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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安法,是什么法?

不过听官家的意思,这部法典依旧由文人编撰,他们的话语权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

众人面面相觑,细心想想,官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对着杠,反而会适得其反。既然官家还要用他们,不如暂时先偃旗息鼓,稳住官家,等编撰详细律法时再图其他的为妙。

哼,抛出香甜可口红枣的赵芫心中冷笑,国安法自然要按照她自己的标准来制定,此事可以给士大夫们商议谏言的权利,但制定的思想纲领绝没有退让的份儿。

而且,日后大宋国安法还要纳入科举大纲,所有读书人都给我看清楚,卖国贼者,死路一条!

此时,先将太庙的石碑解决掉。吴俞带人重新搬进来一面巨大的石碑,在官员们疑惑的目光中放到了太庙门前的空地上。

这是一面空石碑。

上面打算写什么?李纲、张叔夜等人将目光转向赵官家,心中冒出点念头来,官家不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天下文人的心可经不起折腾了!

“官家,既然太祖的勒石已经被毁,又立一面是为何?官家想重新书写三戒吗?”李纲问道。

“原先的毁掉了,后继赵氏岂非无法可依,朕只好再补上一面。”赵芫脸上露出点灿烂的笑容,从她往后的皇帝,都得按照她的来!

吴俞现场叫工匠来刻字,将那首被赵芫魔改过的《七杀诗》一字一字刻上。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贩国之人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

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代朱紫曰可杀!

随着碑文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众人忍不住胆战心惊起来,新上任的官家杀心竟如此之重,竟然当真如方才所言,皇亲可杀,朱紫亦可杀。

“官家不可啊!”大家神情惊异,恐慌之情不由自主地席卷心头。李纲作为宰执,负责人地*提醒道,“官家此碑文传出去恐怕会人心离异,引发大家的恐慌。”

要知道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世代朱紫的世家出来的?哪个又没有犯过错呢?

赵芫心知,只要摆明真实的态度,世家出身的文人们或迟或早都会与自己离心,或者说,由于她是个女人,世家们一开始就没与她一条心。

与其等一切平定之后再起波澜,不如趁着现在,世家们自己也面临外族屠戮性命攸关的时候捅破窗户纸。

“诸位安心,只要诸位爱国爱民,持身为正,没有对不起天地良心对不起家国百姓,此石碑上的箴言就与诸位无关。”赵芫安抚道,“朕相信,能站在这里的,都与朕一样一心收复河山救两河百姓于危难之间。只要没有背叛国家和百姓,朕会好好待他,朕保证!”

啊,简直是渣男语录。

可能怎么样呢,官家都这么说掏心窝子了话,现在还反驳什么呢。就算不同意,也要回去商议出个章程来吧。众人神情变换,表面上都认同了。“官家为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令我等惭愧不已!我们愿助官家重立法度,重建纲常!”

“今日诸位之言朕铭记于心上了!”赵官家大笑。

这是送给文人们二选一的题目,要么夹紧尾巴继续维持世家的荣耀,要么就从此闲云野鹤隐没于普通人里,诸位自己选吧。

现在的时间段内,文人们想操纵舆论压迫官家,成功的几率也不大。百姓们都忙着关注战争呢,谁管你逼逼官家对文人多苛刻多残忍多无道?舆论自然造不起势,只在文人里怨恨,那就让有意见的文人去怨恨吧。反正你对我有意见,我便不录用你,想当官,先过国安法审查。

这些惯常权衡利弊的文人政客会遵从新制度的,因为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或许打着侥幸心理以为官家嘴上凶狠而已,一部分人则会抱着留得青山在的想法图谋后代子孙改变对士大夫不利的法规。至于剩余的那部分真正为国为民胸怀大义的人,他们只会支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立下七杀碑,祭祀太庙终于重新进行下去,随行的官员们在后来的时间里都心不在焉起来,心中揣摩着官家口中所谓的国安法。那可是件能定人生死的大事!

回到宫中,刚刚批阅奏折没多久,已换为女性当值的内侍官进来禀报,应天府知府护送太妃崔氏到了宣化门,请官家前去迎接。

“嗯?护送位太妃过来?”赵芫眯起眼睛,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吧,“叫他直接送太妃的仪仗入宫即可,朕日理万机,没空去见太妃。”

新上任的内侍官朱娘是赵芫曾在宫中居住时身边的大宫女,对赵芫的脾气了解的比旁人多,此时也不敢劝,立刻出去安排人了。

“好歹是教主道君皇帝的妃嫔,竟然见都不见?”张显大惊,难道新官家不知道恭敬对待太妃能给她如今不太好的口碑增添一些仁孝的好名声吗?

亦或新官家真的过于愚钝,连这一点都参不透?他忍不住如此揣测。

……………………

第66章 朕准备抄家了

张显借太妃之势给新官家戴高帽的计划刚开始第一步就遭遇了重大滑铁卢,没有赵官家出门相迎,太妃回宫便一点水花也溅不起来。

车队里的一名年轻官员说道:“如今金军在西北肆虐,朝廷又在组织临时科举,家国大事皆挤在一时,官家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正是从南方回来的翰林学士韩离素。

韩家可谓是世家中的翘楚,张显以为这位韩家的小相公肯定站他们这头,一路上和韩离素吐露了不少‘行动计划’。他哪知道,韩离素比赵芫的老师郭孝友还狠心,郭孝友只想独自悄悄变强曲线救国,韩离素的观点是杀一杀卖国贼流血救国。

听到韩学士的劝说,张显一副你高看官家的诧异表情,“官家过往少去读书,也没有大儒指点,今年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大事要处置,还不是诸位宰执相公帮忙。”

十二岁亲政,古往今来有几人?何况还是个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帝姬。

韩学士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点淡笑来,看似真诚地拱手称赞:“看来张相公心中早有决断,瞧得透彻,我不如您。”

张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略微得意,车队慢慢行驶在城中官道上,他的谈性似乎也上来了,说道:“我远在应天府,却也听闻过官家登基时的事迹,官家身边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因此有了豪言的底气,可仍旧太儿戏了啊。”

“这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张知府摇头晃脑叹息,韩学士只是笑,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

车队迎面遇上了巡城的卫军,张显等着对方让路,谁知卫军带头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不客气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张显一愣,随即怒视此人,“你是何人?敢质问本官。”

那人冷声突出三个字:“皇城司!”

皇城司拦他做什么,“我说了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快让路,本官还要入宫觐见官家。”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卫军避让开。

谁知这皇城司的卫军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声说:“敢议降,随我回皇城司配合调查吧!”

议降,在如今的东京城可是很敏感的词,路边的百姓目光唰的一下盯过来。官家要驱除鞑虏,谁还在议降。

“我什时候议降了!”张显目瞪口呆,他分明打算劝官家议和而已,议和怎么能称之“降”呢,太难听了!简直在辱他清名!

“是不是议降,回皇城司审问过就知道了。”那人冷笑,下令卫军围上来,强行将应天府知府拖下马。张显和车队中的侍卫根本反应不过来,知府人已经被扣押起来,张显的官帽歪在头上,慌忙向还在马上的韩学士说:“韩相公,赶快告知宰执相公们皇城司在东京城里胡作非为,当街挟持朝廷命官!”

皇城司敢当街抓官员,还是他这样的五品大员,显然有很大问题,可以说是彻底打破了张显熟悉的官场规则。

马背上的年轻人郑重真诚地对抓人的卫军说:“这位张相公是应天府知府,你们不要对他动刑。”动了刑,可就不占理了。

什么,还敢动刑?张显挣扎起来,他这是要掉进魔窟里不死也剥层皮去啊!

皇城司的卫军熟练地将人的嘴堵上,领头的卫军打量韩离素,“你该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说罢,带人避让到道路两旁,一队卫军就这么盯着车队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被这样盯着,是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压迫感,但韩离素非常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走。被扣押的张显在后方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希望韩离素赶紧去搬救兵来。

结果,应天府来的车队无声无息地入了后宫安顿,而韩学士则回到他在京城的家中休息去了。于是张显被皇城司扣押的事情,竟然无人得知。

康王一听抓到了条大鱼,立即打了鸡血一样,亲自到府衙审问这位张知府。

“张相公,你说了‘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对不对。”赵构比照着手下呈上来的状子问道。

“对,我说过这句话。康王,大宋什么时候不许我们说话了。”张显站在堂下,除了衣冠有些杂乱,整个人精神很是亢奋,见到来找麻烦的竟然是康王,更义愤填膺。我张显可是站你这头的啊,你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抓进大牢里。

赵构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提笔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片刻,他停笔,抬头又问,“你的同党是谁?有多少人?除了应天府,在东京城内有没有?”

