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狭长的眼微微睁大,耳边听见了金属断裂的响声。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杀人何须惜手劳,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注]
赵芫的目光清冷,褪去了十几年来的怅惘,“我在这个世界,就是来杀人的。”
她转身朝紧闭的大殿正门而去,冰凉刺骨的杀气从韩离素身旁掠过,他怔了片刻旋身望向武德帝姬的背影,耳边犹听得到少女清冷的声线念出令人胆寒的诗句:
“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注]
“贩国之人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
“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世朱紫曰可杀。”
“杀!杀!杀!”
太清殿的大门被打破,门外传来侍卫禁军的喝声喊声求饶声。
韩离素却仍迈不动步伐,他以为自己所言便是石破天惊,便是逆天之言。却不想他的诱导,放出来的竟是一把无法被掌握的凶器。
武德帝姬所念诗中,竟是全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
皇亲贵胄可杀,世家文武亦可杀。
也就是说他韩离素,韩氏,郭氏,蔡氏…无论是谁都没有豁免权,只要背叛了国家、背叛了百姓,都可以像杀死猪狗一样杀掉。
若武德帝姬走到了那一步,百年来大宋的文人制度必会天翻地覆,未来的君王会将屠刀架在文人的脖子上,他们再也没有豁免权,再也没有‘满朝朱紫贵,惟有读书高’的盛景。
可当他望着外面平静的天际,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大宋早已烂如骨髓,将它打碎重塑又有何不可。
这一刻,韩离素甚至觉得郭孝友当真耽误了武德帝姬,他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
太清宫外横七竖八伏倒着不知生死的侍卫禁军,余下想要活命的禁军主动牵来了好马交给赵芫,他们垂着脑袋甚至不敢抬头直视。
赵芫上马,身后韩离素追出来:“您要单枪匹马回东京城?”
“我先去金陵。”赵芫说道,“给韩学士一匹马,随我一同走。”他既然上了这条船,赵芫便不会叫他有反悔的机会。
韩离素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很淡定地整理好衣帽,风度翩翩地爬上马背,从容对她说:“除了殿前司旧班,帝姬在燕地应还留有心腹,此时应当快马送信去。”
“金人围困东京城,正是四方大军勤王的关键时候,怎可少了燕地。”
赵芫发现这韩离素当真腹黑的很,他这意思,以勤王的理由将燕地的士兵调来,到时候连燕地的将领都不会知晓他们勤的王并非赵官家而是武德帝姬。
韩离素认为,一定要有个万全的占据大义的由头,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否则一不小心便会造成外敌在侧,而内部军阀割裂的局面。
对此,赵芫不可置否,照她来说,出卖国土和百姓,足矣。只是这个理由,在掌握实际权势以及掌握舆论的那群人眼中,算不上必死的罪名。因为连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在面临外敌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想堵住舆论的缺口,便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台阶给他们下。
她记得赵宋的皇室,最终除了赵构之外,全都被掳到了金国吧。其中不乏无辜的女眷孩童和东京城的百姓。
既如此,这回就叫赵家的儿郎们单独吃一吃苦头,想必为了赵宋的江山,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皇亲贵胄们是打心眼里愿意牺牲小我的。
这一刻,赵芫的心境的目标都产生了变化,从单纯的抗金,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为自己揽权的道路。没有至高的权利,所有理想皆为虚幻,所有付出皆为尘土。
对待赵氏的兄弟们,赵芫并非全无感情,虽然大多数是她揍过的,直接出卖国家和百姓的,也没轮到这些游手好闲的亲王、郡王和宗室。可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在此一天,只要身体里留着赵氏的血脉,就会被文武百官推上那个位置,成为新的宋徽宗、宋钦宗、宋高宗。
“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模样。”赵芫没有波动的面容下,掠过了这样模糊的念头。
但她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更久远的未来,只能将当下必须做的事做好。
当赵芫和韩离素带着剩余的数十神卫军到达金陵时,已在半月后。
身处金陵行宫的赵多福见到二人时,禁不住泪流满面,她说:“听闻东京城遭遇危难,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韩离素上前安慰八娘,赵芫看了眼赵多福,见她状态不错,知晓她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便将这对夫妻留下互诉衷肠,独自去了金陵留守的府衙上。吴俞殿前司的身份在这里起了关键作用,他手底下收拢了一支护卫行宫的军队,从金陵守军中脱离出来的。赵芫要带走他们,金陵留守自然不敢阻拦武德帝姬勤王,不过亦只许吴俞那一支离开,按照留守的说法,其余兵马还需要留下保护皇妃和帝姬们的安危。
其中究竟是要保护他自己,还是皇妃帝姬,赵芫也懒得追究了。金陵的守军质量参差不齐,连战马都凑不出五百匹,实在难以赶路,还需要想法子从周边的州县里收购马匹和物资才能出发。
东京城中,连日来已经与金人‘议和’数回,金军提出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缎百万匹,尊金帝为伯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交出宰相、亲王作为人质入金等条件来。其中争议最大的便是金银与向金国称臣两点,如此数量金银务必需要东京城的富豪们慷慨解囊才能凑齐,而东京城的富豪是谁?那都是朝中文官重臣,哪里愿意从自己兜里往外掏。
赵桓愿意割地称臣,愿意交出财帛,可他也得顾忌城中无数脊梁骨还在的文人学子们,只能硬着头皮不允伯侄条件,派人继续去谈判。
事实上,完颜宗翰比赵桓还着急,因为多日来攻城的同时,他派遣兀术和希尹分兵去攻打周围的京畿诸县,战果不好,要塞均未攻下,不能阻断宋勤王之师的道路,他的处境和赵桓一样危险。
当赵芫从亳州离开时,种师道、姚友仲已分别带领泾原路、秦凤路军队抵达距金军十数里外的州县,范琼率领万骑于京东而来,统制官马忠于京西募厢兵抵达。勤王军的到来,逼得完颜宗翰不得不召回完颜兀术和完颜希尹,收缩阵地,增垒自卫。
按理说这个时候,优势在大宋手中,金西路军被拖在太行山另一边,而东路军如今孤军深入中原腹地,情势看起来太简单不过,只要操作得当,正面打败金军不是问题。
可赵桓却再次动用起了他那不好使的小脑筋,驳回李纲将军队统一交给种师道指挥的请求,反而另外设置宣抚使司,对军队进行分权,城内军队、城外军队不相统属、互不联合。在这个时候,依然惧怕着兵权旁落,依然使用他那拙劣的分而治之的权谋手段,竟一时间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蠢笨不堪抑或聪明过了头。
这回没有姚平仲‘夜扣金营,生擒宗望’的失败干扰信心,种师道提出主动出击,分兵进攻金营,而每日派数千人扰之,届时金军定然撑不过十数日,自行退去。但赵桓和李邦彦等人依旧不允,他们觉得既然现在我军占优势,就应该趁此机会促成和谈,金军这一回肯定能同意退兵。
按照常人的思维来看,这不就是脑瘫吗。但在赵桓与李邦彦他们看来,这是将危险将至最低的好办法,现在敌人大军就矗在家门口,万一种师道的计划失败了,他们岂不是要再次深陷之前的险境?还不如趁此机会,赶紧议和,先将金军打发走才是正事。
完颜宗翰想不到,还有这等好事,他以为大宋的勤王军抵达,必会与己方来几场生死大战,都做好了不敌之时尽力撤军的计划。结果赵宋的官家竟然派人来和谈了。
割燕云六州地,割河北三镇地,赔款减半,交付肃王李枢给金军为人质。
收到如此条约的完颜宗翰乐不可支,在各路勤王大军的虎视眈眈下迅速拔营回撤。
李纲等人痛心疾首,可又毫无办法。
种师道上书,应当监视金军出境,并在路上择机会进攻金军,被主降派的宰执们痛斥,强令勤王大军不许追击。
金军渡过黄河后,东京城解除戒严,朝廷上下怡然,远逃至镇江的赵佶听到消息大喜过望连忙日夜兼程赶路回到东京城来。
赵芫在金陵亦收到了金军撤退的‘好消息’,于此同时下达的皇令还包括‘天下太平,各路勤王军停止救援,各归本路’的命令。
四川、福建、广南东路、荆湖南路、北路、京西各州郡还在路上的勤王军于是就地解散,各自回归州县。
金东路军还未撤出大宋境内,金西路军仍在围攻太原,就着急解散集结的军队,还在努力招兵买马的赵芫脑子都懵了一瞬,赵桓什么意思?难道作为皇帝的赵桓其实已经私通外敌了?靖康之难,其实是赵桓通敌叛国导致的?
