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上前把人从梁宵一怀里拎小鸡似地拎出来,摁到了沙发躺椅上。
席政也跟着起身。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戴上墨镜,倒真能看出点富家公子哥的做派。
他冲沈宴宁笑笑:“沈小姐,又见面了。”
“席先生,真巧。”
山庄里的人不多,他们所在的这块区域是赵西和的私人领域,诺大的庄园里也就他们这一拨人。
隔壁有个射击场,梁宵一邀请席政过去玩两把,问赵西和去不去。后者摆摆手,惫懒地往沙发椅里一躺,“不去。”
沈宴宁和他们两个都不熟,自然是不会跟去的,而叶幸这回也破天荒地没跟着梁宵一。
“哟,跟屁虫怎么不跟了。”赵西和阴阳怪气。
“你懂什么!”叶幸懒得和他计较,挪了挪位置移到沈宴宁身边,与她耳语。
沈宴宁这个人性格好,和同学间相处也算融洽,但从不与人深交,在学校里的时候总是喜欢独来独往。而叶幸和她恰恰相反,她喜欢热闹,总爱往人堆里凑,优渥家境里养出来的孩子格外阳光开朗,是真正难得的有公主命没公主病。
两个人年纪相仿,叶幸又是个爱唠叨的,慢慢地沈宴宁也逐渐习惯了耳边有个人叽叽喳喳。
聊了一会儿,叶幸突然安静起来,东张西望了几眼,不太好意思地凑到她耳边悄声问:“宁宁,你们系是不是有一个叫华今的女孩?”
“你打听她做什么?”
叶幸被吓了一跳,朝人瞪了眼,“赵西和!你干嘛偷听人说话。”
赵西和离开游戏界面,不以为意:“你说这么大声,我能怎么办?”
沈宴宁镇定地理了理头发,问:“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叶幸的肩膀蓦地塌下去,黄鹂般的声音也逐渐沉重起来,“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人也特别优秀啊”
沈宴宁第一次发现,原来出生优渥的小公主也会有感叹人生无法圆满的遗憾。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贯挪用那套冠冕堂皇的话术:“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很普通,但在爱我们的人眼里,我们就是优秀的,独一无二的。”
“是这样吗?”
“
“或许吧”
沈宴宁也给不了正确答案,只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在她听来或许会没那么难受。
梁宵一和席政他们去而复返。
“这么快就结束了?”赵西和问。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接下来,他指着叶幸说:“你待会儿亲自把她送回家。”
点名的叶幸不高兴地嘟嘟嘴,“我明明可以自己回家的”
梁宵一没理会,思索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听说俞筱要回来了。”
他临走前特意看了眼沈宴宁。
叶幸:“俞筱是谁?”
“大魔王。”赵西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三哥以前那老相好。”
第18章
赵西和和叶幸两人属于完全的直性子, 亦或许他们这个圈子自然而然地觉得孟见清有相好这事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席政在梁宵一走后提议一起去射击场玩两把。
沈宴宁没玩过射击,心思也不在这。席政几场教下来,连弓都没拉开, 她歉意笑笑:“要不算了, 看来我不是学这块的料。”
席政不强人所难,把弓箭收回架子上,顺手拿了两瓶水过来。
“谢谢。”沈宴宁接过, 坐在沙发凳上看另一边的两人。
叶幸和赵西和还在玩, 他们已经从单纯到玩几把升级到金钱交易了, 赵西和甚至已经输掉了一个最新款游戏机,时不时仰天长啸了几声。
“沈小姐还在上学?”出于社交礼貌, 席政率先开启了话题。
沈宴宁没想到他会闲聊,连忙把水咽下去,“我在京大念法语,辅修了国际关系。”
“学小语种很了不起啊,又是在京大。”他这的确是实话实说,没半点奉承的意思。
“没有没有。”沈宴宁自谦地摆摆手。
席政不以为然,“沈小姐谦虚了。对了,看你的年纪应该快要毕业了吧,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愣愣,玩笑地说:“怎么, 你要给我介绍工作吗?”
“我初来乍到帝京,介绍工作的本事的确没有。”他摘下脸上墨镜,不知道从哪里递了张名片过来, “不过我这确实有个工作需要人, 只不过现在公司规模小,不知道沈小姐感不感兴趣?”