什么同党,刚刚他们是在说什么同党之事?张显愣了,但能坐到知府的位置,定然不是傻子,立即反驳:“我什么都没做,更不可能有什么莫须有的同党,康王不要冤枉好人。”

“怎么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是议降吗,这就是大罪。”赵构提醒他。

“我从来没有向金人投降的意思!这是欲加之罪!”张显理直气壮地反驳。

赵构诧异:“啊?抓错了?张相公是主战的?”

“我,我也不主战。”张显本想借机发挥,被赵构这句给堵回来了,“我与众多南地同僚只是认为收复两河一事可以缓一缓,现今财政紧张,南地百姓也人心惶惶,谁都不想继续打仗……”

他说着,就见上首的赵构双眼发亮,又开始奋笔疾书了,张显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珠,停了下来。

发现没声音了的赵构抬头,鼓励道:“张相公你继续啊。”

……继续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显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只说,“本官真是冤枉的,我愿意面见宰执陈情。”

哎,还以为能多搜罗点证词呢。赵构叹气,吹干纸上的墨迹,收了起来,起身背手傲然对下属们说道:“好吃好喝招待张相公,回头还要面见官家,不要让他失了体面。”

“是,属下一定将张相公养得白白胖胖。”抓人的那名勾押官恭恭敬敬地送上司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城司,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显微笑。

宣武元年六月,天热得很快,从周边各个州县赶来的学生们聚集在东京城的各大茶楼里,众人皆讨论着此次临时加开的恩科。二圣和众多朝廷大员被金人掳走,这个时候开恩科,学生们已经猜到了缘由。

只不过他们不敢想自己一届学生,能被官家重用到什么程度。或许只是为了填补新生代的天子门生底层官吏。

“官家只选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来参考,此举颇有深意。”坐在茶楼里吃饭听书的学生与同行人聊着此事,身边人纷纷颔首,“想来从前那般时不时要议和的情况不会再出现,这样甚好,金人狡诈,只有将他们打出国境,和我们才能真正回归和平。”

各桌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在讨论,而茶楼里的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演说着兴仁府大战的精彩故事,显然整个东京城上上下下的风气截然一新,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还想议和的官员们失去了领头的身居要职的大员主导,一时间好似销声匿迹了般。

这头,赵构屁颠屁颠地将张知府的罪证送到了赵官家面前,邀功来了,“官家你看,果然有人在后面议降,企图破坏朝廷内部团结。人已经在皇城司。”

赵芫看了张显的‘证词’,不可置否,这些证词在她这里已经可以给张显判刑,但要拿出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定罪还不足够。若只是因言废人,会引起百官们人人自危,反而埋下了祸端。

不过,张显敢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抱怨,肯定不是他一人的想法,“吴俞,你带人去一趟应天府,查查这位张相公。”

“是!”吴俞拱手,转身快步出去。

而对赵构的工作,赵芫给予了高度赞赏的态度,吩咐他继续暗中搜集情报,揪出国之害虫。

收到鼓励的康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运用皇城司特务机构的能力到处监听监视舆情,双眼发光地盯着各路官员,记录下他们的言行。

暂时皇城司的威力还未展现在众人面前,但总有暴露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原来百官眼里的香饽饽康王转眼就会变成可恶的狼犬了。可以说皇城司交到赵构手里,对赵芫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参加会考的学生共计两千七百余人,这还是经过严格审核后的名额。

赵芫亲自出题,这次的试题同以往的必考考点大不一样,直接了当地偏向了问战和问经济、问农桑几个点上。就是要筛选出主战的在兵事、经济、农业方面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一旦在问战问题上回答的模棱两可甚至反战的卷子,直接弃用。这样的人就算在经济和农业上再有才华,也不能现在给他们官职。

现今她要的,只有一种人才,那就是对抗金有助力的人。

会考当中,从西北再传来战报,西夏对大宋边境大举用兵,正在攻打麟州、银州、庆州等地,目标很可能是延安府。种师中已经率兵十万分道截击西夏去了。但由于分兵,宋军对完颜宗望部的金西路军的优势瞬时荡然无存,重新陷入苦战。

接到军报的朝廷众人信心免不了受到打击,部分立场不坚定的又开始左摇右摆起来,只是此时正处于会考,这些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马上要进行殿试,赵芫的心情却很沉重,高兴不起来,因为西北送来的军报中提及岳飞部、杨沂中部等含有大量义军参军的部队后勤补给严重短缺,十分需要朝廷的物资支援,但朝廷却没钱了。

等坐上了这个位置她才发现,前两任老赵家的继承者已经将国库消耗得差不多,勉强维持现在的开支,可要支持大规模战役铁定不够。

战争是要烧钱的!

单以最低等级的普通士兵计算,每月月俸三百文,外加干粮、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二十万人一个月的固定消耗便高达十数万贯。而除掉最基本的这部分军俸,还有补贴和赏赐,也是一大笔支出。军俸之外,装备费用更是一笔天文数字,步军、马军、水军,种类繁多的武器和军械都是刚需,战马更是紧缺。

去年秋季,朝廷财政收入总和八千万贯,但发放完官员俸禄七七八八支出之后,今年年初赵桓又来回折腾勤王军,加上缴纳岁币给金军求和,以及各地的财政支出,如今国库剩余竟然不足四百万贯。

所有支出当中,除掉军费,给官员们发放的俸禄占了接近一半。而在所有支出项目中,究竟有多少是被贪墨掉的谁都不知道。

今年上半年的税收还没送达,北地陷入战乱,税是不要想了,还要源源不断地往里头砸钱,只能砸。

一时间,赵芫感觉头大如斗,这不是简简单单会打仗就能解决的问题,只会打仗,顾头不顾腚打着打着哪天说不定发现自个散架了。要想办法快点搞钱,从哪里搞?

要么开源,要么节流。

开源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只能节流了。

至于从哪里节……主和的贵族们,不好意思,朕准备抄家了。

赵官家心里做下的决定,群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即刻进行的殿试当中。

这群士子学生们毫无疑问,录取之后会得到官家的重点照顾,各路官员都在暗中观察着,日后总得给自己阵营添加人手的。这里的阵营并非指党派之分,而是官员们难免有各自的圈子,就算是李纲与张叔夜也有意见分歧之时,想要自己的政令得到更多支持,就需要赞同自己的声音。

参考的学生们站在垂拱殿外,垂手等待考试开始。

赵芫走到上首的桌案前,俯瞰着这精挑细选出的一百来号人才,对内侍官朱娘挥挥手。于是朱娘带着人将考卷分发下去。

至于考前发言,赵芫没有多说,只叫大家认真答题。

坐在两侧的李纲和张叔夜等人默默看着,显然如此简单直白的过程是不符合往年的流程的,但新官家的风格如此,他们也不好多加指摘。

考试从清晨开始,中午宫廷给众人发放了食水,继续答题。

殿试的题目比之会考更加直白,赵芫直接问,两河之危如何解决,太原之危如何解决,西夏与高丽的威胁如何应对。

这三道题,每一道题都及其复杂,涉及的范围包括朝廷内外的政治和百姓经济民生。倒也不是期待能从这群殿试的学生当中获取万全的解决方法,只不过赵芫要从他们的答案当中窥伺这些人的立场和大局观以及才能,择优录取有用的人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赵芫起身。

考生们纷纷停笔,面色严肃地看内侍官收走卷子。

垂拱殿中,文臣们开始阅卷,将优秀的摘出来,最后分成两摞堆放在赵芫的桌案上。赵芫先粗看了优秀的答卷,然后又把另外一摞答卷看了一遍。觉得基本上符合预期,有抗金经验的学子们都站在了主战的立场上进行解答。

说明底层士子与上层士大夫,并非同气连枝,软弱的士大夫阶层并非不能改变。

这一批殿试录取三百一十六人,被赵芫分散安排进了各部当中,目的就是慢慢架空取代各部尸位素餐的老油条们。

殿试结束,国安法的编撰立刻提上议程。

这时,张显被关押在皇城司的消息悄然传了出来……

第67章 暴君之名

小朝会上,殿中御史王时雍,这个在赵芫登基之后一直默默无闻,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人,今天忽然站了出来:“官家,有传言说知应天府事张显入京后被皇城司的人抓捕起来,至今关押在牢狱里,此事当真吗?”

