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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回坤宁宫 皇后双手拽着他衣袖,像只可……

抗……旨?

“陛下。”

“臣等依旧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圣朝以孝治国, 陛下的皇位从先皇那里继承,身为人子, 岂能轻信捕风捉影的往事,陷先皇于不仁不义,追封不贞之女做太后?”

白照影躲在柱子后面,小心观察着殿中。

……他要给母妃翻案?

那么底下的这些大臣,是这件事的反对者,是朝廷的言官么?

白照影往前面伸了伸脑袋, 为看得更清楚。

他没看到萧烬安有其他反应,萧烬安在认真审读各地的地方志。

他偶尔提笔,悬腕在纸面勾勒,没有发难, 却绝不是什么友好的表情。

白照影安安静静观察了片刻。

好困,他打了个哈欠,又霎时突然醒盹。

他听见萧烬安平静地对旁边听奉的职官道:“这条对益阳的注疏写错了,益阳频发火灾,与风水无关, 是当地遍布竹屋, 不要以讹传讹。”

“是。”那文官双手捧着益阳县志下去。

与此同时, 宫殿里, 又是道躯体砸向乾清宫地板的响动。

反对给江川月正名的言官再度被抬出去一员。

两个时辰以前,义正辞严前来阻止皇帝的言官们, 陆续败给新皇帝过人的精力和体力。

萧烬安没说什么话, 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言官队伍的人剩得越来越少, 眼看就要被皇帝一言不发地折服。

白照影指端压在了柱子,指尖收拢。

为首的言官头发雪白,像是这些人里面领头的, 那老臣肩膀十分宽阔,背影庞然,声音宛如洪钟。

老言官:“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事两夫。即使江氏诞下陛下,陛下为大虞朝立下战功,也无法改变江氏失节的错误。”

“前朝往事已成过去,陛下应当为大局着想,如果从陛下的层面,就为失贞之女开脱,陛下还有何颜面面对朝廷每年立在各地的贞节牌坊,还有那些以死守节的烈妇!”

他只不过……是想为他敬爱的母亲,讨回个公道。

他分明以为能够讨回这个公道,却没想到到处有卫道士,成为敬贤帝遗留在世间的后手。

萧烬安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尽管隔着段距离,白照影还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面上不显,可是他已经很生气了。

兴许因为萧烬安久历行伍,平时在朝议不常说话,也没怎么直接跟文官群体打过交道。

那些言官误以为,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抗议,请皇帝收回成命。

他会罚那些大臣吗?

处罚言官,是不是不太好?

白照影暗中给双方都捏了把汗。

那是萧烬安的私事,可这些人却要干预好多。管太多了。

砰!

又是一具躯体倒地,发出沉重的闷响,医官过来又抬走名言官,殿内更加空了一块。

沉默的空气里酝酿着逐渐扩散开来的战战兢兢。

言官固执,新皇帝强硬,后者根本不为所动。

那桌案上的纱灯,光线细微地颤动了一瞬。

萧烬安看完了一卷地理志,冷淡地换下一卷,他并没给言官任何与他论辩的机会。

而白照影这时在心里冒出句不太合适的吐槽……你们不一定能吵过他。张口必得罪人,他嘴很毒的。

段莽在另一根柱子的方向,对白照影做口型:“末将——把他们——都拖出去——廷杖。”

段莽做了个打屁股的动作。

白照影摇摇头。

但是倏然间,他看见萧烬安在拿起地志册更换时,用册子的封面遮挡住一瞬间面孔,状似不经意,可白照影心有灵犀。

他猜出他累了。

垂眸又抬起眼帘的工夫,殿内的言官如风卷残荷,噼啪又倒下几个,混合着已经知趣,明白当今皇帝决不妥协也不受威胁的臣子,殿里已不剩多少文官了。

白照影感到畅快,可又觉得心疼。

酸涩感充斥了白照影的胸腔,再一路直上,弥漫了他的眼睛。

“陛下不听谏言,乃是违背祖训。”

“陛下此举天下闻所未闻,老臣理解陛下养育在隋王妃身侧,生养之恩难忘,可纵使实情当真如传闻所言,隋王妃也该以身殉道!”

“陛下也有妻室,推己及人,是否容许妻子失节,侍奉陛下的同时,还与其他人有染呢!”

白照影眉心狠狠跳了一跳!

他看见萧烬安捻着纸页的手,指端轻颤,慑人的压迫感不动声色地蔓延。

他像常年行走于尸山血海的猛兽,暴露出冷峻的凶性。

而段莽此时眸光点亮,用力扶了扶刀把——廷杖终于要来了吗?

剩余的言官们表现各异,有的挺起胸膛,有的伏跪在地,为首的那名老言官,这时背影缓缓站起,爆出得却是阵剧烈的咳嗽。

“顾老!”

“顾大人!”

“顾御史……”

殿内的数名言官围住老言官。

那姓顾的老臣却狠狠摆了摆手。

他年纪老迈,然而格外固执,身体明显已不禁折腾,硬顶着一□□气连续急喘地进谏。

——“臣请求,老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乾清宫外医官们听闻顾御史像是犯了急病,不知该进该退,纷纷提着药箱站在门槛里面。

白照影前世在医院见到过很多年纪大了,动气时痰喘上涌的老人。

如果这个姓顾的老臣倒不出这口气,必定会死在乾清宫,然后萧烬安就会得到上任首日,逼死进谏大臣的恶名。

顾大人在逼萧烬安。

这种难题,有时候竟远胜于对付倭寇或者瓦剌人。

白照影觉得这座皇宫很不可爱。

他想去做点什么打断这场闹剧,萧烬安已语气平淡地下令:“锦衣卫将顾御史送回府,准假养病。”

送这个字意味着不能打,段莽忍了忍,勉强听懂了。

段莽带锦衣卫将顾御史抬出殿外。

七八名医官跟在后面,随时准备诊治,看来是顾大人气死在家里也不能气死在乾清宫。

宫殿里有一段暂时的混乱,接着杂沓的脚步声过去。

依旧在殿里跪着的言官,此时已经没了首脑,彼此相互对视,双臂支撑着身体,再度抬头面相龙椅之上的皇帝。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

皇帝就是要把生父钉在耻辱柱,有抗议,不接受。

自古言官都是倔脾气,却发现根本拗不过新皇帝。

今日哪怕他们全都以死进谏,也会被皇帝的锦衣卫拦住,没法咬舌,也没法撞柱。

言官们齐齐在萧烬安跟前叩了个首。

“臣等告退。”

“去吧,明日不必再来。”

