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西北乱起
十一月底的西北,夜里温度急剧下降,天空忽而飘起雪花,将宪州城外的满地的尸首一点一点掩盖。
萧裕带着金人士兵将割下叛乱者的首级,在城墙上挂满。
其实照他的意思,应当将城中还存活的汉人全部杀掉,这样就可以震慑久攻不下的太原城,以及神出鬼没的义军。但自从一个叫丽琼的汉人军师被四太子从上京快马加鞭送过来,不知和宗望太子秘密说了什么话,竟然对其大加信任。
此次宪州城联合义军兵变,本该屠城,丽琼以屠城会使太原城军民恐惧,说什么应该使用怀柔政策,否则会激起其余城池百姓的抵抗之情。害他还要忍受这些低贱汉人消耗城中粮食。
完颜宗望坐在府衙中,询问如今的军师丽琼,“我们的粮食不够用了,宋国西北的粮仓在哪些州城?”
丽琼本是随二圣一起北狩的宋官,转投金人朝廷。朝廷对宗望在西北取得的战果很不满意,完颜兀术便紧急送来宋臣助宗望攻城,汉人官员总是比金人更加了解大宋的,他恭敬万分地说:“大宋在西北最大的粮仓就在太原城中。”
“太原城城防坚固,攻之不下该如何?”金军在西北的掠夺范围只在太原城以北,还要防范燕云西京和朔州的偷袭,现在最要紧的是有粮食过冬,否则别说继续围困太原府,大军恐怕不得不打道回府。
丽琼努力思考,终于想到办法,谄媚献计:“如今之计,二太子殿下唯有转向永兴军路,攻打刘光世镇守的绥德城。绥德常年戍边与西夏打仗,也存有大量的粮食。”
“而且您不知道,刘光世那厮就是个混子,根本没有什么打仗的本领,如果从他这里突破,或许可以将整个大宋的西北边境纳入囊中,以永兴军路为切口,进攻京西北路,进而进入京畿路,到时候大宋上下必然惶恐万分,宋廷里懦弱者甚多,肯定会主张向您赔款、赔粮、割地,以祈求您的退兵。”
后面的无需丽琼继续说下去,到那时,主动权便掌握大金手里。无非是重复第一次金军南下的盛况。
完颜宗望数月以来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如果没有丽琼这个汉奸,他还真没想起来刘光世此人。他哈哈大笑,毫不拖泥带水,即刻拔营,金军骑兵连夜涉雪面朝永兴军路而下。
另一头,好巧不巧的赵构带着御营和捧日军数百人马,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十二月前抵达绥德。镇守在这里的刘光世乍然听闻康王领禁军数百人而来,不由满头雾水,出城相迎。
赵构一路上屁股都被颠烂了,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见到刘光世的第一面就说,“宣承使刘光世,有人参你胆大包天公器私用,此事可是真的?”
原本乐呵呵满脸笑容的刘光世瞬时脸色发黑,“康王殿下冤枉臣了,是谁在后头胡乱编排?臣在西北呕心沥血、为国尽忠,天地可鉴!”
“是谁参的你,等你回京后自然就知道。”赵构的屁股很疼,坐在马背上调整了下姿势,见刘光世的小眼睛寒芒四射地盯着他和他带来的人马,居然敢给他甩脸子,心情更加差劲,“快点速速交接绥德军务,随我回京去。”呵呵,就是他亲自参的刘光世,以为他傻吗,会在这里自爆?
居然二话不说就要问罪,刘光世眼皮直跳,这种情况可不能随他去,当即以天冷路滑,以及康王一行人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为藉口,请他们入城先休整几日。待将康王拖延在这里,他刘光世捎人打听朝廷那边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刚刚来不及阻止康王问罪的刘子羽连忙应下,对赵构使劲眨眼,劝他:“康王殿下,您一路走来未曾歇息,恐怕身体受不住,何不休息两日再启程。”您难道忘了,官家令咱们来西北,可不止要带回刘光世,还有调查之责。
赵构:“……”他就是想逃避调查的过程,先把刘光世诓回京,以后谁爱来西北查案谁来,和他赵构无关。
但刘光世百般推脱,甚至拿出了西夏军随时会入宋劫掠一旦他贸然离去,引得边关百姓遭殃天子震怒来说事,赵构只能听从刘子羽的建议留下来。实在是怕啊,呆在绥德,他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可眼看走不了,一行几百人入驻绥德,赵构躲在府衙中不出来,刘子羽倒是承担了调查刘光世的责任,入驻之后四处暗中调查刘光世和西北铸钱监的联系、以及刘光世的军队情况。
刘光世虽派人严密监视,但坏就坏在绥德是他的地盘,所有勾当几乎放在明面上,根本毫无掩饰。只需要在城中转几圈,就能得知其在此的所有作为。
果然如同皇城司的情报里呈包的一样,刘光世将军队私用,当成了家仆为其商业牟利,甚至最近一次‘打退’西夏人,用的不是弓刀,而是铜钱。两个月前,有人从西北铸钱监运送一批铜钱来绥德,便是用在了贿赂西夏将领上。证据确凿。
刘子羽带着人在城中到处瞎逛,当然被盯梢的人汇报给了刘光世,刘光世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端倪,这是上面铁了心要办他,新皇上任三把火,终于烧到他刘光世的头上来了。
“大将军,不如将他们……”他身边的军师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刘光世怒目圆瞪,将人踹倒,“你想害死本大将军?”那可是硕果仅存的亲王,将他嘎了,是嫌弃朝廷办他的声音不够统一吗?如今朝廷中是个什么风向还未可知,不一定会要了他的命,可康王挂了,就成铁打的必死之路。
“还,还有另一个办法,”军师连滚带爬回来。“若西夏人大举进攻,西北唯有大将军可以抵挡,朝廷不得不依靠您,届时一切迎刃而解。”
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刘光世摸着胡子,小眼睛精光四射,吩咐道:“也到了西夏一年一度南下掠夺物资的时间了,你派人去通知仁多,银川城送给他了。”
十二月五日,西夏左厢神勇军骤然南下,嗣武寨、银川城先后被破,城中百姓悉数被屠杀。消息传回中枢,引起群情激愤,要求加大对西北边防的力量,并给予西夏痛击。
但紧接着,几乎前后脚的时间,西北再次传来另一个引起朝野震动的消息,完颜宗望大军忽然出现在黄河北部,占据吴堡,正在渡河,剑指绥德城。
西夏、金人同时夹击永兴军路,这是个绝对坏透了的消息。
朝堂上,百官齐聚,讨论该如何应对金人和西夏的联合进攻。有人说:“此次进攻,显然是两国提前布局好的阴谋,我们大军兵力都用于布防河东路、河北中路、西路,完颜宗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绕开大军防守点,联合西夏人出其不意袭击永兴军路!”
“西北军左右遭袭,若救援不及,完颜宗望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届时东京之困就会重演。”
“官家,必须立刻将河北路和京西北路兵力调至西北,全力防守金人和西夏的进攻啊!”
“不行,如此河北防御出现空挡,金人若杀回马枪,太原诸城就会陷入失守的危险。”
“大军皆在河北,不动河北军力,如何抵抗两国夹击?”
“河北失地随时可以夺回,京师才是重中之重!当日就是因为各地兵马固守城池,放任金军长驱直入,才导致东京城被困。”
“还有各路厢军也应该调动起来,保卫京师!”