上首的年少官家坐在雕花椅子里,身材不那么高大魁梧,白皙漂亮的面容上也挂着微笑,显得十分亲和无害,令群臣们几乎忘记兴仁府连死两人的传闻,她笑着说:“此事是真的。康王向朕禀报说张显有私自议降的举动,只好将他押在皇城司调查真相了。”

王时雍对赵官家口中的“降”避而不谈,而是抓住“议”字做不放,“国朝自建立以来,风气开明,准许文人士大夫议学议政,至今从未有过因言而废人的先例,皇城司只因为听到张相公说了什么话就将人下狱,传出去日后还有谁敢对官家说真话呢。”

赵芫登基以来表现出的态度一向强硬说一不二,现在王时雍算是京官里第一个站出来试图用过往的方式整改皇帝行为模式的人。

放在过去,他说出这番话,当朝官家一般会恍然大悟然后顺势接纳臣子的谏言,不管改不改,反正先摆出听取意见的态度。古往今来,知错就改积极听取谏言的皇帝,都会被夸赞的嘛。

殿中安静下来。

包括主战的官员们都在观望着,官家会如何应对王时雍的谏言。

将众人姿态看在眼里,赵芫知道这群大臣们还在试图摸她的底,那就让他们再看清楚些,赵芫开口,毫不避讳地阴阳怪气:“早就听说文人的嘴皮子厉害,王相公更是其中翘楚。张显因‘降’获罪,到王相公这里成了因‘议’获罪。这叫什么?让朕好好想一想…”她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状若思索,然后一拍手,恍然大悟,“朕想起来了,小郭老师曾经教导过朕,大多谣言凭空捏造信奉者少,而有本事的造谣者则通过断章取义、逻辑诡辩和制造恐慌的方法使原本一件事情意义变得南辕北辙,信奉这种谣言的人却很多。”

“如此说来,张相公原来是在造朕的谣言啊。”

这可是欺君了,王时雍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你只论张显之‘议’,不论张显之‘降’,不正是在断章取义。”赵芫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脆生生的声音此时不怒自威,“朕自登基以来,三令五申,贩国贩民者斩立决,你当朕的话是放屁吗!!”

“臣,臣不敢!”原本信心满满以为抓到把柄的王时雍被年少官家身上散发的盛怒惊得后退一步,一时间呐呐不敢接话。

“官家,王相公的意思是,张知府只‘议’,而非真正‘降’了,没有实际出卖的行为和证据而将其下狱,恐有损官家圣明。”说话的人乃户部尚书黄潜善,这人长得白胖白胖的,留着山羊胡,十分面善,单看长相就是名忠厚老实的人,他走出来向赵芫恭敬地拱手拜谒说道,“便是民间断案也要证据,朝廷办理内部官员也该讲究真凭实据,这是为了朝廷的法度着想啊。”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黄潜善的陈词都无可挑剔,群臣们无不点头赞成,如果皇帝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借皇城司的供词就能问罪官员,那日后在场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身陷囹圄当中。

作为宰执的李纲出列说道:“官家,不如将张显带到殿中来,当面对质。”

殿审张显,当面给群臣一个交代。在这件事上,赵芫务必给所有人圆满的答案,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今日,显然是她们君臣之间的第一场正面较量,输了,日后便会处处掣肘。一群聪明人的领导可不好当。

好在赵芫早已做好了准备,“康王,将人提到大殿上来吧。”

站在一旁憋得厉害的赵构立刻拱手高声应是,对站出来的李纲、黄潜善和王时雍三人勾嘴一笑,大踏步出去。

众人没等多长时间,侍卫禁军便押着一人走上大殿,说是押,实则只是看着他。走到众人视野里的张显面色红润衣冠整洁,没有一点在皇城司里遭了罪的模样,将此情景纳入眼里的众人心中大大舒气,原本紧张警惕的思维终于散去。官家终究是能讲道理的。

“张显,皇城司举告你私下议降,你可要辩解。”赵芫问道。

张显这些天在皇城司的大牢里已经想清楚,赵官家要拿他来压群臣的议和倾向,自己是当了那个不幸的出头鸟了。可他也不是很怕,朝廷中与他一个想法的大有人在。

张显垂头拱手,无辜道:“回官家,臣没有议降,此事乃皇城司冤枉好人。”

赵芫挑挑眉,从身边的奏折里挑出皇城司的,“可这上面记录的你的证词却没有哪里冤枉你,张显啊张显,你还说南地的官员们都与你一样的想法,你们这不是议降是什么。”

“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既然官家已经知道了,今日即使冒犯天威,臣也要死谏!”张显知道,此时已到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如果不能从气势上压制住新官家,那他头上的罪名就真的落实了,“官家年少不知当家的辛苦,我国朝历经多次大战,内部实则千疮百孔,南地的百姓们税收一加再加只为了官家在北面和蛮夷们打仗,如今情况确是越打越糟,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无底洞。”

“教主道君皇帝为了燕地联金灭辽,大兴兵事,反而因小失大不仅烧光了历代军备储蓄,还引得豺狼入室,造成了今日二圣北狩、河北沦陷的局面。

这本该是一面镜子,官家却视而不见,做出了和教主道君皇帝一样的事,为了北地的百姓而剥削南地,可只有北地的百姓是您的子民,南地就不是了吗?这样下去,臣真怕太祖的江山会断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啊!“张显越说就越被自己的忠诚感动,几乎潸然泪下,见者动容。

‘啪啪啪!’

“说得好,说的好啊!”感动当中的群臣们抬头望去,只见赵官家鼓着掌,满脸惊叹,啧啧称奇,“朕竟是不知手底下还有张知府这样为民请命敢于死谏的大清官!”

见状,原本退却的王时雍在黄潜善的示意下连忙拱手说:“官家,这便审明白了,一切是场天大的误会,张知府议和情有可原,并非卖国之人。还有张知府口中所提到的……”

没等他说完,被赵芫高声打断,怒道:“若不是看了昨夜吴俞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帖子,朕差点就信了你!”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奏疏,直接扔在前面昂首的张显面前,“应天府所属州县去年农户加一成税,商户加三成税,可朕派去的人听到的却是农户加三成税,商户加五成税!而且应天府州县的良田竟然十之有七挂在了应天府官员头上!”

“不止如此,朕派人去调查实情,应天府竟敢公然打杀禁军!朕看不是南地的百姓不想打仗,而是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巨蠹私欲难填,生怕少贪半枚铜钱!”

张显目瞪口呆,面红耳赤愣在当场,他哪知道新官家办事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招呼不打一声就派人偷家,这是不讲武德啊!

人的心声如果能被听见,在场的文武百官肯定全都听到张知府震耳欲聋的内心世界:大意了没有躲!被官家偷袭了!

“……”在场的众臣们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张显,十分难以置信一样,黄潜善更是后撤一步拉开了与此人的距离,以此来撇清关系。实际上,这些人中大多数都与张显一样,多少干了兼并良田的事。

黄潜善想退,赵芫却不许,开门见山问他:“黄相公,现在张显之举究竟是为国为民情有可原,还是贪污腐败苟且卖国?”

“…臣也是被张显的言语蒙蔽了,”黄潜善额角流出汗水,“若一切属实,臣请官家一定严惩不贷,不要姑息国贼巨蠹,”

李纲等人见尘埃落定,同样出声请求严惩张显。这场君臣博弈,赵官家最终占了上风。

“好!”赵芫起身,负手而立,看着面前这群大宋官僚,“朕欲将此案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榜样,一个交代!来人把应天府知府张显打入死牢,秋后问斩!其贪污腐败所得财产尽数查末充公!彻查张显议降案的党羽,有贪污公款、兼并良田行为者一律抄家问斩!”

官家要斩首张显?!众人大惊。士大夫的特权当真说收回就收回了?!

侍卫禁军进来扣押,这回是真扣押住张显,提牲口一样提着他往外走,终于反应过来的张显失去冷静,鬼哭狼嚎地哭喊挣扎:“我不服!我不服!太祖说他的子孙后代不许杀掉谏言的文官,不能杀我!”

任凭他如何大声哭嚎,侍卫禁军依旧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出了垂拱殿,或许终于意识到死亡不能改变,张显开始在门外面破口大骂“暴君无道”。

暴君对一个古代君王可谓是极度贬低的称呼,通常认为一个王朝出现了暴君,那么灭亡也就近在眼前。杀伤力可见一斑。

听着被判了死罪的张显叫骂声,众人面色各异,纷纷偷看上首赵官家的表情。

然而他们发现被如此辱骂的赵芫竟然面不改色,甚至神态轻松不少,安然坐会椅子里,对大家招招手,叫大家继续开会。

赵芫岂止轻松了不少,她甚至在努力按压住上翘得嘴角,当暴君好啊,当暴君可以抄家啊!。

第68章 宣武元年第一大案

吴俞到应天府乃秘密行事,但他这样一群高大健壮还英俊的青年骑马来到应天府附近,自然会引起不同寻常的注意。

眼前是一片正在耕耘的农田,土地广阔而肥沃,但其中耕作的男人女人乃至孩子却都面黄肌瘦,一个个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收获的喜悦和期待。诸班直停下来,有人去旁边的稻田里找耕作的农夫要水喝。

农户们早就发现了这群老爷们,此时战战兢兢地将喝水的桶搬过来,几乎瘦的只剩一张皮贴在脸上的农夫谄媚地朝诸班直笑着。

农夫送来的是清凉的井水,诸班直赶了一上午的路,纷纷下马饮了个痛快,又解下水袋灌满,正打算继续往应天府城门方向赶路,就听农夫小心翼翼地说:“官人喝口井水润润嗓子,您们是来验收稻谷的吧,小的们绝不敢偷懒,肯定赶在朝廷收税前割完,只是去岁农税只加了一成,今年怎么要加三成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吴俞立刻勒住马,“老人家是不是弄错了,税收一斗,天下通法,新帝登基并未改之。谁跟你说要加税,还要加三成的?”

