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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瞳孔收缩,刚要大喊敌袭,无数支箭便紧随而来,将他身边嘻嘻哈哈还在为抢掠来的粮食喜悦的金兵射下马去。

因为只是出来扫荡百姓,金军骑兵并未着重甲,轻甲反而更方便行事,可这却正中吴玠的下怀。眼看这一千多人的金兵毫无防备,他立刻下令放箭,而后便是冲锋!一声令下,身后这群经历过数次清扫金兵残部的宋兵,熟稔地以极快速度冲刺打乱敌人的阵型,将他们分割成几部分,各自包围歼灭。

这操作,他们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干,轻车熟路。

这回的金兵抵挡得格外激烈。不过在吴玠眼里,都不是事儿,只要金人骑兵没有着重甲+没有形成冲锋,就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眼看金军当中的领头壮汉杀了他好几个兄弟,一边嚎叫一边带人突围出去,吴玠啐了口,冷声叫道:“阿璘!咱们去杀了那个金军头子!”说罢,整个人策马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阿里正在呼喊手下突围出来,他们金兵最擅长的就是运动战,被包围不要紧,只要能跑出来,就能反击。或者打不赢,还能跑。

但只有一部分骑兵成功突围,眼前这群宋狗仿佛狗皮膏药一般牢牢将他的部下们缠住,根本无法突围,仿佛提前知晓他们的行动方式一样。其中还有几个宋狗胆敢策马追出来,阿里震怒不已,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他朝天怒吼一声,在高速鞭笞战马的途中,举起狼牙棒狠狠砸向已经冲到他侧身位置的宋狗。

作为宗望手底下备受看中的猛安,阿里的战力极强,然而他对上的吴玠兄弟更不是普通人。虽然现在还默默无闻,但却实打实是个能将兀术打跑的猛人。阿里的臂膀刚动,他就有了应对,侧头躲闪过后,抡起陌刀直接砍向马肚子的方位,阿里想不到他不攻上盘,反而针对下盘,再做防备已然不及,大腿被陌刀削出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吼叫着更加疯狂地攻向吴玠。

吴玠冷笑连连,根本不理睬,反而去纠缠其他人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被鄙视的感觉令阿里发疯,然而只不过几秒的时间,这位宗望手底下的心腹便在冲向敌人的途中摔下战马,再也没能爬起来。原来吴玠那一刀斩断了此人的腿部动脉,直到死,吴玠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金军的小头目。

战斗结束得十分迅速,等村民们从山上下来,村口已经看不见吴玠部队的影子,留村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村外的金军尸首。

极度的沉默过后,村中青壮们默默上前去将战死的马合力拖回村里,大家伙儿好好吃了顿金人的马肉。吃完肉过完年,好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背上干粮,悄悄出去投军去了。此为后话。

因为太熟悉金军的行事风格,吴玠等人并未走远,反而在金军大营到甘河村的路途中又埋伏起来。

结果便是阿里的其余部下发现他一日没归来,放出来的海东青被吴玠射杀,烧烤吃掉,派出来查探消息的斥候被吴玠的人杀死。如此,果然第三日金军大营派出来两千装备齐全的骑兵,向阿里扫荡的方向而去。

然后这两千骑兵,又失踪了。

相似的情景,在周边不断发生,除非金军缩着不出来,一出来就失踪。但要他们忍住不扫荡?那对金人来说也太难了。

完颜宗望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毕竟接连失踪的都是小股金兵,而且过去金军骑兵出去扫荡数日不归的大有人在,直到阿里这个时常在他面前露面的猛安失去音讯,将完颜昌、萧裕等人叫过来盘问,才知道竟然有相当一部分出去扫荡物资的骑兵多日未归。或者说,叫失踪。

“混账!发生这种事,为何不早日上报!”宗望气的差点把沙盘掀翻。

“……这,”萧裕和完颜昌对视一眼,解释,“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宋人们过年了,底下儿郎们抢昏了头也是有的。”

“砰!”桌案被砸出裂缝,可见完颜宗望之盛怒,他咬着牙,“军中粮食不够吃了?”

“够的。”

见完颜宗望眼睛越来越赤红,萧裕吓了一跳,连忙补充,“暂时够,只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而且儿郎们连日来憋屈得很,出去扫荡一番可以振奋军心……”

“是啊。二太子,上次的撤退实在太憋屈了。”其他将领也说。

“住口!”宗望不愿听诸多借口,大意就是大意了,被偷人头就是被偷人头了!“你们每人出去领五十军棍!然后将埋伏的宋军都给我搜出来!”

“是,是!”

待人都出去了,宗望终于忍不住怒火,踹翻桌椅,可恶,可恶至极!失踪的金兵虽看起来每次只有几百、上千,可全部汇总到作为主帅的完颜宗望这里,却是个触目惊心,令他也忍不住头皮发麻的数字。

就在过年的这段看似风平浪静的时间里,金军总共失踪将近一万多人,这特么的跟打水漂一样,连人带马,无声无息!简直恐怖如斯!若非猛安阿里也失踪了,岂不是要等到整座军营成了空壳,才有人发现那些人不是出去扫荡,而是被宋军给埋伏歼灭掉?!

第86章 兀术的血溅三尺

就当完颜宗望率领的金西路军离开河北东路深入永兴军路后,另一头的金国上京便失去了和这支军队的联系。可以说,宗望一开始的担忧已经实现了,只要太原府在,他的后路就不稳。

如果当宗望大军南下时,河北东路的种师道、姚古、麟州军以及折可求折家军纷纷被动南下阻挡宗望大军的话,便不能形成如今的将金西路军整个阻断在永兴军路的局面。这都在赵芫的预判之中。

现如今,大宋各路军队,对金西路军形成的是远距离包围迂回的战术,既能围困金军,又有足够的运动缓冲区,使赵芫有时间和空间对敌军进行分割调动、集中优势兵力有针对性地歼灭金军有生力量。

为什么不将包围圈缩小呢?

因为缩小包围圈,必定会与金军产生遭遇战。

赵芫清楚地知道大宋其他军路的战斗力实际上还不能和金军相提并论,尤其是在近距离的野外遭遇战上,一旦没有像岳飞、韩世忠这样的擅长野战的将领率军,宋军与金军的战斗必败。

而河北方面、秦凤路两方面任何一路产生了严重的溃败,必定影响大局。一方面会被完颜宗望看穿包围圈的弱点所在,另一方面,不仅金军军心大振,甚至宋军的恐金症会很可能再次蔓延产生多米诺骨牌式的战败效应。

所以,现在这样远距离的包围是最合适的,主要行动方必须是赵芫这边所率领的最优兵力,运用己方的优势战斗力,而掩藏己方的弱势战斗力。

又由于已经对金军形成了远距离包围,最最重要的主动权于是落在了赵芫的手中。她可以任意调动己方军队,甚至可以通过调动己方军队来间接调动金人军队。这就是掌握主动权的极端优势。

赵芫做好了打一场持久的战争的准备,这是战略上的谋划。金军客场作战根本消耗不起。而详尽到每场战役的战术,则必须定位为运动的速战速决战斗,起码我方的运动性不能比敌军低,最好要高出去。否则就打不了,过去的惨败还会重演。吴玠兄弟、岳飞、韩世忠,他们无不是将运行型的野战战术运用到极致的将领,对比金军,他们的运动战更结合了天时地利,脑子比一直打草原战争的金军将领更灵活,在大宋地界上的运动性更强,于是他们可以获得胜利。

撒开赵官家内心的计划不说,这头金国上京朝廷内部已经乱了起来。

二太子的西路军怎么突然没了消息?人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战报继续传递回来?

