第91章 臣仰慕官家已久!
秦凤路军的失败,迎头给各路激奋中的人马浇了盆凉水,透心凉。从官家御驾亲征的顺利溃敌中,清醒过来,金国的军队并不是变弱了,而是官家的智谋更胜金军主帅一筹。可惜,这个现实是由秦凤路全军的覆灭展示给众人看到的。
“关师古战死,秦凤路军全军覆没。”
战报送到了赵芫的案头,令她沉默了半晌,既感到愤怒又觉得可惜。愤怒关师古轻敌冒进,葬送了大好的局势,又可惜这么个将领这么个军队。比起动辄逃跑、投降的某些人,确实可惜了。
“官家,秦凤路军溃败,主将战死,宁州驻防点必定兵力不足,需尽快调派军队进行补充。”比起其他人,作为皇帝身边殿前司统领的吴俞显然更了解赵芫的部署,关师古一死,对完颜宗望的包围圈可就空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并且这道缺口很关键,稍有不慎,金军就能从永兴军路转道秦凤路,进而控制长江中上游,这里水道丰富,一旦金军走水路,其速度就无法控制了。并且还能从本地获取到极大的粮食补给,非常棘手。
“诸路诸军,还有哪些可用的将领?”赵芫沉吟问了句。
赵构以为在问他,挠挠头说:“种师道种老将军?”谁知赵官家的目光直接越过他,看向了站在他后侧方的徐徽言和京兆府的副留守孙昂,康王殿下不禁尴尬地扭曲了下脸部肌肉,发现根本没人注意自己后,赶紧重新维持住高大上的表情。
“官家,收复燕地后,我大宋共二十六路,两百六十六州,三十二府,五十七军。看似军路、将领众多,但各地军队都有其职,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能轻易调离。”徐徽言拱手,望着赵官家的神态,轻声,“所以,如今要填补关师古部空出的缺口,最好还是从西北诸路调遣人才和兵力。”
“继续说。”她也不想千里迢迢从别的地方调军过来,而种师道部镇守河北东路,也是不能动的。
“秦凤路诸州城将领也常年对战西夏军,经验丰富,其中不乏有能力的年轻将士,”徐徽言思索着,想给官家推荐个人,只是有些犹豫,便停顿了下。
“对西夏的经验之说就不必再提了。”赵芫实在忍不住,在下属们的面前哀叹了声,“关师古之败,就败在他对西夏的作战经验丰富上。”将金军与西夏军化了等号,两者若能一样,西夏能给辽国当这么多年的孙子吗,“心思灵敏,但可以执行命令的人,朕现在要将这类人调来永兴军路!”
然而,听见赵官家这么说,徐徽言却终于能抛开为难,开口了,“那臣便推荐秦州守军统制官张俊率军代替关师古部镇守宁州。”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统制官孙昂难掩诧异之色转头瞥了他一下。这一眼看在赵芫眼中,不动声色问,“这张俊是什么来历?”
“张俊出身贫寒,年少从军,素以勇武闻名。以微末之身靠战功累计才到达了今天的位置。”徐徽言说。
对西夏的战功,赵芫蹙眉,她分明已提示过,这些不是选人的标准。
赵官家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在场的官员都瞧见了,可徐徽言却仍是说,此人有勇有谋,可以任用。孙昂给徐徽言打眼色,见他好似没看见,不由急迫起来,“官家,张俊此人不合适啊!”
他这般着急,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直觑着官家神态的赵构自觉找到了表现的机会,立刻发问:“他怎么个不合适法?是不是和徐相公私交甚笃,有利益往来啊?”皇城司的勾当干熟练了,赵构遇事反应就是探查官员的阴私。
“不不,不是的,”孙昂被康王殿下的问题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当众腰斩的刘光世等人,赶紧解释说,“徐相公与张俊那厮从未有利益往来,不但如此,还曾经交恶过。”
“徐相公为何会推荐一个和自己有龃龉的人担当重任呢?”赵构的脑子里的雷达转得嗡嗡作响,疑心病瞬间膨胀,又觉得徐徽言是不是还有其他阴谋,比如这个张俊其实没什么本事,他故意推荐其对阵金军,是为了利用官家或者敌军来杀死政敌?好像发现华点的盲生一样,兴奋了:“官家,您看徐相公的亲信都不赞同此事,臣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二人所谓的‘交恶’!”
“现在在讨论宁州守备之事,你先闭嘴。”赵芫没给他眼神,仍旧问徐徽言,“徐相公认为他比西北其他将领更适合?朕说了若只是对西夏战功甚多,是绝不够的。”
在孙昂焦急和康王怀疑视线中,徐徽言终于和盘托出,“臣与张俊,乃宣和五年相识,当时张俊刚刚因军功升职不久。”
“按理说,京兆府与秦州相距甚远,臣与张俊不该有交集。”他顿了下,组织语言,“但很快,臣就在京兆府发现了张俊手下的商队。”
商队?赵芫眉梢猛然跳了下。
刘光世被腰斩的十大罪名之一,便是将军队私用于经商。
而徐徽言口中的张俊,也是如此,同样利用职权之便利经营商业,并将手底下的士兵私自派出经商,途经京兆府时被官府发现,双方发生交锋,后因当时的官家赵佶不予理睬,才不了了之。这正是他犹豫的原因,毕竟官家刚刚杀了一个。但他还是坚持推荐此人,因为此人确实脑筋灵活、精明无比,极擅长审时度势,同时还在军事上颇有能力、战功。“臣以为,此人最符合官家现在的用人需求,可用。”至于事后官家要如何处置张俊,赏还是罚,便不在他徐徽言的计较之内。
赵芫算是明白了,徐徽言这是给她安利了个满肚子心眼儿的武将,心眼儿多、有野心,必定对上可以做到揣摩上意。这种人,给他个机会接触到皇帝,迟早青云直上。
[历史上张俊便借着勤王,接触到赵构,他直接来了句‘大王皇帝亲弟,人心所归’拥立新皇搞到从龙之功,往后权势地位一路飙升几无止境。]
此时,赵芫也不得不思索,是否要采取徐徽言的建议。
她说,“除了此人,再无推荐吗?”
“还有个人选,閤门祗候刘锜,他是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征战西夏战功累累,西夏人素来畏惧他。”孙昂怕徐相公一意推举个奸臣上位,忙拱手谏言,“刘锜将门出身,为人正直豪爽,善待士卒和百姓,比之奸猾张俊好得多!”
徐徽言垂着眼皮,并不反驳。经过关师古一事,官家不会再选这样的人前往宁州的。
被徐徽言料中了,赵*芫听了孙昂的谏言,对这个刘锜有不错的印象,但也仅限于此了。她可不想再来个对西夏作战很强的名将,一股脑冲上去进攻金军。她需要的,只是个能抗压能防守的、听话的,乖乖呆在宁州屯兵防御,达到震慑金军作用的棋子。
议事暂时搁置,事后赵芫派人做了简单调查,大约确实如徐徽言与孙昂所说,是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泾渭分明的西北将领。此时,她已经倾向于选择秦州统制张俊到宁州镇守了。
数日后,分别远在秦州、兰州驻守的张俊和刘锜同时收到了赵官家的来信,询问他们谁能带兵镇守宁州,阻挡金军南侵。
在府衙里吃酒数钱的张俊接到新任官家的来信时,直接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将信件里里外外、来来回回看了不下数十遍。
手底下的统领田师中刚想问官家在信中说了啥,就见他老大风一样走向后堂,田师中忙跟上,“统制,官家说什么了?您这是干嘛去?”
