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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要好的将军调侃,太子殿下不愧是凯旋归来,春风得意,还有听戏赏曲儿的风情雅致。

陆令姜内敛弯弯唇,完成诺言所带来的成就感,几个光棍儿怎会懂得。

回城之时,见木叶纷纷跌落,雨痕斑驳,一梳月亮刚好圆了第三回 。

他想,天凉好个秋。

虽然迟了,但好在还是回来了。

……

入宫拜见了父皇母后,回到久违未见的春和景明别院。

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与怀珠重逢的场面,想看看她的笑容,听听她撒撒娇,她听自己请回了戏班子定然满心欢喜。

然这座寄寓了春和景明美好愿景的别院,从没真正春和景明过。

怀珠的脸色愈加青白些,整个人凝重得像被雪冻住,唇绷成一条细线。指尖稍抖,无比沉重地坠下了大部分衣裳,剩个月白色的亵裙。

他们相好时,互相在对方面前褪衣衫不过是最寻常自然的动作,如今全变了味。

裙袍抖落,见她浑身无半个铜钱,素面朝天,单纯一袭朴素的白纱衣,比乞丐还穷。随身携带的皆是贵重首饰,还没来得及换成现钱。

她裙角沾了污泥,膝盖磕青一块——是在雪夜纵马时摔的,她皮肤娇嫩,眼睛又不方便,从马背上跌摔。

陆令姜恼她无情,恼她私逃,恼她的恩断义绝,情绪占满怒意,虽瞥见她的情伤,亦强忍着不怜惜。

他的吻游离在她腮畔,道:“你出门连钱也没有,路引也没带,就是这么下定决心和我分开的?计划很不周密。”

又用激将法:“你连雪地里遇见狼都不怕,去东宫却能怕成这样。东宫是什么龙潭虎穴吗?还跟许信翎说反过来给我补偿,气节挺高。你若离开我过得好也行,看看你自己现在颓丧的样子,得什么好结果了。”

两人在一起,并非互诉衷肠,而是心怀鬼胎,各有用意。

怀珠梗脸极力忍耐着,也快忍耐到极限了。她并不是一个好搭档,几次本能地欲从他身畔逃脱,似是为救弟弟勉强答应了给他,却又懊悔了。

她扭过头,冷哼。

陆令姜刚才拿白怀安威胁怀珠,一方面是想近身抱抱她,另一方面也拖延时间,逼她就范。

他内心其实被她扰得十分慌乱,根本没想放过她,与她伺不伺.候他无关。私房话萦绕在她耳边,夹枪带棒,誓要把她的硬骨头浸软。

她最好赶紧哭一哭,道个歉,把心里盘算的小秘密如实招来。哪怕她搂搂他肩膀,稍微一个示弱的小动作,他都原谅她了。

怀珠忽然抵触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他无论如何也要从她口中挖出来,毕竟她曾那么单纯热烈地爱他。

怀珠却没有轻易就范,两人虽亲密,如被迫共榻而眠的仇人,没有感情味。

她轻轻合上眼帘,手心还攥着那枚白瓷镶红玛瑙的簪子,稍稍调整角度,可以刺进陆令姜的后心。

若能同归于尽固然好,只怕一击不成,自己徒然送命,怀安惨遭鱼池之殃。

一面帘幕被风吹开,天色青青,陆令姜将怀珠抱住,深情地贴着心口。微小雨珠斜斜透进来,润湿了怀珠的发。他随手拿起凭几上的竹骨伞撑起,亭子,帘幕,再加雨伞,为她三重遮挡了风雨。

所有的温言款语都说尽,仍得不到她任何答案。陆令姜急切盼望她服软,她却绝不服软,只沉默抗争。

他缓缓抬起首:“还不准备说话吗?”

怀珠神色含泪愠怒,以为能委身这一次,事到临头,却终究无法忍受,用手中簪子没轻没重地刺了他的后心一下。

“放开我。我不了。”

果然是要出尔反尔。

这样抵触的态度,令陆令姜猛然生出一股陌生感,被拒之门外的挫败:“怎么,我现在碰不得你了?”

她眸中撒着隐隐不悦之意,好像和他在一起是多恶心的事,无视他的再三挽留,重复道:“你放开我。”

陆令姜心中的堵塞感更盛,未曾按她的意思,反而借力扣住了她的后颈,刨根问底地问:“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离我而去不可?”