他没开玩笑, 沈宴宁不得不认真起来。对于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而言,有人抛来橄榄枝,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以她现在这个身份,少不得要考虑到孟见清这层关系,她一时没办法猜透这个人是借了孟见清的关系邀请她还是单纯觉得她能力足够胜任这份工作。
她这个人多少留着点当代大学生的清高性子,一边孤傲着不肯接受捷径,一边又对现实不公惶惶不安。
到最后沈宴宁也没个准话,只是将那张名片认认真真地收了起来,至于未来谁知道呢。
席政笑了一下,“期待和沈小姐共事的一天。”
沈宴宁在山庄度过了一个奢靡的周末。
最后一周在公司实习,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她就打算离职了,毕竟翻译校对并不是她最终的职业目标。小组里的伙伴听到她要走了都很舍不得,商量着给她办个欢送会。
沈宴宁连连摇头拒绝,i人如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但最后商量商量着,欢送会居然变成了公司团建,老板张弛阔绰地包下了一辆车,提出周末去爬山。
打工人纷纷哭晕在工位上:“团建不如加班啊”
就这样沈宴宁实习期的最后一个周末在南山度过。
不过这期间她们寝室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起因是从这个学期起华今正式搬回来住了。
原本这是挺正常一事,但陈澄是个某站上小火的穿搭博主,经常会拍一些穿搭视频,这样一来寝室那个小小的三隔衣柜根本塞不下她那些衣服。宋黎和沈宴宁的衣服虽然没她那么多,但也只能勉强放下自己的衣服,于是她就自作主张把衣服放到了华今的柜子。
宋黎直接提过这样不好,毕竟人家也是叫了寝室费的。沈宴宁虽然没那么直白,但也明里暗里提醒过几回。陈澄一开始也觉得这样做不太礼貌,只不过后来看她就没来过寝室,连课上也没见几面后就放任不管了,不管新的旧的衣服只管往衣柜里塞。久而久之,沈宴宁她们也不再所说什么了,就如陈澄所说:“反正她又不来住,空着也是浪费。”
这次华今搬回来,二话没说,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打包了陈澄的衣服,一并扔到了她的床上。
陈澄返校那天,看到床上那堆皱巴巴的衣服,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其他倒没什么,就是那堆衣服里还卷着一只她省吃俭用好几个月从中古市场里淘回来的某大牌包包。
于是她们寝室自合住以来的第一次矛盾就此展开。
沈宴宁以为华今解决矛盾的方式是把人教训一顿亦或是找梁宵一帮忙,结果她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面对陈澄的胡搅蛮缠,她直接把两个超大行李箱拉开,里面七倒八歪地摞着各种大牌包包,她豪性地随手一摆,“要哪个,随便挑。”
这场景不仅是沈宴宁和宋黎懵了,当事人陈澄也懵了,脸上眼泪鼻涕挂着,看向她们:剧情是该这么发展的吗?
华今是个急性子,见半天没动静,干脆自己随便拿了两个包扔给陈澄,“不够或者不喜欢,你再来我这拿。”
就这样,这场刚刚开始就草草结束的干戈在华今钞能力的作用下成功化为玉帛。自此她们寝室直到毕业其乐融融,甚至还荣登了京大模范寝室的榜单,成为了最后见证彼此一生中最重要时刻的人。
周五。
孟见清的飞机落地得早,老唐接他回西郊,顺便在那解决了午饭。
到的时候,孟长沛刚晨练完,由佣人阿姨搀扶着进来,看到客厅里的人,问:“回来了?你外祖身体怎么样?”