完颜宗望的地位在金国非比寻常,他代表的一直是太祖嫡系的实权势力,他的兄弟们其他几位太子,全都和他属于天然的同盟。宗望在外作战,大太子宗干、三太子宗辅、四太子兀术(宗弼)、六太子宗隽等大权在握的太子都想将权势重新拢回太祖一系,太祖的嫡长子宗峻虽然生了重病,不太行,但他有个儿子完颜亶作为太祖嫡长孙依旧名正言顺。在他们看来,中原的制度就很好,必须由皇帝的儿子继承大业,叔叔吴乞买应该将皇位还给太祖的嫡系血脉!

所以现在宗望大军失去音讯,对太祖一系的势力打击不可谓不严重。

吴乞买他也觉得中原的制度好啊,皇位应该传给自己的儿子啊!

于是在朝廷其他势力攻讦西路军作战不利时,吴乞买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宋军正在攻打武州,二太子的人究竟在哪里?为何任由宋军行动?”

这回率先发难的,依旧是宗磐一系的近臣,定国军节度使李世辅言辞激烈地质询,“国朝给二太子支援甚多,至今得不到好消息就算了,竟然连带着大军失踪,这是个极其严重的军事上的失误!依我看,西路军必须换一位主帅了!”李世辅乃辽国降将,归降后率本部兵马帮助女真人攻打辽国,因此而得到了高层的赏识。辽国的官员,那一个个也都是职场老油条了,内斗这种事,他们的能力和宋臣不相上下。

随着李世辅,率先发难,宗磐系或者说是当今皇帝一系,纷纷开始找宗望的麻烦,甚至,连兀术在兴仁府的大败也被拉出来鞭尸。这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发展,以及某位军师的幕后谏言,完颜宗磐终于建立起了自己一套有明确体制系统的党派,不用他这个大人物亲自下场和对面太祖一系的支持者们吵架了。

被拉出来鞭尸的完颜兀术怒发冲冠,但他很清楚,现在情势不利于太祖一系,不能再强势怼嘴炮。他的大哥完颜宗干作为国论勃极烈,本该是这一系的强有力的支持者,可又不能直接下场和人打嘴炮,一切都只能靠底下的兄弟自己。

“李大人所言听起来有道理,”站在兀术身边的汉臣郑买走出来,拱手说话,“臣也以为现在西路军的状况确实不好,二太子或许当真遇到了麻烦。”

“如此,三太子,四太子,你们也是同意这个事实的吧?”李世辅斜眼睛看向郑买后头站着的几位实权太子。

三太子宗辅微微侧头看向兀术,神色颇不赞同。

兀术阴沉着脸未曾反驳,只将冷冰冰的目光扫向他的老师郑买。

而郑买瘦削的面容毫无慌乱,十分淡定平和,继续代替四太子开口说:“既然大家都有了共识,那么现在确实应当换下西路主帅,我建议由三太子宗辅前往前线,接替二太子的西路元帅职位,而二太子应当退居二线担任副帅辅佐三太子。”

兀术原本极为难看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

宗辅则眉头一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能堵住宗磐一系的嘴巴,又能加大对西路军的支援,而且兵权依旧掌握在太祖一系这边。

再则,他本人的声望和战绩,在大金仅此于娄室、宗望、宗翰,是最适合接替宗望的人选。

郑买这一出,立即叫李世辅乱了阵脚,他们的目的是攻讦二太子,消除太祖一系掌握的兵权。结果你又推出了三太子宗辅来,这叫他怎么接话,让三太子过去,岂不是明摆着给二太子加码吗?

李世辅脸色惨白,宗磐恨恨瞪了他一眼,幸好他这头人多得很,立马有一名汉臣跳出来,何矯觉得到了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振袖拱手:“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座上的完颜吴乞买抬抬手指,示意他讲。

何矯:“小人以为,几位太子皆为亲近的兄弟,派三太子前去替代二太子实为不妥。”

“哪里不妥?若是旁人去接替,西军诸将领岂能服气?”郑买反驳,“三太子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矯得意得一挑眉,然后看向上首的皇帝,果然吴乞买的脸色隐约透着不悦,就是引你说这句话来的,他对皇帝露出忧虑的表情,疑惑道:“陛下,难道西路军是属于几位大王的私军吗?主帅有错,竟不能问罪,还必须加派其同源兄弟去遮掩他的罪行。如此,君威何在?法度何在?”

“你放屁!”何矯质问的话还没说完,被跳出来的兀术一脚踹出老远,整个人蜷成虾米在大殿门口呻吟着,而且就算痛苦成这般模样,何矯依然嘴角含*血,坚强地爬回来表明申斥二太子的立场。

如此恶心人的行径,将兀术刺激得不请,郑买一看兀术的状态,连忙上去小声劝阻:“殿下不可冲动,此人是在转移重点,不能被他带偏了。”

没错,何矯的发言完全将郑买提出的重点给带偏了,郑买的意思是战事为重,先将战局扭转回来,而要扭转战局,最合适的人选依旧是几位太子之一。就如他所说,若将兵权交给他人,太祖一系上下皆不服,这对战事绝不是好现象。如果陛下想顾全大局,就应该继续派一位太祖的太子前去增援二太子。而问罪之事,等西路军重新占领优势后,自然也就不必再提。

何矯的重点,则是死死抓住太祖一系的错处,不管说什么都要先问罪。不问罪,就是拥兵自重、藐视君威、坏国家法度!可以说,何矯为了上位,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完颜兀术的弯刀都已经拔了出来,被郑买扯着袖子,才没能一举弄死何矯这货。

完颜总干沉下脸:“兀术!你干什么。”他可是看到上面叔叔吴乞买的眼神都变了,现在与皇帝撕破脸,绝非好事。

完颜兀术发热的脑子瞬时降温,他环视左右,一边是兄弟和心腹们,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宗磐系官员,国相撒改和宗翰等人则冷眼旁观。敏锐地感知到,太祖一系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的目光凶狠起来。

下一秒,金国大殿内发出震声的惊呼。

“啊,四太子!”

“殿下?!”

“兀术!!”

在四方惊恐震撼的目光当中,只见完颜兀术的弯刀插在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完颜兀术额头冷汗滴落,整个人向前趔趄了一下,立刻重新站直身体,锋利的凤眼扫视周围的人群,最后定定地望向上首的吴乞买,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陛下,犯错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愿意代替二哥接受惩罚,一刀不够,”他狠狠拔出刀,对准腹部其他完好的地方,“那就两刀!!三刀!!”说着立刻就要继续动手自残。

上首的吴乞买豁然起身,连忙伸手阻止,“兀术住手!住手!快去拦住四太子!”

周围的人不管是哪个派系的,全都慌忙上去阻拦四太子继续捅自己。

完颜宗磐的瞳孔都在地震,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堂弟,一时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完颜兀术竟如此烈性,被逼到墙角,他敢拿命出来开路!毕竟在场的谁也不敢让太祖的四子如此死在大殿上啊!

完颜兀术握刀的手坚定不移,即使被人拉扯住,也依然刺入了皮肤。

“够了!”吴乞买大喝,“问责之事不许再提,一切以国朝战事为主!”