用脚指头思考一下,也知道此时更应该加强防御,甚至主动出击,除了通敌叛国实在想不出自废武功的理由。
赵芫对靖康中发生的战役并没有具体的记忆,是以并不知晓,她一瞬间最离谱的猜测恰恰是正确答案
若她知晓,靖康中赵桓不仅签下丧权辱国出卖百姓的条约,还在金东路军第一次假意议和撤退时,不准武将们备边御敌、防范金人的话,赵芫恐怕不会给他去金国享福的机会,直接在路上截杀掉,就当做殉国死在金军手里头了。
既然赵桓已经祭出了如此脑瘫的操作,金军没有理由不掉头反攻,而且这一次没有各路勤王军,危险更胜从前。
吴俞来报,通过收购周边州县的马匹和物资,军队已经整编完毕,赵芫立即下令军队开拔,急行军东京城。同时分别向回归各路的种师道、姚友仲发出信函,请其务必不要解除军备。如此,在东京城被攻破时,才能第一时间追击金军,将臣民与财帛抢夺回来。
她不知道种师道等人会不会听从一个十二三岁的戴罪帝姬的命令,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此时此刻,赵芫无比冷酷地想,长痛不如短痛,二圣还是快快北狩的好!
第57章 赵桓:看我天兵出击!
“武德帝姬已被赵官家赐死,当真?”
一路北上的金军营帐中,完颜兀术召见了从南朝来的人,这个自称王氏的女人带着金银珠宝求见金军的将领,只为求金军重返中原。兀术怀疑其中有诈,怎么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国家被侵略。但王氏只用了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小女子的丈夫乃朝廷的吏部员外郎秦桧,奉旨宣召武德帝姬回东京城,不久后便被武德帝姬于皇城司中活活打死了。”
“即便死去,朝廷也未曾给小女子半句说法,甚至不敢对天下百姓公布武德帝姬的滔天罪行,这样的国家,小女子以为灭亡才是它最好的结局。”
王氏说着便似情到深处梨花带雨起来,姣好的容颜与楚楚可怜的作态将帐中一圈的金国将领看直了眼睛,他们哪里见过这类风情的,登时目光灼灼望向上首的四太子,将直白的渴望赤裸裸地展露在脸上。
主位上的完颜兀术意识到这妇人没有撒谎时,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死了?!”
王氏:“肯定死了。”
兀术从主位上快步下来,在大帐中来回踱步,他脸上的神情复杂中掺着兴奋,“她死了,我大金便在没有后顾之忧,踏平中原指日可待。”
“南朝还有种师道在。”有汉人谋士提醒他。
“种师道不过七旬老朽一个,算什么东西。”完颜兀术眼中,除了武德帝姬以外,宋国的将领全部不足挂齿。如果不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他们一个个都不是金军的对手。
王氏用金银财宝开路见到了金国的四太子,又通过四太子见到了金军的统帅完颜宗翰,最后留在了金营,进了这位大元帅的帐内,叫眼巴巴的金军将领们艳羡不已。
既然她在大宋的好日子没了盼头,还不如到金国来搏一搏荣华富贵,照她看,金灭宋已成必然,趁此机会投资金国的太子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武德帝姬真的死在鸩酒之下,王氏的谋划便不可谓不成功,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登上高位。
由于王氏带来的消息,金东路军在即将抵达燕云边境时停下了撤退的步伐,并派出探子探查宋国军力的防御情况。
被勒令解散的各路勤王军队于五月回到各自的驻地,临时参军的青壮卸甲归家,守军们分散回各个州县。
而提出异议的将领们反而遭到了弹劾,赵桓命令种师道、种师中、姚古分别率领本部军队前往太原支援,其余勤王部依旧解散。
且这是个死命令,如果不能打退围困太原的由完颜宗望率领的西路军队,三人就会被问罪罢黜。赵桓发出明旨宣告天下百姓,他是力主抗金收复失地的,现在全看底下的将领能力行不行。
除了主战的将领,李纲一派的主战文臣亦被各自调出京师,总而言之,东京城之困解除了,你们没用处了,滚吧。
赵桓为什么这么着急清空朝堂上的有功之臣,因为太上皇回来了啊,他着急将朝堂上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上自己的亲信。
果然见到金军退却,赵佶便着急忙慌从镇江回来,一来就开始找赵桓的麻烦,大义凛然地斥责他软弱议和、抗金不利云云。当然,赵佶只是找个由头申斥儿子,并非有胆气的主战派。如此这般,赵桓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也留不得李纲等一派主战人士的,必须将和他一条心的官员拉拔上来,填充朝堂,以对抗有架空他趋势的太上皇。
两任赵宋官家着急的争权行径,将本就浑浊的大宋朝堂再次搅乱,根本没有人将心思放在退走的金东路军身上。
而东京城的百姓们只看得到官员们回复了往日的声色犬马,只以为危机过去了,大宋回到了曾经的繁华时光,重新安心过起日子,经商的经商,卖艺的卖艺,读书的读书。竟是无人知晓金军并未撤出国境,而金国西路金还在西北攻打围困各个州城。
完颜宗翰派出的的探子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地南下,将中原腹地探得清清楚楚,包括恢复常态的东京城。
探子回到金营汇报这一消息时,金国的将领们无不感到诧异、狂喜。赵宋的官家如此愚蠢,宗翰甚至觉得若放任这样腐朽的中原大地不取之,简直对不起上天赠予的大金国的绝佳机会!
金军的二次南下,毫无预兆。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完颜宗翰根本不死磕路上的城池,直接分兵围住各大城,而他则带领最精锐的部队直插大宋都城,他知道此时此刻东京城的防御基本为零,勤王大军刚刚回到各自的州县,根本来不及重新整编。金军没有浪费任何功夫在路上,骑兵日夜兼程,瞬息之间便再一次兵临东京城下。
刚刚回到东京城来和赵桓扯皮谁才是大宋的老大的赵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想带着宠妃宠臣宠儿子们再跑路一回,却发现偌大的东京城四方城门竟然早已被金军围堵得水泄不通。
朝廷这一次的惊慌失措更甚从前,宰执李邦彦连忙上书赵官家,请求派出使者向金营求和。
“李纲,李纲在哪里!快将李相公召回来!”赵桓赤着脚在宫殿中失态地大喊大叫,他身边的内侍官连忙扶住狂乱的官家,说:“李相公被您贬斥到建昌军作节度使啦,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的。”
“那就将兵部尚书孙傅找过来!”赵桓一把推开内侍官,指着殿外,门前的侍卫禁军收到内侍官的眼色转身快步离去。
他们这位赵官家,明明前些天见金人退兵了,就将李相公等人罢免,现在又想临时找回来主持大局,真叫人看不懂。
赵桓他就是个骑墙派,即使头顶带着最高统治者的光环,也依旧是彻头彻尾的骑墙派投降派,只要没大祸临到自己头上,就可以舍弃国家和百姓的利益跪地求荣。但你瞧着,若有人动了他手里的一丝一毫权柄,立刻马上毫不拖泥带水就能处置掉对手。
与孙傅赶来的还有统制姚友仲,孙傅来到赵桓面前,赵桓要他立刻拿出个法子抵抗金军,只见他眼神晃动,显然正在努力思索如何应对皇帝的要求。
失去了各路勤王军,孤立无援的赵桓精神几近崩溃,他抓住自己这新心腹的衣领子摇晃:“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要挡住金军!务必拖延到勤王军到来!”
今时哪比得往日,金人来得这么快,我有什么办法,孙傅心中骂娘,嘴上却极力安抚受惊的官家,他说:“臣马上就去找能打败金军的能人,马上!”