孟见清起身,不高不低地嗯一声,接着说:“这次去看他精神还不错。”
“那就好。”孟长沛点头坐下,又吩咐人把他那杯咖啡换掉,端两杯西湖龙井上来,然后才继续,“那你舅舅和舅母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孟见清瞥了眼那杯热气腾腾的龙井,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昭颜怀了二胎,律所也都全权交给了青州负责,二老现在基本每天闲赋在家里照顾昭颜。”
“昭颜都怀二胎了!”孟长沛有些惊讶,“当年她出国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转眼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人老了,都会想要儿孙满堂,他眼里难得露出了几分艳羡,感叹道:“到底是你外祖有福气”
孟见清这趟长途飞机飞了很久,中间转机台北3个小时,落地帝京是早上七点,这会儿没什么精神听老爷子长吁短叹,找了个借口上楼补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起来正好赶上午饭。
一家子的作息完全跟着老爷子走,也就孟见清是个例外,慢悠悠地舀着碗里清汤。孟见川见他不着急走,趁着老爷子饭后散步的空隙,兄弟俩少见的闲聊了几句。
“你别怪咱爸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人收收心了。”
孟见清默然地舀一勺汤往嘴里送,好半晌,才抬了抬眼,说:“这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孟见川一噎,找不出话反驳。
他嗤然一笑,瓷勺往碗里一搁,发出清脆的一声。
“我还有事,先走了。”
西郊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今天是沈宴宁在公司实习的最后一天,万幸没有加班,只不过帝京的拥堵还是将她拖进了晚高峰里。
她有点急,频频看手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小姑娘,这么着急是去见男朋友啊?”
沈宴宁回过神,小幅度点点头,“算是吧。”
“那可得要等一会儿喽,这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哩。”
“要堵很久吗?”
“不好说。”司机探头往窗户外看了眼,“快的话二十分钟,慢的话估计要一个多小时了。”
“这么久”沈宴宁脸上露出了愁容。下午孟见清来电,问她今晚要不要去惠北西街。她已经两周没见他了,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的确有些想他,所以此刻才显得格外迫不及待。
孟见清打来电话,问她到哪了。她捂着手机说:“我要先回趟学校,这会儿堵着没那么快,你要不别去餐厅了,直接回家吧。”
“行。那我来学校接你。”
沈宴宁原本想说不用了,他一来定是一番招摇,但转念一想自己哪做得了他的主,索性随他了。
好在后面回学校的路不算太堵,司机师傅给力,二十分钟就到了。她前脚刚踏进寝室,孟见清的车就已经稳稳当当停在宿舍楼下了。
她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东西下楼,到楼梯口时却放慢了脚步。
外面的天微微有些暗了,隔着宿舍楼大门上的蓝绿色格纹模布,孟见清就直直站在那里,没玩手机,没发呆,路灯光影落在他肩上,半明半暗。
沈宴宁不知哪来的勇气,紧敢几步跑向他,像热恋中的情侣般急匆匆扑进他的怀里。
孟见清因为突来的冲力往后退了几步,却牢牢地托住了她,“怎么跑得那么急?”
沈宴宁抱着他的衣服猛吸了几口,是那股熟悉的檀香木味道,“等很久了吗?”
“等你我是心甘情愿的。”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情话信手拈来。
傍晚的京大是很漂亮的,玉兰花香肆意散开,蝶影翩翩,沉静的湖面上倒映着青春的身影,那是每个人都怀念的青春。
沈宴宁一时忘了下楼时华今那一句“别陷的太深”的劝告,开开心心地搂住他的胳膊,“那你等一辈子也愿意吗?”
“愿意啊——”
孟见清扬长的尾音随着汽车的启动一同消散在风里。
第19章
一段时间不见, 杳杳又胖了不少,一座小山似的卧在门口的垂木吊椅里,时不时抬起腿舔一舔。主要是孟见清没耐心养这些小东西, 喂食的时候通常是直接把食盆倒满, 导致杳杳吃成了现在这副尊容。
沈宴宁坐在门口台阶上,说:“杳杳都被你养成这样了,你确定要种那棵枇杷树?”
孟见清的脚边堆了一堆种植工具以及运货师傅刚送来的一棵枇杷树。
说起这棵枇杷树, 还是他俩饭后散步时在胡同里看到一个大爷在卖枇杷, 沈宴宁一时嘴馋买了一篮回来尝尝。
结果某人豪性大发, 当着大爷面来了句,“你喜欢吃的话, 让人在家里种一棵好了。”
大爷一听可乐坏了,立马说他家后院有一片枇杷园,枇杷树苗更是多的很。
一开始沈宴宁只当他是开玩笑,没成想他还真就往人家院子里有模有样挑树苗去了。
她哭笑不得,被迫当了回“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
只不过术业有专攻,孟见清撬了两摞土后自觉做不了这事,把装备卸给了专业的种植人员,冲她勾勾嘴角,“你不信?”