“……”
朝堂上众人七嘴八舌,吵作一团。赵芫坐在上方,被这群乱糟糟的声音吵得不耐烦,金军只不过突袭了一个吴堡,在渡黄河而已,还没能怎么样,坐在中枢的大臣就乱了阵脚。这是得了恐金症。
赵芫敲敲扶手,出声打断了已经跑题的议事过程,“诸位相公,朕想问你们个问题。”
最高领导开口说话,纷乱终于停止。
赵芫:“金军如今在西北总共占据了多少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张叔夜上前拱手答道:“完颜宗望所率领金西路军自年初南下,一共所占城池包括西京路奉圣、云内、东胜、宁边、武州,河北东路丰州、府州、兰州、宪州、忻州、石州。其中石州与黄河相接,吴堡正在黄河边上。”
赵芫:“燕云西京路,本就未曾完全交接给大宋,暂且不算在内。”
张叔夜:“那便只有河北东路六洲,以及小股骑兵骚扰的河北西路、河东路。”
赵芫:“太原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隆德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绥德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赵芫重重拍击座椅扶手,声响在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极为刺耳,“那诸位为何慌张至此?”金人不过使出一点小伎俩,就能让坐在京师的你们自乱阵脚!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军又打到东京城城门下了。
懦夫!
上首的年少官家虽没骂出这两个字,它却已于无形中重重砸向众人。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顿感面皮发涨,无地自容,当中还有想为自己开脱的,比如方才叫嚣的声音最大的殿中御史王时雍,勉力为自己挽尊:“康王殿下就在绥德,若被金军捉走,对我大宋军心的打击无可估量啊。”
想到被一锅端的皇室,众人面色变化,人心浮动不定,这还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赵芫视线在众人的面容上扫过,空气逐渐凝滞,除了李纲等坚决的主战派官员,其他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很焦虑’‘没信心’。对金人的恐惧,已经深入到许多人的骨髓当中。
第82章 御驾亲征
十二月九日,西北战报传来的第二日,群臣还在人心惶惶当中的时候,赵芫宣布,任命韩离素为参政知事(副相)兼刑部尚书,命令镇守河间府的宗泽立即回京并任命其为东京留守。
而赵官家本人,即刻御驾亲征。
韩离素是她信任的人,宗泽则是由文转武的坚定主战派老臣,将东京城留给他们镇守,可以保证后方的稳定。
赵官家这么一出,简直惊掉群臣的下巴,除了开国皇帝,哪个官家会跑出去御驾亲征?
可赵官家的政令已经发出来,说明三省相公已同意这个决策,百官唯有听从的份儿。一时间,不少对二圣北狩有严重阴影的官员直接病倒在家,仿佛赵芫此去就是羊入虎口,给完颜宗望送菜的。
不论百官如何忧心忡忡,十万禁军依然在赵芫的命令下,一日间集结出发。
官员们在万胜门外送行,眼睁睁看着赵官家打马率先冲在最前方,一骑绝尘,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大军当中的代表大宋皇帝的数面三旓龙纛、以及赵芫独有的军旗烈火朱雀旗在寒风中烈烈翻飞、飞速远去。
十二月的西北,彻底进入了严寒的雪季,草木枯萎,水面结冰,人在野外生火都很困难。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军队出征的,尤其对于生活在温暖地带的宋军来说。但对金人来说,天寒地冻,反而更令他们熟稔,战力比在酷暑时更强悍。
女真人本就从白山黑水中而来,糟糕的气候造就了其凶悍无比的战斗能力,茹毛饮血、猛虎下山,不外于此。
为了兵贵神速,以奇袭进攻宋军镇守的绥德城,完颜宗望下令三日内十五万大军强渡黄河。现在正值黄河水位最低,水面结冰,骑兵可以直接踏冰过河,对不擅水性的金人来说简直犹如天助。
由于刘光世的疏忽,金军连续几日渡河,他竟毫无察觉,直到大批金军在黄河西岸集结列阵,才惊惶发现远在太原府的金军竟然不知何时渡过黄河来到了永兴军路。只能慌忙召集军队,列阵严阵以待。然而他手下的大批人马都被派出去经商,此时能集结到的不过留守宋军的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在各大边城驻守。
绥德城中的军队紧急调动,如何瞒得过刘子羽,立刻召集数百禁军,将康王保护起来,而他独自上城头向外望去,目之所及,瞬间令他瞳孔收缩,心神震颤。无数铁蹄踩踏在地面发出仿若雷霆轰鸣之声,只见远方疾驰而来的异族骑兵如同庞大的乌云,速度极其迅速向己方倾轧而来。
金人,兵临绥德城了!
刘光世在城头亦看到了金军的来势汹汹,到底历经多年西北战场的人,便是呆子也能积累出战斗经验,此刻立即下令据守城池。
一辆超速的巨型卡车迎面撞过来,傻子也知道不能直接往它面前冲。因此刘光世的据守命令,确实保住了绥德城。金军即便有十五万之众,但想要攻城,也只能排除部分先锋部队进攻城墙城门。
一连数日,绥德城的城墙和城门都在发出艰难的轰鸣声,叫嚣声,厮杀声日夜不停。
城内,刘子羽本以为刘光世现在必定严阵以待,时刻预备与金人大战,毕竟他和数百禁军就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当其来到刘光世的将军府时,竟发现里头居然正在笙歌曼舞、饮酒享乐。
里面不止有刘光世,还有他的心腹将领们,眼见刘子羽到来,喝得酒气熏天的刘光世笑着让人给刘子羽看座。
“大将军,外面金人正在攻打城池,你们这是何意?”刘子羽只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天灵盖,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刘光世府中会是这般景象。
“金人攻打城池,不妨碍大家喝酒嘛。”刘光世身边一个军师模样的中年人举着酒杯嘲笑刘子羽胆小如鼠,只不过被攻打城池就吓成这样。
另一个抱着女人的将领哈哈笑道:“金人又没能打进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松快松快。”
“差点忘了还有刘相公你和康王殿下,来人,送两个女人交给刘相公带回去享用。”刘光世大剌剌地直接吩咐。
刘子羽气的浑身颤抖,牙都咬出了声:“你,你们如此懈怠,万一金军破城,在座谁都逃不掉一死!即便不死,我也会上奏官家。”
军师阴阳怪气地说道:“刘相公明明不懂得打仗,竟然在大将军面前指手画脚,如果大将军听了你的话做出错误决断,最终后果谁来承担啊?”
