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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留下来吃饭,决定权在萧明朝。

这不是施舍,也不算为难。

但如果这样说,就等于给随行的这两个太监明确的表达——四皇子与三皇子没什么矛盾,不要把我和大魔王想得刻薄,也不要厚此薄彼。

白照影觉得自己做得对。

白照影没有看见,萧明朝骤然泛起雾气的双眼。

白照影略微挑起些目光,偷瞄三皇子,觉得彼此关系不熟的话,也许人家根本不会留家里吃饭的吧?

否则也不会考虑那么久。

可是萧明朝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常:“好。”

“……”

第186章 祭祀逢凶 以往总留意四皇子妃的容貌太……

好?

他想了很多, 唯独没想到对方考虑得最后,会说出一声好。

白照影将萧明朝迎进门。

那两个太监抱着势不两立的心肠, 前来给四皇子妃卖好,却没想到四皇子与三皇子两边,竟然能够和睦相处。

难道他们见风使舵,反而还得罪了两头?

两个太监讪讪告辞,不敢再进。

搬运赏赐物品的队伍,徐徐跟随着四皇子妃进门。

萧明朝不着痕迹地回望那两个太监一眼, 眼尾下垂,眉梢轻轻地锁着。

然后他掸掸衣袖,又尽量自然而然地跟上四皇子妃。

用膳地点定在四皇子府的客厅。

客厅离内院距离还远,想必是平时有外人来, 这边才开放,萧明朝坐下来,见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四周站着侍卫。

他与白照影是敌非友,他心中知道, 不想奢求。

今日他做了不太符合礼数的事情, 此生也仅有这一日。

萧明朝抬眼打量到处贴着福字的客厅, 淡淡地说:“很热闹。”

“夫君在外头过年, 好多活动都没赶上,他快要回来了, 反正还没出正月, 我们再热闹热闹。”

那说话之际, 两个冷碟和一壶温酒端上来。

其中一个冷碟正是交趾国进贡的水果,那东西切成了橙色的小丁,在现代叫芒果, 古代好像叫蜜望。

白照影给萧明朝斟满酒。

因为不能喝酒,白照影喝得是酸梅汤:“夫君不在,兄长很照顾我。还总惦记我们府上,这一杯我敬兄长。”

萧明朝颔首,将酒杯端起饮罢。

他不太明白为何白照影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他曾因为对方提起萧烬安而多次逃跑。他没有意识到。

“蜜望产自交趾或者儋州,产量小,运输费用巨大。故而来到上京,只有这么小小几筐。”

“那我多吃一点,兄长也多吃一点。”蜜望背后插着银质的签子。他又在用心维护自己,他听出来了。

他确实在吃蜜望果。

帝王赐食,他没享受过。

派府上家臣去买,他舍不得。

蜜望酸中带甜,他吃得既机械又很慢,舌尖的味道散尽,他胸口再度涌上沉甸甸的感觉。

萧明朝压抑住那股想要爆发出来的情绪,变成试探,他在引白照影说话:“我听说你府上跟老九关系不错。老九经常偷跑出来,去四皇子府。”

“我们家有个园子,能划船,园里有禽鸟,小九喜欢玩儿,还能在这里遛狗。”

“我家的鹦鹉可聪明了,养了水鸭,还养了鹅。”

“恶霸鹅是其中最威武的一只动物。”

“以前我不知道,原来鹅这么好斗,你看它一眼,它会咬。把它跟别的动物一起放水里,它逮谁咬谁,以前还会咬我。”

“之后呢?”萧明朝问。

“夫君吓唬鹅,不准鹅咬我。”白照影说,“所以鹅现在很听话,大鹅还能表演才艺呢。”

“能否演来瞧瞧?”

白照影:“……”

他不像个来送赏赐的,也不像来吃饭的。

他平静的态度,聆听的语气使他彻底变成来闲话家常的人。可他分明不应该找自己倾诉。

白照影以最快的速度,思考萧明朝的处境,竟悲哀的发现,对方失去了支持者,也从来没有过同盟。

他来到疑似对手的四皇子府,也许是缓和关系,也有些像是走投无路。

可自己与萧烬安,从没有对此人斩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不先下毒手。

白照影默然。

萧明朝:“不方便的话,待会儿去园子里看。”

“不不不,方便的。”他本来已经很奇怪了,再陪游园会更奇怪吧,“待会儿要上饺子,鹅身上可能有土,兄长会不会嫌弃?”