沈宴宁抱着杳杳坐在青石板上,朗朗星月遥寄天河, 夏虫浅吟低唱,院子里的矮木灌茂盛。她抬头,看见浓墨绿意中的孟见清。
他朗声笑起来。夜已经很深了, 院子里的檐灯随风微微荡起来, 影影绰绰,碎了一地星光落在他眼里, 晶晶亮亮。
他身上这种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少年气让沈宴宁格外偏爱,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孟见清才是完整的孟见清。
她捏捏杳杳的耳朵,忽然莞尔一笑,“现在信了。”
另一边,师傅已经把枇杷树种好了,正准备收拾工具离开。孟见清掏出手机,喊住他:“师傅,再帮我个忙。”
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问还有什么事。
他朝沈宴宁招招手,“过来。”
“怎么了?”她应声走过去。
孟见清打开手机照相功能,把手机递给师傅,接着又拉着她站在枇杷树前。
“师傅,帮我们拍张照。”
“看镜头。”
闪光灯一闪而过,沈宴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腰间一收紧,着急忙慌下看了眼镜头。
师傅连拍了几张后,笑眯眯地把手机还回来,“您看看还可以吗?”
孟见清手指划拉了几下,满意笑笑:“行,多谢您勒!”
那师傅戴上草帽,热心肠地摆摆手说没事,临走时还说他们很般配,祝福他们白头偕老。
师傅走后,沈宴宁问他要照片看看。孟见清仗着身量高,故意举起手不让她拿到。她惦着脚够了半天没够到,气得咬了咬他的脖子。
“嘶——胆肥了,敢咬人了。”他摸了摸颈上淡淡的牙齿印,一声轻笑。
她弯眼看着他,冲他暧昧地笑了下,眸子里滑过一丝狡黠,“我想看嘛”
相处久了,对于他的喜好,沈宴宁多少能掌握点。比如他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孟见清冷哼,在她腰上掐了把,“进去,都是蚊子。”
手机却自然而然地交到了她手里。
沈宴宁落后一步,抱着手机里的照片细细端详起来。
拍照的师傅不是专业摄影师,几张照片下来角度都不算特别好,再加上夜晚漆黑,拍出来的照片实在称不上是一张好照片。沈宴宁翻了半天才看到一张不错的。
那个时候她大约才发现镜头,表情微微诧异,孟见清单手搂着她站在矮小的枇杷树苗前,身后是浓墨色的天际,头顶的灯光柔柔落在地面,温柔得就像他看向她的眼神。
沈宴宁把照片发给了自己后就把手机还给他了。
“这么快就还回来了,不再多看看吗?”孟见清捏着手机戏谑道。
她正低头爱不释手地拿两根手指来回把照片放大缩小,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他笑笑,收回手机,兀自往里走,“没什么。”
沈宴宁呆怔地站着,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背影,想到赵西和口里说的老相好,忽然觉得就没那么重要了。俞筱是谁?是不是他的老相好?和他又有一段怎样令人遐想的关系?