“是皇上。”

穿红色官服的朝臣倒退出乾清宫。

这时有名音色年轻的言官停下来,压抑片刻,还是追问道:“微臣想,陛下今日不满,也许是因为我等直言直语,伤害了陛下对已故母亲的感情,可微臣纯粹是为江山社稷考虑。陛下分明已经能平稳登基,做得却是件写进史册都惹人争议的事情。”

那青年官员觉得萧烬安不值得。

白照影眼睛闪了闪。

他直觉萧烬安不会罚这人。

他没想到萧烬安竟还会对他解释道:“先帝处事惯用阴谋,自以为是,造成朝廷积弊,大虞内耗,国内幽兰教肆虐,外敌入侵,皇子间争斗不休。”

“朕不仅要为太后伸冤。”

“朕要改变的,是以上所有情况,所以不作任何人的遮羞布。”

“……”

他话毕,那青年官员默然。

眼前的新皇帝,在登基以前便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他刚才这番话,所以青年官员垂头拱手。

青年官员道:“臣明白了。臣以后,不会再来进谏此事了。”

萧烬安摆手。

那青年言官倒退出殿门外,没了人影。

白照影则是稍稍松了口气,心想,我就说你们说不过他吧。不仅说不过,还打不过。

白照影心里小小得意,他从柱子后面出来,脚下的动作没停。

他彻底出现在萧烬安的跟前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在见到他时有种从混乱到平静的微妙变化,他觉得萧烬安在高兴。

可是他当皇帝以后,越发克制自己,使白照影只能观察出萧烬安嘴角,一点扬起的弧度。

白照影扑过去差点趴桌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是突然行大礼。

知道的人手臂已经伸出来,赶在皇后拜年以前,让皇后稳稳握住了自己的手。

“慢点。”

皇后站定。

“其他人等出去,到殿外轮值,不必进殿守护。”

“是。”这场面,锦衣卫们早已经习惯了。

段莽最后把乾清宫的正门关闭,那宫殿里又空旷又安静。

白照影好奇地审视着御书桌后面的九龙屏风,是金色的,像电视剧里那样子,也与他前世为数不多的几次旅游所见差不多。

想……摸一摸。

他摸屏风时很认真。

他指尖跟屏风的龙头缓缓接触,龙首的质感并不润泽,屏风疙里疙瘩的。

接着白照影试探地望了萧烬安一眼,然后谨慎激动地去触碰国玺。

皇后虽然很困,但抵不住亢奋,萧烬安知晓他皇后亢奋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得到权力,而是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所以萧烬安没打扰白照影玩耍。

任由他摆弄书桌上头的物件。

奏折可以参观,朱笔也可以用。

跟朝臣打交道,和与妻子嬉戏比起来,自然是后者令人放松。

萧烬安其实从根上对皇权藐视,只是不巧竟成了皇帝本人,如果白照影还喜欢坐一坐,萧烬安甚至愿意让出半张龙椅给皇后。

可他的皇后不想坐,也玩够了,皇后双手拽着他衣袖,像只可怜又笨拙的兔子在拔萝卜。

拔呀拔,拔不动。

白照影嚷道:“回坤宁宫!回坤宁宫!”

他听见萧烬安一声轻笑,问:“回坤宁宫干什么?”

“睡觉啊。就是来叫你休息的。”

萧烬安却怀着逗人的心思:“朕为何去你那里,乾清宫不能休息吗?”

果然白照影小脸一垮,瞬间人把手丢开:“那你休息好了,我回去了。”说着就要回去,又被萧烬安给拽住。

“等等。”

力气自然没有人家大。跑不了,白照影知趣地转过头:“又干什么?”

“皇后今晚应该住一住乾清宫。”

“为什么?”白照影问。

“因为……”难得萧烬安会给他直接地卖关子,萧烬安道,“狐狐,你住一晚就知道了。”

第192章 狐狐丢人 他闭着眼睛,完全没脸回忆,……

结果, 当然是解锁未知地图更具吸引力。

白照影决定留宿。

与此同时,萧烬安带他离开主殿, 返回皇帝的起居地带。这就要经过一段很长的走廊,沿途一部分暴露在户外。

白照影抬起眼帘,看到的是头顶一大片星天。星空的辽阔映衬出殿宇的巍峨。人走在其中就显得很小。也许是他瘦小。萧烬安比他高大得多。

“到了。”

萧烬安止住脚步,殿内没有别人,但是灯火通明。这里是帝王的寝宫。

白照影合理怀疑,将寝宫的宫人也提前支开, 这又是对方的早有预谋。

放眼寝宫,寝宫有许多间不同的屋子。

陈设各异,但匆匆看去,里面相同的是都有床铺。

他无法理解一位皇帝为何会有那么多间卧房?

甚至还有种不太好言明的想法冒出脑袋, 那些卧房里面,都住帝王的妃嫔吗?

——会有可能所有妃子各自占一张床,等帝王临幸???

这该是个怎样壮观的画面啊。

“在想什么。”

“没……没有。”

他听见萧烬安很轻微的一声笑,觉得被嘲笑了。他在胡思乱想,被他看出来了。

萧烬安:“屋里所有的床, 都为掩饰皇帝的踪迹, 预防行刺。这是曾经一代代皇帝布置下来的。”

原来不是皇帝轮流宠幸妃嫔用的。

白照影歪了歪脑袋:“那皇帝住哪一张床?”

萧烬安:“哪张都有可能。”

“所以今晚就是由我挑选住在哪里?”

“嗯。”萧烬安点头。

那些房间的布置各不相同, 床的形制也是各式各样。

白照影知道萧烬安没有住过现代的酒店。他有一种感觉, 像在住主题酒店一样。

神奇的是以后他们经常要这样随机选房间来住了。

“那住这个。”他拉着萧烬安的手腕走过去,视野里先看到的是一架梯子。

梯子在床底, 床悬在半空。白照影想, 这很像现代学生宿舍里的上下铺。

前世白照影只有很短暂的大学生活。

萧烬安自是不明白, 怎么皇后会在几十间卧房里,选择了最不方便就寝的那个。那悬床是为防止刺客夜里接近设计的。

他的皇后小脑袋瓜子里,总是不知装着些什么。

他扶稳梯子, 让白照影上去。

与贪玩好奇不成比例的,乃是白照影肢体动作方面的笨拙,这是前世活动太少的后遗症。

白照影气喘吁吁地趴到床面。

这个视角很奇特,身体悬空,能看到殿宇的高处,他扒住床沿,萧烬安还在床下。

他从床面冒出脑袋,一时间,让萧烬安联想起在房顶蛰伏的,眼睛水灵灵湿漉漉的猫儿。

萧烬安上去跟他的皇后亲近。

皇后把外衣扔下床,里面是单薄贴身穿的衣服,他用指节轻蹭白照影的脸颊,皇后的回应则是把他一整个抱住。

“睡觉。”

“许久没见,你什么都不想说?”