得到孙傅的保证,赵桓狰狞的神情微微缓和,一旁的姚友仲皱眉,恭敬道:“官家,临时寻找能人义士在其次,金军此次声势浩大围困京师,守军和百姓人心惶惶,请官家出面安抚军民,东京城唯有上下一心才能和上回一样抵挡住金军的攻势啊。”
“你说的是,朕这就去抚慰将士们!”城外的金军每日摇旗呐喊,吓得赵桓觉都睡不好,此时只是叫他放下身段安抚人心,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顾不上散乱的衣帽,一边往外跑一边穿内侍官弯腰递来的靴子。
见赵桓如此,姚友仲欣慰了,看来官家还有得救。
而跟在一旁的孙傅见官家听从了姚友仲的建议,不由咬了咬牙,觉得这姚武夫和李纲一样不是好东西,恐怕会抢走自己的宠爱。要知道李纲那厮便是利用了官家惧怕金军的把柄,谈什么抗战卫国论,一度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不能让姚友仲再次钻了相同的空子,他得想法将官家的心拉回自己这头。
这么想着,出宫门后,孙傅便以寻找能人义士的理由与赵桓的仪驾分开,回到府衙去召集手下想办法争宠。
这头,赵桓在姚友仲的建议下,披上甲胄登城墙,将皇帝的饭食赐给士卒,外城的路面因为连日的雨水变得泥泞不堪,赵桓的衣摆都被弄脏了,士卒和百姓们看到赵官家狼狈的形象,以为他殚精竭虑一心抗金,无不感动得涕泪横流。
当天夜里金军尝试攻打通津门,统制官辛亢宗临阵脱逃,被百姓一拥而上杀死,而百姓们披上甲胄登城自卫。
金军的攻势直到后半夜才停歇,皇宫中战战兢兢的赵桓听闻东京城上下万众一心抵挡住了攻势,终于安心睡下。
但第二日,便传来了噩耗,知郑州事朱伯友弃郑州军民逃走,知泽州事高世由据城投降,燕瑛想放弃河阳被守军杀死,赵桓愣愣地听着唐恪汇报外面的局势,这都是因为勤王军队被遣散,当地的一把手官员知道没有援军于是不愿意豁出性命抵抗,直接出卖了国家。
赵桓茫然无措,现今拿不出主意来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天下发布罪己诏发布勤王令,希冀着勤王军队能长了翅膀一夜间飞到东京外面拱卫京师。
先前赵芫曾向各路将领发出信函希望他们保留建制以防范金军,但一众将领没有人敢在赵官家的眼皮子底下抗旨不尊,他们知道金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可若是不听从旨意解散勤王军队,或许自己和手底下的人临不到抵御外敌,就会被赵官家下令诛杀掉了。他们可不是文官,有豁免权。
此时军队要重新集结,重新出发,又是耗费时间与人力物力的大工程,大宋的军队骑兵极少,多为步兵,行军速度必然受到制约。只能眼睁睁看着东京城受困。
雨夜中,从北方而来的军队急速行进,竟是留守在朔州的韩世忠部,在抵达真定时与金军遭遇,双方骑兵混战数个时辰,直到天亮,金军退去。得知真定留守战死,韩世忠决定留下击退金军,他的妻子梁红玉率领分出的三千骑兵继续南下。
另一头,从燕山府出来由霸州而下抵达保定的怨军亦与金军*鏖战数回,金军得知燕地宋军反扑,更加加紧对东京城的攻势,几乎昼夜不停地极尽所能攻打。
城头上,张叔夜刚刚带兵打退了一波攀爬城墙的金军,体力耗尽,不得不扶着城墙坐下休息。却在此时,兵部尚书孙傅领着一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上了城墙,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血污和伤员,来到城头前,只听那道人信心满满地指点着城外的金军说道:“区区几万金人罢了,不足为惧,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就可以轻易打败他们。”
此时城中足以拿得出手的将领除了姚友仲便是张叔夜父子,张叔夜本为文臣,乃是此次唯一抗旨不尊没有解散勤王军队,而成功带兵突破金军封锁来支援东京城的将领,但他只是个南道总管,召集起来的勤王军队人数不过三万余人,在突破金军封锁时,已耗去近一半人马,如今剩下的人只能勉力进行防御工作。
见到孙傅带个道人来城头,张叔夜起身拦住他们,“孙相公,城楼危险,闲杂人等不可随意上来。”
哪里知道孙傅竟然趾高气昂起来,说:“郭大仙乃是本官找来的能人义士,官家已经认可了郭大仙的本领,特派我们来打败金军的。”
“不知这位郭大仙用什么办法打败金军?”听闻人是官家派来的,张叔夜只得问清道。他的儿子张伯奋和伯熊远远看到这边的情形,亦皱眉跨步而来,到了近前,便听见那道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洋洋得意地说只要给他八千人马,他就能施展六甲仙法将他们转变成无坚不摧的天兵天将,金军绝对不是天兵天将的对手。
此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张伯奋二人脸上的血污还未擦干净,怒发冲冠就要上前抓住这妖言惑众的妖人。
郭京吓得连连后退躲在孙傅身后,孙傅怒斥道:“张叔夜你父子三人难道想造反吗!竟敢公然挑衅官家的旨意!”
张叔夜拦住儿子们,皱眉道:“下臣谨遵官家的旨意,只是八千人太多,抽调完恐怕城防就会失守,还需要请孙相公上报官家,三思而行。”
“你懂什么,只要本仙人施展法术,金军便连自保都做不到,根本用不着防守城墙!”有孙傅撑腰,郭京又张扬起来,强硬道:“还不赶紧抽调出本仙人需要的人手,否则战事失利,罪责全在你父子身上!”
有赵桓撑腰,守将们不得不遵从,而任由郭京挑选走守城的士卒做法。
第58章 没有赵官家的东京城还守不守?
为了给郭京施法拖延时间,赵桓将自己的弟弟康王赵构找来,问他愿不愿意出使金营谈判,实际上是金军要求赵宋继续送亲王和宰相出来当人质。
赵构浑然不知,他没有兵权也不在朝中议事,只听要去谈判,犹豫了下便答应下来。
赵构启程前往金营,刑部尚书王云陪同。只是过了护城河,王云便劝他赶紧掉头跑路,赵构此时仍是满腔热血,呵斥了刑部尚书。
见康王依然浑然不觉官家的意思,王云急道:“臣与康王此去就没有返回的机会,到时候即便金军撤走,也会将我们当作人质掳到金国去的!肃王便是前车之鉴啊!”
“不可能!我与肃王兄不一样,官家交给我的乃是谈判的重要使命,我要保卫东京城!”赵构义正言辞,“王相公不必再劝我,我赵构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小人!”
王云被康王震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老赵家还有这等人杰。于是一路无话,车马继续驶向金军大营的位置。
眼看着即将到达金营,赵构掀开车帘望去,只见满地残肢断臂,远处的金军大营中如同钢铁怪物一般的铁浮图们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的马车,“等、等一下!”在看到满地的血污以及可怕的金军骑兵时,赵构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制止了继续行进的马车。
金营中,浑身被盔甲包裹住的女真骑兵眼看着从东京城内驶出一架马车,由于交战双方时而会派出使者谈条件,所以骑兵们并没有什么动作,就这么等待着马车进入金营。
然而,那架马车忽然停在了半道上,就在女真骑兵们疑惑时,马车倏的调转方向,径直朝南奔去。女真骑兵见状连忙上报给将领,完颜活女出来一看,不甚在意地冷笑,“看来是赵宋官家派出的使者临阵脱逃了,叫一队谋克去追吧。”
当晚,金军再次攻城,集结了数千人马的郭京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上城楼,命令张叔夜等将领将守军全部清退,大开东京城门,他要将天兵天将们放出去打败金军了。
张叔夜和姚友仲难以接受此等指令,但赵桓就在后方虎视眈眈地望着着,他叹了口气,叫张伯奋将士卒们从城墙清退。
城头上,郭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大喊:“时辰已到,开城门,放天兵天将!”