“披甲!”张俊已经等不及了,天寒地坼就把外头套着的锦袍和氅衣脱了个干净,洪亮的声音兴奋几乎跳跃出喉咙,大喊着说,“田师中!你去清点粮草辎重!咱们准备北上!”
啊?跟在后头捡衣服的田师中呆愣愣望着上司的背影,茫然地想,官家难道叫他们北上打金人?那多费劲儿啊,吃力不讨好,哪比得上在秦州这边做生意赚钱快活。统制怎么还很高兴的样子。
另一头,驻守兰州的刘锜收到官家密信,反而心情沉重,官家这封信说明永兴军路此时无将可用,情况之严峻可见一斑。此时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边将非常慎重地,从校场回到府衙,和将士们连夜开会商讨能不能打金人。
密函发出去没多久,回信就来了,是从秦州来的。传信兵被格外叮嘱过,日夜兼程马都跑废了一匹,用最快的速度,将张俊的回信送到京兆府。
第一句‘臣张俊回禀,愿率秦州军赴宁州!’就表明了态度,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后头什么谏言啊、策略啊,全不谈。而是将自己对官家赵芫的仰慕之情大书特书,说他打从官家四岁揭露贩马案开始,就被还是帝姬的官家的睿智和天才所折服云云。
最绝的是,他甚至表示当年武德帝姬相关出版的所有周边和书籍,皆被自己小心收藏在家中,当作传家宝要一代代的传下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臣张俊仰慕官家您啊!!
世界上,谁不爱听拍马屁呢?尤其张俊这种字里行间情深意重、对你的过往经历如数家珍的高端马屁,若是本地土著,还真的难以抵挡,就算不会被吹的失去理智,也绝对会对张俊这个‘小迷弟’印象深刻、且没什么恶感。仰慕崇拜自己才华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对吧。
可惜他的信是写给赵芫的。
嗯?吴俞守在一侧,诧异地发现官家拆开信之后,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物体一样,扫视完毕,立刻将信丢过来给他,“吴俞,赶紧烧掉!”
赵芫扶额,想不到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拍马屁方式。登基以后,不是没有文臣写文章赞扬作为皇帝的她,但绝没有人会搞成这样。
辣眼睛!
吴俞出去将密信烧毁,回来见官家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在写调令,中间的人名,官家停顿了会儿,还是空了下来。官家刚刚看完秦州送来的信,就开始写调令,这个时机……会是巧合吗?想到刚才不小心瞄见的信件内容,吴俞浓黑的眉毛忍不住皱在一起。虽不知何为辣眼,但他确实感受到眼睛被攻击了。官家,应该看不上这种低劣的家伙才对。
刚刚一头热,差点就将调令写完,调张俊来永兴军路的赵芫冷静下来,倒不是被马屁打动了,而是察觉张俊这个人确实很努力在揣摩上意,很想‘进步’,这种人是最好掌控、最适合当棋子的。不过既然给两人都发去了信函,那就再等等看。年少的官家撑着下巴,一边看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与张俊的强烈要求进步的行为相比,刘锜就显得很不‘进步’了,兰州的信件晚了整整两日才到达京兆府。
但赵芫看刘锜信件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赞叹了声,因为刘锜竟是分析出了一套应对金人骑兵的打法,与后头大宋研究出的以步制骑的方法相差无几,足可见此人军事上的才能绝对很强。可少年官家看完信,抬笔写下的依旧是张俊的名字。
盖因宋军如今的装备和训练,并不足以完美地实施刘锜的这个想法。勉强胜利,己方的损失也太过巨大,不合适。
【着令秦州统制官张俊为秦凤路马步军都总管,即刻率军前往宁州镇守,不得延误。】
张俊早就迫不及待带军出城,向北而来,路上收到赵官家的调令,可把他乐得合不拢嘴了,下令路上不休息,全军急行军,目的地宁州!
把赵官家的墨宝揣在怀里,四十岁的大汉咧嘴笑着,好像天上掉馅儿饼了一样。哎嘿,还以为这辈子就在统制官上呆到死,想不到官家御驾亲征来了,更想不到秦凤路原本的大佬直接白给,而他张俊仿佛有如神助一样,在万千将领当中吸引到了官家的目光!
官家登基不过半年,肯定急需组建自己的心腹阵营,张俊喜滋滋地想,自己那封‘告白’信果然写的好,看,官家一下子就把他提拔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从统制连跳两级变都统制,哎嘿!
四十岁的,会打仗的,更会经商的张俊全然不知,他仰慕的赵官家赵芫,正伏案奋笔疾书<国家经济发展策略纲领>,初期的战时的走私行当,必须加大力度支持!扩大规模!规范化、规模化,与正在金国经营的高药师联合起来,渐将目标发展增加到周边乃至海外。本项目负责人的候选人第一名:张俊。
第92章 西夏:弱宋支棱起来了?
张俊对赵官家的命令,是百分之两百的贯彻、且力求完美。官家要他尽快到任,张俊可以让军队不眠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宁州城。将士们不休息,他更是不休息,率先冲在第一位,进宁州城门的第一个就是他张俊。
等入城了,底下的将士们都各自吃喝睡觉去,只有他,饭可以等会儿吃,给官家的奏疏必须立刻写!而且还要焚香沐浴来写,信纸都用香熏过。先汇报自个按照官家的意思以飞一般的速度抵达宁州城了,然后希望官家能给予下一步的指示。并且希望能够得到面圣的机会云云。
都统四十岁的老爷们写个奏折还熏香,负责到水粉铺子买香的心腹田师中很不理解,但大受震撼!都统为了迎合官家,付出太多了吧!
将奏疏交到传信兵手中,张俊满脸沧桑与疲惫地叮嘱:“官家若问到我,你就如实把本将军现在的模样描述一遍。”
卖乖、卖惨同步进行,这就是矛盾人设的魅力,加深官家对自己的印象!等官家召见自己,就会发现他张俊还是个胸有沟壑、才高八斗的优秀军事人才!
京兆府。
张俊的奏疏再次以闪电般的速度送了过来,距离赵芫的调令派出去,才过去五日的时间。
确实如同飞一般的速度,但关于奏疏里提到的请求面圣之事,赵官家非常冷酷无情给了四个字:暂时没空。
而张俊精心准备的香薰,得到的是赵官家皱成一团的眉毛。发现奏疏上散发出清香时,仔细拿起来闻,确定是从这上头飘出来的味道。她懵了,花里胡哨的搞什么东西?