“醒了说,你累了。”

黏人是皇后独有的哄睡服务,白照影早就说过,他睡觉缠人,表现在实践里就是手脚都会挂在被缠那人身上。

他不知道这反而更会让人睡不着:“我刚才处罚那几个言官,你看到了。”

“陛下要说朕。”白照影纠正。

可萧烬安纠正了他的纠正:“我是谁?”

“陛下……唔。”白照影鼻子被捏住了,眼睛只能张开,桃花眼委屈地乱眨,哼哼唧唧地投降,“夫君!夫君!”

萧烬安放开他鼻端,气息这才顺畅。

白照影往床外挪了几分,坏夫君:“处罚言官,不听劝谏,会有后果吧。”

“会。”

“夫君把那老大臣送回府,不仅是撵他走,也是担心他犯病?”

萧烬安没承认,冷硬道:“此人不能死在我跟前。”

言官这个话题,略微勾动起萧烬安的谈兴,他又简短地说:“我跟前这些官员,看起来做得是同一件事,怀揣得却是不同的目的。”

“有人墨守规矩,有人为了国体,还有一些臣子,为得是试探我的底线,或者得到名声。”

“真麻烦。”好像所有人都想利用夫君,引导萧烬安站在自己的立场,“所以你这是在跟他们较量,好让所有朝臣知道,你有自己的主张?”

“对,但这有后果。”萧烬安道,“我务必要把翻案的事情做到底。至于今后朝官们,还敢不敢再诤言劝谏,也不好说。”

他坚信现在所做的事对,可他又担心未来难免出错。

他在以审慎的态度对待这个国家。

如果敬贤帝这个皇帝,内核是自大。

萧烬安给白照影的感觉是,他很孤独,更加孤独。

白照影想出一份力,好意提醒:“那我可以帮你留意朝臣,也可以帮你撵人,我能做的事情很多,看账也可以的……”

“你想入仕?”

“不想。”白照影说,“我不想当官。我不想起床,也不想上朝,太累了。”

懒狐狐悠闲地蹭着枕头,声音黏糊:“我想睡到自然醒,再去外面活动,不要给我官做。”

“可你刚才所说,都是官员的职责。”

“因为我想帮你。”

萧烬安:“……”

那张半悬空的龙床,床面有个瞬间,微微凹陷。

萧烬安眼睛里,有温柔的流光闪动。

这世上有无数人恨我,憎我,厌恶我,利用我。

唯独你一个人,胆子那么小,总敢逆着人潮来到我身边,说喜欢我,想帮我。

他爱他的皇后。

他把对皇后的感情,化为在白照影额头的轻吻,安静的寝宫里,唯有这个吻,使他们周围的小环境,发出轻微的,啾的一声。

白照影则像是融化了似的,软倒在龙床里,慵懒到极致地用手臂,将萧烬安松垮垮地环住:“晚安,好夫君。”

“还不能晚安。”

“为……什么。”

“因为还有一件事情,你第一天住进乾清宫,我们一定要做。”

“做什么?”

白照影突然不说话了。

他感知到萧烬安的手,穿过自己的上衣,粗糙的指腹压在他的腰部。

他当然知道萧烬安打算同房。

换到新环境的新鲜感,身份变化以后的奇特感,都对白照影刺激,压下他暂时的困意。

“可是你该好好休息……”

“不用。不差这会儿工夫。”

“骗人,你从来都不是一会儿。”白照影哼唧。

“今天不骗你。”

但是他抗议并不真诚,所以当腰被抬起来,翻身被放平垫个枕头以后,白照影知道没什么可纠结的了,不久便沦陷其中。

白照影不是很清楚住在乾清宫里的规矩。

他隐约认为,萧烬安想向皇室宣示什么。

床事方面温柔起来的萧烬安同样令人招架不住。

白照影快要溺死了,闭上眼睛,世界里唯有萧烬安。

他身体内外,他的四周,他脑袋里,耳朵里,他正在被对方完全地占有。

“我的皇后。”

“狐狐。”

“我爱你。”

***

这最后关头一颗猝不及防的直球,直接把白照影撂倒。

大虞皇后睡过去,睡得人事不省。

次日睁开眼发现萧烬安早已起了,床边没有人。

白照影朦朦胧胧,听见穿衣服的动静,他扒着床沿往床下看,然后被萧烬安明黄色的外衣晃花眼睛。

他们难怪得给萧烬安赶紧重订衣服。

以前敬贤帝的龙袍,他根本凑活都没法凑活。

萧烬安正在面对穿衣镜整理衣领。

白照影趴在床上支着下巴,对床下嗓音黏糊地取笑:“大虞皇帝早啊。大虞皇帝还得自己穿衣上朝?”

萧烬安没往那张悬床看,低笑了声。

白照影:“我下去帮你穿。”

皇后又笨拙地下床。

等到他下来了,才发现有一个太监和一名宫女,在寝宫的墙角久候:“拜见皇后。”

白照影:?

“跟皇后说说,你们是负责干什么的。”

那两个人,在听到皇帝这句话时,同时默契地打了个寒噤。

然后太监躬身道:“微臣小路子,在兰台挂职,负责给陛下做起居注。”

起居注就是皇帝的全方位无死角个人言行记录。白照影知道。

旁边那个宫女紧接着道:“臣女珍珠,乃是彤史女官,负责……”她几乎都不敢看白照影,也不敢含糊其词。

彤史女官酝酿片刻后,才道:“微臣负责记录宫嫔与皇后的承欢情况,包括侍寝时间及次数,以及遵从陛下的意愿,事后龙子该不该留,以保持龙脉的纯正。”

白照影:“……”

怪他昨晚观察不仔细!

难道他俩内个的同时,这座寝殿屋里一直有俩听墙角的,细节到他们怎么说情话,还有用过哪些,哪些个姿势么!?

轰然巨响炸在脑海。

白照影说不出话来,面孔烫得快要熟了。

他厚着脸皮,拿起彤史女官搁在地面的记录册。

因为萧烬安是新皇帝,册子也是全新准备的,那上头赫然是自己的名字!