在这一刻好像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今夜星光很好,她想做个好梦,
那个梦里,
本该就有孟见清。
*
盛夏的尾巴悄然滑过帝京,公司团建那天是个凉爽的日子。
地点定在西山。
沈宴宁想了想这还是她大学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外出团建。进了大学后都是小群体出动,像这种大型的外出活动除了军训拉练那次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对她而言新鲜感倒还没过。
一整个客车车厢里叽叽喳喳的,大家虽然嘴上说着团建占了周末,但只要不工作,气氛总是活跃的。车里,老板张弛兴致高昂地给大家讲他的创业史。
——“要知道当年我的专利可是拿了不少钱的,要不是我退学了,UCL说不定到现在还留着我的传言呢”
这些话沈宴宁在公司两个月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到现在也能默然地闭上眼选择自动屏蔽。
不过也有人不满意换汤不换药地听故事,嚷嚷着说:“老板,你讲讲大老板的事呗?您的高光时刻咱公司的人都能背出来了。”
“就是就是。”
车上有人附和。
张驰抬抬眼镜,推脱说:“他有什么好讲的,还是讲讲我在UCL——”
“别啊,”几个小姑娘听他这么说,立马奉上好话,“给我们讲讲大金主呗,让我们也听听你们当年是怎么叱刹风云创办下公司的。”
这么一说,他就来劲了,拿腔拿调地正正声:“这还得要从我搬家开始说起”
刚起了个头他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呀?”大家都竖起耳朵等着下文呢。
好半晌,才听他叹了口气说:“算了,还是等他来了再跟你们说吧。”
“切——”
最先被吊起胃口的两个女孩忿忿然的娇嗔一句:“哎呀,真扫兴。”
没听到想听的,后半程大家都兴致缺缺的,睡觉的睡觉,刷剧的刷剧,总之一直到西山,车厢里都安安静静的。
沈宴宁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默然地看着窗外,想孟见清手腕上那串消失的佛珠。
那串佛珠对他意义非同寻常,嫌少离身,但从昨晚见到他起就没见他戴过。
她问过孟见清,他轻描淡写一句丢了,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让沈宴宁心里陡然一慌,觉得他这趟加拿大之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于是就这么一路想着到了西山。
大巴车停在西山脚下的停车场,老板让他们先上去,他还要等个人。
上西山除了徒步还可以坐缆车,他们一群人分了两拨上山。沈宴宁她们小组的组员都是运动废,不上班的日子都是肥宅,运动细胞堪称负数,到最后只剩下她选择了徒步。
她性子冷,和公司其他部门的同事又不算太熟,自然而然地被落到了最后。
好在西山风景不错,她一个人慢悠悠走着也不觉得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前面突然闹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沈宴宁担心出事,上前看了看。
拐角的小凉亭里聚集了不少人,她凑近也只能看个大概。最中间站着她的老板张弛,他的对面还站着个人,个很高,但沈宴宁只看到个背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转过身,视线和沈宴宁不经意对上。
两人俱是一愣。
“原来你就是大老板!”
第20章
西山作为国家景区, 景色宜人。夹道的丁香铺满路边,层层片片的灌木冒出霜红的叶片,随风翻腾。远处烟霭茫茫, 亭台隐隐, 俨然一副天然山水图。
即便不是节假日,慕名西山而来的游客依然很多。为了不影响来往游客,张弛让同事们别聚集在一起, 晚上等着大老板请客吃饭。
这样一来, 凉亭那就空旷了许多。
看到沈宴宁, 席政脸上一闪而过惊讶,下一秒就朝她走来, 朗声笑着:“沈小姐,看来我们注定要做同事。”
沈宴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席政,更没想到传闻中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会是他,于是友善地笑起来:“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席政挑眉看她,“怎么说?”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闻远上班。”
“那确是可惜了。”他从张弛点头的动作里明确了答案,脸上略显遗憾,“沈小姐,我的承诺依然有效。等哪一天你想来,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好。”她认真地点点头,“也期待能和你共事的那一天。”
席政的视线随着她的离开逐渐收拢, 藏在镜片下的眼神是一种令人难以莫测的复杂
西山除了别样的景致外,最出名的还是西山寺。沈宴宁从小随着母亲去过不少江南古刹,无一不是金顶红墙, 苍松翠柏, 却是第一次见到北方的古寺。香客来往熙攘,经幡迎风而飞, 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颤动着,发出簌簌声响。
远处的钟楼里传来阵阵梵音,无数香客接过法物处递来的香,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上,祈求佛祖保佑,神明渡人。佛堂里总是暗淡的,燃不尽的烟像世人求不完的愿,而一身海青的僧侣立在门沿,漠视地看着一个个香客下叩。
前来上香的游客居多,沈宴宁被人群推搡着挤进了佛殿里。大雄宝殿的殿宇大而壮观,蒲团上有僧众在念经,路过香客不敢出声叨扰,双手合十一一拜过。
她在殿宇中绕了一圈,行至西边客堂时却停了下来。
隔着不大的菱格窗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执笔端坐在矮木方桌前安静地抄着佛经。一旁青衫长褂的僧侣点燃了三支清香,一缕青烟缭绕升起,朦胧烟雾里,她突然就想起了孟见清。
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独自立于桌前抄上一日佛经?是不是也曾焚香祈愿,慢诉所求?是不是也曾心敬神明,常怀本心?