兀术仍旧看着皇帝,似乎没听明白。

“派宗辅率军前往西路支援宗望!”吴乞买冷声道。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兀术终于撒手,将染血的刀扔在地上,俯身恭敬地行礼,“陛下圣明,今日是兀术太冲动了,兀术愿意承担扰乱朝廷的罪责,请陛下责罚我。”

看着下方的侄子肚子里的血流了一地,还这么‘懂事’,吴乞买的眼皮直抽抽,赶紧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有扰乱朝廷之说,让兀术快快下去止血救治。

金国朝堂上掀起的对太祖一系的围攻消弭于无形,没人再提换帅的事。从表面上看,金国对外依旧是铁板一块,致力于争霸。然而在国家内部,太祖系和当今皇帝一系的争斗已悄然摆上了台面,连下面的猛安和谋克都意识到各自的阵营问题,平时互相见面,不说横眉冷对,也绝无交谈,政治派系的斗争进入了无声无息的白热化。

一月中旬,完颜宗辅率领两万精兵,从奉圣州南下,惊诧于这条南下的道路,竟然真的被西京路将领堵住,不由担忧起来深入宋国的完颜宗望的西路军现况。

而对金国内部争斗的白热化一无所知的完颜宗望,此时正在大宋官家的包围圈里,和大宋官家斗智斗勇。

你派人围剿我的人是吧,那我就派出人马反围剿你来围剿我的人!

第87章 谁预判谁的预判

完颜宗望自觉识破了赵宋官家的诡计,于是在野外进行运动清剿工作的几个大宋将领们明显感受到了压力激增。

从金军大营里涌出的金人数量翻了数倍之多,原本宋军对小股金军围剿的优势很快转变成了被搜山检海围剿的压力。

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血战的吴玠带着部下们藏到了老林里,他坐在枯树丛中,骂骂咧咧,将嘴里的血沫吐在地上,给自己的腹部包扎,一旁地上扔了好几支染血的箭矢。其他兄弟们也都各有负伤。

他的偏将递来烈酒,看吴玠仰头喝光,“将军,这回金人的数量是我们的数倍之多,围剿肯定是不成了,怎么办?是不是该找官家要援兵?”

“干金贼爷爷的,这么回去老子的脸往哪搁?”烈酒如火下肚,让受伤的人脸上重新浮起红润,又是风风火火的义军老大了,“在河北当义军时,哪回金人不是派数倍于我们的狗出来咬我们,今日的局势还比不得最艰难的时候。”

“要是遇到点难处就屁滚尿流回去求援,还打个毛线!趁早回老家啃老子娘!”吴玠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叫周围过了段好日子的兄弟都听见。不少人脸上露出燥意,他们确实因为有了皇帝这个靠山,反而畏手畏脚起来。继而又听见吴玠说,“咱们既然渡河来了永兴军路,就是来建功立业的,想让官家刮目相看,必须有过硬的实力。上四军那群家伙你们都瞧见了,过得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吃的是肉,喝的是汤,穿的是锦衣。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河北时连副全乎的甲胄都凑不出,可咱们的实力比他们强!”

“是啊!咱们在河北哪回不是以少打多!”底下人听明白了,士气跟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昂扬起来,回去求援,上四军来了,就算打退金狗,功劳还不得是人家的?那大家伙儿这么些日子等于白忙活!

“而且,我已经有了计策。追着咱们的一万多金兵,能打。”吴玠胸有成竹。

率军前来搜查围剿吴玠的部队正是萧裕,他拢共带了四个猛安出来,一万两千多人,便是搜山,也能乌压压一片压到山上去。

一路追着宋军的足迹来到山涧,他皱眉望着这里的地势,三面环山,宋军究竟钻进了哪边?

此时天上又飘起了稀薄的雪花,空气看着灰蒙蒙一片,金军骑兵们的马匹各自打着喷嚏,从鼻端喷出热腾腾的白雾,人也一样。

底下的猛安来询问萧裕,要不要分成三队,分别从三个方向上山搜查。

萧裕再三犹豫,下令全力从左侧上山,一寸一寸搜。

然后……然后萧裕带人从左到右花了整整数日时间搜遍了所有地方,半个宋军都没找着。

“不可能!人一定就在山上!”萧裕抓狂了。明明能找到有宋军活动过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难不成宋军会上天入地!?

吴玠不会上天入地,只不过提前预测了金军的行动轨迹,带着人远距离绕圈而已。等萧裕的人搜查到他们呆过的地方,痕迹已经被新的雪花遮掩。甚至最后,吴玠的部队完全是绕到了金军的后方。前面的人当然什么都找不着,都在屁股后面呢。

等萧裕搜到了山的另一头,发现了宋军留在这里的战马,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马在,人不在。他们明明搜遍了所有山头!

“掉头!重新搜一遍!”他就不信了,宋军能人间蒸发不成。

等金军在山上地毯式搜索不知花了多长时间,一个个狼狈地回程时,吴玠的几千人已经回到了放马的地方,每人多牵着两批好马,潇洒地打马走人。

没错,他们甚至有空去将金军的战马顺走。

发现自家战马少了一半的萧裕:“……”

气急败坏的金军重新搜山,杀气腾腾直奔宋军存放战马的后山而去,然后扑了个空。吴玠早连人带马绕了个圈,去了另个山头后面。如此,像逗弄般持续了数日,几乎将萧裕折磨得崩溃,终于失去了势在必得的士气,一万多金兵各个垂头丧气之时,吴玠又仿佛鬼魅一般带人从山林中出现,展开突袭。

一击得手就逃跑,终于看到宋军影子的萧裕哪里能放过他,几近疯狂带人狂追。

等到了山脚,看到了熟悉的景色,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军队重新进入了来时三面环山的山涧里。而此时,三面山上忽然响起号角的声音,放眼望去,宋军的骑兵已然对山涧形成合围之势,只待冲锋。

骑兵如果从这样的高度冲锋,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绝不亚于长距离加速度,萧裕脸色剧变,大吼:“全军立即上马!撤出山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最开始引他们来此的吴玠率领的一千人马如同铁栅栏般拦在了出口处,只这么阻拦的短暂时间,山上的骑兵便已如泥流般倾轧而下。山涧里甚至没有足够的逃跑的空间,,连日来精神饱受折磨的金兵在强悍的冲锋下如同烂泥般被碾压。

萧裕带来的四个猛安,一万两千人,最终超过三千人陈尸山涧,几乎将这处山涧填满,鲜血将地面、溪流染红。而逃离的金兵,对山林河谷几乎闻风丧胆,根本不敢从中经过,一路狼狈逃回金军大营。

回来后的萧裕,不敢将实情上报给完颜宗望,而是把几千人的吴玠部渲染成数万的大型宋军部队,并且对己方进行了夹击偷袭。他好不容易才带人反击突围出来。

巧合的是,不止他一个狼狈回营,其他金军将领如完颜昌等人也都说遇到了大股宋军偷袭。

所以现在问题是,宋军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难道他们倾巢而出了吗?

萧裕不动声色瞅了瞅一样黑着脸吃鳖的同僚们,心中庆幸大家都和自己一样。

宗望在营帐中徘徊许久,对回来的几人一一盘问,终于确认,宋军当真倾巢而出了!原本怒不可遏的二太子此时神态平静至极,甚至隐约有一丝兴奋,“赵宋官家将人力都散步出去埋伏我们的人,此时她所在的大本营定然空虚!”

“好哇!倾巢而出好哇!”他忽然放声大笑,“既然人都被派出来,那么赵宋官家身边必然空虚。所以现在突袭,宋军绝无反抗之力!”

现在的完颜宗望,有种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强烈兴奋感,“传令,马上整军!”

萧裕:啊?

萧裕左右看看其他人,兄弟们,咱们其实谎报了宋军在野外的人数,有谁出来劝劝二太子啊?