他略略弯下腰去:“大雪漫天的,你跑到这荒郊野岭,是浪费所有人的精力。我若没及时发现你,你会被风雪冻死的。”

“你心里明明有我,却不相信我,用这种办法来试探我。可到头来受苦的是你自己的身子。”

温暖的炉火噼里啪啦爆响几声,两人比肩而坐。陆令姜展现出平常的一点点和蔼之意来,将她的肩头揽住,轻吻似雪沫儿游离在她颊侧,慢慢地拉进距离。

“你同我怎么闹我都可以容忍你,私逃却不行。我明白告诉你,你和你那个叛军师父混在一起,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将利害关系讲得清清楚楚,好话也说尽了。默了片刻,见怀珠深垂螓首,一副脆弱神伤的样子,他提点说:“如果后悔,点点头也行,便当你是道歉了。否则,就把你留在这风雪中冻死,再不管你了。”

却听怀珠淡淡道:“那样多谢殿下。我已与你恩断义绝,是真的分开。你现在这么死缠烂打,真的很无聊。”

雪水一般的话,直愣愣迎面浇在人的天灵盖,冻得人脑子都结冰了。

她的腰被他扣住,半倾斜的姿势,完全禁锢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只有仰头才能和他说话。可从她那淡无波澜的情绪来看,她才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陆令姜的呼吸蓦然粗重了。

他说了那么多话,一直在拐弯抹角地挽留她,她却丝毫不动容。她的目的是求位份,求他一心一意的怜爱,可当他威胁说要抛弃她时,也不见她半丝惊慌。

她很冷漠,对他没完没了的多话感到厌烦。

死缠烂打,真的很无聊。

这就是她对他的评价。

一记记沉重的闷锤,咚咚敲在心上,陆令姜噎得难受,喉咙已干涩不能言。

任何办法都失效,话都点拨到这份上了,还要他怎么做?

“分开?”

他强提精神,勉强一笑,极淡极淡,“白怀珠,离开我,你能活吗?”

别忘了,之前对他要死要活的是她,哭着求他给一个位份的也是她,现在装什么清高。

怀珠默默推开他起身,从刚才被他胁迫的样子中抽离,面色从容沉静多了。

她将道理和他讲清:“一开始,殿下您说的也是玩玩,问我玩玩吗。现在不玩了,玩腻了,怎么您反倒认真起来了?”

“在集贤楼说的话,我确实骗了你。我说想要位份,喜欢你,其实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好争取离开,你不要当真。”

“我是真的不喜欢你。真的不稀罕你的一切许诺、位份。你说我们是玩玩,我也从没把我们当成什么正经的关系。现在玩够了,该娶娶,该嫁嫁。”

“分开。我能活。左右我跟你是真的恩断义绝,绝不再给你做妾。你要不答应,就杀了我吧。”

以为她喜欢他,欲擒故纵,实有点自欺欺人了。

其实不光这一次,月余来她的每一次提分开,都是这样决绝的的态度,没半分藕断丝连之感,也没半点情意。

昏乱中,怀珠的唇触到了陆令姜脖颈间的伤痕,只觉得那道横痕很长很深,窄窄地凹陷下去一块。这块疤以前就有,一直不知道他从哪儿落下的。

她够不到别处,便顺势咬了他的喉结一口,牙齿很尖,十足用劲儿,顿时破肤出血,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陆令姜疼,几分伤感地抬眼,见她冷冰冰全无半丝情愫,连怜悯、施舍也没有……完全是敌对的状态。他神色有点冷,忽然将她翻了过来,怀珠就这样跪倒。

“我本来没打算真做什么的。”

黑暗阴雨绵绵,乌鸦乱舞。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尸体。

下人说发现时,姑娘是用一条白绫上吊的。因之前推了晏姑娘落水,承受不住内心的愧疚,畏罪自杀。

临死前,只留给他一句话。

“太子哥哥。你骗人。”

陆令姜来到她冰凉的牌位前。

此时相见,心照不宣。

许信翎主动招呼:“怀珠。是你。”

怀珠回礼道:“许公子。”