“不会。”

恶霸鹅就这样被抱到客厅里。

恶霸鹅不太愿意,起初还用脚掌跟翅膀,不停拨拉抱它的人。

它们本来好好在花园待着,贸然被抱到前院,前院可是有厨房的地方,鹅也唯恐犯了萧烬安的忌讳,然后就炖大鹅。

“嘎——!”

一脱手,果然大鹅认生扑向萧明朝。

鹅忽闪翅膀悬在半空,鹅掌扑棱,桌上杯盘碗盏难免被殃及,白照影连忙把鹅给抱住了。

大鹅认得这位背靠着的,是府上最惹不起的存在。

大鹅收拢翅膀,站在白照影腿上,用鹅油亮的长嘴拱白照影的下巴,鹅在四皇子妃怀里,从不受控制变成像在窃窃私语,最后很温和了。

萧明朝默默把这幅画面收到眼底。

白照影对人与对动物的态度,都让人感到很舒服。

他有种错觉,萧烬安像极了,这只被四皇子妃,从暴躁收服到乖顺的大鹅。

萧明朝缓慢地勾起嘴角。

他正坐在萧烬安的位置,四皇子府主位,面对着萧烬安的明珠,是能把萧烬安从濒临疯癫的边缘,一次又一次拉回来的人。

——可我已踏进深渊,无法挽回。

白照影友好地道:“它可以和人握手,如果伸出手,它会在你手掌里,搭上它的脖子。”

萧明朝痴然伸出手掌。

恶霸鹅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探出脑袋任人摩挲。

而萧明朝抿紧唇缝,手掌抚触鹅嘴,然后闭紧眼睛。感触着,那一点儿也许能残存在鹅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萧明朝不经意将抚过鹅羽毛的手,轻轻放在鼻端。

有很清甜的……桃花味道。

“它还会呼朋引伴,它是我们府上大鹅的头领。”

“如果它站在这里多叫几声。其他的鹅就会从园子里过来跟人讨食,吃桌上这些食物。”

“府上有鹅蛋,有鹦鹉,上回送给兄长的土仪,好不好吃?”

“要是觉得可以,我让下人打包再给你带走。”

成安突然叫起来:“四皇子妃小心!”

离得太近,方才还很平静的客厅,因为萧明朝站起身,局面刹那间紧绷起来。

恶霸鹅突然跳起,桌面上东西噼噼啪啪乱响一阵,只在刹那间,整个四皇子府几乎要对萧明朝动手。

可唯独白照影莫名认为此人不会怎样。

他要来吃饭,却没用几口。

他看似闲谈,却心事重重。

他仿佛看到在皮囊里不断挣扎痛苦的一个灵魂。可对方却在这时从亲切变得格外高傲,让人没法接近了。

“四皇子妃,”萧明朝道,“父皇由长虹观主望气得到一处祥瑞,在香山鬼见愁峰顶。”

“明日父皇将亲自率领宗室百官在此处祭天。”

“由我安排出行,我会提前过去,随行可带侍卫,你与父皇同路。”

这话题与方才他们所聊有任何联系吗……

他想要追问,萧明朝俯身。

他打了个激灵倒退,萧明朝已在他脚边拣干净碎瓷,而侍女这时才端上来煮好的饺子。

饺子刚出锅时,个个鼓着肚皮,在洁白的盘子里,像鼓鼓囊囊的小兔子。

盘子冒着热气,白照影好歹挽留三皇子。

得到的是没头没尾的第四次告别:

“还有事,我吃不到了。”

***

正月初六,敬贤帝沐浴斋戒完毕,于清晨率领百官及宗室前往香山祭祀。

祥瑞名为万岁山石。

石头有天然形成的纹路,汇成万岁两字。

香山距离上京毕竟有段路程,不到卯时白照影就得起床。但好在最近没有萧烬安打扰他睡眠,他稍有不适,倒还能顶住。

他眼睛发木,被茸茸扶上了车,右眼皮重重一跳!