那么到如今,孟见清,你是否依然从心呢?
来往人声隐没在袅袅梵音中,沈宴宁在低声颂音中驻足良久,悄然离开了偏殿。
出了寺门,右手边的偏殿里可以请手串,她原本打算下山了,不知怎的,又突然折返回来,立于殿前,认认真真地看了每一条手串,最后挑了一串香灰瓷佛珠。
工作人员问她需不需要开光,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前往偏堂,那里有大师专门开光。
她想了想还是过去了。
排队等开光的人有不少,沈宴宁等了有一会儿才轮到。进去后,小僧嘱咐他们需要手捧着开光的物品跪在垫子上,大师诵经期间,可以默默祷告许愿,整个过程耗费时间不多,多数人选择开光无非是图个仪式感。
但沈宴宁跪在蒲团上,在浅浅佛乐中,无比虔敬地瞻仰着面前的佛像金身。
不知道佛祖有没有听到她的心声,能不能渡尽她的宏愿?
回程的路上因为大老板的突然来袭,车厢里闹哄哄的,只有沈宴宁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在这场热闹局里像个旁观者。下车的时候,也婉拒了晚上的聚餐,同组组员知道她的性子,没再强留她。
茫茫夜色中,她孤单伫立在街口,手心里攥着那串佛珠,看着一辆辆车在面前飞驰而过,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她想见孟见清,很想很想。
电话被接起的那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哪儿呢?”
沈宴宁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孟见清接到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从吵闹的气氛里抽身出来,回她:“今天叶幸生日,在璞瑄给她庆生。”
她那句“玩的开心”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他说——
“要不要过来?我来接你。”
叶幸的生日宴没有想象中的人多,现场环境也挺安静的,都是之前常见的那拨人,外加她一批大学同学。
沈宴宁进去时,她头上戴了个生日帽,被人围坐在中间打扑克,看到她眼睛亮了亮,招手喊:“宁宁,这里!”
如今的沈宴宁应付这种场合已经驾轻就熟,没有孟见清搭桥架梁也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偶尔对方递过来几句玩笑话,也可以四两拨千斤地拨回去,慢慢地孟见清身边的人也都适应了她的存在。
满室气氛热烈,一张矮脚茶几周围坐满了人,叶幸是场上最活跃的那个,兴致高昂地招罗人玩游戏。
沈宴宁和孟见清一起在边角坐着,环顾一圈,没看到赵西和的身影,以他爱玩的性格没道理今天这种聚会不参加,于是侧身问:“赵西和怎么没在?”
孟见清:“他名下的公司出了点问题。”
“很麻烦?”
“倒也不算麻烦。”他晃了晃酒杯,举起喝一口,“财务上一点问题,梁宵一会解决。”
包厢里灯光晦暗,孟见清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今天这局他本不想来,他和叶幸的交际不算太深,即便场上有几张熟面孔也懒得应酬。再加上白天和孟见川的那通电话,让他的心情越发糟糕,放下酒杯,拉住她的手腕,说:“你很希望他来?”
沈宴宁:“嗯?”
她刚才专注在赵西和的事上,一时分了神,再抬头,看见他发凉的眼梢。
他惩罚似地捏捏她的虎口,低语了一句,“你这谁都操心的性格怎么考上京大的?”