“我们此时放松身体,就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大战,到了刘相公口中怎么成了懈怠,”本在玩乐的将领推开女人,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起身大踏步而来,凶狠地盯着满脸怒容的刘子羽,“西北军将士为国戍边多年,功劳无数,岂容你这样的小人可以三言两语冤枉去?”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刘光世和他的亲信战前饮酒作乐,容不得狡辩!”刘子羽怒声反呛,对前来施压的高壮将领毫不畏惧,听着城外的战鼓声嘶吼声不断传来,他咬牙施压:“刘大将军,只要你和你的下属立刻撤掉这些东西,上城门督战,这件事我便当作不知……”
话没说完,上前来威慑刘子羽的将领忽然拔出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刘子羽不敢置信地慢慢滑倒在地,口中喷出血沫,指着他和刘光世等人,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妈的,还想上奏官家,老子让你死在金人手里头!让你去阴曹地府上奏!”出刀的将领将佩刀从刘子羽身体拔出,一脚将人踹开。
刘子羽死不瞑目的尸首被人拖了出去。
而上首的刘光世依旧端着酒杯,满脸笑意,似乎不意外手底下人会突然杀死钦差大臣。刘子羽的死,在得到金军渡河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策划好了。谁叫刘子羽软硬不吃,手里还捏着他的大把罪证。
“继续饮酒,继续奏乐!”除去心腹大患的刘光世哈哈大笑,底下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城外二十里,金军中军大营。
萧裕匆匆入内,面露喜色对帐中的完颜宗望报道:“二太子大喜,属下先后派出三组猛安先锋试探攻打绥德府城门,发现城中守备并不严密,比起太原府差之千里。”
早知道如此,他们干嘛在太原死磕,直接从永兴军路这条线绕道直取大宋都城。
闻言,*完颜宗望精神振奋,立刻亲自上阵督战。
不过他们不能离得太近,宋国西北边军是有用床子弩直接远程射死西夏名将的前科的。
宗望远眺绥德城池,定下进攻计划,“从现在开始,有规律地派猛安上前消耗宋军的精力,但不要逼得太紧,让宋军既没有休息时间,同时逐渐放松警惕。”
而他们这边,每支猛安轮流攻城,轮流吃饭休息,以逸待劳。等宋军彻底精疲力竭,又失去了志气时,大军压上,摧枯拉朽,彻底踏平绥德府!
同一时间,风雪愈来愈大,从东京长途跋涉而来的大军速度不得不放缓,给士兵适应和修整的时间。
赵芫坐在府衙中,批阅来自各路守将的奏折,太原方向种师道、姚古送信询问是否南下救援绥德府,被赵芫直接否决。
放弃太原绕路南下,对金军来说既是优势又是劣势,太原府就是其中最大的隐患。原本他死磕太原的原因便是因为不攻下这里,金军南下后始终缺少退路。
如今他发现了宋国内部漏洞,为了不被迫退兵,不得不赌一把。赢了,大宋西北一线全面溃败,再现东京之困,对整个大宋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而宋国如今各地守城之顽强,全依赖于新帝登基后对完颜兀术部的兴仁府大捷,所振奋起来的士气和信心。
完颜宗望要做的,就是重新打断宋军的脊梁骨,让他们重新对金国大军闻风丧胆、不战而逃。即使还有名将坐镇,底下的士兵没有了战斗的勇气,任谁都无法力挽狂澜。
完颜宗望认为绕路永兴军路是金国的机会,而对大宋而言,这亦是个千载难逢的,能将金国西路军困死中原腹地的大好机会。
屋外的风雪发出呼啸之声,守卫在院子里的殿前司侍卫禁军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纷纷转身行礼。吴俞发现官家未曾卸甲,低声问道:“是否需要叫本地留守送侍从过来服侍官家休息?”
大军开拔,赵芫身边的朱娘等人都留在了宫中。她本就没打算在外停留休息,且军中辛苦,朱娘这些女官没法跟随。
“吴俞,让魏无双整兵,天武、捧日的骑兵随朕连夜赶路,其余部队待风雪小些再跟上来。”赵芫一边下令,一边将头盔重新戴在头上,系好带子,大踏步朝府衙大门而去,夜色裹着冰凉的雪粒子扑在她翻滚着的披风上,被震落。
好在吴俞已经习惯官家的雷风厉行,二话没说,领命出去召集人马,准备连夜急行军。
天武军在赵芫登记后得到了快速扩充,由原本剩余的一万人不到,增加到了三万余人,捧日军在东京城破后,将领不是战死就和其他三军一样投降金人虽二圣北狩。如今重新组建,只有一万余人左右。
于是赵芫领着不到五万人的骑兵披星戴月冒着风雪急行军,原本多日的时间,硬是缩短到了三日内。
刚进入永兴军路,前线便传来刘光世大军溃败的消息。
第83章 朕在这里!
金军攻陷绥德府后,立刻只用了半日时间拿下子长堡、安塞,第二日又攻陷延安府,势同破竹,摧枯拉朽。
等消息传到赵芫军中时,永兴军路已沦陷过半。
金人是怎么做到连破数城的呢?
完颜宗望使用佯攻迷惑和疲惫绥德守军,同时使刘光世错误估计了金军的真实实力,当整个绥德府的刘光世部习惯了每隔一炷香时间就有三千金军来攻城的规律,心理上懈怠、身体上疲乏之后,宗望下令大举进攻,此时金军已将攻城器械运达战场,铁浮屠正式登场,与契丹、汉人组成的步兵联合攻城。
当绥德城门被攻城器顶开的瞬间,数千骑兵如同钢锥被锤进了绥德府的身体内部,此时的人力阻拦形同虚设。城门被攻破的速度,比刘光世听到‘情况紧急’战报到起床披甲出门的速度还要快,他以为只不过是金人一时加大进攻力度,只要自己下令加强防守力度即可。
当完颜宗望大军入城,四处烧杀搜刮时,才发现这里的守城大将和他的心腹们已弃城而逃,向着延安府的方向逃跑,宗望大喜过望,如此无能胆小的宋军统帅简直是天助他也,于是即刻下令全军追击。刘光世逃到长堡时,金军便来攻破了长堡,刘光世逃到安塞时,金军便来攻破了安塞,刘光世一路逃进延安府时,金军继续尾随而来,用从其余几城抓捕的汉人百姓骗开城门,继而长驱直入攻破延安府防御。
金军仿佛吃到了甜头一样,一路驱赶着刘光世残部不断逃亡,他逃到哪里,哪里就被攻破。身为西北军最高统帅,他的无能溃逃,就是金人最锋利的刀斧,他逃到哪里,便能粉碎那里宋军的军心,使他们恐慌至极,彻底失去反击的能力。
而此时的刘光世,带着残部又抛弃了延安府,逃往京兆府。
京兆府的知府已经听闻延安府沦陷的消息,将城门紧闭,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许开门。知府徐徽言站在城头向下喊话,让刘光世继续前往凤翔路避难。
城门外几千残兵败将等在雪地里,狼狈不堪,连为首的刘光世和他的亲信们都衣衫破烂,形同乞丐,显然数日来根本没停下过逃跑的脚步。
眼见京兆府竟敢不开城门,刘光世戾气横生,“本将军乃永兴军路宣承使,我命令你立刻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休整!”
这种走哪害哪的害群之马,徐徽言岂敢收他,“刘将军,京兆府有数十万百姓在内,恕我不能开城门。你们快快离开吧。”
谁知底下竟然传来呼声,“康王殿下也在此!”
康王赵构!?徐徽言大吃一惊。
此时的赵构,整个人都瘫在了马背上,病得一塌糊涂。巨大的恐惧和严寒,击穿了他的身体免疫防线。只能一路随刘光世不断逃亡。
有康王在手,刘光世根本不怕京兆府不开城门。果然片刻后,紧闭的巨大城门就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京兆府的宋军将领们见到名将刘光世竟然追得如此狼狈,心中不由自主地被烙下一道阴影。那便是此次金军的进攻很强!很强!强到整个西北的统帅整个西北边军都无法阻挡。
就在刘光世躲入京兆府的时候,完颜宗望的大军正在收割周围小型城镇,溃败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许多将领甚至完全不抵抗,直接投降,被编入金军,为金军提供本地军情,更方便了金军的攻城略地。
上天仿佛也感受到了战事的紧迫,风雪愈胜,几乎遮天蔽日,天地间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身穿黑红宋甲的军队驻停在武关,井然有序地生火做饭,喂马,抓紧时间修整。忽然,白茫茫的风雪中出现黑红的小点飞驰而来,是天武军散出去的斥候。
“报!”