凡是能想到的,上面都记了。

至于起居注甚至都不必看。

白照影人已经傻眼了。

他闭着眼睛,完全没脸回忆,昨儿晚上萧烬安在龙床都说得是些什么肉麻的话。

什么我爱你我的皇后好狐狐……

白照影已经在脚趾抠地了。

这玩意儿传于后世,他俩还有脸吗!

他不知道萧烬安怎么想的。

他只觉应该赶紧毁掉这些坏东西!

白照影焦灼不安,还穿得那么薄,有些痕迹根本遮不住,明晃晃印证着起居注与彤史册所写。

白照影感觉自己又在人前社死了,每次都让他社死吗?

讨厌的萧烬安,根本就是知道寝宫里有外人,这人故意的,故意让人家记录!

白照影愤愤地这样想,怒视萧烬安一眼。

后者不为所动,还是对着穿衣镜,向那两个内官很平静地道:“昨晚记过了,以后也是这些,所以不必记了,夜里离开乾清宫。”

可这也违反历代大虞皇帝的规矩。

两名内官感到为难:“陛下……”

萧烬安淡淡:“我身世被前任彤史女官泄露,在起居注里也有考证,尔等打算犯朕的忌讳么?”

“臣,臣等不敢,臣等万死。”

“臣等罪该万死……”

太监和女官不停叩首,自然永远不敢在夜里踏足皇帝的寝室,这样的话,也从此听不见皇帝和皇后说什么与做些什么。

“退下吧。”

“谢皇上!谢皇后!臣等告退,告退!”两人于是立即消失。

白照影这才从认为萧烬安又是坏夫君,变成心里熨贴,因为萧烬安对他细致的照顾。

他知道自己想要隐私,也知道自己不想被记在那册子上,使皇后像是被皇帝使用的物件似的。

至于昨晚,必须得让这些人记录一次,而不能直接将人赶走,是因为萧烬安不允许自己在皇宫里被人嚼舌。

萧烬安要让这俩宫人传出去,他爱皇后,宫里不会再有其他人等,他跟皇后无论床上还是床下都很和睦。

呜。萧烬安又是好夫君了。

好夫君值得好狐狐为他奔波。

白照影道:“夫君,我想跟你商量几件事情。”

第193章 沉湎其中 皇帝对谁都寡淡,唯独对与皇……

“你是要跟我商量, 关于三皇兄后事的细节,还是想让我允许你出皇宫, 到外面去走走?”

“你是蛔虫……”

“什么是蛔虫?”

“就是能读懂人心事的小虫子,都让你猜准了。”白照影无奈地摊手。

“不难猜。”萧烬安道。

白照影把选中谥号又感到为难的情况,直接跟萧烬安说了。

萧烬安答复:“可以。英显就不错。这件事情委托给你,你不用顾忌太多。”

“我是怕别人议论我们有阴谋。”

“不用怕。”萧烬安平静地说,“背地议论我的人,从来都没少过。”

这句话说得真让人既心酸又心疼。

白照影锁眉, 微微垂头。

萧烬安:“他值得。”

白照影抬头。

“尽管三皇兄死前,我并没能看出,他有与幽兰教余党同归于尽的胆魄,我很意外, 他竟然这样去世了。”

其实白照影知晓他的大魔王超级爱吃醋。

但是他心里一直压着团疑惑,有关于萧明朝,他觉得唯有萧烬安能给他解答。

白照影老老实实地举手,对萧烬安坦白:“夫君,在你没回家那时, 祭台爆炸的前一天, 咱们府上, 三皇兄来过。”

他把萧明朝所有话, 都给萧烬安复述了一遍。

他的疑惑在于:“夫君,如果我是三皇兄, 我会想办法联系官军部队, 抓获幽兰教徒, 阻止敬贤帝祭天,而不是把自己逼上一条绝路。”

“夫君,我猜三皇兄有苦衷。可我不能确定。”

“必然有。”

白照影:“怎么讲?”

外头这时, 有大太监来乾清宫寝殿外叩门了。

那大太监伺候过两朝皇帝,因为在夺嫡期间就早早投靠了萧烬安这派,做事还算乖觉,于是被萧烬安继续留用。

大太监可是拿着最温和的语气,轻声细语地报行程,生怕打扰了里面两位。

“陛下,昨儿个大朝议过后,今天就是内阁与您在常朝共商国事了。”

“礼部备办登基典礼,需要您提前熟悉环节,登基大典期间将由陛下亲自为妻子封后,皇后今天也要与礼部交流。”

萧烬安:“皇后累了,朕独去即可。”

大太监隔着寝宫门骤然被噎住了一瞬。

联想起刚被皇帝撵出去的起居注令还有彤史女官,大太监自然知道是什么累,可惜作为太监,他永远不懂。

大太监苦笑:“好,老奴在外面等。”

“叫你工作呢。”白照影推了推萧烬安,彻底知晓萧烬安一整个白天都将不属于自己,“你不出来,他不会走。”

今天自己已经能免于沉浸于繁琐的礼仪,可以安安生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会乖的:“快去呀。”

唔!?

他在穿衣镜前,被萧烬安抱住,在镜子里映出一高一低两道人影。

镜子太大,萧烬安也很高大,所以衬得白照影不太大。

白照影在萧烬安怀里闷声,骤然觉得这人在某些方面,有荒唐昏君的潜质了。

“我递过奏折,向朝廷告知我身在台州,松浦春繁进攻台州,说明信息泄露了,此事三皇兄有最大的嫌疑。”

“然后我打了胜仗,按说他应该阻我回城,可是却在我回皇城之前,选择暗示你有危险,与幽兰教同归于尽,这说明他别无他法,他是被迫的。”

白照影想了想,然后迟钝地点点头。

白照影:“他被幽兰教胁迫了?”

“很有可能。”

萧烬安补充道:“从泄露我位置开始,就存在他被胁迫的可能。”

“对方威胁他的手段超乎想象,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的作风,他摆脱不掉,不想苟同,就只能赴死。”

好可怜。

“幽兰教……”白照影咬了咬牙。

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幽兰教的存在就仿佛如影随形。

它像是在他们身边埋下道看不见的线。

如今皇位落定,大爆炸都结束了。

白照影却都没能做到拨开云雾见到光明,还是对幽兰教无甚所知。

他不免感到郁闷,也不免觉得担忧。

“这是跟朝廷有多大仇,那么,幽兰教教主……会被炸死吗?”