然而其他人和完颜宗望一样满脸振奋狂热,甚至大呼二太子英明,看得萧裕头皮发麻,想开口说出实情又不敢。

雪夜当中,赵芫率领的天武军埋伏在黑暗当中,远处金军大营鼓噪声响,很快,大批军队集结,几乎没耽搁什么时间,数万精骑如离弦之箭,朝东方射去。

等待着,再也听不到马蹄震动的声音,伏在雪地里的赵芫不紧不慢地起身,身边的黑珍珠通人性一般同样从四肢跪地的姿势变为站姿,黑色的皮毛在夜色中折射出丝绸般的光泽。赵芫拍了拍爱马的鼻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同一时刻,她的身后无声无息地从雪地里爬起无数天武士兵,上金下红的烈火朱雀旗傲然矗立而起。

他们身穿黑红甲胄,头戴宋盔,动作出奇一致地拔出颀长的陌刀,当前方的主帅赵芫抬起的刀尖指向金军大营的方向时,整个军队如同黑暗中的猎豹,绷紧健硕的肌肉,动若雷霆、瞬间弹射而出。

完颜宗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扑进一座空城。

一个宋兵都没有!

连宋人百姓都不见踪影!

这一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大宋的官家呢?那么大一个赵官家呢?

宋军哪儿去了?其实除了萧裕,其他诸如完颜昌等金军将领真的没撒谎,他们遭遇的宋军人数众多,又是精锐,战力极强。说明大宋的皇帝真的把身边的禁军全派出来了,二太子的预判没问题。

只不过没人能想到,二太子的预判被大宋皇帝给预判了。

当李彦仙、梁红玉等人传递回消息,金营骤然派出大批人马对宋军进行反围剿时,赵芫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一旦她派出大量增援,本部必然空虚,完颜宗望定能察觉到这一点。

而最喜奇袭战术的女真人,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当然不可能。女真人喜好冒险的天性注定完颜宗望不可能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那么她就让出一座空城给他。

你要打,就来打,要拿,就来拿。反正我带人去偷你老家。

当完颜宗望意识到中计,率军连夜奔回咸阳城时,城头上飘扬的烈火朱雀旗帜并着数面三旓龙纛映入他的视野,霎时间,完颜宗望只感到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闷痛从心口窜上来。

跟随在侧的萧裕惊恐地看着二太子张口喷出黑血,然后整个人仰头栽下马背,“二太子殿下!”

“元帅!”“殿下!”

一众心腹惊慌失措下去扶人。好在完颜宗望晕了片刻,就清醒过来,在众金军将领的搀扶下重新上马。他仰头望着咸阳的城墙,恍惚间,仿佛在城头见到了那道身穿朱红公服的少女的影子,正无情地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赵、芫!

这个名字此时此刻如同刀斧血淋淋地劈刻在了完颜宗望的心头。

第88章 入京兆府

“撤!”

他双目通红地吐出这个字。

他的身后还有七万骑兵,可他们已精疲力竭。他还有心腹大将可以调动,可他们已失去斗志。

此时,再多恨,再多的不甘,都无济于事。他失去的不仅是士气,不仅是一座咸阳城,还有全部的粮草补给和后勤部队。

现在,赵官家不率兵出城来追杀金军,都算好事了!

对如今结果一清二楚的的完颜宗望咬着牙在无限的怨恨当中重复了撤军的命令。

这回,是真的撤退。没有一丝侥幸的全面撤退。

虽然依旧有小股金军领着永兴军路中部的许多小城寨,但宗望的主力军却是真真切切地一路头也不回地撤向延安府。

赵官家的换城战,一战名声大噪,比之当初兴仁府大捷更甚。毕竟当初兴仁府大捷有着诸多因素,有新官家阵前登基的士气提振作用,还有军民到了生死存亡、破釜沉舟的关窍时候。那时新官家赵芫,万全是靠‘势’压倒了完颜兀术,是万众一心的成果。

可今日的换城战不一样,从下令诸路不许勤王开始,到切断金军退路形成远距离包围圈,再到细致无比的耐心无比的对散股金军的迂回清剿战役,和金军佯装大规模追杀宋军各部实则直冲赵官家本部而去,反而一头扎进赵芫提前预备好的空城当中。每一个环节都变幻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在今日看起来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听闻此战的消息,武将们无不眼前一亮对赵官家刮目相看,连文官们大多数都惊得不轻。若说当日兴仁府大捷中,赵官家之勇猛似霸王项羽,那么今次,从她身上延伸出的影子则名为刘邦。项羽和刘邦,谁更可怕?对文官集团来说,绝对是刘邦的威慑力更强。

赵官家赵芫,她才堪堪十五岁啊。

若要问此战对文官集团具体的威慑力体现在哪里,端看赵官家背后的东京城,原本人憎鬼厌的参政知事兼吏部尚书的韩离素、韩刽子手,府上渐渐重新有了宾客,或来交好,或来打听官家喜好。

被临时召回来留守东京城的宗泽满心复杂,当年出使金国的,只靠一身莽劲废黜贪官的小娃娃,真的改换了大宋的天地,甚至力挽狂澜扶大夏将倾。令宗泽时而内心欣慰,又忍不住时常担忧这样的局面不能长久。但看到赵官家亲自设计的这一战,他时刻提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纲、张叔夜等人同样震惊许久,赵官家登基后大刀阔斧改革,在他们看来一定是很鲁莽冲动的性情。虽然几人为主战极力配合,但心中对赵芫在政事上迈步如此急躁依然感到无比忧虑。可如今一瞧,豁,换城战中展现出来的耐心,简直不像是政事上的赵官家。

大刀阔斧阳谋治国,诡谲莫测奇谋用兵。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啊!私底下,李纲欣慰地对张叔夜如此感慨。以官家的年纪,未来还有着无限的成长空间,前路坦荡光明。

唉,当初发现官家这根苗苗的人怎么就不是自己呢?郭孝友那厮还是太年轻气盛,官家性情如此急躁,肯定与郭孝友的教育方式脱不开干系!

都怪郭孝友啦!

永兴军路。

奉命率军镇守在宁州的秦凤路将领关师古在听闻此战后,精神大震,召集了手下将领一起来商讨战局。

“官家神机妙算,此次金军遭受大创,恐怕短时间再不敢继续进攻中原。”坐在主位上胡须整齐、鼻直口方,正气十足的中年将领脸上满是欣慰和振奋之情,正是秦凤路的统帅关师古。

将士们亦精神抖擞,振奋地议论着赵官家的布局之精巧。

“只可惜,未能参与换城之战。”有将士忍不住发出遗憾的感慨,“此一战必定青史留名,跟在官家身边的将领有福。”

另一将士则反驳道:“金军正在撤退途中,我等并非没有立功的机会。”

“可官家让我们守住下路。”

“那是因为金军初时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现今情况有所不同。”

“换城战后,金军士气必定低迷,如同败家之犬,正该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我们也应该出兵助官家一臂之力!”

“可官家未曾有所指示。”

“什么事都等指示?战局时机稍纵即逝!”

关师古把将士们聚过来吃酒庆贺,将士们却因要不要出兵追寇吵成一团。

直到有将士来询问他的意见,关师古沉吟思索着,要不要出兵追寇?底下人所言不错,战机稍纵即逝。

“官家神武,我等怎又能当缩头乌龟!”

将士中不知是谁在愤慨,却是戳中了关师古的心思。

说到底,赵芫的高调胜局,叫下面人全都热血沸腾了。明知道面前的是明主强主,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去追随、不去表现自己。想要追随明主强主,你就得展现出你的价值所在。

如今,就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

乘势追击,重创完颜宗望部!

而且事不宜迟!

驻守于宁州的秦凤路军队,在赵芫不知道的时候,大规模地调动起来。

当日,金军撤离,京兆府知府徐徽言得到消息,立刻打开了封闭多日的城门。

不必官家派人来,他亲自骑马赶到咸阳拜见。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但徐徽言的态度摆在这。

听闻京兆府知府策马到了城门下,赵芫思考片刻,对这位确实没什么印象。此时殷勤赶来的,会是谄媚小人,还是能臣善吏?