金军卷土重来的时机太快太出人意料,远在金陵的赵芫等不及了,带着吴俞招募来的一千五百人马,轻装简行只带够十日的干粮赶赴战场。
这支军队从东京城外的圜丘绕向了牟驼岗,果不其然,金军已将这里攻下,大批战马和军备被掳掠走,只留少数金军再此看守剩下的物资。
趁着夜色,赵芫带人摸了进去,将里面守备的金军尽数剿灭,拿到了堪用的战马和物资,原本从民间收来的马匹便可弃了。
吴俞等人将弓箭刀枪背好,随时听候武德帝姬的号令。这一千余人当中除了十数人是旧班的班直,其余皆是从金陵与附近州县招募而来的民间好手,全为勤王而来。
他们跟随武德帝姬埋伏在山林里头潜行,慢慢靠近东京城的位置,这些人当中有个小头领名为张放,是毫州小有名望的豪绅,单他一人便领了七八百人来投。到底是因为武德帝姬的名号不如种师道等老将,许多人宁愿进其他勤王军队领个正规的编制。只有张放等人抱着点小心思,觉得应募进大的勤王军队中自己肯定没什么话语权,不如跟随武德帝姬,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多。
眼看着金军大营与东京城都近在咫尺,张放凑到赵芫跟前,谄笑着说,“武德帝姬,我们如何排兵布阵冲到东京城里头去呢?”
“谁说要进城了,我们在这等着偷袭金军的时机。”赵芫背着弓箭,带头潜伏湿漉漉的草丛中,抽空看了眼此人,虽有投机倒把的嫌疑,但好歹敢带着身家出来抗金,她对其的态度称得上和颜悦色的。
“唉,不进城啊?”那怎么到当今官家面前表现呢,张放很是失落,回到自己的兄弟当中,旁人问他怎么样,他直摇脑袋。
吴俞低声道:“帝姬,此人恐怕不可信。”
“追名逐利而已,总不能叫人提着脑袋拼命,又不让人拿好处。”赵芫反而不讨厌这样的人,世上圣人寥寥无几,而追求名利的人多,只要大方向正确,走在正确的路上,求名求利都无所谓的。
“金军又攻城了!”赵芫神情一变,隔着雨后湿蒙蒙的空气,只见金营的中军触动,向东京城进犯。
吴俞:“不好,金营全军出动了!”
再去看东京城的方向,竟是城门大开,从中涌出数千步兵,要以血肉身躯去对抗金军的铁浮图!
赵桓疯了!
赵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爬上马匹扬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击金军中帐,斩杀金军统帅!”
“冲啊!”张放等人举起各自的刀枪策马跟在一骑绝尘的武德帝姬身后冲下山坡。
金军的中帐现在正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向洞开的东京城门奔涌而去,想也知道完颜宗翰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攻入城内。忽然从侧翼杀出一支队伍,将埋头冲杀的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见这支千余人的队伍竟在其领头的数十人的拼杀中硬生生插入了金军的阵型中。
侧翼发生混乱,完颜宗翰在中军看得一清二楚,但此时他顾不上旁的任何事情了,只叫手下的完颜活女去解决偷袭者,而他,则必要带领大军冲进那大开的东京城门当中去!
八千天兵天将望着如同钢铁洪流般碾压而来的铁浮图,原本的昂然斗志浑然不再,即使心中如何安慰自己已经成了金刚不坏之躯,也无法控制住颤抖的双腿。终于,双方的先头部队接触到了,排在最前方的‘天兵天将’如同烂泥般被踩踏蹂躏得毫无踪迹,竟是半点没能阻挡住金军骑兵的速度。
此时此刻,铁浮图骑兵在宋军眼中依然成了魔鬼般的存在,不知是谁先哀嚎出声,抛下武器扭头就往回奔跑,现在谁都看清楚了所谓的天兵天将不过是障眼法,骗术而已。
“妖人!”城头上张叔夜从腰间拔出刀来,郭京吓得浑身直哆嗦,连忙对孙傅说,“六甲神兵须得我亲自下城去施法才起效!”
孙傅迟疑着,他亦满头大汗,但此时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他的头颅就拴在了郭大仙的腰带上啊,连忙叫人给他披甲护送出城门。
望着城下四下奔逃的假天兵天将,张叔夜只觉得眼前发黑,大宋,大宋要亡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张伯奋、张伯熊在城下亲自带头去合上大开的城门,但此时哪里还能关的上,门外的宋军拼命往回逃,拼命地挤压着,他们绝望求救着:“别关城门!”
东京城下嘶吼声,砍杀声乱作一片,郭京带着护卫出来,立马藏头缩脑地朝战场外逃去。赵芫眼尖,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砍下身侧金军的人头,抽出弓箭将逃走的郭京射死了,又挥舞着几近砍出豁口的陌刀浴血冲杀。
“城门破了!”吴俞大喊。
杀敌的张放叫骂一声,连忙喊道:“兄弟们我们进城去救驾!”但响应他的士兵寥寥无几,千余宋兵陷在金军当中抽不出身。
冲杀中的赵芫却只盯着金军的中帐,无论发生什么,她只需要盯住那个位置。
原本奉命来绞杀这支宋军的完颜活女见城门破了,连忙掉头带着自己的兵一起抢着往前冲,那可是大宋的都城啊,进去之后随便抓个皇亲贵胄都是泼天的大功劳。
城门破得太猝不及防了,东京城中的士卒和百姓只来得及拿起武器,和冲进来的金兵混战在一起,而如完颜活女之流的金军将领则将目光放在了皇城,兴奋至极得叫喊着冲进皇宫,活捉宋国皇帝!
完颜兀术在中军呆不下去了,同样带人杀进了城,旁的一概不管,专门找抓捕皇亲国戚!
抓住了宋国的皇室,一切就结束了!
张叔夜的两个儿子已经被金军淹没,他带着禁军在街道上与金军厮杀,而姚友仲则带着禁军护送官家、亲王和大臣们逃向南壁城门。
赵佶坐在逃亡的马车里不住哭泣,说就不该回东京城,自己在镇江等赵桓被金人杀死了,再重新组建个南朝多好啊。在他旁边的郓王赵楷脸色苍白,还强撑着劝慰父亲等逃出去了,重建朝廷不算晚。
他们的马车后方便是赵桓的车架,他掀开帘子,慌乱至极地问随行的姚友仲,“金人离我们有多远?追得上我们吗?”
姚仲友身上中了数刀,只用布条包扎止血,闻言白着脸恭敬回道:“官家,等出了城门,请您移驾上马,我们必须抛掉辎重才能甩掉金军。”
“难道皇宫中的金银财宝也阻挡不住金人的脚步吗。”姚友仲的回答听在赵桓耳中无疑是死亡宣告,姚友仲只有说金人百分百追不到他们,他才能安心的。此时,赵桓的目光放在了挡在他前方的太上皇的车架上,“叫,叫所有人来护卫朕的车架,太上皇有自己的侍卫,就不必多添禁军护卫了!”
见姚友仲傻了一样望着自己,赵桓忍耐不住发狂喊道:“还不快去!你敢抗旨不尊吗!”
除了太上皇,连其他宗室们的护卫也被抽调回来,等同于将他们丢在了路上,亲王郡王们哭着找老父亲赵佶求助,但赵佶身边的人马也被抽调得差不多,他望着赵桓逃命的车架,怒骂他不忠不孝,但此时已没人听他啰嗦。
眼见皇帝的队伍隐约将宗室排除在外,好歹考取过功名的郓王赵楷连忙劝父亲赶紧改道,走小路逃跑,说不定他们人少跑的更快,金军反而会去追击皇帝的车架。
“说得对!我们走另个方向!”赵佶连连同意,于是太上皇和宗室的人马从大部队中渐渐脱离,企图从小路逃亡。
后方的完颜兀术见手底下的人在宋国的皇宫里疯狂抢夺金银财宝,除了宫女太监之外根本没找到半个勋贵,立刻叫人将活女找来,只见完颜活女马背上捆了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哈哈大笑着过来,完颜兀术一脚踹在他的马屁股上,“宋国皇帝已经跑了!还不赶紧追!”