“金军占领临潼,围困京兆府!”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将所有龙纛竖起,我们大张旗鼓前进。”赵芫说道。
“是!”吴俞、魏无双应下。
十二月十三日,京兆府、咸阳均遭到金军的猛烈进攻,金军数次登上咸阳城楼,数次遭到咸阳军民殊死抵抗,被击退。
十二月十五日,金军故技重施,驱赶延安府数万百姓到京兆府和咸阳城外,不开城门放百姓入城,金军就在门外屠杀他们。
十五日,咸阳城破。
同一日,金军斥候发现百里外出现大宋骑兵踪迹,所树旗帜为大宋皇帝龙纛。
“你说什么,确定是宋国皇帝的龙纛?”萧裕不可置信,随机便涌上狂喜,立刻上报完颜宗望。
“我大金铁骑如今声势滔天,百战百胜,正是锋芒最盛之时,赵宋的官家来此如同羊入虎口啊。”宗望身边的大将完颜拔离速立刻说道,“元帅,我们可以就在此地擒住大宋皇帝,灭宋唾手可成!”
完颜宗望并未脑子一热便发兵,而是派出斥候继续探听军情。
当斥候们带回来更加详尽的情报时,连宗望都坐不住了,大宋的皇帝赵芫竟然只带了几万人马就敢御驾亲征。如此巨大无比的诱惑,谁能坐的住?
“立刻整顿兵马!”完颜宗望当机立断下令。
猛安阿里说:“咸阳城里的汉人还在和我们巷战纠缠。”
“让在外的步军全部撤回,进入咸阳城内一寸一寸推平敌人!务必今日内彻底拿下这座城池!速战速决!”
“我们必须赶在其他宋军来勤王之前,擒获大宋皇帝!”
“是!”
被猛烈进攻的延安府守军忽然发现,金军撤退了!
起初,徐徽言不明所以,但赵芫的大张旗鼓行军,不仅金人得到了消息,很快永兴军路诸州皆得知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突然出现在了商州一代。
各路兵马纷纷震动,原本被金军势如破竹的攻势恐吓威慑住的州城与军队听到官家御驾到来,顿时振奋不已,重拾对作战必胜的信念。而蠢蠢欲动想要效仿投降的人则将心思按下,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芫亲军的大张旗鼓,利在止住了永兴军路各大州城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推倒的势头,而弊端,则是皇帝本人成为了最大的靶子,而皇帝身边还只有不到五万的亲兵,对面金国二太子则手握十五万重兵,并且占据了绥德府、延安府,粮草辎重充沛。
大宋官家和五万骑兵停驻在商州城,不再前进。
面对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境,要做的不是一头热冲上去拼人头,而是后发制人。引诱敌人失误、发现敌人的弱点。就算对面坐镇的人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也不可能长时间内毫无过失。金军建立至今,大多打的都是闪电战,奇袭战,速度越快,金人的优势就越明显。
赵芫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坐在这里,引完颜宗望来进攻她。
大宋的皇帝现在就在这里,就在小小的一座商州城里,等着你来擒拿!完颜宗望,你的眼睛,还能看得见别人吗?
十二月十六日,完颜宗望不出所料地放弃了对永兴军路所有城镇的进攻,全军迅速朝着商州方向前进。
十六日傍晚,女真人饲养的海东青穿越漫天飞雪,在寂静的高空之上发出尖锐的唳声。
排列整齐的重装骑兵有序而迅捷地推进,每人三匹战马,马声嘶鸣,喷出的热气在雪花中化成白雾,黑色的冰冷的甲胄和盾牌,灰白色的天空和原野,军队的号角声轰然响彻四野,金军不断逼近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商州城的防御工事比起州府要差得远,此时商州知事薛庆就在城头上遥望着声势浩大的金人兵马,擦了把额头冷汗,转身面朝满脸镇定坐在城头这里的赵官家,无比紧张和惶恐:“官家,金军真的来了!”
废话,谁都看到了。
但薛庆想说的不仅仅是金军来了,而是赵官家你真的直接坐在这等金人来攻打商州城大门吗?想到这,薛庆的双腿忍不住抖了下,“官家,城中兵力如今不到六万人,守城器械亦不足以抵挡金军的大规模进攻,您不如先撤吧,臣在这里挡住金军。”
薛庆不怕他自己战死,是担心赵官家年少气盛,一心要和金人决一死战,拿整个大宋的命运在赌气。即便赵官家曾经有所战绩,他薛庆也不敢赌她每回都能百战百胜。
端坐在椅子上的赵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劝说他:“薛知事,不要将金人神话,朕敢说金军无法攻破商州城。”
薛庆面露苦涩,更加担忧了。目光忧虑地看向赵官家身后的将领,那些人对他的忧愁熟视无睹,仿佛无比信任十五岁的少女官家所说的话。长叹一声,转身去督促百姓和士兵加速城防工事进度。
赵芫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她观察过商州城内外的情况,尤其重点关注守城的军士和百姓的面貌,可能和本地长官薛庆的品性风格有关,这里的士兵和百姓无不目光坚定清明,就算她赵官家没有到来,商州城上上下下也必然万众一心奋死守护城池。更别说赵芫来之后,军民的振奋之情直接上了不止一个层级,金人如果能够随意攻破这样一座完美无缺的堡垒,那他们也就不会被堵在太原府长达半年的时间了。
所以她根本不用跑,只需要坐在这里即可。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她要坐在这里,亲自消耗光金军一往无前的锐气。那时,攻守自然易形。
金国大军停在商州城外三十里处,完颜宗望的心腹大将,完颜拔离速、完颜蒲察、萧裕亲自带领各自人马分为上中下三路展开阵型进攻。
拔离速率领骑兵从二十里处起步,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冲向远处的城池。
加速!加速!再加速!
金军的骑兵已经快到只剩下残影。
忽然最前方的骑兵猛然身形一矮,失去了踪迹,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他们像被什么绊倒了一样要么掉入雪地中要么连人带马翻出去。
“停——!”拔离速此时喊停已然来不及,高速行进中的机器由不得人力控制。只见两千骑兵纷纷撞在了一处,人仰马翻,不少人死在马蹄底下。
原来宋军提前在十里地的方位挖出了无数战壕坑,里面杂七杂八插着尖头树枝。掉进去的战马不尽其数,半死不活,拉上来也没用了。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宋人也不是没有用过一样的方法守城,可绝没有谁会在这么远的地方挖壕沟。
眼看着距离商州城还有十里地,完颜拔离速狂暴怒吼,却不敢继续让骑兵前进。而是让萧裕的中军替换上来,金军的中军手持盾牌,列阵前进,将雪地里的陷阱全都试探了出来。
这一看,将拔离速吓得汗毛直竖,宋军除了在地上挖出壕沟,还有一部分地面三三两两被挖出了一个手掌深度的拳头大小的洞,人走在上面尚且无碍,可一旦骑兵从此地经过,战马的马腿容易陷进去,绝对与壕沟的杀伤力不相上下,而且挖出这点大小的洞口比挖壕沟简单的多。
如果刚才拔离速选择派骑兵越过壕沟,继续冲锋,那么必然迎来第二波的伤亡。还没碰到宋国城墙,己方就失去了超过一半以上的战斗力。
宋国的狗皇帝,真是阴险至极啊。
换掉金军最强最擅长的骑兵冲锋,以步兵步行来到城门下,原本凶狠的如猛虎下山般的气势直接打了对折。
而宋军这边,城楼上,大宋士兵击鼓声响彻天际,完全压过了下方前来进攻的金军号角声。此消彼长,一时间气势上,竟仿佛城池里的人才是进攻方似的。
萧裕发现士兵的情绪不够高涨,立刻拔出刀,振臂怒喝:“给我冲!杀进城里!活捉赵宋皇帝!”