算了不必理睬,她忙着呢,张俊作为一枚不需要拥有主观能动性的棋子,安静地呆在那别动就行。
宁州防线补充到位,斥候对金军占领区的调查报告送回京兆府,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也得跟上来。
照例换了身便服的赵芫到后山狩猎、锻炼身体,身边带着几位最近炙手可热的将领,李彦仙、梁红玉、吴玠吴璘兄弟以及各军中的高级将士,算是和大家联络感情,也顺便商讨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赵官家半年来身高又拔升不少,比起李彦仙、梁红玉初见时,现在的赵芫已然像个成年人。或许因为增添了皇权的威势,那张年少的饱满的少女面容根本不敢令人直视,即使她大多时候表现得都很柔和。但李彦仙现在是绝不会像初见时那般,拿看孩子般的眼神看赵官家了。
李彦仙:“官家,金军退回延安府,对中部地区的城寨的占领便不够稳当,臣愿领兵前往收复各城寨。”
京兆府和延安府之间,间隔有十数座城寨,这些小城里,金军即使驻兵,数量也绝不会太多,收复的难度应该不高。吴玠挑眉暗中瞥着李彦仙这个和自己一样高大帅气又年轻的将领,觉得李彦仙心眼儿还挺多,什么叫你愿领兵去收服各个城寨?显摆什么。
官家的策略一直是迂回清剿,在场的谁不知道要去收掉金军散在外面的小股兵马。吴玠立刻拱手:“官家,给我一个月的粮草,我带人将延安府这条路清剿干净!”吴璘在一旁点头。
李彦仙微微蹙眉,他并没有要争抢功劳的意思。
见二人间硝烟弥漫,梁红玉掩唇轻笑,吴玠兄弟的目光射过来,她立刻轻咳两声,假作嗓子不舒服的样子。
赵芫把弓挂回马背上,绷着表情扫视几人,李彦仙微微垂头,吴玠兄弟则正襟危坐,双方都假装刚刚的眼神交锋不存在。“你们都是朕最信重的大宋支柱、百姓的救星,对战外敌,应通力合作,哪有你我之分。”赵官家给两方嘴里灌鸡汤,希望别在对敌的时候搞出幺蛾子,“即便金军在诸城寨的力量小而散,也不可轻视,相反,在战术上要极其重视这些小股的力量。就是他们占据着我们的城我们的寨子,掠夺着大宋百姓的资源。消灭他们,就是在直接消灭金军的筑垒。”
吴玠的脑袋也微微低下了,有些羞愧。官家说的对,再小股的敌人,可也不能轻视,他怎的冒出了如此大意的念头,他小拍了下脑袋,不该的。
幸好官家并非逮着这个话题不放,劲装少女招呼几人在小山坡上坐下,几人围作一圈仿佛论道般,商议如何有效地清剿外围金军,何为有效?
首先,对战斗的指挥活动,必须以‘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为战争的根本目的,这是基本方针。所以有了赵芫现在一系列的指挥策划。
而后,对军队的指挥行动,必然会产生互逆的连锁反应。我方行动会引起对方的反行动,对方的反行动,我方也必须再行动。这是双方将领之间的战略对抗。为此,在作出一项指挥决策时,必须拿出多个预测对手的方案,并给出解决方案。也就是预判。双方都在预判对方的预判,端看谁预判的层数更多、预判的更远。
再然后,战斗必须是运动性的,对实体目标的摧毁与反摧毁必须具有灵活性,这就要求各个将领都拥有极高的素质,在战役过程中能独立自主的作出准确而及时的判断和指挥。
几位心腹爱将的素质能力,赵芫丝毫不怀疑,所以主要讨论的方案,集中在预判完颜宗望的所有反行动指挥上。“第一,对金军占领城寨进行清剿时,我军很可能遭遇到敌人的援军支援,这对于速战速决的清剿行动是很不利的。必须要解决掉金军的支援问题。”赵芫盘腿坐在块大石头上,声音清朗,侃侃而谈。
“第二,当战线不断推进,包围圈缩小|逼近延安府,完颜宗望必定会有大动作,例如派出大量金军攻打我方某个据点的势力,以作突破。或是执行清剿任务的你们几个,或是左翼秦凤路、右翼河北东路其中一个。需要对此类行动作出有针对的应对计划。”
几人纷纷沉思起来,不过这些还不够,赵芫继续道,“此为大宋境内的行动可能性,但也不能忘记绥德府正是西北对西夏的边境门户,我们要防止西夏干预我方对完颜宗望部的军事行动。”
梁红玉心思细腻,“西夏不一定完全站在金国那边,西夏国主的妻子皆因金国而亡,其对金国,必然心怀怨恨。这一点可以利用。”
“正是如此,所以在对金军进行清剿行动的同时,朕打算派遣使者秘密出使西夏。”赵芫赞同,只是使者的人选必须慎而重之。别看西夏是小国,它国内的政治派系却极为复杂。出使的人一定要能抓到他们共同的脉门,才能达到说服目标。
官家已经考虑到这一层,那他们便只管专注打好眼前的战斗即可。吴玠想了想,提议道,“金军各城寨或会进行相互支援,我们如果对其实施清剿,最好同一时间将可能进行支援的另一座城寨同时纳入清剿的计划。并且我们兵力众多,可以分点执行,如此,金军即使计划支援,也必须选其一或分散兵力,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李彦仙:“完颜宗望不会坐视此事,他若想拿回主动权,最可能的是向北发起大规模进攻,也就是打通河东北路的回头路,连接永兴军路、河东北路、燕云的通道。”
一旦与燕云的通道连接起来,金军的主观能动性就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动提升。所以,在包围圈缩小后,金军主力北上进攻的可能性一定是最大的。
众人皆赞同这一预测,就如何进行堵截防守的策略又进行了详尽的研究,一直到日落时分,徐徽言到处找官家回去用饭了,会议才中止。
一连数日,赵官家和她的将领们都在开小会,确定讨论的问题没有遗漏后,休养多日的军队才重新动员、开拔。
第一站,便是云阳、泾阳、高陵、栎阳四城,此四城距离咸阳最近,几人所部先至咸阳,随后趁夜出行。
赵官家预测进攻泾水最左侧的云阳,几乎一字排开的四城中,必定只有距离最近、位处中间的泾阳金军会出兵相救。
“云阳城中留守的金军共四千人,其中只有两队女真谋克,其余皆为伪军。”做好了战前情报工作的吴玠对负责攻城的李彦仙说道。李彦仙部攻城,而吴玠部待命,准备应对来自泾阳的金兵。
而梁红玉和吴璘则带兵前往了泾阳和高陵之间,一旦泾阳出兵,宋军的后续计划便是趁泾阳金军守备空虚,闪电夺城。到时候两城可以同时回归,正所谓一石二鸟。
两日后,战报呈到赵官家的案前,李彦仙、吴玠部在云阳与金军激战一个昼夜,联合云阳百姓顺利夺城,梁红玉、吴璘部顺利夺城。
赵芫看到这封战报时,几人已丝滑无比的,转道急行军,对泾水右侧的高陵、栎阳两城如法炮制重复了这个过程。
所以宋军的战报应是一日收复两城X2。
速度当真迅捷如闪电,快到金军互相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当宋军继续推进战线到三原城时,三原城的金军守将全然不知前方四城已失。
延安府。
完颜宗望将手中的战报扔出去,就扔在萧裕等人的面前,他死死按着神经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前线的消息?”
“宋军的进攻速度太快了,消息来不及传出。”萧裕只有如此推测。
完颜绳:“应当有宋军刻意阻截的原因在,他们肯定害怕我大军派兵支援各城。”
“宋军都打到鄜州了!”宗望只觉得头疾又犯了,他握拳重重砸在桌案上,怒火中烧,“你们都在吃干饭不成!宋军攻城如此大的动作,竟然一点消息得不到?废物!一群废物点心!”
“二太子息怒,”萧裕连声劝慰,“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延安府的粮草足够大军使用,是否要重新进攻赵宋官家,将地盘打回来?”
闻言,宗望的头更痛了,他颤抖地合上眼皮,拳头用力抵住额头,沉思不语。
议事厅内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二太子打算如何反击。
半晌,在剧烈的头痛当中,宗望终于抓到了思绪,“赵宋官家率领的是天子亲军,号称大宋最强战力,大宋禁军中的上四军,对否?”
被边缘化的郦琼:“回禀殿下,正是天子亲军,天武、捧日、神卫、龙卫四军。”
宗望闭着眼,“宋人常说扬长避短,赵官家将我们上中下三路堵上,却只派这四军来进攻,正是在掩藏他们的短处、弱点。”
萧裕眼睛一亮,想到了问题关键,“所以我们要挑宋军的薄弱处打击!”
“没错。”感觉头痛轻微了些,宗望睁开眼,深邃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下达命令,“立即整兵两万,准备渡黄河!”