“月前官差们来的时候说新官家要打仗,筹备军费所以加税啊。”农夫满脸愁苦,“往年只加一成,这回实在太多了,我们全家已经改为一天一顿饭,能不能劳烦官人们行行好和知府大人说一说,只少收一点点,留够我们全家下半年的口粮就行。”

诸班直面面相觑,想不到还没进应天府,就抓到了这么大的案子!

吴俞下马来,仔细问老农官府要收哪些税,又具体收多少。

农夫这才知道这群人*不是来收税的,他们是东京城来的大人物!哪里还有隐瞒的,将这些年应天府一再高涨的赋税托盘而出。末了,望着他们问:“官家真的不加税吗?北边不打仗了吗?”

税收这块,吴俞不是专业人士,但他可以肯定,应天府收的税和打仗没关系,“应天府加税一事,朝廷不知。我们就是官家派来调查应天府的。”

“老人家,除了赋税,应天府还有其他欺压百姓的情况吗?你可以一并告知我,我保证会此事能上达天听。”他还想从农夫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

就在这时,在田亩间游走的大户家丁走了过来,警惕地盯着殿前司众人,“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停留做什么!”又指着那农夫,“还不快去收割稻谷,要是赶不上老爷缴税,当心把你家的田收走让你一粒米都吃不着!”

被这群家丁打扮的人指着,殿前司的班直怎会忍他,一人当先而出扳住那人的手指,眨眼间就将之按在了泥巴地上。

家丁哇哇大叫:“你们到底什么人,我家老爷是朱推官的叔叔!只要老爷一声令下衙门就会派人来把你们抓进大牢里!”

“呵!殿帅,这朱老爷好大的威风,”按住人的班直仰头问立在一旁的吴俞怎么处理此人。

“押下。”带到没人的地方问话,相比农户,这些家丁知道的定然更详细。

吴俞话音落下,诸班直便动作迅疾如风把剩下家丁扭在地上,在农户惊悚的注视中快速上马离去。

在赵芫面前,殿前司的班直们向来是一群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好青年,但到了外人面前可就不一样了。为了完成官家布置的任务,他们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毕竟,官家只有一个,身边围出几个圈来,地方也就那么大,没有用处的人迟早要被排挤出去。便是吴俞,眼看着杨符,姚平仲乃至最后来的岳飞都受到了重用,内心也充满了危机感。

他可不比杨符几人,在外领兵打仗,立功的机会多的是。殿前司即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也是最没有机会立功。

此次官家将张显的案子交到他手里头,吴俞便是将应天府一寸一寸犁一遍,也要搜刮出能要了张显性命的证据来。

十八般手段没用几个,家丁们就把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那朱老爷不过是推官的白手套,像他这样的豪绅应天府有不少,大大小小与本地官员们勾连。

这些豪绅有官员们当后台,将肥沃的公田变为可以买卖的私田,而以不能耕种的山林荒地记录成公田。以此侵吞公家财产。又利用商业手段提高基本物价,逼着缺少物资的农户借高利贷,一旦还不上就只能拿田地抵押,有借条在即使告到官府也无人受理。

日积月累之下,应天府的土地竟然被兼并了十之五六,无数农户成了没有土地的佃农。而这样,那些人仍不满足,在此基础上还要征收重税,更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假借朝廷对金人作战的名义增加赋税。

一拿到口供,吴俞就知道,自己这次出来已经得到了结果,但应天府里的腌臜肯定不止这些,要查就查个彻底。

当日殿前司入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应天府衙门进行了突袭检查,拿到关键账簿,等副留守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去朱家拿人了。有了物证还需人证,家丁口中的朱老爷就很适合作证?

“这可怎么办!”

“不能让殿前司把那些东西带走。”

“可他们是官家身边的亲信。”

“死几个殿前司侍卫,总比私自加赋税的罪名轻。”

张显不在,应天府的官员们只能聚在一起商讨应对方法,结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罪证离开应天府。

当天夜里,殿前司班直所在的客栈被一伙强盗袭击,官衙的衙役以保护名义将其请到了府衙‘暂住’。

应天府守军全城巡逻,搜查强盗的同伙余孽,见状,吴俞心知他们没法正常离开了,只得吩咐班直中会易容的一人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样,趁乱混出了城门。

这桩大案,由张显的议降开始,一路撕开了他和他的党朋们无法无天的逆天操作。

直至赵官家当着群臣的面宣判张显的死刑,对应天府的从里到外的彻查才刚刚拉开帷幕。

新帝登基后第一桩惊天大案,该交由谁去经办,成了个棘手的问题。朝中诸人,任何一个人去办理,都有可能徇私。并非因为他们都是贪官,在当年蔡党的只手遮天中,清流依然顽强存在着。

只不过,即使是清流,也不一定会按照赵芫的意思真正彻查应天府,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清流们比她更明白,说不得就会为了某些所谓的大局顾虑而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给她揪出几个穷凶极恶的祸首来交差。

直到站在群臣当中默默无闻的韩离素韩学士站出来,赵芫终于眼前一亮。

“着令翰林学士韩离素为资政殿学士兼吏部尚书,即日前往应天府调查张显议降案。”主动叫官家注意到自己的韩离素微笑着欣然应喏。

当初在亳州太清宫他问过武德帝姬可敢背负千古骂名,现在,帝姬已成官家,对暴君之称泰然处之,他韩离素便赔上一世又何妨,大宋都快亡了,留着好名声有鸟用。

群臣中有知道些内情的不由古怪地望向韩离素,前任官家派他去毒杀武德帝姬的消息能被王氏得知,自然是朝中某些人传出来的,听说的人不少,只不过后来金军二次兵临城下,便没人在意这件事了。等武德帝姬在兴仁府红袍加身阵前登基,众人才惊诧她居然活着离开了亳州。

赵官家竟然能对曾经试图毒杀她的韩离素委以重任,这份胸怀确实叫人大跌眼镜,另眼相看。

除了派人去彻查应天府大案,还有件大事,国安法的拟定。

“国安法,即独立于大宋律法外的单一维护国家安全的律法,是在当今金外敌入侵时因时制宜必须发展出来的具体法典,相关的具体条例将交由诸位相公以及国子监学生,乃至东京城的士子们一同商讨拟定。”扩大了征求意见的范围,主和派能做手脚的余地便被无限压缩,当初东京城保卫战时全城二十万学子请命主战抗金的盛景,可是至今仍被百姓们交口称赞。赵芫扫视着众人的神情,“诸位相公对此可有异议?”

黄潜善与王时雍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王时雍刚踏出一步想说什么,赵芫立刻道:“有异议就憋着,事关国家安全,朕不许这部法律出自少数人或什么小圈子群体之手。”于是王时雍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想说的正巧就是国家大事怎叫这么多学生参与,最好只选定几位德高望重的相公互相商议着编撰拟定。赵芫的话恰恰堵住了他的嘴巴,再想开口便有私心利用的嫌疑。

“希望诸公在拟定条款时,要谨遵国家安全的含义,是指国家政权、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百姓福祉、经济发展和国家重大利益全都不受到任何威胁,以及能够持续维持国家安全的能力同样包含在内。(1)”赵芫比照后世直接给出了稍作改动的标准要求,所有条款必须符合、包含这个基础标准,可不是读书人们想怎么进行解释就怎么进行解释的。比如过去‘主和派’们口中对名为议和实为投降的伟光正诡辩,在国安法的基础标准下,便再也行不通了。

官家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有拱手应是。只不过,对于官家才十二岁就能提出如此完备的国安标准,在场众人难免心惊,官家当真不似个孩子啊。当年教导她的郭探花竟然如此深藏不漏!想起郭孝友主动请缨前往燕山府就任一事,可不就是此举将给了还是武德帝姬的官家染指兵权的机会,仔细想想,仿佛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探花郭孝友,恐怖如斯!