他的亲兵紧跟着拔出配到一齐吼叫起来,一传十十传百,终于将中军气势重新拉拔起来。
“冲——!”
“冲——!”
“冲——!”
最前方的金国士兵快速冲向城门城墙,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一轮密集箭雨,死伤者无数,剩下的人继续举着盾牌往前冲锋。死亡,在战场上,稀松平常。鲜血很快染红了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而金军终于接触到了商州城城墙。他们用云梯、钩爪开始试图攻城。
城墙上的守军将准备好的猛火油、金汁淋下,弓箭手一轮又一轮地射杀墙下的金军。战斗不断白热化,直至夜色彻底降临,没有成功一举破城的金军只好鸣金收兵,留下满地残肢断臂。
第84章 攻守易形
“什么?官家御驾亲征,而且人已经到了商州!”
人在河北西路带领义军流窜在山林中的杨沂中大为吃惊,义军的情报来源比其他州县都要慢一步,太原诸镇都接到过赵官家的回信,不许出兵勤王,所以种师道等人依旧固守河北西路,唯独流窜在野外的义军不知其中详情……
于是此时此刻,两支河北义军接收到的讯息,全都是大宋官家御驾亲征,五万人马被金军十五万大军围困商州之类的小道消息。杨沂中出身将门,父亲如今在麟州做总兵,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大宋管家陷入陷阱。他必须南下!
但杨沂中统计了手下的兵马和粮草,只有不到一万之数,想要勤王还差的太多。
他将手底下偏将燕青找来,命其去联络同为义军的吴阶、吴璘兄弟。那二人虽与杨沂中不同路,却确实有几分本事,在金军围攻太原之时,屡次给金军造成不可小觑的袭伤。
偏将半日后策马归来,结果带来的消息是,吴玠吴璘二人所率义军早就不知所踪,很可能提前他们一步南下勤王去了!
杨沂中一愣,瞬时明白过来,他本就朝廷在编,思考勤王时会第一时间考虑如何提升成功率,而吴阶兄弟不同,对他们来说,只要去勤王,便已经达到成功的目标。
“既然如此,我们也立刻开拔,”杨沂中立刻道。
“是!”燕青和李逵等兴奋应是。
吴玠他们为什么走的那么急,不就是为了勤王功劳!义军中,唯有杨沂中身负朝廷编制,日后金军退军,他少不得升官加爵,而他们这群人,没机会进入大宋管家的眼睛,又不愿意到那些伪君子手下当小兵,如今勤王可不就成了绝佳的大好时机。
倒也不是说想要升官发财就代表义军心思不正,抗金卫民和升官发财并不冲突不是?
河北诸军不能动,而南面的秦凤路却又不同,秦凤路将领关师古收到赵芫手书,奉令集结兵马北上支援。
秦凤路大军一到,赵芫还在京西北路的神卫、龙卫二军定也赶到,如此,南有秦凤路军,东有赵芫,北有种师道、姚古,便形成了对金军的合围之势。
那时候,完颜宗望就该思考他怎么才能活着回到北方了。
不过此时此刻,赵芫必须顶住完颜宗望的进攻,一切计划都需要武力值的支撑,否则有一个环节溃败,后果都不堪设想。
第一次攻城不利,随后金军花了大量时间将路面上的壕沟、洞口尽数补平,再次出兵猛烈进攻。
然而商州城守备森严,军纪严明,金军强攻不下。此后数日,金军改变策略,重复了他们的疲敌战术,令猛安轮流骚扰攻城,企图令商州城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但事实上,商州城内,军民们该守城的守城,该吃喝的吃喝,该睡觉的睡觉,毫无慌乱疲惫景象。
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歇,完颜宗望对商州城也彻底失去耐心,赵宋的皇帝明明就在那里,明明伸手就可以抓住,却硬生生拖延至现在。
“将那些俘虏来的宋人全部杀掉,反正他们的官家根本不顾惜他们的生死!”宗望在营帐中大发雷霆。
“二太子,此事交给我!”完颜拔离速大声应下。
很快无数汉人百姓被金军驱赶到商州城外跪成一排一排,完颜拔离素手持砍刀纵马在这些百姓旁边来回踱步,朝商州城城楼的方向喊话:“宋狗,你们的皇帝不要自家百姓,我就在这里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堆成山岳,让你们好生欣赏!”说罢,下令金军砍头。
手持大刀的金人骑兵怪叫着冲锋上来,略过百姓队伍时,人头纷纷飞起,只一息的时间,便有百名大宋百姓身死。
“继续!”完颜拔离速哈哈大笑,叫人将满脸恐惧的百姓再次推出来。
就在此时,商州城的大门轰然洞开,身着黑红甲胄的骑兵如奔雷般飞驰掠出,正在杀人取乐的金军反应不及,几乎只在刹那间便成了马下亡魂。完颜拔离速倒是反应过来,一拉马头冲回了骑兵阵地,“撤!往后撤!”
骑兵必须有绝对的距离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完颜拔离速叫他们往回撤的目的是拉开距离,好进行冲锋。
赵芫会给他这个机会?想得美。
只见宋军当中,一道纤细的坐骑黑色骏马的身影如同闪电切入金军阵地,身过之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她身后率领的大宋骑兵眼看着自家官家所向披靡,心中热血沸腾,只觉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力气,纷纷大喊着“大宋必胜”冲入敌阵,将未能组织起有效攻势的金国铁浮图撞得人仰马翻,刀劈斧砍棒砸,杀了个彻彻底底。
而完颜拔离速,在遭遇到赵芫的第一时间,便被她一刀斩于马下,头颅被她提在手中,朝身后大喊,“走!”
训练有素的天武军士兵毫不恋战,转身如鲸吸般迅速回到城中。一进一出迅捷无比,当完颜蒲察的骑兵杀到时,宋军已经关闭城门,重新变回缩头乌龟。
完颜蒲察气的在城下破口大骂,回应他的是从城头上悬挂而下的完颜拔离速死不瞑目的人头。
商州城墙上站满了商州军民,此时震声高呼“多谢手下败将赠送人头!”
“多谢手下败将赠送人头!”
手下败将是谁?
还在叫骂的完颜蒲察反应过来,脸皮瞬间充血,手下败将是在骂他家主帅金国的二太子殿下完颜宗望!
城头上悬挂的人头在阵阵声浪中极具讽刺感得晃来晃去,中原有句话叫主辱臣死,在女真族这样的等级森严的部落中,就更是如此。
“啊啊啊啊啊!”蒲察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发狂般大叫着,“给我冲!撞开城门!我要杀光这里头的宋狗!”愤怒研磨掉了这个金军将领的理智,他手下的骑兵听从命令,加速冲向城门。
城楼上,赵芫会心一笑,抬至半空的手心轻轻挥动,万箭齐发!