“还有,派人给李乾顺送信,让西夏军全力攻打宋国河北东路边境各镇。为我方大军顺利渡河做辅。”
大宋永兴军路的战况早就传到了西夏王城,大宋官家御驾亲征,大败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此事在西夏朝廷中的震动,不亚于宋朝内部。原以为大宋二圣北狩,很快就会被金国灭掉的人纷纷惊掉下巴。
怎么的?换了个女人当皇帝,大宋突然支棱起来了?
出于某种矛盾心理,西夏君臣不约而同地对此事下意识保持了观望态度。
正因为如此,原本还在大宋边境搞事的西夏人,近期已然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西夏国境内。
第93章 三方博弈!
大宋宣武二年,正值西夏元德八年。此时此刻的西夏国,已经历全力援辽不成,王后、太子薨逝,国主李乾顺与宰相梁乙逋因畏惧而向金国道歉投诚,答应联合扰乱大宋边境之计划。
若没有赵芫登基,大宋此时朝廷南渡,与西北断绝联络支援,西北千里之地陷入金国手中,被金国划给了联合作战的西夏。西夏应当是吃尽了好处,只不过,赵芫在兴仁府阵前登基,挽大厦将倾,大宋不仅没有失去燕云两路、河北三镇,更是着重防守西北边线。所以西夏的现状于是变成了死了王后、太子,还被金国逼着和大宋打没有结果的仗,吃力不讨好。
梁乙逋是国主李乾顺的舅舅,深得他的信任,大事决策皆和他商议。现今的西夏朝廷,每日讨论最多的朝事便是大宋与金国的战争打得怎么样了,进度到哪里了。
宋金之战伊始,宋国以极快的速度被金国两路大军打到首都,那叫一个被摧枯拉朽,看得西夏朝廷人人瑟瑟发抖,发抖完就上书请求国主一定要选好大哥站。毕竟选大哥就是西夏历来的国之重策。前任老大哥辽都被打没了,现在隔壁大国又有被打没的趋势,还不赶紧双膝跪地更待何时?于是李乾顺就跪了。
没办法,现在不跪,等金国不需要西夏牵制大宋西北军力时,那么一起被收拾的就包括他们这个小国家了。
可谁能知道,事态竟变化如此之快,大宋二圣北狩,国家都差不多完蛋了,突然一位帝姬跳出来登基,还将本快散架的大宋各路给重新支棱起来,兴仁府大败金国四太子,金东路军退兵。
这个时候,西夏朝廷已经有点懵逼了,所以当大宋西北镇抚使刘光世贿赂他们做戏时,大将仁多保忠欣然接受,国主亦当做不知。
在西夏的紧密观望中,金西路军二太子带兵进攻永兴军路,说实话,李乾顺心都提起来了,谁都能看出完颜宗望想从这里直接逼近东京城。而且金军一过黄河,就光速将宋国的刘光世部给收拾掉,看起来金国已经找到宋国防守的薄弱点。西夏朝廷于是重新讨论,是不是要出兵助力一把,咬大宋两口。
朝廷中也有对金国不满的,逝世不久的王后耶律南仙的亲信萧合达等一众将臣就反对归顺金国,而主张寻找辽宗室旧部,助力重建大辽。只是辽国已灭,这样的声音并不属于主流。
大将李良辅属于极力推崇助金策略的派别,他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金国的战力大家有目共睹,吞并大宋只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区别。我们应当庆幸金国现在攻宋尚有难处,使得我大夏有机会插手雪中送炭。若等到宋之西北对金彻底失去威胁,我们再出手也得不到金国的善心了啊。”
赞同李良辅的声音很多,都是畏惧金国军队的大臣,皆劝国主李乾顺早做决定。
一句话,认大哥要趁早啊!
而李乾顺本人对国际局势的直觉极其灵敏,他总觉得问题没那么简单。金国大军很强没错,宋国现在处于被动防守状态,并且首都一度沦陷。局势看似优势在金,似乎宋国根本没有还手反击的力量,是处于弱势方的。可宋国它领土现在不仅没变小,还把燕云纳入版图,大大的变大了啊!
这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该有的领土吗?
好在国主的犹豫确实有了依据,大宋新皇御驾亲征西北,与金国二太子正面杠上了!好好好!西夏群臣顿时拿出了放大镜观察。然后,金国二太子就被打败了,撤回到一开始的占领区。
这回问题又回到原点,到底要不要彻底站金国?金国到底行不行?
你说他行,金国二太子被大宋新皇亲自打退了。你说他不行,他把永兴军路的守军打得嗷嗷叫,还斩杀了宋国大将关师古。
西夏群臣:蚊香眼!
“国主,情势不明朗,于我不利啊。”宰相梁乙逋私下里对李乾顺这样说。
李乾顺深以为然,身为小国,必须选一方站队。否则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如果我们全力出兵相助金军,宰相认为,能够彻底打灭大宋吗?”他问。
“这…就目前形式来看,大宋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我们出兵与否不能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梁乙逋说。也就是说,一不小心,西夏大军可能会变炮灰。
君臣一时无言相对。
正在西夏君臣纠结、宋金战局正酣之时,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和大宋皇帝赵芫竟然同时向西夏派出了使臣!
西夏君臣:“???”
李乾顺下意识将两方使臣隔离开,不让双方得知对面的存在。至于先接待哪方的使者?当然是穷凶极恶的金国了。
完颜宗望派来的使臣乃孛堇高居庆,金西路军随军的专业使臣,随时待命用于和西夏或宋廷联络。金国打仗时,经常派使臣出去议和已是惯例,一边假意议和,一边窥探军情,所以这些使臣们不仅胆子大,还很有间谍素养。
高居庆来西夏倒没有假议和任务,他主要是弹压西夏来的。在金国眼中,西夏早就臣服于大金国,安排西夏军队配合西路军攻宋天经地义。
是以,高居庆的姿态一直拿捏得很高,边境一路到达西夏国都,心安理得收受西夏臣子的大量礼物。进入王宫见到李乾顺,他表面尊敬,说话内容却毫无婉转,“我大金西路元帅宗望太子说,请西夏国主配合我大军,即刻出兵攻打宋国河北东路晋宁军、麟州、丰州边境三镇,务必将宋国河北东路守军力量牵扯在此。时间紧迫,不可延误军机,您明白了吗?”
“是,本王明白轻重。”李乾顺干笑着应声,对待高居庆的态度竟然比他还要尊敬,高居庆于是下巴扬起的弧度更高了,李乾顺微笑的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深深地望着这金国的使臣,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二太子在永兴军路的进度究竟如何了?怎么想起要重新打回河北东路呢?”
高居庆一挑眉,怒斥:“二太子的战略岂是我等寻常人能擅自揣度的?若寻常人都能猜到二太子的想法,那灭亡辽国的,岂不早该是你西夏或宋国军队了!”他当然不傻,西夏国主想刺探军情,自己能透露己方作战遇到困局了?那到时不就从金国‘指使’西夏出兵,变成了金国‘请求’西夏出兵?
“使者息怒,小王绝没有此意,”西夏国主十分谦卑地道歉,起身亲自从随从托举的盒子里取出精美的玉器,赠送到其手中,恭敬地说,“请一定回复二太子,西夏会全力配合金国大军的攻势。还望使者多多美言。”当年李乾顺幼年登基,十六岁亲政,能为了大局多年不娶妻,年年上书求娶辽国公主,死缠烂打才达成目的。像这种放低身段讨好他国使者的事,他是手到擒来。
果然,收下玉器的高居庆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口中说看在国主深明大义的份儿上,一定为他在二太子面前美言几句,为西夏争取好待遇云云
而大宋这边,派来的使臣是谁?