不过人家既然能放下文官的讲究,在寒冬腊月里策马赶路,赵芫总要给个面子。

地面的雪只薄薄的披了一层,徐徽言牵着马等候在府衙门前,守门的侍卫禁军见他发丝和衣摆都被雪打湿,好心问他要不要先整理仪容。见国家的最高领袖,仪容还是很关键的,有时候外表也是能否得到赏识的重要因素。

“多谢提醒,”徐徽言向那名侍卫禁军拱手,端正的面颊有些憔悴又带着奇异的振奋,“不过现在这样恰好,请罪的人还要什么美好的仪容呢。”说着,他的目光尽头,直直望着前方,只见那道朱红色的身影从影壁后走出,大踏步而来。徐徽言上下仔细瞧着这位新官家,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英武隽秀,如晨曦初升,耀眼而璀璨。

“臣徐徽言有罪!”

赵芫刚刚踏过府衙大门,门外面站着的人便已深深地弯下了腰,说实话,登基半年多,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员在她面前自贬有罪的,尤其还没人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罪。着实叫她起了兴致,几步走上前,并未着急按照原来的打算扶他起身,“知京兆府徐徽言?”

“是臣。”

“你何罪之有?”赵芫站在台阶上,一手背在腰后,朱红的公服在寒风中微微鼓荡。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的倾轧,徐徽言的腰弯的更深,“金国大军在永兴军路畅行无阻,在我的眼前攻下了咸阳城,这些都是我的罪过。”

“作为京兆府知府,没有提前觉察,也没能支援咸阳诸城。”

此人很会做人,而且极为谨慎。这是赵芫的第一印象。他将原本属于大家的罪过揽到了自己身上,看似愚笨,实则以退为进。“金军侵宋已久,其中种种,非一人一时之过,徐相公能守住京兆府将完颜宗望的进攻阻击在此,在朕这里已是一份功劳。”

徐徽言适时露出感动的神情,抬眼去看赵芫,“臣还有一事,要向官家请罪。”

还有?赵芫放在身前的手动了动,“你说。”

底下的京兆府知府踌躇着,“臣将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关押进了大牢。”

刘光世那厮!赵芫原本不错的心情顿时降到谷底,“此人在京兆府?”

哦豁,听见赵官家对刘光世的称呼,徐徽言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维持着拱手的姿势说:“正是。金军一路打到京兆府外,刘相公也恰好逃到了这里。原本我以为,刘相公护送康王有功,对他礼遇有加。只是刘相公一定要接管京兆府城防公务,在被拒绝后,以官阶逼迫留守将领就范。”

“无奈之下,臣只好将刘相公押下。”

徐徽言说完,上面安静了片刻,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少女的手掌,扶住他的胳膊抬了起来。瞬时,徐徽言对当今新官家的性情有了更多一分的了解,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赵芫没有去揣摩这名知府相公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她只需要确定面前的人能不能使用,显然,徐徽言属于合格产品。把人扶起来后,她示意进府衙说话。两人踩着细雪,避开寒风,回到温暖的室内。

“刘光世这厮,朕本有意将他调回东京城,可他却给朕送回个这么大的惊喜。原本的打算,铁定作废了。”

顺手给炭盆加了块碳,赵芫手拢在袖中,坐到桌案前,她早起没戴幞头,只用玉冠束发,瞧着像个作男装打扮的灵敏美少女,只不过徐徽言知道,若将面前年少的官家真当做个美少女来看,恐怕哪天丢了身家性命也不知从何而起。那双黑白分明灵动至极的杏眼看向桌后的知府相公,神情瞧不出喜怒,问道,“既然刘光世在你那,康王和给事中刘子羽便也在吧,有件案子,朕叫他们来西北调查清楚,此次正可以与刘光世之事一起办了。”

徐徽言心头微动,迟疑了一瞬,“官家,臣并未见到过那位给事中。”恐怕,在金军南侵的过程中,遭遇了不测?

没见到。只有刘光世和赵构逃出来。赵芫眉头紧锁,那两人都出来了,刘子羽没理由遭遇不测。当初派刘子羽跟随赵构一起,正是看中这个年轻人不但学问好,更是六艺俱全,在兵法上有独特见解。她当时已有让刘子羽替掉刘光世在西北的位置的打算……

她怀疑刘子羽的死有蹊跷,可现在当事人都不在,怀疑始终只是怀疑。

待赵官家雷风厉行,当即摆驾京兆府,提审刘光世。徐徽言才知道,赵官家竟然早就有查办刘光世的打算,康王和刘子羽皆身负稽查之责。既是如此,那么身为查案钦差的刘子羽的死,恐怕真的不简单。

徐徽言在心中暗哂,今日之前他还担忧自己会因刘光世而被问罪,现在反而是刘光世要完蛋。

天子的仪驾从咸阳转移到京兆府。京兆府的百姓们人人夹道相迎,欢呼着打跑了金军的赵官家的尊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当今大宋官家的容貌。

传闻中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帝姬上位的新官家,似乎知晓大家的心意,手底下的禁军并未驱散人群,也没有躲在轿子里,而是和其他将领士兵一样,骑着战马入城,其后高高飘扬着战旗和龙纛,气势更显英武不凡。

百姓们兴奋地挥舞手臂高呼“官家万岁。”

而那骑着黑色战马的身着红服的官家,也对他们挥手,红唇微张,似乎说了什么话。但挤在人群里的人们听不清,急忙去问前头的人。前排的老百姓愣愣的说了句‘官家说,大家抗金辛苦了’,随即便爆发出更强烈的欢呼雀跃声。

官家体恤百姓抗金艰辛,明明官家她自己也辛苦啊!真是个好官家!

赵构正蒙着头大睡时,被子忽然被人掀了出去,他从床上弹跳起来,“啊!是不是金人打进来了!?”

第89章 立斩无赦!

“是我。”赵芫挑眉冷笑。

本以为赵构会做贼心虚,谁知竟一副见到了救星的模样,直接双膝跪在床沿,抓着赵芫的袖子哭泣起来,“十……官家,你终于来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看到赵老九鼻涕眼泪都出来,赵芫嫌弃地一巴掌把人抽到一边儿去哭,拿出手帕擦手,问他,“谁死了?”

赵构哭的更加伤心了,“刘午为给我开路,数百骑兵都被金军包围了。”

“先别哭,”赵官家冷酷无情,“朕问你,你逃离时,刘子羽在哪。”

刘子羽?听到这个名字,赵构明显愣住,似乎想了半天,终是摇摇脑袋,“金军开始攻城之后,就再没见到过刘相公。”他瞪着眼睛,“难道…!”

赵芫眯起眼睛。

赵构:“他比我还先逃出绥德府!?”说完,他就见赵芫的脸色阴沉下来,连忙抿住嘴巴,难道不是这样?

赵官家的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拳头很痒,想揍人!

“不,不是,我想到了!想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赵构赶忙大喊道,“金军攻城之前,刘相公已收集到其贪赃枉法的证据!肯定是刘光世趁金人攻城,谋害了刘相公!”这一刻,赵构的脑回路以超高速度运转,如果是他,他肯定也会杀人灭口!所以就是刘光世干的!赵构真相了!