许信翎能感受到她的气质,雪纸书卷扑面而来,比以前更出类绝尘了。从前她似一只笼中鸟,翦尽翅翎愁到身,如今却是一只飞翔鸟,自由自在一身轻。

卖唱女含脂弄粉,见陆令姜郎艳独绝,峻秀雄洁,皦玉色的衣裾在雨雾中微微拂动,故而起了爱慕之心。

陆令姜轻轻摇头:“不听,有家中娘子正在。”

怀珠哑然,他怎拿自己当挡箭牌,她人微言轻,几时又能管得了他听曲儿。

卖唱女听他有妻室,失落遗憾之情溢于言表,朝舱内的怀珠投来羡慕神色。

随即又拿出一排玉坠子来,小巧精致,玲珑剔透,“郎君,夫人,买一个吧,上好的和田玉石,只要十文钱。”

穆南本人虽甚至模糊,却也隐约听到了只字片语,坚决是不同意的。

他的阿珠回到太子身边去,那就是叫她去死!太子焉能饶了她!

他一把老骨头,宁愿自己死。

没问过白怀珠本人的意见,三位首领都对怀珠去换解药持消极态度。

其实怀珠自己也想不通,陆令姜究竟会不会高抬贵手,饶她爹一命。

应该是不饶的,他确实从没对叛军手软的先例。但也有饶的希望,因为当时爹爹身陷重围,太子却只令傅青射中肩胛骨,而非直接朝着心窝戳去。

若非留有余地,他为何不直接取爹爹的性命,明明那样对他的平叛大业更有利。

穆南病重,郭寻跃跃欲试想要首领的宝座,一直在病榻前伺候汤药。

妙尘怕穆南动怒,也没将郭寻纠集众将意欲欺负怀珠的事情说出来。

有好几次,郭寻就差点让穆南交代遗言了,被旁边的怀珠及时打岔过去。

郭寻瞪向怀珠的眼神,十分怨毒。

虽然穆南已是强弩之末,没几天好活头了,但军中许多将士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仍有不少的威慑力。

只要穆南不点头,郭寻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当上首领。要知道,万一将来打下天下来,首领的位置也就意味着龙袍加身。

午后用过汤药后,穆南趁着片刻的清醒,屏退了妙尘和郭寻二人,单单和怀珠道:“阿珠,你不要为了爹做傻事。爹爹已经想好了,招安,给大伙换一条生路,也给你换一条生路。”

怀珠下意识倒吸口凉气。

“爹爹要投降……”

穆南虚弱地摇头:“不是投降,投降只能成为无用的俘虏,招安却可以成为朝廷的利剑。我虽没几天活头了,可这两千多名弟兄们却个个正值壮年,可以为朝廷效力的。”

怀珠哀伤道:“爹爹,真的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容下咱们吗?”

穆南疲惫地说:“没有把握。但其他路是完全的死路,这是唯一还有一缕希望的死路。”

“我爱你。珠珠,我爱你。”

床榻间陆令姜没有别的话,只反复将这一句在她耳边呢喃。他的声音很柔,腻似三月里的春水,令人不禁沉沦其中。

怀珠微微粗了蹙眉,却说,“你从未爱过我。”

“我从未停止爱你。”

他纠正,呼吸之间微有酒气,力道比平时更不知节制了些。匆匆抹的避子膏,都没来得及让皮肤完全吸收。

“……不行。”

“明日我给你补抹。”

陆令姜排山倒海的爱意不容许她再有丝毫的推诿和犹豫,说罢,所有话语都被淹没,似春潮决堤滚滚而来。怀珠的意识渐渐沉沦,终于完全消失不见了。

第90章

论嫁

这场云雨后半夜才停,窗外下起了润如酥的春雨,浇在芭蕉叶上响起富有韵律的沙沙声,按摩人的耳蜗。

浓墨般的夜色正在慢慢淡去,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遥远的冬天泻下几穗青澄澄的天光,清晨马上就要来到了。

叫过六次水之后,怀珠出奇地没有昏睡,眼皮懒洋洋地睁着一条小缝儿,有气无力伏在陆令姜的膝上,打着哈欠。

陆令姜在她嫩滑的脸颊上一摸,一边将避子膏揉涂在她后肌深处,手法温柔,和方才的浪潮汹涌截然相反。

原来石修当日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石弘,正好被太子撞见,为了保住性命,石修只得答应替太子做事。

石修精通剑术、书法,才高八斗,开设私塾,教导的许多孩子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孙。太子捏着石修的把柄,石修不敢不将这些孩子送至东宫,这才让太子有了逆风翻盘的筹码。

晏老爷气得七窍生烟,拔剑登时要杀了石修,辛辛苦苦的策划就这样被毁了。

如今太子握有那些大臣的孩子,人都有舐犊之情,那些大臣焉能不临阵倒戈,屈服于太子?