赵芫并没有派遣资历深的文官出使西夏,而是给带兵南下守在武州的姚平仲去信一封,要他就近从麟州出使西夏。务必使西夏在接下来的围剿金西路完颜宗望部的战役中,保持中立。
比起老练内敛的文臣,小太尉更具有某些显而易见的优势,譬如其非凡的武力值,譬如其昂扬如骄阳的精神面貌。
姚平仲许久没有得到官家亲自发布的任务,这次突然得令,而且事关围剿金国二太子的大战,临行前拍着胸脯回信表示,若不能说服西夏,他提头回来见官家!
赵芫:…年轻人,提头就不必了。
因为此次出使为保密行动,姚平仲孤身一人入西夏,一个随从兵丁都没带。路上轻装简行,半点没耽搁,明明距离更远,却与完颜宗望派出的高居庆同时抵达西夏首都兴庆府。
李乾顺亲自接待高居庆,而宰相梁乙逋接待了姚平仲。梁乙逋安排在最好的酒楼宴请大宋使臣,他打量着面前这位大宋使臣,见姚平仲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充满了意气风发之感。
意气风发这种东西,是很难伪装出来的,梁乙逋不由在心里嘀咕起来,宋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国内的战事啊,试探道:“姚大人从北面过来,听说那里最近极乱,不知大人路上可有遇到难处?”
姚平仲知道这西夏宰相在试探他,故意大笑出声,气势爽快至极。
梁乙逋:“姚大人笑什么?”
“我笑西夏竟对发生于身侧的大事关注甚少,不可思议啊。”姚平仲生得俊朗,作什么表情都显得光明磊落,此时说这句话,当真像在疑问像在惊诧,“宋金之战,其关键性不仅在于宋金两国,还牵扯到临国的未来生存,贵国实在不该囫囵至此。”
这是说西夏对河北的战局了解得太浅,军情不准确。梁乙逋也是老狐狸,战术性摩挲着胡须,作老神在在状,继续试探:“难道大宋河北东路并没有遭到金军骑兵的践踏吗?我分明听闻,金国的二太子已经打到了永兴军路。”。
闻言,姚平仲嗤笑一声,满脸轻松之意,还有心情吃菜喝酒,酒杯里的美酒被他仰头喝尽,吩咐旁边侍酒的酒童继续斟满,梁乙逋微眯起眼,耐心等着他回答。
“宰相,这酒是从大宋运来的吧。喝着是陈年的女儿红。”他忽然问了个风马不相及的问题。
梁乙逋摸胡子,“正是十年以上的女儿红。”
“贵国能从金国进口到女儿红吗?”姚平仲问。
额……梁乙逋微微一愣,金国哪有这个,连曾经的大辽的高端消费品向来都是追随大宋的。
“我想也没有,女真人野蛮,只会抢掠美酒,怎会有心思创酿美酒。”姚平仲恍然般拍拍脑门,歉然笑道,“大宋地大物博,好东西总是向周边各国输出,如果没记错,西夏早就立汉学为官学,前些年还曾大量派宗室子弟前往东京城考学。”金国野蛮只会抢掠,我大宋文明,带动大家一起繁荣噢。
“好东西,谁都喜欢。”梁乙逋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所以,金国也喜欢。”
“是啊,喜欢便来抢。”姚平仲笑,“一伙强盗抢完大户,他就不抢别人了吗?”
“或许他抢够了,满足了,就不再当强盗了。”梁乙逋反驳。
“寄希望于强盗自发变得良善?”似乎被梁乙逋的天真逗着了,姚平仲哈哈大笑起来。
梁乙逋觉得姚平仲才是天真的年轻人,年轻气盛,“如果世间无人能阻止强盗的行径,那么你我都只能寄希望于此。”*
“可若被盯上的大户,他的护院有能力消灭强盗呢。”姚平仲收敛起笑容,终于点到了正题。说这么多,将大宋和金国的区别、好恶定了性,也将大宋和西夏的立场和利益拉得更近。就该到展示肌肉的环节了。“作为大户的邻居,唇亡齿寒,何不共同拿起武器反击。”
“你怎么证明他的护院有这个能力呢。”梁乙逋深深地注视着他。
姚平仲淡然地说,“完颜宗望军队深入我腹地,三面环敌,已是无路之困兽,用不了多久,就会向你们求援。等他的使者到来,自然就是证据了。”他轻松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姿态闲适,“完颜宗望会强令西夏倾尽全力进攻大宋边关多镇,以求让他的军队找到机会突围。”。
“!!!”梁宰相瞳孔微缩,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确认己方有意隐瞒之下,姚平仲定然不知金国二太子已经派使者来了。可却笃定金军一定会在这个时间点派使者来!难道,金西路军当真陷入了困境?!
第94章 小太尉策反西夏
梁乙逋来到王宫,在寝宫没找到国主李乾顺,去了逝去太子的寝宫,果然见到坐在太子李仁爱书房里的李乾顺。
“国主,又在思念太子?”
李乾顺抚摸着桌案上被经常翻动的《大学》,低沉地说:“怎么能不思念呢。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日。”
满头花白头发的梁乙逋上前来抽走那本太子常用的书,放回书架里,“王后和太子已经仙逝,就不要再提起了。若被金国知晓,恐会以为您对他们心怀怨恨。到时候为整个国家带来灾祸,得不偿失。”
李乾顺面无表情地看着梁乙逋的动作,“对,本王不能怨恨。”恨,也不被允许。
“对了,舅舅接见了大宋使臣,如何?”
“这正是我连夜进宫的原因,”梁乙逋目光左右扫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但他依然谨慎地走到窗边,确认外面的人也听不见,才合上窗户,对国主李乾顺道,“大宋皇帝派来的使者说,完颜宗望大军被困在永兴军路!”
“什么!?”原本表情木然的李乾顺倏地起身,隔着书桌前倾身体,瞪大眼睛,“金国大军被宋军困住了?……是在蒙骗我们?”
梁乙逋缓缓摇头,“他笃定二太子一定会派人来西夏求援。”
“若金军当真被围,那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离得最近的西夏出兵,不管是吸引大宋兵力,还是支援金军作战。”
闻言,李乾顺神情变幻不定,他无法百分百相信宋使姚平仲。因为背叛金国的代价太可怕,可怕到整个国家都无法承受。
从宋金两国使臣处得到截然相反的讯息的西夏国主和宰相,感觉脑袋大了一圈。
翌日,李乾顺下令将两国使者都好吃好喝的安排起来,拖延时间。然后他们君臣秘密讨论到底是听高居庆的,全力出兵攻打宋国,还是听姚平仲的唇亡齿寒,反过来打金国?
“进攻金国是不必想的。”梁乙逋说,“若是若怒了他们,金国大可以从南面撤军,先行灭亡我国。顶多,咱们不出兵助金。”
“不出兵,仍会惹怒金国。”李乾顺哀叹起来,他深信金国的残忍狠辣,比之对宋国要危险的多。毕竟宋国没有骑兵,想短时间灭掉西夏是不可能的。而金国不然。
梁乙逋:“我们可以先假装动员大军到边境,以迷惑金使,实则派出斥候进入宋金战场,探明虚实!”