完颜活女亦是金国宗室,被完颜兀术当中下了面子,神色隐含怒气,但当务之急确实是要追回大宋的皇帝,只好将看中的美人扔下,强令所有还在搜刮的女真士兵上马和他一同去追击逃跑的赵官家。
城中的军民仍在抵抗金军,却不知皇帝已经弃他们而去,完颜宗翰入城后发觉赵宋官家和皇室都跑了,不禁哈哈大笑,留下希尹等人在此搜刮,而他带领大部队继续追击宋国的皇帝。
他身边已经换作金人装扮的王氏娇媚地依偎于宗翰的臂膀间,说:“大宋的皇室皆在此处,只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大宋便真正灭亡了。还请大太子快快追击,免得被他们逃到下一座城池,白白浪费了灭宋的好时机。”
“哼,任凭赵宋的官家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当初辽国的天祚帝和他一样弃城而逃,还不是被大金揪出来灭了国。”完颜宗翰虽如此说着,却是十分谨慎地嘱咐手底下的人不许贪恋东京城的财宝和奴隶,首要目标是抓到逃走的赵宋皇室之人。
金军的大部队从北门而入,从南门而出,追着赵官家的屁股去了,留下半数人马在城中应付反抗的宋军和百姓。
赵芫杀死围困住张叔夜的金兵,来不及细说,只得大声问道:“天武军孙鸧人在哪!”
“他和其他禁军指挥使护卫官家离开了!”张叔夜一抬头,发现竟是个年少的面孔,声音昭示着其女子的身份,却又穿着宋军制式的盔甲,他惊疑不定,“你是?”
“我是武德帝姬赵芫!”陌刀砍翻冲来的敌人,她又问,“天武军还有多少人在城内?”
“西壁城门有两千天武禁军驻守,或许还没有离开!”想不到面前的女娃娃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德帝姬,她一个被问罪孩子帝姬能带着人前来勤王,张叔夜顿感疲惫的身躯里重新充斥了力量,“武德帝姬,我与你一同杀过去!”
赵芫看了这发梢鬓白的老头一眼,向后招呼道,“南门!”
吴俞与旧班的班直们紧跟过来,张放依然在问着赵官家在哪里,他要去救驾,没人理睬他,讨得没趣的张放只好继续埋头砍杀金兵。
果然在去南门的路上,就见到熟悉的人影正朝着这边拼杀来,魏无双仰头一看,见到武德帝姬,大喜过望,“兄弟们,帝姬回来了!随我杀过去,灭了女真狗崽们!”
追随在魏无双身边的正是曾经从燕地历经数次大战的两千人队伍,回来后他们就被安排单独守一方城门,人员缩减了一部分,但战力依旧顽强。
双方汇合到一处,魏无双当即下马拜谒,被赵芫制止了,她说,“你立刻带人关闭四方城门,将城中的金军全数困住。”
金军至少有超过一半的部队已经去追击皇帝的仪驾,现在留在城中的金军群龙无首,现在不关门打狗更待何时。他们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最大限度消灭金人的有生力量!
跟过来的张叔夜愣了下,问道:“武德帝姬何不去勤王,城中交给我等。”
还勤王呢,她巴不得赵官家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快点北狩。但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赵芫露出悲痛的神色,红了眼眶:“城中老弱皆举兵抗金,我怎能弃他们而去?如果官家在这里看到臣民们奋死,也会和我一样选择留下来抵挡金人的!”
“……”官家正是靠着臣民们奋死,才有时间逃离东京城的啊。整个赵宋的宗室,竟然只有武德帝姬一个女娃娃将东京城的百姓放在了心上,张叔夜哑然,拢手道,“但凭武德帝姬差遣。”
见这位守将弃暗投明了,赵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
“下臣张叔夜,原南道总管,现为延康殿学士。”他说。
竟然是个文官,赵芫顿时对此人另眼相看,大宋的文官要么是软脚虾,要么就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硬汉,这样的人必然在军民当中声望极高,她思索了片刻,道:“张相公,如今东京城的百万生灵都指望着我们,但金军人数众多,还需要你帮忙组织起大家来,一同歼灭入城的敌军。”
张叔夜颔首。
赵芫:“魏无双带领天武军封锁四方城门,张相公你与军民一起封锁内城城门,我领三千人马入内城剿灭金军!”
内城的金军人数无疑占了大头,全都挤破脑袋要进去哄抢勋贵宗室和皇宫里的财宝,张叔夜郑重地应喏,将自己的副将叫来跟随在赵芫身侧,有副将在,武德帝姬调动人马更方便。
有了主心骨,城中守军们的动作顿时井然有序起来,他们一边行动一边呼喊着周遭的百姓,抵抗金军的平民们汇入士卒当中,至此万众一心同心协力,内外的城门同时关闭,城中的金兵反而成了被围杀的困兽。
带领三千守军站在内城的街道上,身后是缓缓关闭的内外城之间的城门。
第59章 有没有赵官家都一样
带领三千守军站在内城的街道上,身后是缓缓关闭的内外城之间的城门,赵芫将已经砍出豁口的陌刀扔掉,从马背上抽出两把唐刀,面对内城超过数万的正在到处搜刮财宝的金军,冷声对所有人道:“今日,不是金军灭,就是我等亡。”
“我等与东京城同在!”
“我等与东京城同在!我等与东京城同在!”身后的士卒们热血沸腾,呐喊起来。
这支三千人军队的呐喊时引起了专心掠夺财宝的金军士卒的注意,一个领头的猛安嚣张得哈哈大笑,指挥着他身侧的骑兵朝众人的方向冲来。
铁浮图在平原无往不利,可这里是东京内城。
冲杀的女真骑兵们发现,原本在他们攻势下如同泥沙般软弱散乱的宋军忽然变得灵活起来,他们在建筑和街道间穿梭,仿佛幽灵般神出鬼没,每每出现便会收割几十上百人的性命。
追击的猛安在手底下人不断消失时终于幡然醒悟,他用女真话呼喊着手下,让他们召集城内的大部队,但被他派出去的人马在完成召集命令之前便被神出鬼没的宋军给送上了西天。
他们将这支猛安部如同包饺子般困在了一方角落里,马背上挂满了金银珠宝的猛安在冲杀数回后崩溃地大喊大叫起来,企图用声音引来其他地方的同伴,但金军们全都沉浸在搜刮财宝的迷乱当中,即使听到了厮杀声,也只当作有同僚在和强弩之末无谓抵抗的宋军作战,甚至会窃喜被拖住作战的不是自己,否则就没机会搜刮这么多的财宝了啊。
这支猛安部队三千人如同消消乐一般被赵芫的游击战术切割逐个击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各个街头巷尾或者勋贵的大宅里面,而其他地方搜刮财宝的金军甚至没能察觉他们已经少了一大批同僚。
负责油水最多的皇宫与勋贵住处的完颜希尹任由手底下的人去搜刮财务,自己则带人在皇宫的藏书阁中搬书,除了皇室的藏书,还有各大勋贵重臣府中的藏书,旁人以为金银财物便是最昂贵最珍惜的东西,他却知晓,宋国最宝贵的乃是这些书籍,中原的富庶皆源自于它灿烂的文明。
现在它们属于大金国的了,完颜希尹几乎迷醉在这如山入海般的藏书当中。
“除了书籍,还有医者,画师,乐师,工匠,绣娘,商贾,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给我找出来,从今日开始,东京城的这些宝贵财产,都将属于我们大金!”等吃透了宋国的文明,大金就能脱胎换骨,成为取代宋国的全新强大文明帝国,万邦来朝,万国归心!而不仅仅是倚靠武力胁迫周边小国臣服的野蛮人!
沉醉在文明帝国美梦当中的希尹没有察觉他放任在外的金军正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不断消失,成为堆积在墙角边的尸体。
“帝姬,皇宫外的金军已经尽数伏诛。”吴俞策马回来汇报,他的肩膀处中了箭矢,被他掰断只留箭头在肉里面,但他神情振奋行动间如同从未受伤一般。跟随在他身后回来的宋兵们或多或少都挂了彩,人数也由三千锐减至两千余人,士气却前所未有的昂扬,大家目光灼灼地望向中央的武德帝姬,之间她手里提着新鲜的金军将领的头颅,抬刀指向宫门,“歼灭剩余的金军,夺回我们的东京城!”