……白怀珠死不死没关系,那些臣子的骨头却实打实地命悬一线。

果然,隔日便有人率先绷不住,在朝堂上为白家说话。白家只是受叛党蒙骗,实际并无反叛之心,实不至于满门抄斩的重刑。

口子一旦撕开,越扯越大,陆陆续续又有数名官员倒戈支持赦免白怀珠。

太子第三道诏令下来,若有悔改者非但既往不咎,还加官进爵。

这下子,原本坚固的联盟被打得溃不成军,凡是有孩子的人家都归顺了太子,开始死心塌地为太子做事,少数几个顽固派也被诛杀殆尽。

风向逆转,眼看着白家的危机即将解除了,太子终于腾出手来,一方面洗刷白怀珠的冤屈,一边派兵去平定真正的叛军。

晏家走投无路之下去求助太后,太后反而把罪责推到了晏家的头上。石家失了当家人石弘,一盘散沙,见忠臣纷纷归顺太子,知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力了。

该死,如此周密的计划,竟也能输在太子手上,实在令人不甘心。

晏老爷困兽之斗,垂死挣扎。

不怕,不怕,幸好他还留有后手。

既然明着不能打败太子,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内讧,软刀子比硬刀子更扎心。

……

许信翎这些日一直在为怀珠奔走,目睹了太子连下三道政令,帮助怀珠,悬着一颗心方才放下来。

他想去梧园探望探望怀珠,身边只有怀珠的丫鬟曦芽作陪。

晏苏荷走投无路,连给皇后娘娘递了三道信儿,入宫恳求皇后:“姑母,太子哥哥被美色所迷,定要与我退婚,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皇后几日来亦处境困顿,叹道:“本宫也不帮你,叫你别去找那白怀珠的麻烦,你不听,这次闯下祸事。太子珍爱那几株花儿,你为何一定处心积虑地毁掉?”

晏苏荷怔怔睁大眼睛,泪珠大颗大颗地坠落——是皇后,利用小孩子毁坏红一枝囍都是皇后的主意,如今翻脸不认人,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在了自己身上?

她惨然笑笑,疯疯癫癫指着皇后道:“姑母!你把我当枪使,上了你的当了!你如今想明哲保身,没门,你若不可能帮我,我便将你做的那些肮脏事都告诉太子哥哥,看你这皇后还怎么做下去!”

皇后大怒,剧烈拍了下桌子:“住口,你神志不清了。快把她拉下去!”

晏苏荷的哭声不绝于耳,大祸临头,飞鸟各投林,口中对皇后阴毒地咒骂。

皇后左思右想,心下也有点慌张,宣太子入宫,不提白怀珠,单提晏家之事。

“皇儿,母后不知你和晏家有什么大仇,但请你放过晏家。就像你昨日说的,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陆令姜随意听着。

皇后见他无动于衷,又道:“这也是你皇祖母的意思,你不听母后的,总要顾忌你皇祖母。你和自家人趾高气扬,到了外面给人跪着丢人现眼?”

陆令姜的轻笑声渐低,脸色微微阴翳,但还是答应了。

他起身告辞。

几日后,晏苏荷注定要被送到襄阳老家去,路上,遭到几个山贼侵犯。

山野之间蟊贼跑得快,晏苏荷哭告无门,加之自身本就害着风寒,没过多久就病情加重,像怀珠前世那般在无边孤寂和痛苦中溘然长逝。

她一个被太子退婚的女人,于家族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因而她的死除了亲生父母哭一哭外,悄无声息。

几把荒骨,寂静地埋在郊外。

太子妃,终究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

梧园。

新雪过后,云翳沉沉,白雾弥漫。

怀珠推开门,见大门口一片湿漉漉的雪渍,是太子殿下昨夜跪过的痕迹。

她缓缓走上前去,低头凝视了片刻。

“太子哥哥很执著,是不是?”