有点讥诮的口吻。
沈宴宁屏息凝神,连他什么时候放开自己手都不知道,视线黏在他脸上,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他吃醋的痕迹。
“好啊,你们两个躲在这腻歪呢!”叶幸突然走过来,强制打断这场寻觅,拉着他们过去玩游戏。
没等她起来,孟见清兀自走了过去。
那天晚上,赵西和特地为叶幸准备的豪华烟火在璞瑄顶楼燃放了一夜,众人纷纷举杯庆欢,香槟浮沫击碎一室,叶幸无疑是全场最高兴的一个。
可那天,沈宴宁比过生日的叶幸还要高兴。
大学生的酒桌游戏一向幼稚,但幼稚归幼稚,情窦初开的男孩女孩只有在一次次的试炼游戏中才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对方心意。
沈宴宁虽然还处在学生时代,但和孟见清的相处通常非常成人化,没有那么多的情感铺垫,好像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这一步。
至于要去评估这份相处中究竟是哪一方投入精力更多,哪一方更加受重视,这看起来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在他们这里从来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
转盘指针指向沈宴宁和孟见清,他们无奈对视一眼,被迫完成这场幼稚戏码。
最兴奋的还是叶幸,一边讲述游戏规则,一边故意将他们两个位置隔开,“这是默契挑战,待会儿我会报出两个词,你们要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不许看对方哦。”她再三警告。
沈宴宁不想扫兴,点头应下。至于孟见清,无所谓玩不玩,倒是愿意陪着她掺和一回。
原本只是一个小游戏,但看到叶幸一脸郑重的模样,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们身上,搞得沈宴宁都紧张了起来。
“开始吧。”她清了清嗓子。
叶幸装模作样地摆了几个假动作,紧接着出其不意地喊出两个词:“西瓜还是草莓?”
“西瓜。”两个人异口同声。
“还算默契嘛!”她啧啧几声,“再来。”
“晴天还是雨天?”
“晴天。”
“雨天。”
“星空还是月亮?”
“月亮。”
“星空。”
“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
“夏——”
除了第一轮,后面的几轮,两个人没有一次是对上的,说到最后,沈宴宁的声音都明显虚了。
叶幸实在看不下去,吐槽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我路边随便拉两个人说不定默契度都比你俩高!”
沈宴宁看了眼对面的孟见清,心里莫名满腾出一股愧疚。
但他只是微微掀起眼皮,说:“继续。”
叶幸提醒他们,“最后两轮了啊,要不然我也没词了。”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音乐,柔和的女低音缓缓滑入耳朵。
“一见钟情还是日久深情?”
“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终于对上一次。
周围欢呼一声,盖过了背景音。叶幸看有戏,激动得声音拔高了几分,继续乘胜追击。
沈宴宁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就听到她问:“携手一程还是相伴一生?”
她下意识看向孟见清,却被叶幸横亘在中间,几乎看不到他的脸,就像看不到他们的结局。
“不许思考哦,第一时间回答。”叶幸催促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一次,两个人像是突然连通了心脉,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烟花还在燃放,一簇比一簇耀眼,一簇比一簇短暂,即便如此,观赏它的人依然会为之惊叹。
看过这么绚烂的烟花,还能对苍白的火花感兴趣吗?
沈宴宁不相信。那是能够点燃整个生命年华的烟花,是值得在耄耋之年拿出来反复炫耀的烟花,是青春里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烟花。
是繁华京城下,她和孟见清同赏过的一片明彩星辰。
或许在她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许下孟见清一生浪荡自由的祈愿时,她和他的人生就注定无法再有交汇。
烟花终究是有燃放完的一刻,同一片烟火盛况是看不到第二回 的。
她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缓慢地启唇。与此同时,孟见清的回答也一并落地。
他们难得的再一次默契了一回——
“携手一程。”
游戏结束了,叶幸这个人工挡板也自觉离开了,沈宴宁终于看清他了。霓虹花火里,他依然漂亮,依然自私冷漠。
她却不敢再看了,突然一低头,鼻子泛酸。
中途的这场游戏并没有引起太多轩波,大家照旧平淡如水地又度过一夜。
晚上临睡前,孟见清习惯拥着沈宴宁聊上一会儿。她埋在被子里,把求来的手串摸索着套到他的手腕上,忽然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去西山寺买的。下周我就要开学了,会很忙”
孟见清把手伸出被子,看了眼,没表现出多大情绪,把她拉进怀里,挑逗地笑着:“阿宁,你这样看起来像个提起裤子就跑的渣男。”
沈宴宁没他那么没心没肺,说:“你上次不是说你的那串佛珠丢了吗?”
“特意买给我的?”他明知故问。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带着丝忐忑,对上他的双眼:“孟见清,我希望你平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