他站在车头茫然望向皇宫的位置。

萧明朝昨天所有异常表现,没有因为睡眠遗忘,反而加剧了他不安的感觉。

萧明朝非敌非友,亦敌亦友。

他无法完全相信他的话,又不敢不信。打听清楚确实能带侍卫,他点了成安与十几名家将随行。

他的车要先到皇宫与皇帝会合,按照身份,车辆行在皇帝后面。

老皇帝仿佛只留了一副枯骨,双颊凹陷,唯有眼睛极亮,闪烁着病态的渴望。

白照影向老皇帝行礼。

皇帝没有看他。而是痴然向前。

敬贤帝在大太监和陈妃用尽力气的搀扶下,不断喃喃:“朕去,朕要,长生不老……”

七窍流血,唯有精神亢奋。

嗓音干哑,像是吞了沙子。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不老。”

血液滴染龙袍,黄中带红,颜色刺目。

天气很差,上京阴沉沉的。

而那个长虹观主目光与白照影相接,依然装神弄鬼,可是失去了对他原本的尊敬,并不看自己。

长虹观主半眯着眼睛,道袍漆黑,宛如接引灵魂往生的无常鬼。

“吉时已到,陛下,咱们启程吧。”

皇帝点了点头。手指无力地指向车队。

仪仗里有个小太监,兴许是因为起得太早,在皇帝下令出发时,不慎踉跄几步。然后他就被拖下去,刹那以后,再也听不见声息。

白照影毛骨悚然。

一支由皇帝主张,放下朝务全部参与祭天的浩荡队伍,从队首开始缓缓移动,所有朝臣表情同样的麻木,车轮骨碌骨碌。

通往香山的道路,因为各种元素汇聚,像极了黄泉路。

皇宫在背后,越来越远。城门就在跟前,渐行渐近。

城中队伍左右有早起围观的百姓。人数密集,难得一睹圣颜,然而没谁发出声音,场面诡异得很。

“四皇子妃,出城之后要进入山道,山道狭窄,马车颠簸不易进食,您先吃点儿东西。”

——我吃不到了。

侍女被白照影反应吓了一跳。

白照影掀开一道车帘,神棍骑着马,引皇帝向前。

……如果老皇帝真病死在祭天台,长虹观主图什么?

如果敬贤帝祭祀以后,病情完全没有好转,长虹观主,难辞其咎。此人已经用丹药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为何要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吃了,叫成安来。”

他唤成安联系锦衣卫打探。

想知道这道行程到底隐藏着什么?

锦衣卫接头的速度远比他想象要快。

薛明瞅准机会,提着缰绳,靠近白照影的马车。

白照影用手指挑起一线车帘:“薛将军,有线索吗?”

“自从昨天发现万岁山石开始,香山主峰就被三皇子派人严加把守。他的人与我们的人都不同,所以水泼不进。”

白照影锁眉。

“四皇子妃,属下有问题。”

“你说。”

薛明道:“如果此行与陛下不利,我等应该怎么办?”

他有先例,决断道:“誓死保护皇帝。”

“如果皇帝顶不住呢?”

“稳固局势,减少伤亡,拖到夫君回来。”

“如果有朝臣强调,国不可一日无君呢?”

白照影想了想:“那我去给老皇帝哭坟,说他尸骨未寒,就有奸臣想改朝换代。”

薛明隔着车帘,只能瞧见白照影的指头,白得像笋尖儿似的。

他们总是见殿下把人护着,护得紧。然而殿下真的把人放出来磨砺时,却会让人觉得,以往总留意四皇子妃的容貌太遗憾了。

薛明动容道:“四皇子妃。其实末将早有预感那块神石有问题,长虹观主进献祥瑞之际,我已派了个人到山上查探,可那人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说明他被谁发现给杀了。

“末将有七成把握,此行必九死一生,但看这情况,没人敢拦皇帝送死,这又该怎么办?”

第187章 无愧家国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我。 我也……

香山主峰鬼见愁峰顶, 晨光晦暗,山顶有层乌黑的紫气。

祭台在群山之间, 此处乃是进献之际,敬贤帝派人围绕神石连夜砌制,有两层基座,万岁山石就矗立在顶层。

万岁山石像是黑白灰相间的花岗岩,石头的纹路隐约显示出万岁两字。

萧明朝站在祭台入口汉白玉石阶。四周和底下,全都站满了人。

有兵士, 有道童,这些人还有统一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份,幽兰教徒。

数不清的幽兰教徒!

自从被朝廷打击之后,残存的幽兰教徒, 全部处于亡命徒的状态。

神秘人今天装扮成瘦小的道童,站在萧明朝身边,他容貌经过掩饰,脸上覆着层假面:“恭喜三殿下即将荣登大宝。”

“皇帝站上祭台,我等就带你脱身后退。”

“皇帝点燃香炉, 埋藏在祭坛底与石头里的火药就会轰然炸开。”

“三殿下是否高兴?”