黄鸢在身后道,“若非你今早答应与他到太清楼见一面,他还不肯走。”

怀珠沉声道:“他这样明明是逼我,把事情闹大,昭告全天下我是他的女人,再无人敢上门娶我,逼我不得不嫁给他。”

黄鸢欲言又止:“阿珠,你真的不感动吗?就凭他给你下跪,之前又费尽心思地种花,只为治好你的双目……虽然花现在被毁了。”

怀珠嗤道:“哪敢不感动。”

黄鸢道:“咱们女儿家嫁谁不是嫁,我看没有比太子哥哥更好的了。况且阿珠你之前喜欢太子哥哥,对吧?即便你现在不想跟他和好,好歹也做个朋友,将来遇见个大灾小痛的有求着太子哥哥的时候。”

怀珠撇了撇嘴,挺无语的。

登上马车,前往太清楼。

前世,她就是因为伤了他心爱的晏姑娘,落得个悬梁断气的下场。

终究是和上辈子一样的结局吗?

耳边隐隐幻听前世的那句——“是谁下的令?”

“太子殿下。”

“我不信。”

“你有何不信。太子殿下若爱你,能给你那么多年的避子汤?”

此刻想来,甚有道理,无可反驳。

怀珠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即便打不过他们,也要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可她的手还被太子紧扣着,好巧不巧,刚好捏在了穴道上。

他只要轻轻一捏,她便会全身瘫软。

且她左眼刚才被那么一砸,甚是模糊不清,像盲人一样。

集中了所有的劣势……

她还能活着出东宫的门吗?

晏家人虎视眈眈,定逼着太子杀人。

生死关头,却听陆令姜道:“早前闻晏大人有退婚之意,我便不敢纠结。今日趁众人俱在便正式说清楚了,我皇室与你晏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再不算数了。”

他当断则断,怀珠折断的那两截剑丢在地上,预示着一刀两断的两姓婚姻。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犹如惊雷,掷地有声,轰隆隆作响。

晏老爷和晏夫人完全惊得木讷了,说不出半个字来。为了个外室,太子竟真敢退婚,他的前程、皇位都不想要了?

晏苏荷亦满脸是泪,自己被白怀珠威胁一通,生命之虞,本以为太子哥哥会好好安慰自己,彻底厌恶了那白怀珠,结果太子哥哥还要和自己退婚?

不可能,不可能。

一向温婉的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子哥哥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当着她的面说出退婚的话?中了蛊似的。

所有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晏老爷含着泪指责道:“殿下,您如此薄情无情,是想逼死荷儿吗?这事传出去,文武百官容得下您吗?”

谁都知道晏苏荷是注定的太子妃,被退婚了,今后根本没法做人。

晏家来兴师问罪,本来是逼太子清理后院,料理外室,并非真要退婚的意思。

因为一介外室,太子也至于?

“殿下,您有气出气,晏家辛辛苦苦辅佐了您十二年,为何要这么伤人心?”

陆令姜却干净利索,脸色是冷色调的白,没半分转圜的余地。

这是他心中早已决定好的。

伤人心吗?

“笔墨。”

他笔走蛇龙地一纸退婚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盖上了太子金印,按了手印,丢给晏家。

这已经不是两家协约退婚了,而是单方面取消婚约。

监国太子的金印,实重千斤。

皇家要娶便娶,要不娶便不娶。

此时东宫的许多仆人已聚集在外,陆令姜当着所有人的面动咒道:“我陆令姜今生只钟情于白怀珠一人,以她为妻,永志不变。除了她之外不沾任何女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此时天色阴沉,隐隐有雷声,似乎天神还真听见了。

他义无反顾,似不要面子了,也不计较说这番话怀珠是否会答应,朝廷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只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就是爱慕白怀珠。

许信翎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腿骨受挫得厉害,走路时仍微微跛脚。

怀珠道:“你若不方便我自己前去便好,瞧着你走路有些费劲儿。”

许信翎沉沉摇头:“曦芽为了我连命都丢了,我岂能那般忘恩负义,连几张纸钱都不给她烧,那我还算是人么。”

怀珠知他一向知恩图报重情意,也不再劝。两人各自带了少量家丁,以砖石给曦芽改好了墓穴,移棺椁入土,默念佛经,希望亡者可以入土为安。

许信翎感触颇深,泪水沾湿青衫。怀珠念起从前与曦芽朝夕相伴的时光,以久久陷在悲伤中难以自拔。

人之凋零,亦如花之凋谢。

回来的路上,许信翎道:“那日你搬家,我原本打算帮帮你的,谁料撞见了太子殿下,我便走了,你别介意。”