瞬时间,远在边关坐镇燕云十六州的小郭老师猛然间成了朝堂中不可言说的老谋深算级别的深邃存在。

此时此刻,燕山府郭知府正面临着金国大军再次压境,完颜宗翰挟持二圣归来,但在中原的战果也仅止步于此,赵宋的新官家阵前登基,在兴仁府大败四太子五万大军,致使两河三镇迅速得到了宋廷支援补给,金军想要彻底占据河北河东,就必须增兵南下,这回领兵的金军大元帅正是金国的战神完颜娄室。

之所以称为战神,是因为完颜娄室至今还未尝一败过,反辽时亲自千里追杀天祚帝,带着部署骑兵将辽国的腹地直接杀穿了。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在率领女真人大军兵临燕云。显然他要将燕云先吃下来,彻底解决掉之前宗翰深入中原腹地后腹背受敌的威胁。

郭药师带怨军在营州与金军作战几回,皆没有胜果,郭孝友立刻叫他收缩阵地,以防守御敌,决不许再出击。

赵芫登基后,汪度便被授予了官职,河北转运使兼军器监司丞,原本汪度在听说赵芫阵前登基时差点惊掉了大牙,紧接着自然是狂喜,琢磨着赶紧回到他老大身边去当狗腿子,结果被赵芫一纸任命继续留在燕云。现在他带着手底下越来越多的工匠几乎日夜不歇,给燕云诸州的城防打造铜墙铁壁,忙得小胖子都瘦脱了相。

当初一起玩的纨绔们如今谁不羡慕汪衙内,当今官家还是武德帝姬时,就只有他一个豁出去投奔了在燕地打仗的官家,今日果然汪度就成了他们当中第一个出人头地的衙内,有当年共患难的情分在,说不定日后三公之位都有的盼头。

在各地任职大小知事官员的衙内们酸溜溜地想着,于是更加努力表现。官家主战,他们就竭尽所能带兵抗金,而且是一边抗金一边写檄文大骂之前投降的州县官员祖宗十八代,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过去将人就地正法,好叫官家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个小弟在她身后默默支持奉献着。

赵芫此时哪看得到他们,收到小郭老师的战报后,注意力便全部投向了燕云边境,必须将完颜娄室拦在燕云之外。金军的战神一旦带兵入境,所造成的破坏,不仅仅在于他能够攻下几座城池,而是他的胜利会给大宋上下带来什么样的心理破坏……

当他兵临城下还没攻城时,懦弱的官员们就会思考是否该议和,当他攻下第一座城池时,主和派就会重新串联起来,当他攻下第二座城池时,议和的声音将在大宋朝廷内重启。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金国的战神和他的常胜军拦在燕云,为赵芫重组朝廷秩序拖延出足够的时间。而能够做到这点的人,绝不是郭药师。

想到郭药师此人,赵芫眉头紧皱,若是作战胜利还好,反之失败了,那家伙说不定会二次判降。该派谁去支援燕云的战局。

按照她后世记忆来说,应当派岳飞过去最为稳妥,但岳飞此时在营州千里之外的地方绞杀宗望的部队,时间上能赶得及吗。

边境营州,自从郭药师龟缩回城内拒守不出后,完颜娄室派出几只先锋骑兵突袭皆没有顺利的战果,于是暂时偃旗息鼓等待时机。

金军营帐内,女真将领们正围坐着商讨战术。

“宋国的防守实在太严密,几次突袭都不成功,元帅,我们是否放弃攻打营州,直接从大太子打通的平州道路南下进攻宋国内部?”完颜阿鲁不问。

完颜娄室坐在中央望着宋国的地图,依旧沉声:“必须先将燕云拿下,否则不管南下几次,都只能得到无功而返的结果。南朝的防守能力大家都瞧见了,只要他们决心防守,就能把我们的大军拖住。而大太子两次奇袭东京城,恐怕那里如今已成了比铜墙铁壁还要坚硬的堡垒,再和大太子一样放弃攻打诸州,直奔东京的战术不能再用。”

“这次,我们要在正面把宋军打垮打怕,让宋人真正听到大金之名就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营州虽难啃,但镇守它的不过是郭药师,一头丧家之犬而已。”。

第69章 人头滚滚

“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这是元会之说?”

见终于引起了官家的注意,黄潜善更加谨慎地回答道:“正是元会之说,邵雍大家提出的宇宙演化论。自教主道君皇帝登基以来,已经过去二十六年,而大宋立国已一百六十七年,约莫到了时代的关键节点,官家您的登基正印证了这一学说。”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连日来一直求见她,赵芫于是接见了这位御史中丞,以为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私下禀报,结果以来就和她讨论了半天学说理论,赵芫不耐烦,干脆直接问。

“……”还没将准备的腹稿说完的黄潜善顿了顿,对官家的直来直往实在头疼,只好表明来意,“官家将临时录取的学子们直接安排到了重要岗位上,不是很妥当啊,日后恐怕会引发朝廷内部的争论。”

赵芫挑眉,“争什么,论什么?”

“当今大家皆为道学,但也分流派。流派不同,意见便不统一,自然会在诸多事务上产生分歧。”

“黄相公的意思,朕明白了。你是说,除了党派之争以外,朝廷内还存在学术之争。”这倒给赵芫提了个醒,在战争和经济问题以外的地方,还有党派学术的问题要解决,可不能小瞧它们,光一个党争就将几任皇帝的朝堂搅弄得天翻地覆。

不过,黄潜善私下里来找她提这个问题,应当不是为了解决党争来的。

果然,黄潜善就图穷匕见了,“官家可知韩离素师从何人?”

见赵芫果然一副不清楚的样子,黄潜善终于有些得意地笑了,“韩离素虽是相州韩氏的嫡系,但他的老师里却有一人名为杨时,杨时曾大力推崇石介的学说。当年引发新旧党争的王安石同样是石介一派学术的人,想必官家应当也听说过当年新学旧学党争造成的乱象吧。”

“官家将张显的案子全权交给韩离素去审办,臣敢断言,他一定会针对道学门人,而对推崇过王安石、苏轼的官员网开一面。”

“此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定论,你回去吧。”说到这里,赵芫总算明白了,黄潜善是为了党争来的,以党争之名攻讦韩离素。

“官家…!”黄潜善没想到赵官家的态度竟会如此淡定,但凡读过点书的人都该知道王安石和苏轼的罪名啊。

“回去吧。”赵芫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摆摆手,摆明不愿意再听他说话了,旁边的内侍官走过来请黄相公退出去,黄潜善只好憋屈地拂袖离开。走在半路上,还在阴沉沉地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达到给韩离素上眼药的目的,应当有的吧,只要赵官家升起一丁点的疑虑,他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这个时期的文人们对王安石和苏轼等人的评价多为负面的,因为王苏等人为了变革,不仅仅触动了世家贵族的蛋糕,还大力抨击一直以来统治官场的思想体系,对比旧学,他的新学主张实事求是、学以致用、理论与实际结合等思想,与传统道学(儒学/理学)家们主张的“内圣”是有极大冲突的。

举个例子,当年神宗逛花园时见到花朵鲜艳美丽于是摘了一支下来,被旧学的官员谏言不该摘花,因为违反了天地人的道德理法,神宗人为摘了这朵花会引起天地元气的变化,而引发蝴蝶效应,带来更大的坏处。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王安石面前,他大约会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花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已经产生了好的作用’‘花就是用来欣赏的’之类话语。

当然这个故事赵芫并没有看过,具体也不了解新学与旧学究竟如何势不两立,但她觉得这些被士大夫们视为使命的问题,在她这里根本不需要纠结,一切对民生发展有用的学说都可以用,从现代来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务实。

不过今天黄潜善的话给她提了醒,读书人们对学派理念的执着已经严重影响了国家运转发展,趋近与宗教之间的对立,这一点必须得改变才行。

想从源头改变恐怕很难,因为赵芫很确定自己肯定辩论不过那些学识渊博很会辩论的学派大佬们,绝不可能令他们改变自己的学说。那就只好另辟蹊径,以皇权重开一条赛道来。

赵芫思考着,提笔在纸上嗖嗖嗖写下大致的想法,朱娘等内侍官在一旁小心地观望着,不知她们官家又在下什么重大决定。

嗯,强行推行新的学说肯定不会成功,神宗和王安石就是经典失败案例。不过来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下令全国各家学派将自己学说中可以用来提高百姓道德认知、农业产量、商贸收入、器械军械创新能力等等的‘有益’部分提取出来上交给朝廷,用以编撰新科举的新科目。

这个政令肯定会引发各派之间的争执,但赵芫要的是结果,只要在结果上真实可用,就可以入课纲里。想要发扬壮大自己的学说,就给我多研究有用的理论知识!