“高兴。”萧明朝道, 他今日身着吉服, 起得早, 沐浴焚香样样没少。身姿站得挺拔。虽不是很高,却像树一样。

幽兰教主:“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三殿下模样都比原来更鲜亮。”

萧明朝对他拱了拱手。

祭台附近幽兰教教徒还在不停地聚集。

萧明朝望着台下, 想得却是几十里外的上京。昨天他想尽办法向四皇子妃透露此行的异常,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不重要了。

萧明朝双手拢进袖子里。

就在这时候有幽兰教徒,向祭台传来消息:“禀报教主!队伍停了!”

神秘人微微愣怔,但那种错愕只是一瞬, 他恢复镇定,声音干哑难听:“出了什么事?”

“在城门附近,四皇子妃当街拦住皇帝的车驾,说被天人托梦,梦到此行危险。请皇帝立刻返回皇宫。”

萧明朝缓缓勾起嘴角。

袖子里的东西,在他指尖摩挲。他不着痕迹,将东西的盖子拔开,灼痛烫伤了他的皮肉。

他不动声色,也没什么人关注他,那幽兰教主自然认为,已以将祭坛这边局势完全掌握。

他如此轻视自己,作弄他,控制他,萧明朝眼睛里的笑意更浓郁了。

“你笑什么?”幽兰教教主突然回头。

这不是个该笑的时机。

萧明朝道:“阁下自诩洞察人心,算无遗策,会想到有人阻拦你的大计吗?”

“他是在找死!”幽兰教教主说,“皇帝驾崩,萧烬安继位的可能性最大,阻拦皇帝祭天,皇帝必定以为四皇子府别有所图。”

“敬贤帝已经疯了,恨萧烬安,当然恨他的妻子。现在杀萧烬安有可能动摇国本,赐死四皇子妃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的弟弟名扬天下,北击瓦剌,南抗倭寇,肩负大虞的兴衰,不能死。

我也终会活在众人聚焦的视线里。

让他们看着我。

他也看着我。

“不必管他。”幽兰教主道,“纵使他说到天花乱坠,皇帝也要亲眼见证这般神迹。他想死,就让他先死。他敢违背敬贤帝的意思。是他不了解老皇帝的本性。”

萧明朝饶有兴味提问:“我父皇的品行,教主了解吗?”

汗水沿着萧明朝的发际不断淌下。

幽兰教主嗤声:“那是自然。”

他不满于萧明朝满头虚汗,唇色发白,嘲弄道:“不必紧张,也别显得太像个废物一样。”

萧明朝虔诚点头:“你也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我,觉得我既虚荣又胆小,确实像个废物。”

“但是……”

“但是什么?”

他打开衣袖是燃烧着的火折子。

萧明朝左手手臂,被火折子的火星烧得溃烂。

火星耀眼,萧明朝展颜大笑,他转身抬手将燃烧的火折子扔进香炉,香炉里底层香灰混合浓烈的火药。

光焰霎时从香炉绽开,传导致四面八方。

山石里面、整个祭台基座底下的火药全都被牵动,剧烈爆炸前发出嗡嗡呲呲的声响。

幽兰教教主霎时褪去了从容。

他假面狰狞,喉咙发哽,一时间拿不准是去是留,然后被萧明昭的手深深攥住。

鬼见愁主峰震动,碎石乱飞,祭台发出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座祭台,祭台里所有教徒,幽兰教教主本人……全部被爆炸席卷,炽烈的红光蔓延,瞬间将所有人都吞没了。

萧明朝被后背炸起的巨石重创,向前吐出口血。

他意识尚未丧失。

但,外界的颜色变淡了。

萧明朝感觉到生命正在向外急剧流逝。

身体所有部分的机能都在失常,他痛到极致,所以麻木不觉,四周到处是火,他却认为冷冰冰的。

此生愧于天,愧于地,愧于家国,幸而没有酿成大错。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我。

我也想拥有一颗,属于我的明珠。

……

***

“将四皇子妃拖下去,继续前进。”

“是!”

卫兵将白照影架起来,可是白照影并没有因此退却。

反而因为他的笃定,两边卫兵不敢上前。

双臂展开挡在敬贤帝车外,身后就是上京城门,白照影道:“长虹观主善于望气,我也有沟通天地的本领,既然父皇相信世上有神迹,为何不信仙人会托梦给我?”