白照影声音温软,满含着对未来的不确定。

不免让萧烬安揉了揉脑袋,安慰道:“不用怕,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我会让你很安全。”

如今萧烬安并不吝于承诺。

萧烬安半生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与他的妻子,成为皇位角逐决胜者活了下来。

熬过最艰难的时刻,可以慢慢料理剩下的敌人。

他有这个耐性。

萧烬安如此从容若定,让白照影嫉妒,白照影不由缠着他问:“夫君,那你对幽兰教主是不是有了解,你知道他是谁吗?”

白照影急于求知得到答案。

但萧烬安说:“只是有些猜测。如果你也有想法,我们可以合谋。”

“你告诉我。”白照影委屈。

萧烬安甚至觉得他每句话都像是在撒娇,于是浮现幅度不大的笑容,在皇后耳边提醒:“你还有那么多更有意义的事能做,先去忙那些事吧。”

“陛下,礼部……”

外头大太监只能又厚着脸皮提醒了一遍。

大太监也是当了五六十年的太监了,伺候过两届,见过三届皇帝。

当今这个皇帝对谁都寡淡,唯独对与皇后的情事兴致盎然,简直让人……

让人后悔自己是个太监!

大太监再催:“陛——”

殿门骤然打开。

萧烬安出来,大太监与护卫等人吓了一跳,众人连忙列队,摆开仪仗了紧随其后。

萧烬安出门就对大太监道:“你负责掌印,让人把皇后印玺送去坤宁宫,皇后应该有用。”

大太监心说,这不还没正式封后呢?

大太监却只敢在心里琢磨,随着皇帝的阔步,他跟着小碎步疾行:“是是,早晚的事,早晚得给。这就给,这就给……”

***

得到皇后凤印,代表白照影可以发懿旨了。

先前他对萧明朝后事的一切安排,现在都能够徐徐铺展开。

在白照影发下旨意,金丝楠木瞬间到手,追封萧明朝为英显王的诏书,也由礼部拟好。

如今还差给萧明朝过继个儿子,白照影正在物色当中,毕竟哪怕家里的情况稍微过得去,谁也都不会把亲生子送给别人延续香火。

要是最终没人来报名,白照影还得问宗人府,要大虞皇族族谱,物色物色有没有合适的。

萧明朝的丧事在登基大典后举办。

前期工作准备完毕,此事可以暂告一段落。

入主坤宁宫以后,身边其他人的生活轨迹,也各自产生了变化。

白照影盘算了盘算:

先前哭着说不想当太监的成安,果然被萧烬安,安置进锦衣卫,成为了锦衣卫最年轻的小将军。

成安当然心满意足,制式飞鱼服发下来,成安几乎想把飞鱼服,就这么焊死在自己身上,走哪儿也舍不得脱。

可怜这傻孩子并不清楚,他当锦衣卫意味着,今后要每天成为大魔王的出气筒,而成安却只顾表面现象,稀罕那身飞鱼服。

至于薛明段莽,他们曾经追随萧烬安奔波南北,真实地打过仗,萧烬安要放手历练他们,将两人各自派往南北边关驻守。

艰苦肯定是艰苦。

但这意味着两人会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与当初锦衣卫小旗的身份相比,追随萧烬安,已然令他们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成美跟茸茸当然最好安置。

成美是坤宁宫大宫女。

茸茸太小,勉强继续跟随自己,贴身做些杂活。

如今坤宁宫是皇帝处理完政务的落脚地。

皇帝讨厌人近身服侍,也就自家这几个,勉强还能往他跟前凑凑,所以成美跟茸茸的压力也很大,因为萧烬安,有时候也挺挑剔的。

皇族教育的漏网之鱼小九,在白照影看来,反而是敬贤帝几个皇子里,最最幸福悠哉的那个。

萧烬安给小九封为福王,将小九母子放出了皇宫,允许小九在上京城选一栋大宅子开府。

小九如愿以偿,彻底变成条咸鱼,估计今后的日子里,他想躺多平,就可以放心躺多平。

小九每逢年节才会进宫,最近白照影太忙,两人还没有单独再见。

那就等登基大典完毕吧,再等等,肯定有彼此都闲下来的时候。

店铺如今不能再开了。

自己若以皇后的身份开店,难免萧烬安的臣子们,为博取好印象买货,对皇帝变相贿赂。

给江良等人分完红,绸缎庄正式闭店,店面捐给顺天府做善堂,如遇灾荒年救济百姓用。

对了,唯一能跟原书剧情结局吻合的人物,居然是表哥。

表哥崔执简,被萧烬安大魔王提拔成顺天府府尹,成为了上京城的一把手。

自己也是深入皇室,方才知晓顺天府府尹,是所有京官里最难干的职务!

整个朝廷设在上京。

朝廷的核心是萧烬安,各部的首脑是各位尚书,顶级的朝臣组成了内阁。

这意味着,刚才自己提到的所有人,都比顺天府府尹官大,但所有人又都生活在上京城。

责任之间,相互穿插。

然后全都在上京这片地带率先落实。

表哥今后肯定会遇见许多麻烦事!

相信以表哥的办事能力,他可以处理好上京城复杂的人际关系。

就算表哥遇到了麻烦,有人想欺负表哥,那不还有自己这个皇后罩着?

嘿嘿……

刚穿来那会儿,表哥诚恳地说,他会保护自己,谁能想到自己现在竟可以保护表哥了呢。

不许欺负表哥!

“少爷,你发呆好久了,确定没有事么?”茸茸探出个脑袋,朝白照影望过来。

白照影坐在坤宁宫的书房,托着腮,这才方被茸茸牵回思绪。

看看午后外面晴朗的天气,低头提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信。

信是写给声望楼楼主江山宁的。

江山宁,是江川月幼弟,也就是萧烬安的亲舅舅。

舅舅大人满腹才学,但不想跟萧烬安相认,他还是愿意在暗中帮助朝廷,继续隐遁江湖。

所以白照影只能尊重对方的意愿。

不告诉萧烬安,他舅舅活着。

可是白照影要代表他俩,简单给舅舅打个招呼,告诉江山宁,他们俩在皇宫一切挺好的。

“展信舒颜,多谢相助。”

“我等已入宫两日,万事遂意,朝臣敬服。为母妃平冤一事已提上议程,虽小有波澜,皆不足为虑。望舅舅在外珍重。”

“晚辈白氏子照影,携外子烬安敬上。”

还是那句话,管他半文半白,收信人看得懂就行了。

白照影把信装进信封。

没有火漆,也没有透明胶条,古代封口用得是浆糊。他封好交给茸茸,交代她快送走。

茸茸领命去了。

茸茸没走出几步又回来了:“少爷,乾清宫好像……出了事。”

第194章 孑然一身 许多人会站在他的对面,而他……

坤宁宫与乾清宫的位置, 恰为一前一后,乃是皇帝办理完政事, 所能见到的第一座后宫。

这就是说,如果茸茸要出坤宁宫送信,沿殿阁边缘行走,就能够看到乾清宫那边的动静,于是返回向白照影禀报。

白照影问道:“可知什么事?”