当日城破,刘午等禁军为了保护康王不被金人掳走,第一时间就保护他出城,却是被刘光世带着一屁股的追兵赶上。刘光世大义凛然地高呼保护康王,结果裹挟了赵构,丢下大批宋军断后,逃得飞快。

“朕也认为子羽的死和刘光世有干系,不过尚无证据。所以先来找你康王。”赵芫挑眉,目光别有深意,“你是朕的皇城司干当使,审理刘光世当由你出马。”

赵构本想说自己身心受到严重伤害,需要回京休养,结果眼睛一对上赵芫的,就打了个哆嗦,那双黑白分明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眸里杀气弥漫,当即说:“官家,此案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什么任务?当然是弄死刘光世的任务,赵构自觉接收到了赵芫从眼睛里发布的任务信息。不接任务也会死掉的那种任务。

“九郎,朕在府衙等你好消息。”亲切地拍拍赵老九哆嗦的肩,她灿然笑道。

刘光世弃城有罪,却有护送康王之功。

康王赵构亲自督办、揭发其罪,京城的老顽固们大约只能发帖子大骂康王不讲道义。不过统领皇城司的他,多这一顶帽子也不多。

刘光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金人退兵后,康王竟会亲自来审办自己。

当赵构领着几名临时拼凑来的皇城司使来到京兆府牢狱里,将原本在牢房里好吃好喝的刘光世绑起来时,刘光世大骇:“康王殿下,为何恩将仇报?臣在万军之中将您一路护送至此啊。”

赵构拢着手,扬扬下巴,他身边的使者立刻上前堵住了刘光世叫嚣的嘴巴,然后二话不说,挥鞭抽打他。

这么多年来,刘光世深处高位、养尊处优,打仗都不用*亲自上阵,哪儿经历过这个,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嘴巴却被堵住,只能听见其凄惨的‘呜呜呜’声。

使者打出了一身汗,眼见刘光世浑身哆嗦个不停,火候差不多了,收手退到赵构身后。

皇城司办事就是如此,铁了心要办的,必定没好果子吃。审问犯人,先给顿排头吃足,才好问话。

此时的赵构和在赵官家面前,就完全不一样了,嘴角拉扯,露出个森冷邪恶的笑容,“刘光世,说说你勾结西夏,勾连金国的事儿吧。”???刘光世大呼冤枉,并高喊着自己要见官家。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赵构霸气甩手,两边的使者继续上前鞭笞。

又是一顿排头,打得刘光世鬼哭狼嚎,但就是咬死了不曾勾结西夏、金国。

“拉他出来。”

赵构胸有成竹,走到牢房外头,只见外面的刑拘上捆缚着的正是刘光世的军事和心腹下属。审案的赵构,只觉得自己那被金人下破的胆子得到了重新生长发育,看着这群被他押解用刑的贪官污吏,自信心无限膨胀。

被押解出来的刘光世眼见形状凄惨的下属,顿时暗叫不好,果然赵构下令将他绑在其中一个刑具上。

……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费多长时间,赵构就将罪证送了上来,全部签字画押供认不讳。案件中的细节证据丰满,前后呼应、环环相扣,皆没有错漏之处。赵芫取过证词,看来赵老九,当真适合皇城司的活计。

“官家,你没瞧见刘光世一开始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笃定自己功高盖主,根本不招!”赵构凑在旁边,尚且英俊的脸上浮现贱兮兮的谄媚,给自己贴金,“还好我机灵,先行审问了他的身边人。旁人都招供了,刘光世见罪行彻底败露,才终于松嘴承认。我看这厮罪大恶极、毫无悔意,就该严办他!明正典刑!”

证词上,竟是连当年刘光世抢夺韩世忠平判方腊功劳的事都记上了。除了抢夺下属功劳,更难看,更严重的数不胜数。欺压良民、兼并土地什么的属于常态。还有吃空饷、克扣军饷,公器私用使军队为自己经商,勾结铸钱监挪用铜钱,贿赂勾结西夏、假冒军功。金军攻城时,刘光世严重怠战。并令手下将领杀死了前来督战的钦差给事中刘子羽。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罗列出了十大罪状。

“刘光世的军师招供说,因为刘相公掌握了他们大量的贪赃枉法的罪证,刘大将军便一不做二不休,趁金人来攻,杀了刘子羽,神不知鬼不觉栽赃到金军头上。”赵构说这话时,牙咬的咯吱作响,气愤无比。干刘光世他爷爷的,当时主要负责查案的是刘子羽。若他赵构也一起掌握了罪证,刘光世是不是还要让他‘死在金军攻城’里啊!简直太无法无天,太可怕了!

侧立在旁的吴俞神情惊诧,想不到盛名在外的刘大将军私底下竟如此胆大包天,同时心中揣摩着官家打算怎么处置此案。

如同隐形人的徐徽言心说,刘光世必死无疑。

怎么处置?刘光世的罪行够他死十次的!看完所有证词,赵芫闭目思索片刻,冷然有了决断。

招供的当日,京兆府城中便有衙役张贴告示,宣读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的罪行,以及审判结果。刘光世及其党羽共十三人,于京兆府城门外施行腰斩;西北铸钱监提点刘蒙、邓邵密等共三十九人,判斩首。

一次判死如此多的官员,实在罕见,许多京兆府周边城镇的文人和百姓听闻后纷纷跑来观刑。

刘光世直到被拉上刑场时,依旧不相信官家会处死他。大宋的官员,谁不经商?谁没贪污过?即使获罪了,不都是罢黜了事?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却是腰斩的结局?!

刑场摆在京兆府城门外,赵官家及一众官员,就在城头上坐镇督刑,百姓人头攒动几乎将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刽子手们将刘光世及他的军事和心腹们押上刑台,一字排开。

“官家!冤枉啊!臣刘光世冤枉!”忽然,被押跪的十几人当中,最富态圆润的中年人挣扎叫喊起来,他奋力甩开刽子手的压制,转身朝城楼的方向大喊,“官家您不能斩我!我抗金啊!”

“您登基之时立抗金卫国为大宋国策,议降者,斩立决。”刘光世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被城墙石垛遮掩住的年少官家,最后的吼声急切得几乎破裂,“刘光世不曾议降,不曾降金!!杀我,天下人不服!”

“来人,堵上他的嘴!”城门口的监斩台上,康王赵构连忙下令,生怕这人继续胡说八道,动摇民心,影响官家决断。刘光世,在他这里,是非死不可的。

皇城司使者跳上去塞他的嘴,刘光世慌张地挣扎起来,更加伸直脖子,身体几乎跃出,向城楼上的人呼喊:“都是康王害我!皇城司罗织罪名,屈打成招,倾盆之怨啊——”

前来围观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见他演得如此逼真,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眼见刘光世临到死前还能挣扎一番,他的军事和下属们纷纷挣扎起来,口中大呼冤枉。

赵芫坐在城楼之上,冷冷瞧着下方的乱象,不为所动。

眼看城下百姓的议论声愈来愈多,吴俞轻声:“官家?”

“今日来观刑的百姓,许多不知刘光世的罪行,恐怕会被其虚伪面目欺骗。”毕竟刘光世的演技确实一流。

临死了,还能嘴硬。赵芫对不得不对刘光世这种人的脸皮有了新的认知,亦或者,这就是大宋官员们必备的技能?前几个被杀头的,也是这种尿性。

赵芫微微抬起手指,身侧的吴俞立刻倾身过来,她说:“叫魏无双带五百人下去,大声念刘光世及其党羽招供的供词。都念出来,让京兆府和周边的百姓,全部听见。”

“今日,刘光世等,立斩无赦。绝无余地!”

“是!”吴俞快步退下。

而赵官家赵芫,则起身走到城墙前,单手按在城垛上,叫下方的人看见她的身形,“刘光世,你口口声声抗金卫国,那朕问你,绥德府如何失守?”

终于等到赵官家给出反应,刘光世圆润的大脸上顿时绽放出侥幸的激动,大声辩解:“金军来势汹汹,十五万大军攻城,绥德府兵力不足以应对,所以才失守!”