敬贤帝的脸色越来越黑。

大太监闭起眼睛,用力摇头。

陈妃一边攥住老皇帝的衣袖,扶着老皇帝的躯体,在对白照影明确地使眼色。

敬贤帝胸腔起伏,气息急喘。

对长生大道有多渴望,他就对白照影有多愤恨。

长虹观主眯起双眸,不敢对神人不敬,敬贤帝立刻做出了取舍。

“四皇子妃不敬君父……咳,藐视,藐视上苍,德不配位……应当……”

“废为庶人,除名金册。”

“陛下!!!”

求情的朝臣出列,在皇帝的金车跟前,又接二连三地跪倒一片。

“四殿下尚未还朝,四皇子妃与四皇子伉俪情深,也许事出有因,惩罚不当如此啊。”

“臣等请求再次核查万岁山石附近的情况,如果真有可疑之处,臣也请求陛下摆驾回宫。”

“龙体贵重,请陛下三思!”

白照影派出了一支小队。

他们会赶在祭祀队伍抵达香山以前,人为制造出混乱,将祭祀打断!

但其实如果他对皇帝谎称身体不适,他就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幸存。

白照影做不到。

可就像萧烬安愿意南下参与海战那样。

明知前路死伤无数,他无法独善其身。

这是萧烬安守护的大虞……

穿到这本书里,他早已经认可了这片天地。

他是个现代安分守己的好公民,可来到古代,他都数不清自己在皇帝跟前,冒犯过敬贤帝多少次。

他知道皇帝会要他命。

只要再争取一些时间。

“儿臣认为朝官们所言不错,请父皇暂缓出行,容我等查探清楚祭台情况!”

众臣异口同声:“臣等附议。”

“反了,统统反了……”

敬贤帝一口污浊的血,伴随着他大动肝火喷涌而出。

敬贤帝牙缝里渗着血:“斩了他,锦衣卫!斩了他!!!”

帝王金口玉言。

白照影眼前是薛明的绣春刀,明晃晃的,照亮了他半边小脸。

刀刃锋利无比,白照影在刀身看见了自己的双眼。

他抬头望向薛明。

而薛明此时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抉择,不杀四皇子妃,自己与四殿下立刻会被判定为反贼。

他如果敢伤害四皇子妃……

他不敢想后果。

在艰难的考验之下,他想到的居然是,为什么当初四皇子南下,他没有跟着?

薛明举刀!

如果再等不到祭台那边的回应,他就只能替四殿下宰了皇帝。

但是殿下终生要背负着骂名,又一重骂名……

“禀、禀报!禀报皇上!”

城门有马蹄嘶鸣,策马狂奔进来,一个满身是血满脸黑灰的士兵。

那士兵几乎是摔下马背。

狼狈得都不可能是刺客,护卫跟在他身后,士兵爬到皇帝御驾之下。

“陛下……祭台,祭台埋藏着大量火药,无数幽兰教徒聚集在香山主峰。”

“三殿下点燃祭台,与幽兰教余孽同归于尽,山上横尸遍野,三殿下殁了。”

城门关闭!

城上守军的头颅骤然掉入城底。

城中百姓如炸开了锅般惊慌逃窜。

城楼里面的,混进围观百姓队伍里的,曾经被幽兰教安插于朝廷的……幽兰教徒心知等不到接应而提前发作!

服色不分敌我。

不知是谁就会亮出把尖刀,所以在祭台被炸毁的消息传出以后,到处都充满了尖叫声。

他最害怕的血腥杀戮,再一次席卷了白照影,他依然目光空洞地跪在原地,又在刹那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薛明将四皇子妃拉起,让四皇子妃登车,与皇帝一起撤退。

长虹观主袖中拂尘暗藏机关,拂尘对准皇帝,飞箭直穿进敬贤帝腹膛,薛明一刀捅穿了妖道。

妖道嘴角里渗出血液,哑声说:“狗皇帝,死得好,在位昏聩,善恶不明,我手刃此贼,给……恩师全家报仇……”

老道是装的,白须白发也是假的。

长虹观主的恩师不知何人,幽兰教集结的皆是对朝廷有着莫大恨意的人。

马车反向驶回皇宫,人太拥挤了!