你的学说里注重道德,就给我好好编写道德方面的学术论文,你的学说里有能提高农产品产量的学说就给我把这部分专精专研,别来什么‘道德可以提高农产品产量’‘农产品产量是上天定的不可以人为改变’,直接给打回去重写,写到皇帝满意为止。

现在做什么事都很急,隔日议事时,赵芫就将这事交给了宰执们去执行,并特别提醒这道命令为的是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力量用以抗金,言外之意,朕并非针对各家学派,没有搞新学旧学的意思,你们别给朕内斗,都好好发展实际力量打外敌去。

尽管赵芫表达得很清楚了,但收到这样一份政令的宰执们依然私下里开了场小会议,这场小会议上,两省的大佬们都坐到了一起,无外乎就是深度探讨赵官家颁布的这道政令的深意。

“官家虽没有明着说,但看这做法,与神宗时的新党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处啊。”尚书左丞宇文虚中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思索说道,“真这么实施下去,难免会引起和神宗时一样的动乱来。”

尚书右丞朱胜非的想法与他一样,接过折子时愁眉苦脸,“可是官家如今独断朝纲,这道政令发布的时候根本没与我等商议过,现在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中书侍郎陈过庭说:“我倒不觉得应当如此悲观,官家今年虚岁才十三,对新学旧学究竟是什么都不一定了解的清清楚楚,叫各个学派们将有用之学说献上来,应该真的只是为了发展农业、商贸和军械,为了北伐收复失地而已。”

“如果只是为了北伐,倒没什么可担忧的。怕就怕有人借着官家的政令实行学术党争之事,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到时候天下大乱怎么办。”同知枢密院事聂昌说,他将折子递回到参政知事张叔夜的手中,仔细望着张叔夜和李纲的神情,想观察这两位官家心腹的态度。

被众人盯着的张叔夜看也没看,就将折子还到李纲的手里,然后闭目养神起来,“我与聂相公的观点一样,官家一心抗金,对学术之争理应没有多少了解。单论这道政令,如果真的能集结众学说的精华,为朝廷所用,定然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张相公说的在理,可却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啊。”宇文虚中的表情微微阴沉,“一旦上交到朝廷上来的学说里有外道之说被官家重用了,那现如今的正统学说地位必然受到挑战,到时候新学旧学之争就会天然形成。”

朱胜非也说:“我等正统学说的理念到时候会被官家摒弃,影响的是天下学子的大事,更影响了教化万民的重任,不能等闲对待。”

说到底,他们担心自己的学派被皇帝弃用,以后再也没有能力在朝中集结党朋支持自己,与赵芫的实事求是论很难走到一起。而且最怕的就是赵芫太务实,务实其实也可以叫功利,有利益可图的事情皇帝就做,又利益可图的人皇帝就用,这样的皇帝还怎么用道德去掌控她呢。

听着执政大员们议论纷纷快要讨论出火气来时,作为宰相的李纲终于制止了大家,“官家独断朝纲,又尚且年少,我们反对是没有用的。为今之计,是要讨论如何顺利推行这道政令。”

“那也该叫殿中侍御史去谏言试一试,还不到妥协的时候吧!”朱胜非急道。

张叔夜睁开眼朝朱胜非的方向看了看,“朱相公忘了皇城司的存在吗,官家已经说了,这道政令实施的目的是为了北伐成功,你叫御史去反对,与阻止北伐有什么区别。就算有御史做幌子,皇城司只要查起来,朱相公岂能置身事外。”

赵官家现在宣布了国安法存在,抗击外敌放在首位,谁反对北伐就有贩国的嫌疑。而新的政令以抗敌为目的颁布出来,反对这道政令,和反对抗敌就划上了等号。到时候皇城司拿人,谁都救不了他。

反对的几人面色难看,想不到竟然还能拐这么大个弯回来。看来新的政令是不实施也得实施了,只希望到时候别出现再多歪门邪说,坏了正统。

中书省盖了章,尚书省便将政令下方给六部,从东京城向各地传送出去。

皇帝下令全民进献学说理论,只要是对农事、商业、军械有好处的学说都可以上达天听,得到皇帝的重用。

政令一发布,几乎每到一州一县都能引起士人学子的轰动,虽然中枢在发布的时候有意弱化了‘道德教化’方面的需求,只提了农商军用几个方面,却依然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过往除了正统的道学(儒学/理学),其他都属于三教九流的歪门邪道,现如今竟然以‘功用’为目的来使用学说,简直在明晃晃挥舞锄头挖道学的根基。

许多民间学派于是赶紧翻阅古籍集思广益,查找自己学派里有哪些学术是有助于发展农业、商业或者军械的。一时间,赵芫‘发展一切可发展的力量’的政令竟然变相达成了农业大摸底、工业大摸底的作用。

几个月后,各地上交的学术论文和各项发明挤满了门下省,什么新式纺车,什么新式水车,什么提升水稻产量论文,什么高效冶铁法五花八门,将门下省的官员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也才知道,原来民间还藏着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至于各个学派的大佬赶赴京师进行学说辩论的事,就是题外话了,反正赵芫得到了需要的东西,辩论什么随便搞,大家言论自由嘛。最好是一直能辩论下去,别分出胜负。

此时政令刚刚颁布,还没有见到成效,赵芫忙着处理西北和燕地的问题,先给留守真定的韩世忠发了援助燕山府的命令,再遣人快马加鞭去西北找岳飞。韩世忠一个人应对完颜娄室和金国大太子,恐力有不逮。

西夏军趁大宋西北战乱,攻打了震威城,摄知城事朱昭战死,赵芫下令折可求、张俊率军前往西北协助种师中击退夏军。令梁红玉、李彦仙分别率军前往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堵住金军南下的道路。

已经在西北地区打了几个月仗的完颜宗望遥望着太原城,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和宋军的战况,火气愈发旺盛,区区一个太原城,竟然耗费了他将近半年的时间,依旧没有啃下来。甚至越大,对面的援军越多。

而且赵宋的新官家登基之后,宋军的士气大振,这边金军进攻时便没有从前那般势如破竹的轻松感了。

种师道率领的种家军难缠得很,一直守在太原城内,无论他们如何诱使,也龟缩不出城。完颜宗望想不通,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怎么还能打仗,还没老死,宋人的命这么硬吗!

还有在他们屁股后面流窜的小股宋军,带着群乌合之众到处掏肛,害的他每次出兵都要担心被偷袭。可他又不能不坚持攻宋,朝廷传来消息,娄室已经带兵进攻燕地,此时完颜宗望更不能退,反而要加大进攻的力度。

站在中军大营往外望去,能远远看到宋军占据的州县城楼上的点点火光,完颜宗望面容冷肃,“既然这么能打,就继续跟本太子在这耗下去吧。”耗到娄室大军南下,彻底击垮宋廷后方。

当夜,金军倾巢而出,围困太原,而分兵奇袭汾州,剑指延安府。西夏军和折可求部在威戎城遭遇,交战半日后退回了震威城。战局在大宋这边常年打仗的西北军的弹压下,好歹守住了给中原争取了极大的缓和时机。

国安法就在这段时间里诞生了,由两省官员审核签订,赵官家亲自盖章定论的新律法正式以明文形式颁布。

有了这部律法,赵芫的心头大患登时少了一半,全国各地的主和派们啊,总算不必担心他们跑来哭着喊着以和为贵了。

那头张显案的折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好家伙,从上到下几十个人名连在一起,也不知道韩离素怎么查的案,连离应天府大老远的江宁府都有官员上榜,这年头大家通信这么方便的吗。

等吴俞带着消息先回来,赵芫才清楚了始末,不是临时起意联合起来企图逼赵官家议和的,这群人早就有联系,应天府离京师位置更近,得到消息以及走关系人情也容易,而江宁府是极为重要的海贸口岸,这俩府之间就这么勾搭上了。

以后要北伐,朝廷对南方财政方面肯定抓得紧,他们还怎么能往死里贪污海贸得来的财富呢。那必须得联合起来主张议和啊。

人证物证俱全,差的是得花不少时间清点朝廷究竟被贪走了多少银两,上上下下的账本都要对上,实在太耗费时日。

赵芫有些头疼,等对清楚账目,那要猴年马月,可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发军饷,只好将李纲相公等人叫过来议事,商量一下。只不过,提起来时,可不能说她急着要用钱,便递了个话头出去:“朕看着这案子怎么越查越深,水越搅越浑,牵连了大半南地官员,也不知道到底查到什么时候才到头,想想就心痛啊。”

啊,官家这是要止损了,众人立刻收到暗示,宇文虚中立刻拱手,“此案的罪魁都被抓获了,继续深究下去也没什么作用,都是听那些罪魁的命令办事的小官小吏,全都抓起来以后谁来为朝廷管理南地呢,不如就此打住,想必经此一事,南地的风气必然焕然一新,再没人敢做欺上瞒下之事。”

“正是,国朝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在于北伐,稳定的后方极为重要。既然已经将张显等人下狱剪去了腐肉,现在止步于此已是最好的结局。”李纲也这么说。他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一直以来在朝堂中都是激进的那个,但当今的官家比他还激进,那他可就得走稳健派路线了啊。

“诸位相公说的都对,北伐之事最要紧,”赵芫敲敲桌案,假装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便按照韩离素递交上来的罪证和名单,应天府五十人,江宁府二十六人,七品以上全部斩立决,七品以下全家流放檀州。所有罪臣家产全部充公,侵占的良田归还给无地可种的百姓。”

底下几位相公睁圆了眼睛,胡子乱飞,显然失态了,惊道:“官家要将犯案的七品以上官员全部斩首!?”