议论中的百姓们纷纷安静下来,倾听这场君臣对峙。

城楼上少女清朗的声音隐约带着震慑和压迫感,再次响起:“那朕再问,子长堡如何失守?”

刘光世理直气壮:“子长堡城墙矮小,防守力弱!”

赵芫继续问:“安塞如何失守?”

“安塞城墙亦矮小,防守力弱!”

“青化镇如何失守?”

“城墙矮小,防守力弱啊!”

刘光世重复回答,甚至觉得赵官家在绞尽脑汁嚼字眼找麻烦。

“永平寨如何失守?金明寨如何失守?万安寨如何失守?延川城如何失守?”赵官家砸下一连串的发问,密集而快速,叫刘光世几乎来不及回答,少女的语气显然愈加盛怒,“延安府如何失守!”

“这么多城镇,两座府城!你刘光世一个都没守住!”赵芫握拳砸在石垛上,衣袖翻飞,“你说,你该不该死!”

刘光世脸皮涨紫、瞠目结舌,想不到赵官家竟在这挖了坑等他。

对啊!你一个大将军,永兴军路镇抚使,一座城都没守住?干什么吃的?知道的你是不作为、无能,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勾结金人,故意送城给人家。数十万宋人的冤魂在哭嚎啊!围观百姓们义愤填膺起来,甚至有人断言刘光世肯定投敌了!连京兆府本也差点被他送给金人!

正在此时,数百名天武军忽然从城内而来,分开人群,四面环立,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张证词,正是刘光世十余人交代出的所有罪行,大声朗读起来。还有天武军专门向人群中的读书人散发这些证据。

“害!我就说他刘贼卖国吧!”人群里发出震声呼声。“拿铸钱监的铜钱买战功?荒谬至极!闻所未闻!”、“啊!他的部下招供他勾结西夏仁多保忠,屠杀抢掠银川城百姓!岂有此理!”、“阵前饮酒享乐,谋杀钦差大臣?他与金人定也脱不开干系吧……”

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愤怒的情绪亦越发高涨,看向刑台上十三人目光简直恨不得亲自手刃一样。刑台上的人不禁缩成一团胆寒不已。

这个时候,刘光世终于瘫软,涕泪横流地求饶,“求官家饶命!…”然而此时,已无人再听他饶舌,要求行刑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赵芫垂眸,冷眼看着刘党一个个押上铡刀,只觉心头的火,终于稍作平息。那是只有贪官污吏的血才能平息的火。

腰斩之刑,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顺利完成。

一月二十九日,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及其党羽一十三人,斩立决。

二月一日,西北铸钱监提点刘蒙、邓邵密等三十九人,斩立决。

消息传回东京城时,不出意外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次性问战五十二名官员,无一人生还!官员们无不闻之色变!

李纲等人忍不住扶额叹息,他们是连问询劝说的奏疏都还没送到京兆府,刘光世的死讯就已经传回来了。

果然,官家还是原先的官家!

第90章 战死:还不曾见……

二月三日,金西路军一路不停,撤至甘泉。天公不作美,连续降雨,宗望下令军队暂停休整。

大厅里,宗望坐在主位,身披熊皮氅衣,这严寒至极的天气里,他依旧敞开胸怀,露出健硕的胸腹,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膀上,正有名貌美的侍妾为其擦拭发丝。此时他以手撑额,面无表情听着在座的军师和将领们议论时局对策。

“二太子,我们若一路撤回延安府,时日长久,此次南下恐怕无法维系。需早做打算。”郦琼向看似在闭目养神的二太子拱手说道。

萧裕拿眼睛悄然觑着二太子殿下的神色,见到其眉峰隆起,揣摩他的心意,当即说:“军师不要危言耸听,一旦我大军到达延安府,即刻得到大量补给,足以继续和宋国官家作战。这次宋军根本不是从实力层面打败我大金,而是用阴谋诡计诈骗取胜,有什么可忌惮的?正面对战,大金精兵可以一敌百名宋兵!”

“不能撤军!”宗室将领完颜绳大喝,怒视向郦琼,眼神厌恶,他高声劝谏言,“咱们应当给朝廷上疏,索要支援。宋军虽战力不敌我们,却步步为垒,防守坚固,必须加大进攻力度,打破他们稳定的防守阵势!”

“是啊二太子,咱们若从永兴军路撤走,占领的城池岂不是白白还给了赵宋皇帝,如此,连大军开拔的窟窿都弥补不回来,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又一名女真宗室愤慨地说。

郦琼知道,这些女真将领们贪得无厌,不满足于现在的掠夺成果,所以极力阻止金军回撤,这是完全不顾及大局的行径。幸好军队做主的人是完颜宗望,他只需要说服二太子即可,于是根本没搭理其他人,只继续劝说上首的宗望:“并非放弃所占之地,而是假作退兵,待宋国君臣放松警惕时,大军再行南下,打宋军个措手不及。现在宋军的军心凝聚、士气正盛,实在不是好的侵宋时机。”

宗室将领们还想反驳他,郦琼心思急转,将女真人绝无法撼动的山岳搬出来:“昔日太祖皇帝陛下攻打辽国,因军队数量相差悬殊,时常以和议迷惑辽国君臣,而以僭逆引诱叛党,使辽国上下不能一心,不敢主张迎敌。太祖之策略,实是以不战屈人之兵来辅佐沙场战役。今日宋庭既然占优,何不以同样的手段去迷惑宋国的君臣呢?”

将完颜阿骨打搬出来,果然宗室们不敢直接反对这句谏言,汉臣当真狡猾,惯会耍嘴皮子,他们只能用不赞同的目光齐齐望向二太子,“二太子!”

宗望哪里不知此刻时局不利,郦琼所言句句在理。可郦琼却没考虑到更深的层面,便是金国朝堂的权利争夺愈演愈烈的局势。或许因其是宋国叛臣,还不曾正式踏入金国的朝堂。

太祖当初能一言进、一言退,是因为辽国的优势皆浮于表面,真正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太祖手中。且当时所有部落均仰慕臣服于太祖,太祖刀锋所向,即大金所向。要进要退要和,皆在太祖一言,无人敢有异议。

而他二太子是太祖皇帝吗?不是。并且当今的大金皇帝乃他的叔叔吴乞买。新皇揽权,先帝遗留给诸太子的权柄当如何?这是金国朝廷中最隐秘却也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今,南下没有掠夺到足够的利益,就这样回到朝廷,他的威望必定折损,宗磐也可以利用此事攻讦己方,引起的不良反响可能是连锁性的无法挽回的。所以现在完颜宗望面临的选择,一是不得不退,二是绝不能退。

如果他知晓,他的好弟弟兀术用自捅的方式给他争取到了三太子完颜宗辅率军南下支援的话,便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痛苦选择中了。有后援和没有后援的区别,在战场上就是天和地的差距。

可惜,永兴军路与河北东路这中间的信息通道,已被赵芫彻底堵死,即使完颜宗辅的骑兵打进了河北东路,黄河另一头的完颜宗望也绝得不到消息。

听了半天争论不休,宗望始终没下最终决定,只是挥手让人各自回住处休息,下回再议。

当人都离开后,宗望的脸色才难看起来,睁开的双目中布满血丝,挥开侍妾温柔侍奉的手,他用力地按住额头。

侍妾关切地问:“殿下又头疼了吗?”说着温柔地为二太子拉好熊皮氅衣,挡住他露出的胸腹,“您受伤后身子一直不好,时常头疼,应当多穿些厚实衣物……”

侍妾关怀的话还未说完,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攥住,只见完颜宗望那双血红的眼睛像看死人一样盯着她,侍妾娇美的脸上浮现惊恐,慌忙求饶。

这侍妾乃萧裕重新搜罗送进他帐中的美人,有着区别与游牧民族的温柔似水与娇媚。完颜宗望对这些美人很有几分偏爱。

可此时此刻,盯着这张深得他喜爱的脸,宗望毫无犹豫与怜惜,手掌一用力,将美人的脖颈折断。让那张凄婉美丽的脸永远停留在了惊恐万分的表情上。

把人扔到地上,他狠狠按住鼓动个不停的太阳穴,视野里死去的美人面容仿佛和某个深深刻印在他心头、令人无比愤恨可恶的少女的脸颊重合。瞬间,压抑的怨恨喷涌而出。

守卫的谋克听见巨响声,连忙冲进屋子,发现是上面的桌案翻滚了下来,地上还生死不知的躺着二太子殿下的宠妾,“殿下,发生什么事?”难道这女人是刺客?