完颜蒲察目眦欲裂,意识到自己中计,已然来不及,无数金军骑兵毫无防备地承接住了这一波箭雨,死伤无数。这些全都是精兵,是女真部精锐,竟死的毫无意义。
金军撤退。
“官家神勇无双,臣心服口服。”薛庆这回算是亲眼见到曾经的武德帝姬如今的赵官家是如何暴打金国二太子的了,单是那身深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勇猛,和对战事时机的把握精准度,就足以令他震撼。大宋的老赵家,终于又出了个能打仗的皇帝!上一个这么能打的皇帝还在一百六十五年前。
他精神无比振奋,总觉得这位年少的官家马上还能带给他更大的惊喜。
没错,赵芫还有更大的惊喜要拿出来,不过这个惊喜是专门留给对面的完颜宗望的。
关师古的信件快马加鞭送到,秦凤路大军已到达指定地点。神卫、龙卫二军已抵达商州城外五十里。种家军种师中已率军收复吴堡。三面合围之势已成,完颜宗望,跑不掉了!
攻城失败,反而被歼灭上千精锐骑兵,完颜拔离速还被摘了人头,对士气的打击极大,完颜宗望怒斥拔离速是个蠢材,攻城还能把命送给赵宋皇帝。整座商州城的呼喊声,连坐在中军帐中的他都能听见!
只是怒火中烧间,宗望恍然回顾起当初的燕云败局,对面的赵宋官家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蠢人,她真的蠢到御驾亲征只带五万兵马吗?
思维从擒获赵芫即刻灭宋的巨大诱惑中清醒,霎时间,冷汗便浸湿了衣服。完颜宗望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他再一次轻视了对面那个十多岁的少女。
“立即派大量斥候出去侦查其他军路宋军动向!”宗望冷肃道,“下令全军收缩阵型,严阵以待,防止宋军奇袭!”
萧裕和完颜蒲察面面相觑,转身下去吩咐下属到四方侦查。
二太子太谨慎了吧,只不过是拔离速一次大意丢了小命而已,何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结果不等金军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当天凌晨,金军大营便遭到袭击,来犯者似乎目的明确,直奔粮草辎重,即便救援及时,金军的粮草依然损失泰半。当完颜宗望派人追击出去,那支军队直接钻进了野外山林当中。
如此熟悉的骚扰手段,不由令宗望想起了太原府的那群神出鬼没的由百姓组成的义军。
此时,宗望已然坐立不安。按常理来说,身处河北的义军可以从任意地区的河段渡过黄河,到达这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是从吴堡渡河的!金军的后路被切断了!
他再也坐不住,高声叫卫兵把将领全部喊进中帐。
“马上整顿军备,全军撤退!”
被叫进大帐的将领们还以为二太子因为被袭扰,要发动大军全力攻打赵宋皇帝,没想到竟然听见撤退的命令,不由大为吃惊,“二太子,赵宋的皇帝就在前面,咱们为什么要退兵?”
“是啊,商州城只有几万宋兵,现在不过是龟缩不出,暂时抓不出来而已,一旦咱们攻破城防,宋国就在我们手中灭亡了啊!”
“现在撤退,太可惜了!”
“再加把劲,灭宋近在咫尺啊!”
“宋军除了会守城,真实战斗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能放弃大好的机会。”
“只扫荡区区西北几座城池,根本无法填补大军在宋国作战这么长时间产生的损耗,朝堂上的大人们肯定会对您有所埋怨。”
“没错……”
金军将领们七嘴八舌,谁都觉得好处捞少了,谁都不愿意放弃捉到赵宋官家的这件通天大功劳。
“我说,立刻,全军撤退!”完颜宗望直接拔出腰刀,斩落叫喊声最大的那人的脑袋,“违抗军令者,斩!”
大帐内瞬间安静,看着双目充血,满脸狂燥的二太子,即便心有微词,也无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金军大营的骚乱,当然瞒不过一直观望警惕着此处的宋军斥候。
“报!”
“凌晨天未亮时,金军大营遭袭!现在好似准备撤军!”
“报!”
“我军后续大军已至东城门外。”
“神卫军指挥使李彦仙,拜见官家!”
“龙卫军指挥使梁红玉,拜见官家!”
赵芫当即起身,压住强烈的兴奋感,震声连说三声“好!”,对从河东河北赶赴而来的李彦仙和梁红玉道,“金军恐怕已经察觉到局势对其不利,想要脱逃而去了,朕命令你们二人分别率领神卫、龙卫赶往潼关和洿谷!为朕堵住这两道距离最近的黄河渡口!绝不许放一名金兵渡过黄河!”
“臣遵命!”
原本连日赶路,本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二人顿时精神无比振奋,扬声应是,领命而去。
晨曦微显。
带领义军躲在山林当中的吴玠吴璘兄弟观望着金军的动向,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吴璘摸着下巴,沉吟说:“哥哥,好像情况不对劲啊,金人不会要跑路吧?”
吴玠看了一会儿,突然猛拍大腿,“他们就是要跑路!”
“不会吧?就因为被咱们烧了不少粮草?”吴璘哭笑不得,“金人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
“绝不仅仅因此咱们的原因,”吴玠已经快速朝部下方向走去,将夹在手里的头盔戴回脑袋上,身上颜色杂七杂八的盔甲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不管是谁的原因,总之我们不能错这个功劳!当着官家的面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
“赶紧的,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义军们本为保卫家园才集结到一起,但跟了吴玠兄弟后,部队屡有战果,如此,在场的诸人谁还能不想着立大功,被朝廷收编。如果是在赵官家眼皮子底下立功,那更加是一步登天!
撤退,对军队来说,尤其是对一支人数庞大的军队来说,最容易滋生的便是软弱和迷茫。底层士兵会想,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撤退,是不是出大事了?当将领没能及时察觉这种情绪的出现和蔓延,撤退,便极容易演变为溃逃。
而金军自诞生以来,几乎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撤退,多为伪装诱敌。这导致十多万人马处于迷茫当中时,根本没有将领察觉到。
完颜宗望主持大局,见到军队行动还算井然有序,便将心思全放在了如何避免被包围的战略问题上面,不曾想,军队刚刚开拔,背后便传来擂鼓震天之声。
是赵芫!
她竟敢追出来?
完颜宗望又惊又喜,你躲在城池里,我拿你没办法,可如果出来了,五万人如何对我十五万大军。
赵芫的天武军和捧日军均为精锐骑兵,自城中倾巢而出仿若钢铁洪流向失去了战斗意志的金军部队倾泄而去,就在完颜宗望的眼皮子底下,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军竟然在和宋军骑兵接触的瞬间,一触即溃!如同朽木,腐败不堪,碎裂成渣。
溃败的金*军慌不择路丢盔弃甲,踩着同伴的尸体朝战场外逃去。
刚准备下令调头迎击宋军的完颜宗望:“……”
“不许跑!都给我往前杀!”金军中的猛安和谋克们对着抱头逃窜的自己人挥舞屠刀,试图震慑军心,重新整顿阵型,然而在拥挤无序的人头大军当中,一切都是徒劳。
“二太子,事态不妙!”萧裕大喊。
完颜宗望自然知道此时有多危险,他环视四周,见几个心腹将领所带领的精锐骑兵还在控制当中,当机立断:“所有骑兵,随我撤!”至于陷入混乱的步兵,就让他们继续乱下去吧。反正步兵都是汉人和契丹人组成的。
数万骑兵从金军大营冲出,丢下混乱的战场,头也不回地朝西北方向狂奔。
从山林里杀出来的义军将领:“老大,有人跑了,咱们追吗?”