能牵连进议降案子里来的地方官,最少也有七品八品了,这是要将大部分涉事官员都处死啊!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杀过这么多士大夫!

“朕已经网开一面,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朕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赵芫牵了牵嘴角,“此事就到此为止。”说完起身朝内殿走去,让相公们自己做心理建设去。

李纲等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对新官家的狠辣水平有了全新认知,这是将文官当成武官来杀啊,一点情面都不留,果真如太庙门前新立的石碑碑文所写,皆可杀。他们这是上了贼船,没地方下了。

心情再沉重,还得继续干活儿,毕竟二圣北狩,康王也成了皇城司勾当*使,还能怎么着呢。

八月,宣武元年第一大案张显议降案告破,七品以上官员拢共四十九人,全部问斩,所抄得家产白银一亿七千万两,绢一百万匹,茶叶十万斤。得到这个数字的赵芫一拍桌案,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一亿七千万两白银!军需问题终于有解了!

赵芫高兴了一阵子,只是仔细一想,一亿七千万两,好像也不算多,大宋给官员发放的俸禄真算起来,单单知府张显一年的俸禄出去物资补贴就已经有七八百万两,他存了这么多年的钱,还贪污腐败,几十人一起只查抄出了一亿七千万,怕不是还有藏钱的小金库没找出来。

查,继续查!务必要将张显等人贪污的财产全部搜刮出来,半枚铜钱都不要放过!

至于账目问题,自然也得继续对下去,抓不抓人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些人的罪证在手里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悬在脖颈上的刀才是最好用的。

赵官家在上头高高兴兴数钱,低下的人目瞪口呆,新官家上任第一件大事,竟是将企图议和的官员杀了个人头滚滚,一点余地都不留。在他们眼里,赵官家才不是因为官员贪污腐败杀的人,而是为了和战之争,毕竟贪污什么完全是家常便饭,士大夫都与皇帝共治天下了,拿点好处算什么大事。

而南地两府这滚滚落地的人头,却是实打实终结了和战之争,以后谁还敢提议和,应天、江宁两府的官员就是前车之鉴。

直接经办案件又监斩的韩离素,一次上了所有人的黑名单,得了个‘刽子手’的美誉。提到他,众人都避之不及,不愿与之为伍,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

而赵芫在诸位士大夫的心里,则毫无悬念地套上了暴君的BUFF,只是大家都痛心疾首,觉得全因为官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导致的如今的局面,于是更加鼓励正统学说往中央递学术论文,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位风格不同的声名在外的学派大拿,就等着被召见,好洗脑啊不,好以学识令官家折服啊。

尽管北面还在打仗,但局势似乎已经稳定下来,官道上如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情境,尤其在前往京师的道路上,不少精致的车马队伍鳞次栉比地前行着。

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从里面掀开,露出了里面正在读书的妇人模样,掀开帘子的侍女望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对里面的人说:“夫人,马上就要到京师了。”

正在读书的妇人眉眼秀丽,气质脱俗而端庄,闻言将书本合上放回了盒子里,坐到侍女旁一起朝外望去。离京十数载,她终于又回来,这回新官家请百家献学,而她的家中藏书最是珍贵繁多,终究有了回到此地的理由。至于家中的那人,如今两人已到了不见面的地步,也不必再提他。

气质不凡的中年妇人正是自淄州归来的李清照,她所收藏的古籍当中,不乏天文地理学说,对农事应有极大的帮助。此行来东京城,一是为了献书,二是李清照想见一见这位大宋开国以来的女皇第一人。

前来献书的李清照不知道,她只打算旅游一趟,却即将步入社畜深渊。

赵芫:谁?谁要求见朕?喜欢写诗讥讽赵构和他的主和派走狗们的李清照?(一拍手)太好了,留下来干活吧,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

第70章 千里奔袭岳家军

宣武元年八月三十日傍晚,北地的烈阳刚刚落下地平线,土地上的炙热还未褪去。

金军大营。

完颜银术可说道:“元帅,距离攻下平洲已经过去十日,我们的物资都运达了燕山府外,今夜可要攻城?”

完颜娄室大马金刀坐在帐中主位上,正在仔细看摆在桌上的简易沙盘,“我们大金刚刚到燕山府外驻扎,今天晚上不适合出兵。”

“为什么,兵贵神速,早日打下燕山府,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完颜银术可的声音无法抑制地提高,于是漏出了点夹子音,立刻脸色难看地闭上嘴巴。

一旁的萧恭意味不明地扫视着银术可的下半身,嗤笑道:“蠢货,我们大军兵临城下,宋人肯定睡不着觉,连夜加固城防,今夜攻城对我们有害无利!银术可,你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不该只动四肢,脑子也该动一动了。”

被当众嗤笑,完颜银术可面色愈发扭曲,只觉得周围人眼神都在往自己下三路走,但为了挽回昔日的荣光,此时只能忍耐,极力辩解道:“郭药师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现在燕山府里肯定人心惶惶,根本不足为据!”

萧恭冷笑,“郭药师是被我们打跑了,可宋国也派来了个韩世忠,和他交战的骑兵部可没有讨到好处。”

“什么韩世忠,听都没听说过,只带着几千人,连战马都备不齐,有什么好怕的!”银术可额头青筋暴起,他现在最恨别人质疑他的能力!“萧恭,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只不过是前辽的降将而已,居然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完颜娄室打断他们说道:“今夜不进攻燕山府,分兵南下。”他将沙盘上的旗帜摆放在燕山府通往河北之间的安次县位置上,既然已经兵临燕山府,就干脆利落地截断它的后路。

完颜娄室:“我要将燕山府困死,如果燕山府的知府拒不投降,那么破城后,就屠城。”

屠城,听到这两个字,营帐中的将领们纷纷露出嗜血的笑容,完颜银术可最是兴奋:“都听元帅的!”屠城是金军将领们最爱干的事,不仅可以肆意杀戮,还能彻底搜刮城内的财富和美人。

完颜兀术作为副帅在营帐中只是喝酒吃肉,没有参与讨论,因为屁股的事,他在军中威信大降,人也比过去阴沉不少,不爱说话。

“兀术,今夜分两路南下,你和萧恭可率领先锋部取安次县,银术可和耶律麻五率部取漷阴县。务必在天亮之前断绝燕山府和内地的通路,不许有失。”完颜娄室沉声吩咐道。

完颜兀术二话不说,拿起弯刀起身朝外走去,银术可被人耻笑又如何,他如今与银术可没什么分别,他必须要将尊严从宋国身上找回来!

天色彻底昏暗,看不清远方道路,但就是这种情况下,金军大营中马蹄声阵阵,数千铁浮屠拔营而去,转瞬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娄室说要在燕山府屠城,一方面为的是震慑宋国君臣,另一方面为的则是金国内部如今的状况,希尹死后,朝中失去了文官首臣,许多规章制度都搁置下来,幸好希尹的心腹康文菽很有能力,在希尹之后将其理念贯彻的很好。但也因此带来了隐患,朝中的汉臣们纷纷寻找倚靠,使得朝廷内部如今派系林立,连娄室看着都心惊。

毕竟大金国有实权的宗亲们实在太多了,光太子就分了几个派别。

兀术受了重伤本该留在上京修养,但他拖着伤体也要跟他出征,为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荣誉,还有至今陷在大宋西北方没有建树的二太子宗望。谁叫宗翰南下俘虏了二圣和他们的子孙,功劳在南侵中列在第一位。

想到这,完颜娄室合上沧桑的双眸,靠近椅子里闭目休息。太祖皇帝逝去方才几年,大金国就变了模样,他也老了,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毁灭宋国这个庞然大物,消除大金国未来的隐患。

就在金军铁浮屠南下的当口,岳飞和他的部下们已经到了燕山府外,但是十万金军围在外面,只有几千人马的岳飞也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埋伏着伺机而动。

谁知金军正好分兵数千骑兵朝着南边的县城而去,斥候跟了一路,说金军的骑兵又分了两路,分别朝漷阴县和安次县去了。

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嘛!