宗望背对着进来的人,按住额头,胸口剧烈起伏,“将尸体拉出去喂狼。”

他此时的状态,绝不能被下属察觉,否则对士气更加不利。是以即使头痛欲裂,也要作出如平常一样的姿态。

但二太子的侍妾触怒二太子被处死的消息,已经足够引人瞩目,比如献上美人的萧裕。好好一个美人,刚新鲜没几天,怎么就被处死了?联想到众人对时局的争议,萧裕感觉自己发现了端倪,二太子的情绪并不如展现出来的那般冷静啊。

往日二太子该发火就发火,该淡定就淡定。那是因为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揣摩出点东西来的萧裕,心跳忍不住加速。已经到了必须遮掩情绪的地步,难道在对大宋官家的这场战争里,二太子已没有必胜的信心了?

不会吧?大金战力如此剽悍,他萧裕背叛大辽转投的大金,不会输给弱不拉几的宋国吧!

脑海中想到那诡计多端的赵官家,萧裕默然……不会吧?

雨一停,金军便立刻重新开拔,继续向延安府方向行军。

因为主帅宗望和将领们的稳定指挥,底下的士兵们撤退有序,士气虽低迷但并未有大面积恐慌情绪产生。

这种低迷直到金军遭遇宋军偷袭以前都还存在。

关师古的军队在敷政城外截击金军,提前布好居高临下的阵势,并分上中下三路分别钳制进攻金军部队,关师古本人亲自率领精锐部队袭杀完颜宗望所在之中军。

计划是美好的,毕竟金军乃败兵之师,遭遇奇袭本应产生溃败反应。但关师古错估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此前秦凤路军并未和金军正面遭遇过。

他料不到金军骑兵对传统宋军的碾压竟是如此残酷,金军初时遭受远程攻击产生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但当冲锋开始时,就发现对面宋军的野战冲锋能力远不如自己,大量拐子马在宋军阵中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杀马!杀马!”宋军将领奋力嘶吼着,但沙场上的士兵根本没人还有心思思考和倾听,脑子里只剩下杀死敌人和被敌人杀死两个念头。

鲜血、死亡、愤怒、绝望在战场中徘徊,率领亲军陷入金军包围当中的关师古奋力杀敌,而此时完颜宗望的中军帅旗距离关师古军只剩五百米不到,隔着金军的人马,能清晰地看到那金国的二太子就在帅旗下。“啊——!”关师古怒喝,带着亲军精锐再向前推进了百米,这百米的距离让他的身边又失去了一半的兵马。

箭矢射来,被关师古挥枪扫落,他仍在前进,可速度已慢到极致,无数金军精锐涌上来,将他淹没。

“都统!撤吧!”身边仅剩的副将和亲兵在杀敌的间隙朝他喊出来,可关师古的眼睛死死盯住帅旗下的男子,满腔的热血逐渐温凉,撤不了了,他贪功冒近陷秦凤路军入敌阵,此时察觉金军骑兵之悍勇举世罕见,却已身在瓮中。他能做的唯有,殊死一搏,杀死金军的主帅!

完颜宗望此时的心情极好,连疼痛数日的头疾都不治而愈了,甚至有心情和身边的猛安聊天,他用马鞭随意地指向前方浴血而战的关师古及他的亲兵,“那宋将瞧着不弱,有萧裕的水准。”

猛安名为离喝,阿里死后,被二太子提拔顶替了原先阿里的位置。见二太子赞赏对面的宋将,这离喝抽出斧头来,“殿下,我去将他人头取来!”

“哎!何苦杀死他,”宗望嗤笑,放眼望着战场上如同困兽穷途末路的宋军,语气调侃,吩咐道,“你去问他愿不愿意投靠我大金国,若他能投降,他和他的军队都能活。”反之,若不愿,呵。后头的话自然不必他讲的一清二楚。

壮硕如熊的猛安离喝大吼一声,拍打马屁股,离弦之箭般冲入战场,所遭遇的宋军皆被一斧斩于马下。

眼见金人将领来袭,关师古甩掉长枪上的血液,丝毫不惧,策马正面迎敌。枪斧交接,发出阵阵铿锵之音。转瞬间,几十个回合过去。离喝退后,从后腰拔出第二把斧头,满是横肉的面部拉扯出讥讽之色,用蹩脚的汉话劝面前宋军将领投降,“二太子殿下有意收服你和你的部下,识相的话,现在立刻下马,跪地投降。不然不仅你的人头我要拿走,还有你的部下,一个不能活!”

闻言,浑身浴血的关师古怒发冲冠,“蛮夷之鼠辈,侵我中原,屠我百姓,食肉寝皮尤不解恨!想取本将人头,自来拿吧!”盛怒之下,长枪舞动,残影飞掠,攻势俞密俞急,即使猛安离喝手持双斧,竟依旧显出颓势。

金军的将领不是宋军主将的对手!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竭尽全力竟将与金军帅旗位置的距离又拉近了百米。双方之距离已近在咫尺!

金军中军处,完颜宗望盯着面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宋军精锐,厌烦地想,离喝此人能力果然不如阿里。而宋军如此态度,看来是拒绝接受招安。果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宋将啊。

眼见金国二太子就在前方,关师古眼眸亮得惊人,手中力道再次拔升,竟硬生生将猛安离喝连人带马砸退数步。整个人如同银枪般刺出,拦路的金军尽数被长枪砸落。如此彪悍,令原本还有闲暇厌烦的宗望面色瞬变。

亲兵霎时间如潮水围拢而来,护住二太子。而完颜宗望本人亦勒马后退,森冷地望着前方大有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之姿的关师古,缓缓抬起手臂。两队弓箭手于是打马上前,在宗望挥手的同时,箭雨离弦,射向被包围的关师古和他的亲兵。

第一波射完,第二波、第三波立刻接上,关师古身中十数箭而不坠马,双目赤红,死死盯住完颜宗望的身影,仍是往前。

箭雨停滞。猛安离喝打马冲上前,大叫一声,巨斧斩下,终于将速度越来越缓慢的宋军主将斩至马下。

视野倾覆,重重坠地。金人猛安跳下马来对他举起了斧头,关师古的视野越过斧头的残影,望向高高的清朗的天际,喃喃地自语:“可惜还未曾见到官家……”

真想,见一见新官家啊……

猛安离喝提着宋将的人头,恭恭敬敬地呈到到完颜宗望眼前,他有些不安,“属下…”

“无事,”宗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半睁眼仿佛在眺望着什么的人头,有些感慨,“竟没问此宋将的姓名,确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将他好生埋葬,不要怠慢。”

离喝庆幸于二太子不曾愤怒他的无能,兴奋地问剩下的宋军怎么办。

“这样的将领带出的兵,不会投降。”宗望可惜,而冷酷地说,“杀干净吧。”

敷政原野一战,震慑四方,重振了金军的士气,而大宋上下无不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