吴玠笑骂:“追什么追,没看到战场上的大旗啊。”
是啊,那在晨曦中飞扬着的龙纛如此鲜明,如此显目。龙纛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纵马在敌军当中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吴玠简直要目眩神迷了,“原来,她就是咱们的官家!”
回过神来,他朝兄弟吴璘大笑:“哥哥先走一步!你们从这里一路杀过去,到时候把敌人的人头摆到官家面前邀功!”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敌人根本没有产生抵抗,只知道抱头逃窜,此情此景竟一如半年前的宋军和金军,只不过此时此刻,攻守双方已然易形。
天武军和捧日军的骑兵如同碾肉机一路向前,杀得刀都卷刃了,战斗一直持续到正午,所有金军不是逃窜出去,就是留下人头,还有部分跪地投降。
吴玠顶着可笑的形制混乱的甲胄来到赵芫面前,扑通单膝跪地,满脸激动地:“官家,草民吴玠,率义军前来勤王!”
赵芫跳下马,亲自将人扶起,目光投向他的身后,只见穿着各色衣裳铠甲都不齐全的军队人人手中提着金人头颅,眼巴巴地望着她。“辛苦了!”她郑重地说道,“大家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朕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众人眼睛一亮,更加期盼起来。
“吴玠,朕现在临时任命你为轻骑将军,率令部众虽我继续出征,你可愿意?”少女的目光清亮坚定,声音明朗,毫无犹豫和拖泥带水,染血的稚气面颊给人种难以言表的值得信任的稳定感受。结合刚刚在沙场上时的所向披靡,所有人看向赵芫的眼神渐渐转为了崇拜。对一个内心和武力值全都需要仰望的领导者的崇拜。
吴玠二话不说,再一次单膝跪地,抱拳震声道:“属下愿永远追随在您身边!”
吴璘紧随其后,高声表达衷心,义军们纷纷随之跪地高呼。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没有名分的杂牌军,他们也是天子身边的亲军了!可以随天子出征,讨伐敌人!
“现在还不到激动的时候,等彻底歼灭来犯之敌,朕定会好好论功行赏。”赵芫从身边吴俞手中拿过一个宋军头盔,递给吴玠,吴玠连忙双手接过去,爽朗道:“属下明白!官家快去追金国二太子吧,别让他跑了!”
赵芫嘴角微勾,“他跑不了。”
一路急行军北上的完颜宗望,在逃到同洲时,勒令调转方向,直接朝最近的潼关渡口前进,然后他就遭遇了镇守龙门的李彦仙部,李彦仙在渡口前摆满了拒马和铁荆棘,战马无法直冲过去,如此便只能继续调转方向撤退。
“前方还有一处洿谷可以渡河!”作为了解西北地形的军师,郦琼再次提出路线规划。
于是大军继续前往洿谷渡口。
而梁红玉的龙卫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中了埋伏的完颜宗望好不容意带人杀出重围,下了渡口才发现,宋军竟然缺德冒烟将冰面尽数捣碎,战马根本无法通行,除非弃马沿着河滩重新寻找能够徒步渡河的地方。
完颜宗望等人只能继续调头。此时他们已经疲于奔命,而且身上携带的粮草不足以长途跋涉,最终宗望作出了退守延安府的决定,起码延安府和绥德府还有他们留守的人马,物资也极为充沛。到那边重新整顿军队,还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这正是赵芫预料当中的,完颜宗望唯一的选择。
第85章 如何调动金军?
完颜宗望到底是金国如今最有能力打仗的将领之一,军队短暂的溃败后,很快就在退避过程中,调整回来。他们一路向西北而去。
如今宗望身边所存只剩七万金兵,但剩下的这七万皆能听他指挥,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有超过一半大金骑兵,完颜宗望在撤退的过程中逐渐冷静下来,他的损失并非不可估量,因为真正的精锐还在。他坚信论实际战力,宋兵绝非大金铁骑的对手。
金军并未直接撤回延安府,而是转个圈回到了咸阳,一路上连续收编了多股溃败逃散的金军步兵,如此导致宗望部的军队人数重新攀升,接近十万之数。
为什么回到咸阳?因为这里有粮草辎重可以补给,由于溃败得太快,宗望带着骑兵逃走得太快,并未携带粮草辎重,即便是女真人,也得烧火吃饭的。咸阳是个中转站也是宗望暂时修整调整战术的地方。
他必须给己方留下足够的活动空间,一旦全面撤回西北边境,那么就等于将手中大部分的筹码自动交还给了大宋。所以在他猛然想到这点后,当即决定南下回咸阳。
但其实宗望回咸阳,还是回延安府,对赵芫来说皆没有区别。金军所占领的区域,全都给他,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活动的空间,事实上宗望在永兴军路占领的城池越多,对她这边的战局就越有利。
眼看着金人大规模撤退成功,得到了粮草补给,新来的将领吴玠、吴璘不由有些焦急。看到官家的仪仗依旧不急不缓的,也没有召集大军全面包围金军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找到大宋官家,主动请缨道:“官家,金军如今在咸阳得到了补给,事不宜迟,我愿领兵立刻前往咸阳攻打金军,不能让他们得到修整的机会。”
赵芫正在看折子,燕云南京道,老师郭孝友上奏燕山府副留守、常胜军统制郭药师病入膏肓无力指挥对金作战,看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翘起来,提笔潇洒朱批道:朕甚心痛,派中枢御医一名前往救治。代朕问郭相公安好,请他好生修养,并一定要将朕关切的心情传达给常胜军诸将领。然,军情紧急,常胜军统制官暂由岳飞代替云云。
这边吴玠还在眼巴巴望着官家,就见官家心情大好的模样,对他应付似的嗯了声,然后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战。
为什么不许他出战?!
吴玠不敢在官家面前质问,出来后和弟弟吴璘大吐苦水,两兄弟叉腰站在校场上,望着天武军正在训练他们带来的部队,仗着校场声音混杂没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弟弟吴璘揣测说:“难道是官家不信任你我的能力?”
吴玠狠狠皱起眉,他二人初来乍到,说不定真是如此。
“听说梁红玉和李彦仙,当初在兴仁府之战中,千里勤王。那会儿恰逢官家阵前登基。”
两人将眼神盯向校场上的魏无双、李彦仙和梁红玉三人,眼神羡慕,以为赵芫要将追击完颜宗望的功劳交给这几个她一手提拔的年轻心腹,吴玠看了会儿,忍不住嘀嘀咕咕,“老子比他们不差在哪,梁红玉还是个女人呢,官家偏心。”梁红玉、李彦仙千里勤王,他吴玠与吴璘不也渡江勤王。
于是当梁红玉等人结束训练,各自回城内时,便发现吴玠兄弟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阴阳怪气的。两人乍然进入官场,还没学会那套当官的油滑。
如此多日过后,官家并未派遣大军出征,只叫几人分别带兵在周围清扫散落的金军残兵,吴玠再次坐不住了,跑来求见官家。
官家依旧在批阅奏折,那些奏折堆积得如同小山,叫吴玠忍不住想,是不是奏折太多,让官家没时间打仗了?不行啊,奏折再多,也得打金人啊。
赵芫见吴玠来了,恰好停笔休息一会儿,带人到屋外来说话,院子里树着靶子,她叫人给吴玠递了把弓,吴俞等殿前司班直站在后头看着二人弯弓射箭。
见官家待自己亲厚,吴玠心中的怨气瞬间被抚平,在赵芫轻松拉开重弓连射数箭正中红心后,神色更加孺慕,“官家箭法超群!”