茸茸回答不知。

但是茸茸仔细回忆,然后描述道:“远远望去, 好像有很多没穿官服的士人,在乾清宫殿外整齐地跪着。”

“……”这场景似曾相识,脑海里头的画面,刹那间给到昨晚乾清宫殿内, 顾御史等人当庭逼谏。

白照影锁了锁眉。

这要是昨晚那群大臣,今天换了种方法,来给大魔王找不痛快。

他们怕是把大魔王当成面团子了,可揉可捏?

不,萧烬安可没那么好脾气。

“少、少爷要去乾清宫嘛?”

茸茸拿着信, 跟在白照影后头。

作为皇后的出行仪仗, 白照影和茸茸身后, 又跟随两列各自提香炉, 持孔雀羽扇的宫女。

他们走得并不快,因为离开坤宁宫的范围, 白照影没敢表现得太活泼。

他在脑袋里琢磨, 该想个什么借口, 把劝谏的大臣堵回去?

就说……

就说他们妨碍乾清宫运转,因小失大,转移一下矛盾吧。

“少爷, 前面就是乾清宫了,衣服太繁琐了,我扶着您,请您小心。”

“好。”他当然不想成为大虞国史,第一个从台阶摔下来的笨皇后。

走到乾清宫门外时,确实见到了茸茸所说那些,没穿官服的士人。这些人服色统一,是长长的青衫。

不过,这些人正在灰溜溜排成一串,与乾清宫相背离去。走了。

想来解围的速度,赶不上萧烬安解决他们的速度。

白照影沉默。

他观察片刻才问:“他们是学生?”

精明的小福不知何时早就混进队伍里:“回禀娘娘,是。朝廷有经筵日讲制度,经筵官来自国子监的大儒,部分优秀士子,跟随经筵官进宫旁听学问,所以他们没有官身却能进宫。”

白照影点头。

所谓经筵日讲,就是给皇帝上课的,保持皇帝的知识输入,好皇帝每天听课,部分懒惰些的皇帝可能以各种方式逃课。

这样看来,萧烬安还是个好皇帝。

白照影:“走在学子们最前头的是谁?”

小福连忙使劲抬眼看去。

接着分辨半晌才道:“应是绳愆厅监丞,奴才见过这位大人,品级虽低,面沉让人害怕。”

白照影当然不能问,啥是绳愆厅,忒丢人了。

但他会夸萧烬安:“陛下处理得当。”

小福自己就顺杆送上来答案:“是呀,以陛下的身份,自是不能亲自劝离学子们。运转朝政需要文臣,若是驱赶学子,天下士人会寒心的。只能让负责考核纪律的先生,把人带走。”

喔,就是让教务处主任立刻解决问题。

白照影点点头。

他夫君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难为自己还差点儿以为,大魔王要跟他们动兵了,大魔王的文斗水平,同样令人放心。

白照影:“福公公,你去打听打听,他们到底在反对什么?然后再到上京城街面上探听,城中舆论是个什么方向?”

小福却当即吓得脸色惨白:“皇后恕罪,奴才不敢啊!”

“我恕你的罪,你老实打听就行。”

被新皇帝特地安排在坤宁宫时,皇帝就亲自交代小福,要听皇后的话。

但也没说,如果皇后想知道,一些不太好的闲话时,那该怎么办呢?

想了想,小福为难点头:“是,遵皇后懿旨。”

***

国子监学生劝谏事件以后,小福也从城中回来,带着城中百姓对皇帝的议论情况。

萧烬安上任不过几天,从政策层面革除敬贤帝时代的积弊,裁撤了许多复杂重复的机构,将这些官吏安排到地方任实职,三年之内,呈报政绩,并接受来自皇帝特派锦衣卫的考核。

明确皇庄范围,禁止宗室私占民田。

减免百姓杂税,公示今年的征役项目……

以往城中百姓提到萧烬安,只是知晓他会打仗。

现在萧烬安表现得精心治国,很得民心,城中自是到处充满了对新皇帝的赞许之言。

这也是小福重点向皇后描述的。

至于对萧烬安的争议,当然,仍是他下旨,公开敬贤帝害死恩师,霸占恩师之女江氏,胁迫江氏谋夺隋王王位……这些秘闻。

他真追封了江川月为太后。

放眼史籍,谁都没见过自揭其短的皇帝。

萧烬安的身世,与萧烬安的才能,同时将这个新皇帝,推向了皇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即便是百姓们根本不敢明着妄议帝王,茶余饭后,也都免不了小声谈论。

而小福在白照影跟前,不知该怎么转述。

小福结结巴巴:“有些刁民,认,认为,陛下此举颠倒伦常,说陛下是被不贞之女所养,他心向着……向着太后,所以陛下……”

“你大胆说。我都知道。”

本来白照影就听得憋屈。

再加上小福这样的转述,只能让他更加憋屈,他觉得胸口有块石头不上不下,快压死了。

小福硬着头皮完全倒出:

“陛下不惜编造往事给江氏脱罪!”

“陛下知其母不知其父,是随了江氏女□□的本性。”

“陛下继承了先皇的皇位,却要对先皇抹黑,身为人子,是大不孝。还因为这样个本该被浸猪笼的女人,不听言官劝告,把三朝老臣顾雍顾御史,气得命悬一线,简直是糊涂荒唐!”

小福已经说出不敬之言了。

只能索性不敬个彻底:“他们说,皇上是个昏君。”

“……”

“还有人议论,陛下根本不配为人!”