马车无法通行。

若干名道童不退反进。

敬贤帝躺在车里手捂着肚子,血浆从他的腹膛一汩汩冒出,他大口大口倒气。

陈妃将敬贤帝放倒医治。

可是他人已病入膏肓,又被丹丸彻底耗尽生机。

陈妃发狠用一根针硬吊着老皇帝的命,如果皇帝死掉,整个天下顿时陷入无主状态。

敬贤帝该死,他现在不能死!

“薛将军,门外有人撞城!”

“四殿下带着南下的队伍回来了。”

第188章 吾皇万岁 最终的结果突然摆在眼前,大……

城楼上的官军, 正在朝城下呐喊。

因为发现局势转机,兴奋宛如道道水纹, 蔓延在已被封锁的城内。

然而喊声过后,城上的官军首领被幽兰教匪徒砍断手臂,跟着又被刺了一刀!

官军首领身体倒下,摔落城头滚了几圈。

“四殿下在城外!?”

薛明觉得精神一振,他握紧刀:“收缩对金车的保护,分头行动疏散百姓!”

原本上京城门底下完全陷入混乱的状态。

然而因为这声“殿下回来了”, 百姓原本恐慌的情绪,变得稍微稳定。

白照影在车里探出头,见两名锦衣卫并排掩护不慎摔倒进人潮的母女俩,那妇人赶紧拉女儿站起身, 两人这才没被人群踩踏。

“谢四殿下,谢四殿下……”

城中百姓默认锦衣卫是萧烬安的队伍。

但其实白照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一桩事件开始,萧烬安从让人退避三舍的煞星,竟变成了大虞备受敬仰的名将。

“走不了了, 能杀一个赚一个!杀!”

幽兰教匪徒已知不可能活命, 便不再区分皇室与平民, 面对周围开启无差别的杀戮。

朝廷多年的积弊与内耗, 在此刻,化为了斩向朝廷的刀!

街面的血液, 从一片片, 变成了连成片, 街上的人,越倒越多。

白照影不喜欢血,血液会让他联想起死亡。而他正在目睹无辜的人, 不停地死亡……如果没有这场祭祀。

可是应该对此负责的敬贤帝毫无所觉。

白照影缩在车里。

敬贤帝就在他身旁。

他只能挨着老皇帝,身上沾了敬贤帝的血,敬贤帝面露狰狞,他双手扶着那只索命的短箭,喉音伴随着血液依然不断溢出:“杀了他们,朕不能死……”

敬贤帝拔高了嗓音。

那声音被车厢拢音,更加可怕。

可是身为大虞之主的皇帝,没有得到身边人任何同情。

陈妃目光淡漠,眼尾纹路纵横,这是皇宫曾葬送她青春的罪证。

城门剧烈作响,萧烬安疯狂攻城,但不是为了敬贤帝,因为萧烬安的存在,本身就是敬贤帝的罪证。

也许敬贤帝生命活到此刻,依然没认为自己有错。

——一切都是别人错了。

——一切都是他们不敬畏朕这个皇帝。

凝望濒死的敬贤帝,白照影目光流露出几分悲悯。

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盛。

这时车身轰然向下,车头与马匹的连接处被斩断了!

白照影坐不稳往前扑!

他忽然摔出金车,几柄刀纵横向下,那是幽兰教的匪徒。

他闭上眼睛低头,薛明替他挡住了刀刃,然后薛明身前中了一刀,靠在车壁慢慢滑下,后背在车上蹭出道血痕。

“薛将军!”

城门仍未打开,幽兰教徒占据城楼。

可有人从城上跳下来了!

大虞皇都城门高十几丈,说是天下最宏伟的城门也不为过。

那人从高处坠下,双手紧握着根绳子。

他从粗糙的绳索滑降,在白照影眼前像一道流光。

紧接着,城门又有数十人降下。

入城之后从内向外突破,先锋部队把守城门的幽兰教徒诛杀。

大门沉重地作响,城门敞开。

军队涌入上京城。

军队将幽兰教余孽宛如洪流吞没。

局势已定,幽兰教徒再无翻盘的余地。

白照影耳边,到处都是刀剑坠地的声音,他在马车底下缩了缩身体,唯恐被误伤。

再睁开眼睛,眼睫轻颤,白照影眼前迎上萧烬安朝他伸出的手掌。

那只手是刚刚擦过的,手掌没有血,指节修长漂亮。

白照影有点迟钝地仰头:“……”