“哪里,岳鹏举才是这方面的好手。”赵芫收弓,示意他来。
吴玠心中一动,上前两步,摆好架势,两百斤的重弓在他的力量下轻松拉满,箭如电光飞射出去,不等一箭中靶,他连续拉弓,直到射完一桶箭才停手,然后垂手等赵官家查验成果。
箭箭直入红心,这还是他收着力气,否则靶心早就被射穿。这是暗示赵官家,他比被她欣赏的岳鹏举,不差,甚至更强。
将领之间有良性竞争,有利于整体的向上发展。赵芫当然不会觉得吴玠努力展现自己是件坏事,毫不吝啬地鼓掌以示赞赏。
赵官家如今才十五岁,生的唇红齿白,可以用十分美貌来形容,平日天威难测叫人不敢细看。此时对着他灿烂一笑,吴玠才察觉到这点,不由面红耳赤起来,他努力叫自己忽视官家的容貌,咳嗽两声,将自己的来意阐明,“官家,咱们何时才出兵去围剿金军呢?再不出兵,金人都要在咸阳城过年了。”
赵芫抬手拉弓,微微侧头,箭出,正中红心,“咱们不是一直在围剿金军吗?”
什么时候的事?吴玠怔住。
“你弟弟昨日在义谷镇剿灭了金军五百多人,”赵芫说。
吴玠张嘴结舌,五百人,也叫围剿金军?他赶紧说:“官家,臣的意思是围剿金军主力!”完颜宗望带领的主力军!而不是这些丧家犬一样散落在外头的溃兵啊。
赵芫知道吴玠想的是什么,大宋在西北的总兵力现在高于金军,所以要一鼓作气彻底打残打死完颜宗望。真如此的话,大宋军队必然损失惨重。胜,也不过惨胜。
这不是赵芫想看到的。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道理朕以为吴将军早就懂的,你带领义军在河北与金人游击迂回作战至今,不正是在贯彻这个道理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吴玠恍然。当初他们义军在河北放弃了家园,钻入山林,采取游击策略,为的正是保存己方有生力量,金人虽抢走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但只要人还活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可那时,是他判断己方和金人的实力差距太大,兵力、装备远远不及,所以作出了迂回游击不断选择小股敌人进行消灭的办法。如今乍然加入正规军,看到人数如此众多的禁军,便忍不住生出了正面强攻的欲望。作为河北人,他忍耐得太久太久。
此刻吴玠才幡然醒悟过来,不由面色惨白,他急功近利了!并且还被官家看出来他急功近利。
“现今金军已经掉进口袋里,咱们要做的不是被动地去为他调动兵马,而该思考如何调动金军的兵马了。”赵芫拍拍愣住的年轻将领的肩膀,带他继续射箭,“你以前一直做的很好,现在有了更好铠甲更好的马匹,应该能更大限度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朕看好你。”
赵官家并没有因此责备他,反而很倚重自己,吴玠心中滋味难明,为先前单方面片面地揣测官家私心感到无比羞愧。
这日回去后,吴玠再不和梁红玉、李彦仙争锋,脑海中反复思考着如何才能调动金军的兵马,同时一心一意率领部众大肆清剿逃散的金兵。
很快,清剿的范围便推进到了京兆府周围,赵芫依旧不派兵去攻打咸阳金军主力,吴玠、吴璘率领部众越过完颜宗望的大军,在他们的后方西北部诸多小城镇游击歼灭小股的扫荡搜刮物资的金军。
一开始,金军并未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甚至完颜宗望认为赵宋官家投鼠忌器或是战略误判,给了他修整喘息的机会。
连日来的晴朗天气,叫各地的积雪融化不少,尽管还在打仗,百姓们的日子倒依旧照常,毕竟要过年了。只是听说金人会下乡抢掠粮食,让人过年也提心吊胆着过。
不止大宋百姓要过年,金军中占比很大的契丹人和汉人们到了这个时间,也想过年。因为他们很多都是原辽国士兵,只有原本生活太野蛮的女真人才没有过年的习惯。现在女真人也知道,有过年这个习俗,还知道汉人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准备大量年货。
猛安阿里手下几个契丹谋克建议他赶在过年,到宋人的小城镇或者乡村里抢掠一番,肯定能抢到一大批粮食。阿里很是心动,作为完颜宗望重用的将领,他清楚如今大军急需补充之前损失掉的粮草辎重,将士们想吃肉,想赚珠宝金银。
契丹谋克说甘河镇和周围村落因为和咸阳隔了个兴平城,肯定没有防备,阿里认为很有道理,决定带人去烧杀抢掠一番。
“将军!前方发现大量马蹄印!”
潜伏在京兆府周边城镇的吴玠手下士兵回来汇报。
“好!看来咱们今天又有活儿干了!”吴玠兴奋地召集人手。这些日子,他们把在野外流窜的金军溃兵收割的差不多,已经闲了许久没遇到金人,他便做主带人潜伏到京兆府附近,吴玠认为以金军的贪婪,既然驻留咸阳,就不可能放弃掳掠的机会。耐心等待,定然会有小股的金军出现在周边。
甘河镇是一处小城,周边约有十数个村落,依附着镇子生活,大年三十这日,村落和镇子炊烟袅袅,一派祥和,百姓们或走家串巷,或各自在家操持过年事务。
当金人的铁蹄声从远处轰鸣接近时,许多人甚至以为是冬日旱雷声,直到那些黑压压的陌生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大家才慌乱起来,抱着家里的孩子拖家带口往山上跑。
牛大海家有老有小,跑得异常艰难,他背着老母亲,妻子抱着孩子,孩子手里还握着热腾腾的饼子,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指着村外头越来越近的金军骑兵,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虽然大人们总吓唬孩子,不听话就会被金人抓走,但村里的孩子们这回才是第一次见到金人的铁骑。
张氏捂住孩子的嘴,不许他叫喊,根本顾不上回答孩子的问题,慌慌张张地逃命。
金人的速度极快,许多拖家带口或者舍不得行囊的百姓来不及跑,只能哭嚎着跪地求饶。猛安阿里畅快大笑,从没能逃走的村民中拉出来个少女往马背上一挂,吹着哨子让手底下人搜刮粮食和牲畜,看中的女人都带走,敢反抗的杀掉。有人只是在家中老牛被拉走时哭求放过,便被视为反抗杀死,也有儿女要被拉走的但凡不愿就杀掉。对金人来说,杀人也是种取乐的手段,尤其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宋人百姓哭天抢地的惨状,尤为令他们快活。
藏在林子里的村民们咬牙切齿,有年轻力壮的忍不住要站起来,被家中亲眷拉扯回去。
“狗娘养的,我要去和他们拼了!”
“不能去送死啊。”
“爹你别拉我,我看不下去了!”
“阿姐,我要去保护小玉!”
就在村民们的低声吵闹和争执不休中,金军已经扫荡完,准备朝隔壁村去了。
忽然,一支箭矢从远方飞来,笃的直插进猛安阿里身侧的谋克眼眶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