“少爷,少爷您别哭呀。”

“若是城中刁民再有妄议圣裁者,属下可以率人去城中抓捕,请皇后息怒。”

皇后没有发怒。

就是觉得委屈,替萧烬安委屈。

他刚穿越进这本书里,还坐在花轿时,就听见萧烬安被人骂作疯子。疯子的名声,不知道伴随他有多久。

直到现在,萧烬安还是在被人诟病,话和原来一样难听。

自己身在局中,清楚真相,知道敬贤帝是个龌龊的人物,有着卑劣的性格,别人不知道。

偏袒母亲,诋毁父亲,尤其他父亲还是先皇,这做得不对。

可敬贤帝驾崩,江川月早逝,没人能作证这事的真相。

萧烬安今早还对他说:“背地议论我的人,从来都没少过。”

想想就让人难受。

他不信萧烬安从小就练就了不侵风雪的心肠,他是被磨成这样的。

白照影擦了擦已经湿漉漉的眼睛,睫毛挂着水花。

小福还在他脚边战战兢兢,无辜地小声说:“奴才罪该万死。”

白照影当然不会治罪,放他离开。

他也没再让茸茸陪。

自己出去坤宁宫,身后那长尾巴似的仪仗队连忙要跟随,也被白照影阻止了。

“不用跟着,我自己上御花园里走走。”

宫女们虽然面露难色,然而几天相处下来,也都知道皇后是个有主意的,皇帝都完全不会拘着皇后,她们也只能听从。

众宫女福身行礼:“是。”

……

没有了身后的那一串尾巴,白照影自己走在皇宫里,也显得非常清静。

时值下午,开年以后,上京城迎来生机勃发的早春。

才刚走到御花园假山堆砌的石门外,石门两侧各自两三尺高的枯枝灌木丛,上面点缀着几朵金灿灿的小黄花。

乍看上去,像落在草丛里的星星那样。

这是迎春花开了。

他在古代要待满一年了。

白照影凑近迎春花,石门的另一侧明晃晃闪出片锦绣,接着出现两道人影:“什么人!——拜见皇后!”

是在御花园守护的锦衣卫。

俩锦衣卫面面相觑,估计正在难以置信,皇后居然没带仪仗队伍,差点儿让他们以为,有人进御花园居心叵测。

俩锦衣卫当然放行:“皇后请。”

“嗯。”

心情不太好,白照影没多想,表情恍惚地进了御花园,迎面扑棱棱飞来只接客的小鹦鹉。

“皇后千岁!拜见皇后!”

小鹦鹉落在白照影的肩膀,用长满油亮羽毛的脑袋,轻柔地蹭白照影的面颊。

禽鸟的体温与热烘烘的气味,使得白照影郁闷的心情被拉回来几分,小鹦鹉被他架着走,很乖巧。

这春日还是没有完全降临。

他沿着小路赏景,御花园除去迎春花有动静,就只有腊梅开着。

腊梅比迎春花更积极些,花开满树,雪白灿金鲜红,毛色艳丽的小鹦鹉,在腊梅树如锦绣堆成的枝丫上面来回蹦跶。

“皇后皇后!”

“我的皇后!”

……原来小鹦鹉的语言包也会升级吗。

他站在树下,跟几只鹦鹉嬉戏了片刻。

园里还有其他的禽鸟,不过跟白照影不熟,目前没有找到大鹅,可能中午恶霸鹅犯懒,躲在某片水草里面,悄悄地晒太阳吧?

要是人也能这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本月十七乃是吉日。”

“陛下的登基大典,如果赶在十七那日举办,最晚后天,陛下就应率领参与典礼的官员前往天坛,提前斋戒三天以示虔诚。”

萧烬安在御花园?

因为听见了“陛下”两个字,白照影敏感地触动了神思,再细细地听,确实不远处有人。

难怪。

白照影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以前御花园没有锦衣卫,刚才外头站着那两个,可能就是特地来保护萧烬安的。

白照影与旁边的那条小道,隔着片深绿透着些枯黄的竹丛。

他拨拉拨拉竹丛,尽量减轻动静。

竹丛很茂密。

但他影影绰绰地看见,果然对面是萧烬安。

他正对着的,是萧烬安比他高大,而且很宽阔的背影。

他喜欢这个男人。

可是当他从这种角度,注视萧烬安的后背时,会油然升腾起一种感觉,他觉得萧烬安,总是很孤独。

许多人会站在他的对面,而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第195章 再度撒娇 “你快看,都红了,红彤彤的……

“去往京郊不需要带太多朝臣。”萧烬安道, “仪式从简即可。”

他嗓音透过竹丛,传到白照影耳朵。

朝臣在他对面, 只能隐约瞧见官服的某一部分。在黄绿竹叶的小小缝隙里,透出朝官们绯红色的衣料。

白照影用皙白的指尖扒拉开竹叶。

与朝官们对话时,萧烬安的嗓音是冷冰冰的。

而如果身边只有自己,萧烬安他的人,他的语气,就会染上层明显的温度。

隐藏在竹丛后直观地对比, 白照影心里像揣着只小鹦鹉,正在毛绒绒地乱拱。

按说登基典礼,应是皇帝在任期间,最隆重的一项活动, 比皇帝大婚还要更隆重。

皇帝已经成婚了,帝后大婚不可能补办。

皇帝居然还让登基仪式从简。

这实在让礼部,太常寺等官员匪夷所思,但他们又不得不奉命。

白照影听到,其中一名官员道:“皇上圣明, 上次祭祀万岁山石, 城中朝官与宗室成员尽皆出动。被幽兰教贼子钻了空子, 险些让我朝能臣干吏全军覆没。”

但也不能太寒酸了……尽管皇帝根本不在乎。

行伍出身的萧烬安完全是实用派。

如果不是登基大典有预算底限, 皇帝甚至想动这些钱,扩充上京城的神机营。

朝臣缓声询问:“陛下。可否将规制提高到, 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 和所有宗室成员, 都随同您去天坛参与盛典呢?”

萧烬安思考片刻:“三品以上保留。不需全部,各部派出代表。”

“是。”

已敲定典礼规格。

紧接着那几个负责仪式的朝官,又对萧烬安叙述了遍典礼流程。

皇帝在圜丘祭告天地, 率领百官至祈年殿。文武百官依次进殿,向新君行五拜三叩之礼,最后是司礼太监宣读诏书,确定帝号。

然后萧烬安等于受命于天,在大虞正式执政了。

白照影轻轻叹了口气。

恍如隔世。

他闭上眼,想到洞房花烛夜,萧烬安差点儿掐死自己。

再睁开眼睛,他竟早已回忆不起来,那时候真切的恐惧感,镌刻在脑海里的只有画面,而没有想躲避或者厌恶的感情。

他也不能太好哄了。

白照影决定不告诉萧烬安,他原谅了这个人曾经做过的坏事。

竹丛那边的朝臣,还有拿不准细节的地方,等待萧烬安来敲。

“陛下,宗室是否要全体随驾?”

宗室与朝官不同,朝官各有职务,离京意味着朝政即将艰难运行,宗室则是清闲无比。

萧烬安想了想:“都带去。”

“遵旨。”

好呀,那就能见到小九了。

白照影在竹丛后面,满含期待地点头。

可是竹丛那边又迎来一阵沉默,令人不明所以,半晌没有谁说话。

白照影好奇地挑起眉,伸出双手将竹丛重新扒拉扒拉,碎声碎影,到处一片哗哗。

怎么不吭声了?