“张宪!杨再兴!”

“在!”

“点上人马,我们去抢金人的甲胄战马!”

从黑暗中策马而出的岳飞部竟是人人骑着金人马,身上套着金人的甲胄,只在头盔和臂膀上绑了红缨,以作区分。

战马嘶鸣,从西北一路而来的初始版本岳家军轰然朝着金军追击而去。

拿金人的战马甲胄来用实在是无奈之举了,先前他们在西北部打完颜宗望的游击,朝廷送来的支援和物资补助根本到不了岳飞这里,于是这群人打仗只能靠抢劫金军来维持,战马抢金人的,铠甲抢金人的,连随身携带的军粮也抢金人的。

收到了官家命令,连修整换装的时间都没有,日夜兼程赶来燕地,正巧迎面撞上郭药师大败退守燕山府。

完颜兀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屁股后面已经跟上了他此生唯二的梦魇。

犹豫分兵的策略,路过漷阴县时,完颜兀术所带领人马没作停留直接略过去,而银术可和耶律麻五则带兵冲击向县城的城门。

这种小县城的防御能力比起燕山府和其他的州城来就差的太多了,不是郭孝友吝啬没有分给他们守城的器械,而是县城的城墙城门从修筑时开始所用的材料和规格就低于州城,面对好像钢铁洪流般冲击而来的金军骑兵,守城的士兵们只能大喊着一起用身体堵住城门,其他人在城墙上朝下方放箭,投石车和神臂弩在金军骑兵突如其来的高速攻势中失去了作用。

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干预,那么银术可和耶律麻五这场奇袭将一气呵成地顺利达成。

然而如果终究变成了如果,就当银术可率领的骑兵一股脑兴奋至极冲撞城门时,他们的身后与两翼已经被无声无息出现的‘陌生’骑兵包围住。

终于金军外围的骑兵发现了,在他们这支部队的外侧,什么时候又来了一匹铁浮屠?而且这些人为什么面朝着自己的方向?

发现的骑兵用女真话朝他们大喊,还挥舞着手臂说道:“你们停在那边干什么,快过来攻城!”

包围在外侧的这支骑兵随着这个金军呼喊声有了动作,只是他们的动作另发现他们的金人瞪圆了眼睛,结巴地喊道:“错了,错了,方向错了!”然而这回他的呼喊再也不起作用,外面那只骑兵如同钢铁猛兽一般直直朝他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刚刚还在呼喊大叫的金军骑兵就被一支长枪穿透了身体,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奔来的陌生‘金军’的步伐没有停止,他们如同死神一般切割着完颜银术可军队,一个个金军被砍杀下马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战马踩成了肉泥。

正在指挥撞城门的完颜银术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惊悚地调转马匹,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挥舞长枪迎面而来,虽然穿着金军的甲胄,但绝不是他的部下。

“后方敌袭!后方敌袭!”银术可大喊着的同时捞起来狼牙棒也朝着来人飞奔而去。

不管来的人是谁,他银术可都要砸烂他的脑袋!

眼看着两匹战马即将相撞,银术可大笑着毫不躲闪抡圆了胳膊朝那人头顶砸去,下一秒,他自己却飞了起来,肋骨的地方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原来他的身体竟然被那人用长枪顶飞起来。

完颜银术可当即用另一只手抓紧马鞍,这种小伎俩就想将他打下马背,太小瞧女真人了!

然而那人只用长枪顶了完颜银术可这么一下子,便已经掠过去攻打其他骑兵去了,银术可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茫然了瞬间。忽然一股子腥咸从他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银术可抬手去擦时,才感觉到右侧臂膀下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呼吸变得极为困难,每呼出一口气都喷涌出更多的液体,完颜银术可这时才发现刚才那人冲过来时根本不是用长枪顶了他的肋骨一下,而是趁着他抡起臂膀的间隙,将枪头从甲胄的链接缝隙处捅进了他的身体,刺穿了肋骨和肺。

征战多年,战功赫赫,人到中年变太监发誓向宋国复仇的完颜银术可瞪圆着眼睛,最后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的的夜空,连摔在地上的尸体也被自己的战马仓促间踩了个稀烂,死无全尸。

一枪捅死了看起来是敌人将领的家伙,岳飞也没有停歇,在混乱的失去秩序的金军骑兵中杀了个来回。

另一边耶律麻五遇上了狠人杨再兴,交手几十个回合,本没有分出胜负,可耶律麻五总觉得面前这个穿着铁浮屠甲胄的家伙气息异常可怕,那股杀疯了的劲儿,就仿佛当年他还是辽将时,恐怖的女真人留给他的印象。

两人越打,杨再兴的气势就越盛,而耶律麻五则越来越想跑路,只是没逃出多远就被他砸下马,饮恨西北。

乱军厮杀,女真人失去的统领,可岳飞这头却是能人辈出,绞肉机一般在敌人内部高速运转。

半晌,这支攻打漷阴县的金军骑兵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溃败,县城城墙上的守军只来记得看清下方又多出一队金军发生了混战,没多久便见满地残尸,而新来的那支军队在收割了残余败兵的性命和武器后,根本没有停顿,就退走了。

县城里的宋军们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确定底下的敌人真的全走光了,才打开城门出去收拢留下来的战马和甲胄。守军们看不明白,金军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人?

歼灭了完颜银术可部的岳飞带着人没有片刻停留,一鼓作气追着完颜兀术疾驰而去。

按理说刚刚战过一场的岳家军应当觉得体力被消耗掉了不少,可是只要一想到前方的几千金军骑兵在等着收割,他们就丝毫不感到疲惫,冲劲十足。

尤其是军中还有收编来的梁山泊人,对杨再兴等人刚刚率先一步冲杀进金人队伍中的事耿耿于杯,此时追完颜兀术的队伍就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务必要在这轮杀敌时拔得头筹。

安次县比漷阴县的距离更远,里面的守军每本没想到金军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外面,面对声势恐怖奔涌而来的几千个钢铁怪物,城中守军不禁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果然城门被装出的震天响动,仿佛下一秒金人就会破门而入,知县亲自带人搬着沙袋堵在城门后头。

门外金军猖狂的叫喊声普如同吃人野兽的呕吼,被惊醒的百姓们惊恐万分地站在街道上。

指挥部下们攻城的兀术停在中军位置,萧恭在旁边双眼放光地望着攻城进度,从城头上扔下的火炮阻挡了片刻,但已经在城门口的金军可不受影响,破门只是时间长短的事。

萧恭突然开口说道:“四太子,儿郎们许久没享受了,这里不过是座县城,能不能交给我们处置?”

果然一个小小县城并不被兀术放在眼中,他说,“随你,只是不许放走一个宋人。”

萧恭精神大振,也不管此地曾是他母国的故土,嗷嗷大叫着亲自挥刀冲到了攻城最前方,大声喊道:“四太子说让咱们进城搜刮财宝美人!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儿杀进去,里面的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嗷杀杀杀!!!!”周围本就凶悍的女真骑兵闻言更是疯狂起来。

“堵住城门!上猛火油和霹雳弹!”城门被撞得震天响,县城里的砖瓦地面仿佛都一起震动起来,知县满头大汗,叫人顶替自己堵在城门后头,回头招呼全都跑到街道上来的百姓们一起提着石油爬上城墙,用勺子往外洒油,然后一把火点了。

这些防御器械都是燕山府知府相公派人送给各个县城的,送来时就说过金人攻城时尽管拿出来用干净。

眼看着被火焰和霹雳弹惊吓到的金军战马后撤,确实很有效果,但县城的基础设施条件实在弱小,这些猛火油和霹雳弹不知道能顶多长时间。

底下的金军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霹雳弹使战马受惊,便有更多的金军下马来,顶着猛火油将云梯组装好搭上城墙,就开始攀爬。

上头的宋军只能拿枪去戳爬上来的金人,拿热油去浇在云梯上,百姓用箩筐将石头搬到城头上,手动往下砸人,一时间县城周围只充满了喊打喊杀的喧嚣,烈火和鲜血混杂在一处,壮烈而残酷。

想不到小小的安次县,连霹雳弹都拿的出来,导致骑兵奇袭的速度受到阻碍,完颜兀术仰头看天色,他夜奔而来已消耗了不少时间,不能拖到天明,给周围县城驰援的机会。

想到这,他朝身旁的亲兵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亲兵于是打马出列,叫喊着指挥在一股脑撞击城门的金军往后撤,腾出空来,由一千人重组阵型朝后方奔去,等到了二十里的距离再调转马头,起步,加速,如同飞驰火车般的巨力冲向了小小的县城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