“夺回东京城!”士卒们士气大振,举起兵器跟随武德帝姬一同涌入了宫门当中。
一如开始那般,进入之后,立刻封锁出口,他们与金军在这堵死的皇宫中,决一死战!
在出发之前,赵芫将刀柄上被血渍的布料拆掉,重新捆绑一遍,其他士兵亦如法炮制,更有甚者为了避免脱力将武器和手掌捆在一起,这样即使杀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们依然可以挥动武器。
宫中的侍从们被捆缚在一处,像牲畜一般由一根绳索相连着,他们会和乐师工匠们一起作为战利品被掳到金国,成为金国贵族的奴隶。
看守的金兵们百无聊赖地调戏着美貌宫女,希尹从藏书阁出来,却见两个猛安从后宫扛出几个纤弱的女子仍在他面前,献宝一般说:“监军您瞧,找到了宝贝!他们是被赵宋官家丢下的妃嫔来着!”
几名在赵桓那不得宠爱的妃嫔色色发抖地抱在一处,哭泣求饶着。
希尹自诩为文化人,只看了眼其中最貌美的一个,便说:“好生给她们吃喝,等回到上京由谙班勃极烈亲自分配。”
“您不如现在就挑选一个享用,反正没人知道。”有猛安色心大起,怂恿道。
即使在浓郁的夜色中,几名妃嫔娇软白皙的肌肤和柔美的面颊依然动人至极,想到这些都是大宋皇帝的女人,完颜希尹也不禁呼吸急促了一瞬,有些挣扎。
倏然,风中传来‘咻’声,刚刚说话的猛安瞪圆眼睛,额头凸出了一根金属的箭头,他目光发直地望着希尹,半秒后轰然倒地。
‘咻咻咻’又是几声响,身前的下属纷纷暴毙,完颜希尹顿时回过神来,从地上抓过名连连哭泣的妃嫔挡在身前,快速朝宫殿内退去,他用女真话大喊着:“有宋军!立即列阵!”
广场上散乱的金兵们手忙脚乱地将挂满全身的金银珠宝往地上扔,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赵芫等人射完箭匣里的箭矢,场上便没有能继续站立的金军。
摸着黑,两千余人上来一一给倒地的金兵补刀。躲在垂拱殿中的完颜希尹和他的下属朝外射出箭矢,希尹身侧的亲信说:“大人,肯定是躲在城内的宋军摸进来了,我们对地形不熟悉,必须与大部队汇合才行。”亲信推开殿后防的窗户,叫希尹从这里逃走。
完颜希尹舍不得刚刚搜刮来的藏书,犹豫间门外的宋军已经将死去金兵的装备摸起来,对着殿内便是一通箭矢射击,希尹的亲兵也躲在门后朝外胡乱射箭,根本不知有没有射中敌人。
这么对射了两三波,赵芫勾唇,抬手示意破门。
果然,里面的金军已经将箭矢射光,吴俞和张放破门进去时,他们神情慌张地挥舞着兵器冲来。女真人马背上无敌,到了地面,战力便可以打对折了,在擅长步兵协同作战的宋军面前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
赵芫来到窗前,刚刚被挟持的妃嫔歪倒在地上,她摸了摸脉搏,背后中了一刀,昏迷了。
完颜希尹以为解决掉妃嫔,宋军就找不到他逃跑的路线,却又在慌乱中百密一疏,忘记他们行凶的武器上沾染了血渍。
她举起灯笼,照出地上血液洒落的方位,翻身而出,潜行追击了上去。
希尹带着剩余的心腹在偌大的皇宫中逃窜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宫门,可宫门竟是从内部上了锁。亲信慌乱地转身要找寻其他出口,被希尹阻止,“来不及了,我们爬墙出去!”
宫墙岂是好攀爬的,希尹只能踩着亲信的脑袋奋力往上爬,只要爬出去,他就能和大股金军汇合!只要能出去!
夜色中,几个人影叠在一起爬在宫墙上,专心致志得连赵芫不紧不慢地持刀走到近前都未曾发现。
“完颜希尹,可还认得我?”
身后传来少女的嗓音,伴随而来的是一块结实的砖头,直直砸在诧异回头的完颜希尹脑门上。“大人!大人您没事吧!”希尹的亲信们大惊失色,对独自追来的戎装少女怒目而视。
只一个女娃娃!
几个女真人对视一眼,将被砸晕过去的主人放下,纷纷掏出刀来,朝少女围拢过去。
外城的战斗一支持续至第二日的晌午,原本四处作乱的金军终于被带领军民协同作战的张叔夜杀得直升三两只躲藏起来的小猫,全城的百姓自发巡城,搜罗逃窜的金兵,至此,这场保卫战终于结束。
张叔夜带人来到内城城门前,忧心忡忡,不知武德帝姬现下如何了,闯入内城的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她只带三千人马进去,能否应对得过来。
从城门处赶来的魏无双兴奋地上前叫人将城门上的锁打开,张叔夜连忙阻止道:“不可,万一金军仍在……”
“废话,那位可是武德帝姬!”魏无双不等他说完立刻反驳道,他亲自上去把最后的锁链撤掉,推开城门。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不知何时放晴,厚重的云层中道道金光射下,灿烂的光束中,武德帝姬和她的下属们浑身浴血地出现在内城门后,士卒们的神情不是奋战一夜的疲惫,反而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肃杀之气,仿佛下一刻依旧能出城杀敌一般。
赵芫的身后,张放像拖死狗一样拖着金军的监军完颜希尹,余下的这一两千人如同战神归来般自内城而出,他们的身后追随着内城居民们崇敬的视线,甚至有一批身穿国子监服的学子手拿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武器跟在后头。
张叔夜微微愣神,半晌才醒悟归来,拢手道:“帝姬之功,下臣一定如实上报给官家。”
你的官家还能不能听你的汇报可就不一定了。赵芫路过时,拍拍这位老臣的臂膀,“先将东京城的城防重新整顿好吧,论功行赏之事以后再说。”
“是。”张叔夜哑然,跟上赵芫,这回真是事事听从武德帝姬的指挥了。
安抚百姓,分配工作和饮食,召集医者医治伤员,组织众人修缮城防军械,一切仅仅有条,缺少了赵官家的东京城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更加众志成城,更加井然有序。
城中被抛下的不止守军和百姓,还有大量的中底层官员。
第60章 大宋太大,你把握不住
城中被抛下的不止守军和百姓,还有大量的中底层官员,经历过金兵的掳掠,多数底层官员对建设城防的热情空前高涨,他们对服从武德帝姬的领导没有异议,只一心想重新建立起防御体系。
只是这些官员当中,亦有不少级别高一些的在脱离了死亡威胁后,想着追随官家去南边。现在不去,等官家在南边重建小朝廷,到时候可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城中又下起了蒙蒙小雨,雨幕中的士卒和百姓们披着蓑衣在街道上、廊坊中加紧修缮和制作城防器械,打铁铺子里,铁匠们赤裸着上身热火朝天地将百姓们送来的铁器锻造成刀具,这是百姓们自发的要求,东京城的百姓的抗金情绪早就高涨得无处宣发,他们也想手持武器保护自己的家园。*
赵芫撑着伞在各个廊坊中巡视过一遍,总算大家的思想走上了正轨,百万军民万众一心,守住东京城绝没有问题的。
张叔夜带人从军器监往外搬运军备,昨日他奉武德帝姬的命令打开军器监仓库,大部分的军械竟都老化损坏掉了,可想先前军器监的腐败情形。现在老坏的装备只能挪出来尽量修复,看看还有多少能得用的。用不了的重新投入锻造坊。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红色公服的小胡子中年人走过来,对张叔夜道:“张相公,军器监乃是重地,没有官家的指示,怎么能随意动弹?”