终于有臣子请示道:“陛下明鉴,先帝在时,宗人府羁押隋王已有数月,陛下下旨所有宗室随驾,是否要带上隋王?”

有关隋王的话题很敏感。

隋王没有被宗人府定罪,而是被敬贤帝下令收押。

敬贤帝已死,隋王成了个特殊的存在,是放是留是杀,只有皇帝能决定,朝臣们很为难。

萧烬安:“他最近如何?”

宗人府的官员禀道:“隋王上了年纪,以前常年修道不见天日,身子底子不佳,所以入狱后未曾遭到任何苛待,人也病骨支离,整天背对牢门躺着。”

“他可知朕要登基?”

“宗人府牢狱没有其他衙门严苛,犯人们常在狱中闲谈,隋王应该能听到。”

“有何反应?”

“没有反应。”

竹丛那头又迎上一阵明显的寂静。

萧烬安在想事,白照影也在思考。

白照影还记得逮捕隋王那夜,锦衣卫、宗人府,还有萧烬安本人,同时去到隋王的道场。

抓捕结束,所有人都从隋王府陆续地出来,唯独萧烬安还在隋王府逗留,他不甚放心,还带了人去找。

白照影觉得,隋王是恨萧烬安的,无论出于哪方面。

隋王明知自己戴了顶绿帽子,还得忍气吞声,接受敬贤帝赐婚,替敬贤帝养大他的儿子。

隋王害过萧烬安几回,次次几乎致命。

也许隋王病得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有行动,还有反应,他不至于麻木,这个隋王怎么了?

萧烬安:“你们关起他以后,是否与他交流?”

宗人府官员回禀:“隋王一病至今,平时除去索要日常用度外,并不与我等说话。当然,我等也从不主动与他沟通。”

还是那句话,隋王的身份太敏感了。

这几句话,每句之间的相隔,都是淡淡的沉默。

似有看不见的思绪静静流淌。

白照影觉得竹丛前视线变得很模糊,到处织成无形的网。

他咽了咽口水。

“萧烬安!萧烬安!”

——是谁敢在皇宫里直呼他的名字?

“皇庄之外那几百亩农田,是你皇祖父封给本王的,你不认你父皇,你连皇祖父也不认!你这个无君无父的混账……”

“顾御史三朝老臣,因为你去了半条性命!”

“大虞祖训不得对言官不敬。”

“顾老门生遍布朝野。你是否也要一个一个去杀?”

“你要把前人留下的所有成命都违抗掉,倒行逆施,你难道不是暴君吗?”

“暴君!”

“暴君,你这个暴君!”

御花园窜进来数名身着皇室冠服的宗亲。

这些人,白照影都不认识。但是他感觉他们的地位应该不低,门口的锦衣卫不合适拦阻。

白照影还没看过萧家族谱,猜想这是开国勋贵后裔的可能性比较大,横竖出不了那些人。

“应安王,业王殿下……陛下正在与朝臣商量要事,还请您迅速随末将出去……”

如果是王爵这类的人物硬闯御花园,确实锦衣卫不好直接对他们动手。

但他们说话太难听了。

锦衣卫像是把人捂嘴架起。

萧烬安说:“站住。”

锦衣卫又把人给放回原处。

那两个王爵被锦衣卫狠狠按住跪倒,然而并不服气,像是以为自己有什么仰仗似的,大喊道:“我等祖上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乃太祖皇帝所封。”

“太祖皇帝何其英明神武!你萧烬安真以为自己功盖几世,太祖皇帝的封爵也不认吗?”

白照影脚步向前,不觉自己已经陷进竹丛之下的泥土。

他几乎钻进竹子里。

心里想的却是,难怪这些人有恃无恐。

萧烬安的嗓音冰冷地传过来:“你的皇庄乃昔日皇帝所赐,确实没错。”

两名王爵高高抬起了头。

“可你拆掉以前的围墙,重新圈地侵占民田,皇庄原占地几何,地契早有记录,尔等所作所为,已是触犯国法。”

萧烬安没等他们再辩解:“你认为我不守前人规矩,不准确。”

“太祖皇帝为宗室定下的铁律,便是忠于君上。”

“朕遵照太祖指示,宗人府,将人带走吧。”

开国时封赐的王爵,含金量相当高。

所以宗人府的朝官没想到,皇帝立即处理了两人。皇帝对这两人的态度,又与对顾御史、国子监学生不同。

简直是天威难测。

宗人府官员道:“微臣遵旨。”

既然已经是罪臣,锦衣卫就没必要再对这两个王客气了。两名锦衣卫迅速将人拖下去。

拖行时用了点儿手段。所以再不闻任何难听的话。

而因为这道不愉快的插曲,原本尚且顺畅的议事活动,现在则是彻底令人沉重。

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说话,应是认为皇帝心情很差。

萧烬安又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去完成刚才拟定的方案,朕独自在花园里走走。”

“是皇上。”

这样的萧烬安,很孤独吧。

他所作所为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

而他最大的污点,却明晃晃的亮在所有人跟前。

谁也无法攻击萧烬安其他方面,他寡欲(对于其他人),爱国,文武兼修,珍视百姓,想当好这个皇帝。

于是他们只能骂——你不敬前人,妄自尊大,你是淫.妇所生,还要为淫.妇正名,你背叛父皇,你是暴君,你是个孽种……

暴君!孽种!

暴君!孽种!!!

所有辱骂的话在白照影耳朵里仿佛尖啸,音调提高了数倍。

他被震得捂住双耳。头在发痛。

他脚下一滑。

身体完全陷进竹丛,手不知抓到了什么,刺得好痛。全身都被竹子给包围了。

白照影大叫起来:“呜……夫君,夫君救我,快把我从竹子里拉出来。”

“夫君!”

他没有成为大虞首个摔下台阶的皇后。

他成为了大虞首个摔进树丛里出不来的皇后。

白照影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出门没带仪仗,而萧烬安这边也刚遣散了大臣。

萧烬安转身迟疑一瞬,迅速向前,竹丛被他抱住,像抱一捧稻草似的挪到了别处,茂密的竹丛辟开了空隙。

萧烬安放开竹子,俯身将白照影从竹丛里捞起。

被竹子蛰手,两脚踩着泥,浑身灰扑扑,并且狼狈地要他抱,还给他看被竹叶划破的手。

“你快看,都红了,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