他和太子一直有些过节,且当时怀珠又和太子有那样亲密的举动,他受不了。

怀珠道:“该说对不住的是我。”

漫步在乡间小路上,听鸟语啁啾,迎春花随风飘摇,枝头发新芽,焕发初春的盎然生机,吹拂在面上的风是暖的。

“许……”

她说他是她身后的纠缠一条狗,确实,他就是。

别说给她做狗,便是让他为她死,他都甘之如饴。

怀珠在一旁看着。

陆令姜刻意说这些是给自己听,看来他没打算罚自己,也没打算偏袒晏苏荷。

事情怎么和前世不一样了呢?

……但没必要发誓,她不会在乎,不会感动,也不会改变任何主意。

这一场闹剧,该散场了。

前世她听到这番话或许会很感动,但今生再不会了。

一夜之间,怀珠的身价提高了几百倍不止,几乎成为全城第一贵女,人人尊重敬慕,说是公主也不为过,能将太子逼得当众下跪的只有她。

陆令姜赶来太清楼时,正好看到怀珠的背影,刹那间,犹如一朵白荷花在他满是暗淡褪色的世界中盛放。

他冻结的心跳活起来了,只有她带来的春风,才能吹化冻土。

陆令姜情不自禁地微笑,随即又见她目覆白绫,显然是眼疾重新恶化了。红一枝囍被毁了,她迟早变成瞎子。

他心头微微酸楚,暂时收摄心神,长吸口气,朝她奔了过去。

听闻朝廷上为怀珠说话的大臣越来越多,许信翎由衷地高兴。怀珠很快就能正式洗刷冤屈,现在已经无罪释放了。

许信翎和曦芽走在陋巷,忽然发现有黑影闪过,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冲了出来。

那黑影剑锋凌厉,用的长剑带有东宫的标志,显然是太子的人。

许信翎只是文官,并无武功在身,立时手臂中了一刀。那黑影显然要置他于死地,嘿嘿冷笑:“许信翎,你竟觊觎太子殿下的侍妾,太子今日便要你的命。”

说着大砍刀便往他胸口扎来。曦芽大惊,混乱之中替许信翎挡了一刀,刺穿了肺部。此时外面有马蹄声,黑影怕被人发现,跃上房梁暂时逃离。

许信翎倒在血泊中昏迷失智,曦芽亦奄奄一息。幸好两人正在去梧园的路上,此处离梧园并不甚远。曦芽便拖着伤口,一步一步地往梧园挪去求救。

月冷星寒,街上并无人。因怀珠的无罪释放,看守在梧园的官兵都撤去了。

怀珠听到外面有微弱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浑身是血的曦芽,震惊不已。

曦芽血泪横流,跪下来拽住怀珠的裙摆,断断续续道:“小姐……救……救许大人……太子殿下要杀……他……”

话没说完,已然气绝。

怀珠痴痴抱着曦芽的尸体,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下气恼无比,险些痛哭出声。曦芽左肩靠近心脏的位置中了一记飞镖,红色尾巴,俨然是东宫的标志。

今日梧园的卫兵撤了,封锁令解除,她本来对陆令姜心怀感激,谁料到他竟忽然对许信翎和曦芽下毒手。

怀珠禁不住仰天哀吟一声,泪水涔涔落下,竭力去搭曦芽的脉搏,曦芽的身子渐渐凉下去,俨然是不能活了。

陆令姜,他真是比毒蛇还毒。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总是一些无辜的人?他为什么一定要害无辜的人?

她强忍悲痛,将曦芽的尸体暂时拖进梧园之内,然后一瘸一拐地按照曦芽的指点去救许信翎。

等等她,不要死,不要死。

……

好一场胜利。

夜色寒凉,陆令姜从皇宫回来时,像打了一场仗那般筋疲力尽,唇角却又情不自禁地含着微笑。

他笑,“没有。不信你亲自去问你爹。”

怀珠道:“我爹向着你。”

想关上窗户眼不见心为静,又隐隐忧虑,不禁问,“我住在白家了。你晚上还来吗?”

他温煦道:“你这么说,是想我来还是不来?放心我一定会来看你。”

怀珠愈加不悦,唰地一下关上了窗户,盼着他千万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