来人名叫何矯,官至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他来此前已经与另外几名同僚会谈过,一致认为现在官家南渡,东京城群龙无首,理应催促武德帝姬带剩余的禁军护送他们南下与官家汇合。
到那时候,有官家做主,就可以继续谈主战还是主和了。
正拧着眉头查看军器的张叔夜回过神来,向何矯拱手:“如今官家不在城内,一切事务由武德帝姬统筹,她命我将军器重新统计发放给士兵百姓们,并非随意动弹。”
闻言,何矯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态来,笃定道:“武德帝姬一节女流,又是戴罪之身,怎么能命令朝廷官员,张相公不要被金人吓一吓,就昏了头脑啊。”
“我看,你不如与我一道,去催促武德帝姬带兵南下寻找官家!”
“我们若都南下了,东京城又该如何?若金军复又归来怎么办?”张叔夜摇摇头。他知道中书侍郎的意思,但东京城的百万百姓是绝不能抛弃的,而且也不知官家究竟走了哪条路,如何能弃百姓而去。
“这么说,你不愿意南下寻找官家。”何矯冷下脸,隐隐有了威胁的意思,“身为大宋臣子,竟然要抛弃自己的君主吗。来日我见到官家,一定会告知他张相公你今日的决定。”
张叔夜不再搭话,转身继续清点从军器监搬出来的货物。
“不识好歹!”何矯冷哼,正要拂袖而去,继续找其他官员进行联盟。就当他转过廊坊的拐角时,就见到武德帝姬和吴俞撑着伞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对上武德帝姬没有表情的面容时,何矯感到双腿一阵酸软,差点歪倒了。他连忙整理好仪态,对赵芫行了个半拱手礼,“见过武德帝姬。”
“何相公想南下找官家的队伍汇合啊。”赵芫温和地问他。
十来岁的少女眼眸黑亮,肤色雪白,尽管身着甲胄,但仰头看人时依旧带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人畜无害感。何矯咽了口唾沫,镇定地说道:“既然武德帝姬都听见了,下臣也不卖关子,实话实说,留在东京城的官员们全与我一般想法,请武德帝姬尽快收拢禁军护送我们抵达官家的身侧,为国分忧。”
赵芫微微颔首,“你口中的‘官员们’是哪些人呢?等抽出空来,我送你们去找官家。”
“多谢武德帝姬深明大义。”何矯一听,瞬时惊喜,连连道谢,他说,“户部尚书梅执礼、户部侍郎陈知质、刑部侍郎程振、给事中安扶、御史中丞曹辅……皆与下臣商议过南下寻君之事,请帝姬快快为我等准备车马,尽快出发。”
何矯一口气念了一大堆人名,赵芫耐心听完,认真地点头说,“原来有这么多人想去侍奉官家,看来偌大的东京城,只有你们对官家最忠心耿耿。”
何矯谦虚起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是臣子的本分罢了。”
“何相公现在就可以回去通知其他人收拾行囊,待本帝姬统筹好东京城的城防公务,就带兵护送你们去和心心念念的赵官家团聚。”
虽然武德帝姬的话语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但何矯此时满心只剩下欢喜,来不及多想,匆匆道谢后提着衣摆快速去找其他人告知这个好消息去了。
“帝姬当真要耗费兵力护送他们南下?”听完全程的张叔夜走来拱手行礼,“还望帝姬三思而后行,东京城如今的兵力不足三万,若离开了,恐将无人守城。”
赵芫哀叹,年少的面容透出些许惆怅,“没办法了,总不能将人强留下来,不许他们尽忠尽孝吧,届时相公们一纸奏疏弹劾到官家面前,我岂不要罪上加罪嘛,不如成全他们,好图个耳根清净。”
见张叔夜依然面露忧色,她安慰道:“放心,我只带魏无双他们就足够了。”
安抚好老臣,赵芫劳神在在地转道继续去查看其他地方的工作进度,仿佛根本没将何矯等大臣的要求放在心上。
几日后,天气大好,被破坏的城防器具都修补完毕,武德帝姬于是当众宣布,要送一部分官员南下与赵官家的队伍汇合,顿时在官员、学子与百姓当中引起不小的议论声。
这个时候南下,不就是明目张胆的逃跑,抛弃东京城吗。明晃晃告诉世人,赵官家赵桓他是逃走的,他抛弃了自己的都城。
许多有心将金人赶走的官员和学子们聚集起来,在宣化门前堵住何矯他们的车队痛骂,何矯等人只能将脑袋缩在马车里不敢露面,任凭外头的人辱骂。
哼,这些目光短浅只会叫骂的人未来也就止步于此了,官家的朝廷中容不下此等蠢材的。
魏无双带领的天武军策马在车队两旁护送,不过对于路边扔来的烂菜叶子,他们全当自己隐形,只管往车上扔就好。
出了宣化门,没走十几里路,便有放出的探子火速赶回来说不能南下了,官家和太上皇北上了!
“官家与太上皇为何反过来北上?”赵芫适时露出不解的神色。
“金军的骑兵速度奇快,提前堵住了通往南边大城的道路,对两位官家形成了包围之势,所以官家和太上皇只好北上逃亡。”
“那可不妙!”赵芫大惊失色,立刻说要赶过去护驾。
但是后面还跟着长长的车队怎么办呢,赵芫:“留下五百人继续护送诸位相公赶路与官家汇合,我带人快马加鞭北上!”
车队的方向忽然掉了个头,速度亦猛然加快,马车里的何矯、梅执礼等人疑惑不解,连忙探出头问车旁的天武军发生了什么事。
被问话的人回道:“官家被金军赶到了北面,现在只能快马加鞭追过去。”
……什么?官家还没进入南边的州城里吗?什么叫被赶到北面,不会是在被金军追杀吧!?
何矯连忙道:“快停下,不能前行了,掉头回东京城!”
然而周围的天武军仿佛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反而更加催促车队加快前进速度。
赶紧的,帝姬说见到金军就把这些相公们丢过去,时间紧迫,不然追不上了!
此时此刻,被围困在野地里的赵桓泪流满面,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本想一路去陈留,再通过水路到南京应天府,到了应天府,那里有坚城利炮,还有河东路勤王军,金军便是再势不可挡也拿他没办法的。
结果想法很好,却在实施上拖了后退,还在半路就被金人的骑兵给逼的改道,现在是陷在了逃往河东兴仁府的路上。
山头下面围满了金军,他们还将太上皇推到前头来,逼迫赵桓自缚下山,山头上的禁军们不知所措,上面一个官家,下面也一个官家,不知是该拼死抵抗,还是放下武器投降才好。
被金人的大刀架着脖子的赵佶内心崩溃不已,对最宠爱的三儿子怒问:“你说咱们人少,金军不会来追的!”
一样被推到人前,刀架脖子上的赵楷惶惶然,“不该啊,不该啊,一看就知道禁军们保护的才是重要人物啊。”怎么还将他们也抓来了呢。
人完颜宗翰也不是傻子,万一宋人玩的是声东击西,人少的里头才是大人物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抓过来算了。逃亡这一套,当年辽天祚帝可是在他们金军面前玩出花来了,逃出千里之外还不是死在娄室将军的手里。
“太上皇,你应该手写一封书信劝赵官家向我们投降,只要赵官家主动称臣,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当中任何一位。”完颜宗翰打马来到站在泥地里的赵佶面前,翻身下马,态度很是诚恳地说,“我们大金是讲信誉的,只要燕云与河北河东之地,黄河南岸依旧是赵宋的土地。赵官家只需投降称臣,并赠予一些金银用来犒劳出征的金军将士,这回我们便真的退兵了。”
“……”赵佶望着比他高两个头的金国元帅,保养良好的白嫩脸皮颤抖起来,片刻后,露出个胆战心惊又劫后余生的笑容来,“那真是太好了,快拿纸笔来,朕这就写信叫他下山投降。”
完颜兀术身侧的郑买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取出,铺在赵佶面前的草地上,对他摊手:“太上皇,请用吧。”
赵佶于是弯腰撅屁股趴在地上写完了一封‘父劝降书’。
郑买将劝降书捡起来,读给兀术和宗翰听,确定没有问题,用词恳切、文采斐然,令人不禁感慨赵宋的前任官家果然有两把刷子。完颜宗翰心情愉悦,拍拍赵佶的肩膀,大笑着转身回军中,留下赵佶父子依旧被刀架着顶在军前。
“金人当真只要燕地与河北河东地区?”读完亲爹的劝降书,赵桓连忙召集自己的心腹们商量投降事宜。
只需要他对金国称臣,完颜宗翰就会退兵,称臣而已,赵桓现在觉得这个条件真是太好了,太容易了!