高居庆果然留在银川城,日日督促监视西夏的动员情况,于是李乾顺当着他的面下令全军向宋国边境靠拢,高居庆见他把大将都派出去,终于满意,在银川放心吃喝玩乐起来。
金国使者的紧迫逼人,在产生怀疑的李乾顺眼里便如何都顺眼不起来。他想,高居庆如此,是否金军的情况十分紧急呢?若真的需要西夏的支援,那么这高居庆竟然敢做出此等嚣张姿态,简直胆大包天。
在高居庆玩乐的时候,姚平仲得到了和国主李乾顺见面的机会,为了避开在城内的高居庆,李乾顺特地派人将姚平仲约到猎场见面。西夏国主和侍卫们一群人假作狩猎游玩,实则和宋使会面。
见到宋使,李乾顺不由眼前一亮,果然和宰相形容的一样,来人蜂腰猿背、身高手长,英气非凡,浑身昂扬的气势在人群中便如鹤立鸡群。这样的气势,绝非经常吃败仗的人所能保持住的。于是对于姚平仲所言,李乾顺心中信任更添几分。
等姚平仲打败了他的心腹将领们,于猎场上独占鳌头时,李乾顺看他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信任,还包含了渴求,不由自主地询问其愿不愿意留在西夏做事,他可以给予重赏。
听到西夏国主的挖墙脚之言,姚平仲哈哈大笑着给拒了。
“为什么?我能给你的,或许比你的官家更多。”李乾顺认为在大宋朝廷里熬资历,不如到他这里一步登天,宁当鸡头不做凤尾。
“因为我大宋的官家,是最强的!”姚平仲满脸笑意,提到赵官家时,双眼放精光,脸上的幸福和崇拜几乎闪瞎了李乾顺的眼睛,他斩钉截铁地说,“追随官家,碾碎一切来犯之敌,是我姚平仲此生唯一必须做的事!”
“如果李国主相信我,就趁早做出决断,大宋,还是金国?官家的橄榄枝,是有时效性的。”
“……”看着面前这意气风发几乎耀目的大宋青年将领,李乾顺默然片刻,说不出心中是嫉妒多一些还是讥讽多一些。半晌,说道,“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将领衷心追随,大宋的皇帝十分幸运。派你来使,也是正确的选择。”
“国主说错了,”姚平仲无比自信的帅脸露出严肃的神态,弯起来的嘴角拉平,道,“官家身边如我一样的将领不知凡几,此次跟随官家御驾亲征者就有五人,皆与我年龄相仿,剿灭金军八万人,而己方伤亡几可不计。能力…在我之上。燕云对抗金国战神完颜娄室大军的将领中亦有数人,常以少胜多,娄室不能奈何。
在他们当中,我只不过是最平凡的一员,能进入官家的视野里,是我的幸运。”
这是在自谦,为了说服西夏国主,可以自谦一下!小太尉在心里嘀咕,脸上的神色庄严而肃穆,极为可信。
李乾顺瞬间失语,对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他听闻过金国东路军在燕京方向行动,但听这话的意思是,完颜娄室在燕京一点便宜没占着。和大宋的年轻将领对阵,没占到便宜?那可是娄室!
见李乾顺无语的模样,姚平仲咳嗽几声,摆正姿态,淡定说道,“国主若想验证我所言真假,不如就选择观望此次我家官家与金国二太子的战役。是真是假,战场上见分明。”
李乾顺探究地盯着他,观望,正是他与梁乙逋做出的决定。只是此时由宋国使臣口中说出,他敏感的政治神经不由跳动了一下。不,不必纠结了,只这一回,西夏作壁上观,以此次战争彻底看清未来的道路!
官家交付的任务,完成了!
姚平仲内心狂喜,然而他还是不满足。总觉得,在西夏不做点什么就走人,太可惜了。
于是就当李乾顺与梁乙逋商议如何伪装出大军出征的声势时,宋使姚平仲又找到了他们。
“使者还有什么事?我们不是谈好了,先观望吗?”梁乙逋满脸疑惑,意思是等证实完你说的话后,才能谈别的事。比如共同抗金什么的。
姚平仲神态轻松地说,“哦,是这样,贵国的马因着宋金战争,去年开始就没能再售卖到大宋境内,街边的马贩子为此哭诉的甚多。我打算顺路买一些马匹回去,不知国主的意向?”
“这是小事,使者不必特地来告知国主。我就可以做主,你想买哪家的马,只要出得起钱,带得走马,就自由去购买吧。”梁乙逋微笑,不是来劝说抗金就好。而且宋使一个人,能买走多少匹马?用不着小题大做,来找国主询问意向。
姚平仲夸张地瞪眼睛,“当真?”
梁乙逋颔首,斩钉截铁,“当真!”
姚平仲仿佛依然不相信,目光转向国主李乾顺,李乾顺摸摸胡子,心中暗自得意,宋使为了几匹马,露出如此乡巴佬的神态,终于叫他身心舒畅了不少。他也朝姚平仲点头,买,随你买!
“那真是太好了!”姚平仲露出灿烂的八颗牙齿,朝两人伸出五根手指来。
“五匹?”梁乙逋摇头失笑,“太少了,本官做主,再赠送使者一匹。”
姚平仲眨眼:“是五千匹。”
五千?原本在王座上俯视两人对话,心中暗爽的李乾顺噌的起身,怒视姚平仲,“使者在开玩笑?你可知大宋西北军也不曾拥有过五千匹青壮战马!”作为和大宋西北军作战多年的对手,李乾顺最清楚大宋的马匹情况。
大宋缺马,往常要么只能从辽国燕云买马,要么就从他西夏购买。两国都心中有数,一次性贩马的数量绝不会超过一千匹。严格控制着大宋骑兵的势力发展。这也是大宋常年与西夏作战的重要原因,因为大宋曾经的养马地如今在西夏境内。
“就是五千匹,没有开玩笑。”姚平仲冷静地说。
“不可能。没得谈!”李乾顺强硬拒绝。
原以为谋划被拒的宋使会黯然或愤怒,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姚平仲的神色丝毫不变,甚至更多了份轻松,他说,“国主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战马贩卖给我大宋,不仅是桩赚钱的好生意,还会是西夏的自救大计啊。”
自救。
李乾顺愤怒的神色顿住,他慢慢后退,坐回了王座里。
对,若大宋皇帝当真在此次战役中打败金国西路军,那么大量贩马给大宋,增强大宋军力,就将成为金国的梦魇。那时候……那时候,王后、太子的血海深仇,便能报了。
将李乾顺面部肌肉的变化纳入眼底,姚平仲心中窃喜,有戏!
银川城中,高居庆连日来大吃大喝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这天,他搂着西夏朝臣送给他的美人,在银川城中溜达,猛然间好似听见了汉人的说话声。
他皱起眉毛,西夏国都里有汉人也没什么毛病,刚想搂着美人继续溜达,脑子里某根神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不对!刚刚那人口音不对!”高居庆反应过来,听着怎么是宋国那头的口音?大惊之下,立刻转身朝声音的源头大步走去。
姚平仲正在和马贩子商讨战马的运送问题,五千匹马,必须分别从几家马场各自购入,到时候该怎么送到大宋境内,中途需要雇佣多少人手,花费多少运输费用,都是得精打细算、讨价还价的关键问题。
“你是何人?来西夏做什么的!”突然一声蹩脚的汉话传来。
姚平仲扭头一看,豁,满头小辫子,一个金人。
“啧啧,原来金使早已到了西夏啊。”年轻的英俊的,威武不凡的大宋使臣慢慢抬起手捏了捏手指关节,一边的嘴角如龙王般高高翘起,向来人走去。
当李乾顺听闻宋金两国使者在街头打起来,慌里慌张派宰相去劝架时,已经来不及了,大宋那一看就很孔武的年轻使臣,竟然几拳便将高居庆打死了!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李乾顺忍不住双腿发软,眼冒金星。完了,这还观察个屁。
对此,姚平仲表示自己很无辜,“一切都是巧合。高居庆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往来,为了西夏不被金国攻打,我只好帮您把人处理掉。这都是为了国主您和您的国家啊。”
李乾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金国使者死在了银川城,就算他将罪魁祸首抓捕押送给金人,金国恐怕也会将仇恨记在心里,等到用不上西夏时彻底清算。
他这是被逼着,上了贼船啊!高居庆一死,他想不做选择都不可能。
想到这,李乾顺瞪向姚平仲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咬死他。
“国主放心,这回连完颜宗望都走不脱,死一个两个金使,算不得要紧的事。”姚平仲安慰他。
“你最好祈祷那是会发生的事。”李乾顺咬牙道,“若大宋的皇帝与二太子的交战,不能彻底占上风,本王就只好……”
“没有如果!”姚平仲扬起下巴,傲然道,“我大宋的皇帝上战场以来未尝一败!未来也不会败!”