被他召集来的‘重臣’们自然都是‘主和’派,闻言更是大喜过望,“既然金军一心求和,官家万万不可放过这个机会,免得他们反悔啊。”
宰执李邦彦说:“官家可以先派宗室下山与金军谈判,等金军与咱们签好书面条约,就不怕他们言而无信了!”
“李相公说的对,应当叫金军先出示正式的文书!”赵桓觉得这个方法真是万无一失,有文书作保,金人肯定不敢明目张胆违背吧,除非他们不怕天下人耻笑。嗯,就这么干!
谁下去呢?
众臣们七嘴八舌,谁都能列出自己的几样缺陷,最后还是赵桓拍板,安排了两名赵氏的宗亲下山去。
宗室赵仲温和赵士佈不情不愿地下山去了,原本从半山腰上看到山下密密麻麻们的凶神恶煞的金兵,两人便瘫软在地,李邦彦叫禁军将两人一路拖行下山,送到了金营大门口才停下,二人无法,只能羊入虎口,进去见到完颜宗翰,战战兢兢将赵官家的要求说出。
文书,完颜宗翰戏谑地和自己的心腹说,“想不到赵宋的官家,居然真的这么天真,灭宋真是太简单了吧。”
他用女真语说话,两名赵氏听不明白,只瑟瑟发抖地望着一帐子的野蛮人,等待他们的回复。
然而令二人想不到的是,金军一点没为难他们,很快就叫那名为郑买的汉臣写好文书交给二人,让他们快快回到山上送给赵官家。
赵仲温二人感动得泪流满面,一路精神抖擞地回山头上,对赵桓说道:“金军的首领对我二人无比友善,对写下文书亦毫无推辞,他们是真的想与官家议和!金军爱好和平,并不想制造杀戮啊!”
太好了!赵桓一拍大腿,投降!马上投降!
赵官家和他的文官们屁颠屁颠地下山投降,可保护他们的武将们却眼皮子直跳,姚友仲劝赵官家不要轻信金人,他愿意拼死突破重围,为赵官家争取继续逃亡的机会。
赵桓一把推开这扫兴的姚友仲,什么突围,就算突出去了,他带着一群四肢不勤的文官和金人的战马赛跑吗,哪比得上投降议和安全!
赵宋的官家褪去大红的公服,只着白衣,手里端着帽子,身后跟随了一片朱紫官员,郑重地走向了山脚下的金军大营。
考城的城门下,一队大宋禁军装扮的士兵扣门,留守的统制官从城头往下望去,确实是禁军,叫人开门引入。没想到这支禁军的统领竟然是传闻中的武德帝姬,考城统制官疑惑地问,禁军如何来到此处,东京城不是被金军围困住了吗。
因为离得近,他考城还曾派出人马去勤王,只是在半路便被金军打得大败而归,而后便只敢躲在城内进行防御,想着肯定会有其他大城大将军组织的大批勤王军队前去解救东京城的。然而现在,居然等来了武德帝姬?
然后,这位武德帝姬就扔出了个大炸弹:“官家弃城而逃,现在正被金军追击当中。”
考城统制官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里有多少人马,都随我去营救官家吧。”赵芫命令道。
统制官哪敢拒绝,当即交出了五千兵马,跟随赵芫出城北上。
赵芫自是不需要考城的这五千战五渣,只不过如今大变局即将到来,她得往手里尽可能多攥些兵力造势。
完颜宗翰此时已经挟持着赵官家与太上皇北上,身后的赵芫坠着不断从路过的州县里抽调兵马‘救驾’,路上陆续与小股落后扫荡的金军正面交战,获得了数次小型战役的胜利。
而随着赵芫调兵的行动,两位官家连同宗室与上百大官被金军掳走的消息终于大范围传开,几路勤王军听闻噩耗,如同天崩地裂。
官家都没了,老赵家都没了,他们还打不打?为谁而打?
就在天下文武百官惊慌失措时,兴仁府的知府跳出来说:老赵家的苗苗还在!康王赵构在他这呢!
二圣惨遭北狩,现在唯有拥护康王登基,南渡重建朝廷一个办法!他兴仁府知府第一个从龙!
谁赞同,谁反对?
于是还在北狩路上哭哭啼啼控诉完颜宗翰不讲信誉的赵桓悲催地听说了自己成了前任官家的现实。
“本以为南朝的宗亲都在手里头了,想不到还有条漏网之鱼。”完颜宗翰震怒!“兀术,你立刻带十队猛安去攻打兴仁府!务必将康王赵构也捉回来!”
完颜兀术二话不说,带兵往南朝回走。
赵芫带着她收拢来的数万兵马,向北而行,正是兴仁府的方向。
远在太行山另一头,支援太原府的种师道、姚古等将领,还来不及回头勤王,便收到了二圣北狩的噩耗,种老将军当时就一口血喷出去,卧病在床了。
与杨沂中部汇合了的岳飞等人亦大吃一惊,大宋亡了吗!
一时间,西北的各路军队竟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叫压力山大的完颜宗望金西路军好生喘了口气。天知道他将这么多宋军拖延在西北,给宗翰的金东路军创造灭宋的时间和空间,有多艰难,尤其北边冒出来一支勇猛异常的游击义军,打得他只得收缩战略,不断往下路撤退。
中原的乱局之中,赵构被余下的文官世家推了出来,作为老赵家的独苗苗,荣登大宝他义不容辞!
赵老九本人此时在兴仁府府衙上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晕晕乎乎,他,他居然有一天能登上皇位?此等大好事,就跟馅饼一样直接砸到脑门上了耶!
好!好!好!既然上天要我来拯救大宋,构绝不推辞!
赵构的内心打满了鸡血,然后完颜兀术的大军就兵临城下了。
“诸位相公,现在该如何是好?”外头都是金兵啊!穿着临时赶制出的朱红公服,头戴展翅幞头的赵构俨然已是一副赵宋官家的打扮,只是他现在面色苍白,声音无力,显然很是惊恐。赶快想想办法!他可不想只当一天的官家就被金人掳走。
“为今之计,唯有南渡。”兴仁府知府吕宗浩说道,“金人的兵力还无法打到南边,只要我们走水路南下,便可以脱离战场,重启朝廷。”
“我派出兴仁府的守军与金军决战,官家您趁机从水路离开,届时到了南方,咱们再徐徐图之。”
至于北方,不管了,让给金人吧。
哦,河北河东与太原诸镇还在奋力抗金啊,那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嘛,就该叫他们将金军拖在北方才好。
有了南下的决议,赵构终于不那么害怕了,他可真不想留在北方面对恐怖的金军,他老子兄弟叔伯们一个不落全被逮走了啊,他能不怕吗。
“官家您今夜好生休息,待明日天一亮,我便将全城守兵派出去拖延住完颜兀术!”吕宗浩谄媚地向面露倦意的赵构说道。
“嗯嗯!都交给吕相公了!”打着哈欠,赵构感动地说。随后在侍从的陪同下回到了主院休息。
吕宗浩本想将他的女儿送来陪新官家,但赵构好几天没敢睡觉,现在哪有精力,只将美人推在外头,独自钻进被窝会周公去了。
只是睡至半夜,他忽然觉得脑门凉飕飕的,困顿交加间挣扎着掀开眼皮,黑暗中,只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映着惨白的月光若隐若现!
而他的脑门,正在被一只柔软的冰凉的小手来回抚摸着,那熟悉的面孔见他醒了,微笑着举起了另一只手,拿手里正攥着把大刀!
“啊!!十十十——”极度恐惧之中,他竟叫不出声来,好似后来破了大洞一般,只能发出气流一样的声音,“别,别动刀!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赵芫用刀背拍拍床上人的小白脸颊,“错在何处啊?”
“我……我……”赵构说不出话来。
“你错在软弱,错在无能,错在昏庸。大宋天下太大,你把握不住,记下了吗?”她柔声提醒道。
冰凉的刀刃抵在皮肉上,赵构眼泪喷涌出来,哭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