“她是大宋的战神!”
姚平仲脸上的崇拜与骄傲是如此的不加掩饰,不由令李乾顺恍然了瞬间,大宋的新皇竟能令她的将领狂热至此吗。类似的表情他曾经在某个金国猛安的脸上见到过。那名金国猛安崇拜的,正是亲手覆灭了大辽的金国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
然而阿骨打已死,大宋新帝却正值少年壮志。
第95章 狭道迎客
大宋的天子亲军向延安府推进的速度丝毫不改,守城的金军基本没产生什么有效的抵抗,毕竟留守的金人少,大部分都是被胁迫的当地人。若大宋现在看起来要挂了,可能会产生投降金人而对自己人残酷的宋人伪军,但现在失落的只不过是极小部分的城池,人人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打跑入侵者。金人自然守不住城。
而因着宋军精锐军一如既往的逼近速度,正在延安府调兵遣将准备北上的完颜宗望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宋的赵官家赵芫如今依旧坐镇在东边。
金军要渡河,与十二月份可不同了,如今四月份的黄河,战马已经不能顺利通行。所以宗望下令从沿岸城镇村庄大肆搜刮民用船只,只是要用于七万人的大军渡河,所需船舶的数量巨大,金军只能一路从延水镇沿岸往上游掠搜战船、渔船,又因遭到抵抗,而进度迟缓。
许多村庄听闻金军来抢船,宁愿砸破船底废弃不用,也不交给金人渡河。为此完颜宗望想了不少法子,威逼利诱样样都试了遍,但效果并不如预期。宗望不由感慨,宋人的百姓骨头比某些当官的骨头还硬,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即使如此,金人也有法子,四处抓捕工匠,砍伐树木,逼宋人现作船舶,反正只要能在时间内凑出足够数量的船只,工艺什么的都不必在意。
天地间春风吹扶,新绿从原野中生长而出,清涧里鱼儿蹦出水面,端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大好风光。
吴俞从山涧里舀出一壶清泉,转身回到行伍当中,赵官家就坐在野地里,正和其他将士一样,啃着行军粮。吴俞悄悄叹了声气,明明他可以为官家捉些鱼虾来现做餐食,可官家执意与将士们一同用饭。
赵芫不是不喜欢吃肉喝汤,可她吃肉喝汤了,那手底下的将士呢?可逞一时口腹之欲,却等同告诉将士们她与众人之间的距离很遥远,无形间离散了人心。她希望大家都把她当做平等的伙伴,战场上背靠背的伙伴。这样杀敌时才能一往无前,而不是想着领导在后吃肉,我在前卖命,不能尽力,无形中降低了军队战斗力。
这个道理,古往今来,被验证过不知多少次,一道抄答案的送分题,要是都做不来,那真是蠢货了。
当然,你要说刘光世之流是不懂吗,并非不懂,而是不在意罢了。战争不论胜败,他们都高高在上吃香喝辣。而且有底层将领为他们安抚人心,做不好,说明领兵的将领没本事,干他们什么事。
“官家,前方就到达清涧城了。”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抓着饼从远处跑来,对坐在地上的赵官家深施一礼说道。正是当初半路追随武德帝姬救援东京城的张放。
盘腿坐在草地里的赵官家身穿轻甲,红色的大氅披在肩头,额头绑着墨玉抹额,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绞丝金冠束起,一张光滑而五官清晰如画的脸庞露在微风里,与这身英气勃发的装扮形成了鲜明的矛盾对比。但张放知道,这些只不过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官家的手腕,超乎常人想象的强硬强悍!事到如今,他可太庆幸当初路上追随武德帝姬一起勤王了!
显然,张放有选择性地忘掉了进东京城时,他急功近利到处寻找还是皇帝的赵桓赵官家,急于救驾的部分记忆。
张放这厮又来官家面前见缝插针秀存在感,魏无双翻了个白眼,心中十分不耐,然后积极抢走话头,说,“官家,咱们在哪做埋伏比较好?清涧城位置不太好,前有延川城,后有绥德府,金人的优势较大。”
吃饱喝足的赵芫擦擦手心,沉吟片刻说,“去白草寨!”
白草寨外有定河、龙泉、三川三条水道与黄河交接,河道曲折、多处进湾,地形植被丰富且复杂,又临近金军最终的渡河地点,金军至此时必然容易放松警惕,正是伏袭的好地方。
完颜宗望决计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宋皇帝只带了五千精兵,就敢跑到金国大军前方设下埋伏。
对此,赵芫心中是有成算的,人多,速度慢,动静大,容易被金军斥候察觉,不如小股部队先行潜伏而来,与北面的吴堡守军配合,打个运动战。
坐在官家左右两侧的魏指挥使和吴太尉两人心有成算的点头赞同,然后兀自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官家商议起来白草寨外的河道地形地貌如何运用到战术当中去,被两人刻意排挤在外的张放咬着牙根发痒,终是不敢放肆,坐在了几人不远的位置,耳朵竖起老高,等待插嘴的机会。
赵芫率领的这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乃是从天武军当中选拔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并且全都熟识水性。陆上能作骑兵冲锋,水上能随船作战,就是针对此次伏袭完颜宗望做出的部署。而且其中许多都是赵芫曾经的老部将,见官家和两位上峰讨论地形应用,众人倒没有如张放一样感觉被排挤,反而离得近的士卒纷纷坐得更近一些,仔细听着战术的商讨,时而有了解水战的士卒还会谏言两句,赵芫便如何魏无双、吴俞说话时一样,与其讨论细节问题。可以说,这支军队的凝聚力、向心力在如今大宋军队当中绝对算最高的,没有之一。
上午时分,军队休整完毕,五千人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整齐上马列队继续前进。
约莫几个时辰后,众人停在被金军占领的白草寨外十里处,隐蔽在山坡后。
远远地能观察到军寨当中炊烟袅袅,显然其中的守备对赵芫带来的动静毫无察觉。赵芫对身后人摆摆手,示意不要打草惊蛇,然后带着人避开军寨耳目潜伏而行。他们的目标不是拿下区区一个军寨,而是要在前方静待金国大军。
四月二十一日,完颜宗望大军终于带着搜刮来的船只,一路向上而来,辎重粮草以舟拖行于河上,而骑兵步兵随岸行进。
位于中军当中的完颜宗望时而眺望四野,观察己方军队的行军状况,皱眉发现自从携带了上千条渔舟后,部队仿佛背上了什么沉重的无形之物,连行军都变得笨重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大军不熟悉配合舟船行军,并且大多士兵不通水性,对于携带舟船行军心中恐惧。可这是必须的。
幸好只需要收集足够的船只,在前方渡口一次性渡河便可,不必与宋军进行水战。想来,应当不会太麻烦。
想到这,宗望按了按额头,待大军突破北面宋军的防御线,他得好好让大夫诊一诊头疾了。
金军在白草寨休整,金人将领盘问此地的守备,两岸军情如何,得到一切如常的答案。再往前,便是地形十分扭曲复杂的诸多峡口,萧裕带人在外来回转悠了几回,舟船也都停在岸边,不再前进。
“二太子,前方峡口水道蜿蜒、地势崎岖,我军若要沿河而上恐怕是不能像之前一样水陆并行。”萧裕回来汇报,“不过当地的渔民说只要行驶过这段崎岖水道,便可一路平坦,直达渡口。”
完颜宗望将舆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心中有了数,“你是说,大军从这里直接走水道上去?”
“是,沿岸地形对行军速度极为不利,不如走水道更快。”
事实上,黄河并非所有河段的地势都有落差,也非所有河段的水势都极端湍急,很多地段的水势平缓甚至较为清澈。三川河、龙泉河与之交界处的地段,正处于高低差平缓而水道蜿蜒、峡谷众多的地段。
等亲自到岸边去观察了一番陆上的地势,完颜宗望也不由感慨,确实不如水道平顺。
赵芫部一路急行军,抵达葫芦湾处。
葫芦湾顾名思义,此处峡谷深且蜿蜒如同葫芦形状,视野与之前的一马平川相反,几不可见峡谷蜿蜒外的事物。
张放策马到岸边向下方水道张望,不禁胆寒,连忙打马回来,忧心地询问:“官家,我们如何下去埋伏?”大家都是骑兵,这里地形对金军不利,对咱们自己也很不利啊。而且就算特地挑选来的尽是熟识水性的天武军,可众士兵也不能从水下进攻金军的船只吧?
听到下属的疑问,赵芫笑了声,语气淡然,“谁说我们没有船?”
“我们哪有船?”张放眼珠子转来转去,扭头悄悄询问魏无双。
魏都指挥使冷笑,“官家自有计划,你当和你一样,临到了这儿才想东想西?”
不多时,几千人的军队抄着小路上了葫芦湾的高处,往下一看,只见一队战船舰队正停靠在峡谷里侧。舰队船身巍峨巨大,气势恢宏,整齐阵列之下令人望而生畏。
张放张大了嘴,阿巴阿巴起来:“我滴个姐,这,这是哪来的船……?”
底下的守军早就发现了岸上的动静,杨沂中噌的起身,匆匆跑到甲板上张望,就见高处的岸上旌旗飘扬,正是帝王龙纛与烈火朱雀旗并立。他激动得锤了把栏杆,官家来了!
杨沂中本在太原抗金,完颜宗望大军绕道南下后,他与义军的弟兄们也一路追来,只是半路遇到种师中部。作为杨家将最后的嫡系,他与种家素来有交情,遇到后两军顺利合到一起。由此,杨沂中也得知了官家命令各路不许勤王的事。
他在外时,自然是没人专门送信给他的。而在种师中这里,杨沂中不仅和官家取得联系,还得到了专门的调遣。令他们在夺回吴堡后,立即派舰队顺水而下,与赵官家的部队汇合伏击金军。
威武且气势不凡的天子亲军一一下到河道登船,走在最前方的人影身着黑红甲胄,明眸皓齿,乌发如墨,形象和美,体型更是在身后几个高大身影衬托下显得十分纤瘦,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却有着一股无法被忽视的贵气与威势。那双点漆般的眼睛扫视过来时,甲板上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紧张的压力。
杨沂中更是心跳剧烈,热血涌上脸颊,他与官家,可不是首次相见。当年,官家还是五岁小帝姬,出使金国回来时,他就曾经在军寨中招待过武德帝姬。
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将领,三两步快速上前来到赵芫面前,和她对视的一瞬,便单膝跪下,目光崇敬而无比热烈,拱手:“臣杨沂中,参见官家!”
“快起来,”赵芫很熟练地将人扶起来,上下打量这人,神色亲和地说,“你父亲和祖父可有联系过?麟州全靠他才在金军铁骑下保存至今,为朕和大宋省下不少心力。”杨沂中,父亲杨震知麟州,祖父杨宗闵原永兴军路总管,后支援太原抗金至今。
“自从抗金以来,臣不曾见过家父与祖父,一心只想带领兄弟们将金人赶出河北。”被赵官家温柔地扶起来,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男儿有泪不轻弹,弹则动人。这般姿态由杨沂中做出来,半点扭捏不见,反而令人为其真情流露感到动容。
除了赵构,赵芫很少见到身边的将领们哭的这么稀里哗啦的,心里震住,难道见到皇帝,竟然激动成这样。心里感慨,面子上倒是维持着淡然的笑容,拍拍这青年的臂膀,让他跟在身侧讲一讲一路来的战事和见闻。
好在杨沂中只是一时间激动,起身便擦汗眼泪,恢复了沉稳老练的姿态,缓步走在少年官家的身侧半步位置,将河北东路一句的抗金历程,百姓情状一一诉说。
原本走在这个位置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只能靠后一些,他凝眉看了眼这个叫杨沂中的青年将领,神色微沉。
另一侧的魏无双则粗枝大叶地挠头,全副心神地听着杨沂中的诉说,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对杨沂中忠君卫国的艰苦行军历程的佩服感慨。
只有后头的张放脸色古怪,趁着官家和那人到船头观看舰队分布排列时,凑到吴俞身边碎碎念:“吴太尉,我看那小子不简单!戏子都没他会做戏,哭得梨花带雨,怕不是故意惹官家心疼来的。”
“胡说八道!”吴俞呵止张放的口无遮拦,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再胡乱编排官家,你就自己上前领罪去!”
张放哑口无言,他哪敢编排官家啊,他编排的不是那冒头的杨沂中吗。吴太尉这火气,莫名其妙的。不过也不敢再多嘴,自己退回去羡慕嫉妒恨去了。
当年赵官家还是小帝姬时,只不过顺路在军寨中歇脚,杨沂中便亲自去给小帝姬端茶倒水,亲自充当门卫。如今见到官家,痛哭流涕也是顺着心境来的。世上总有些人,天生就对向上攀爬的机会极为敏锐。
杨沂中的领兵水平是很强的,赵芫与此人交谈一番,确认了这点,不愧是家学渊源,说起来,杨符的远亲似乎就是这世家杨氏。赵官家检阅舰队情况时,偶然间发散了下思维。
赵芫这头和水师顺利汇合,另一边,四月三十日,金军数万人分乘大小战船、渔船合并共上千艘,缓缓驶入蜿蜒曲折的峡谷水道。
当太阳西沉,视野昏暗之时,等待在葫芦湾处隐蔽待机的大宋舰队点亮火光,赵官家率亲兵现在战舰的甲板上,盯着峡谷入口处缓慢行驶而来的敌军战船,似笑非笑地说,“咱们的客人来了!”
第96章 彻彻底底
正所谓高打低打傻币,更别说完颜宗望大军所乘多为轻便快船,在宋军正规的水师面前,如同蜉蝣一般。
在看到金军已经渡过葫芦湾第一道峡口,进入第二道峡口来时,赵芫下令立刻出击。
在葫芦湾里侧隐蔽待机的水军战船迅猛而出,赵官家亲自上阵乘坐战舰出战,士气空前高涨,擂鼓声、喊杀声震憾四方。
而金军当中,完颜宗望看到前方巨大如同怪物般的舰船,瞬间意识到落入了圈套,然而宋军的大船急速撞来同时,一轮轮弩箭已从舰船上飞射而出,其中神臂弩、床子弩甚多。神臂弩连铁浮屠都能洞穿,床子弩更是一发就能射穿小船。
巨大的宋军战舰顺水机动而下,逆流而上的小船纷纷如同纸扎似得,烂的烂,翻的翻。霎时间,金军的小船人仰马翻,不识水性的金人在水中扑腾两下就没了踪迹。
眼看前方百搜快船顷刻间倾覆,完颜宗望顾不得头脑发晕的感受,大喊着命令所有船只立即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