他还坐在地上,而萧烬安站着。

背后彻底敞开的城门,为本来就很高大的萧烬安,轮廓披上了一层光。

白照影也有段时间没见萧烬安了。

每一次离别之后的重逢,对方历练过后,附着在萧烬安身上那种威严感,就会越来越强。

白照影试探地,用指尖点了点那只手。

手指与手掌接触的瞬间,茧子依然有点硌,触感总像是电流划过。

白照影身体骤轻,被萧烬安俯身捞起来,撞进他一片片质感沉重的甲片里。

小鼻子有点痛,他磕得鼻尖微动了动。

他好像听见萧烬安在他耳边,用唯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他好像在对自己讲:“我想你了。”

罕见的直球,竟打得白照影有点恍惚。

难道一个人,离家在外与敌人拼杀过后,身体越发坚硬,嘴却变甜变软嘛?

“四殿下,”金车里响起剧烈的一阵咳嗽,继而大太监惊惶道,“陛下不行了,他有话说,他有话对您讲!!!”

***

这是皇位传承的最后一刻。

敬贤帝捱不到皇宫。

文翰侯率领文官在马车左右退避,人群迅速形成巨大的半环形,远远包围了整个马车。

薛明被几名将士抬下去。

陈妃下车,丝毫不敢犹豫地拉走小九。

大太监也不能多留。

大太监以一种极为恭敬的态度,过来扶住白照影的胳膊,将人暂时带到安全的地方:“四皇子妃请。”

白照影往敬贤帝那辆金车看过去一眼。

敬贤帝在车里躺着,只能望见轮廓,人影黑黢黢的,他肢体幅度不大地摆动。

“四皇子妃不必多虑,车里您刚才看到了,并没有机关,什么都没有。”

“是陛下有遗言交代给四殿下。”

“您放心好了。”

白照影茫然地点点头。

说话的工夫,萧烬安已走到车厢门口。

身着铠甲,背影显得更为宽阔,他俯身钻进车里。

周围所有的人,再度屏起呼吸,到处陷入了默契的寂静。

但也不知道从谁开始,第一个朝臣跪下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等到最后,站着的人默认为车厢内的萧烬安,以及车厢外面的白照影。

尘埃落定,九州称臣。

想想本应该是段漫长的过程。

然而如今《宅斗之庶子欲孽》,所有原定结局都被打破了。

最终的结果突然摆在眼前,大虞曾经的掌权者与未来的掌权者,就在那间车厢里,进行最后的交接。

待会儿,一旦等萧烬安出车厢。

他就是大虞朝的皇帝了。

所有人都会像当初敬畏敬贤帝那般,从此以一种诚惶诚恐的态度面对萧烬安。

白照影与上一任皇帝打过许多次交道,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皇权的崇尚,无需赘述。

皇权会助长人的自大,萧烬安威严又胜过敬贤帝百倍,人们对他只能更畏惧。

以前他是世子,是郡王,是皇子,身份贵重,白照影其实都还勉强能接受。

而现在萧烬安要成为天下间唯一一人,伴君如伴虎。

白照影未免对之后的日子,有点担忧。

不过……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节骨眼,白照影却认为,萧烬安,看上去也并不高兴。

车厢里是密集的血腥味。

“萧烬安,萧烬安……”

到处都是敬贤帝的呼吸声,他气息奄奄,目光中流露出无法估计的不甘不愿。

可是他没有办法。

生命在体内流逝,使敬贤帝开始浮现出曾经一些事件的幻影。

车厢外笼罩着突破乌云的阳光,他眼前是萧烬安。

萧烬安的面容,却缓缓变形,变成了那个女人,他永远想征服想摧毁都做不到的江川月。

敬贤帝看到了幼年时,江家长女穿着他的衣服,作他的打扮,一次一次应对皇宫里对他的考验。

还有一次,是自己不知道宫里突然来了人,他却与江川月同时出现在书房门口。

两人彼此愕然。

江川月反应迅速,将他推进了书房廊下的一株冬青。

那冬青扎人扎得很,他在树丛不敢动。

他隔着层层叠叠的枝桠,望向江川月,视野里是她狡黠的笑和到处朦胧的光影,他不知怎的,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冬青蜇人,她的行为如此失礼,而他身为太子都没有介意。

她心里必定是有过自己的。

她还给朕生了儿子。

那么,为何不肯留下?留在朕的身边?

若是她肯说一声愿意,即使将她送到庵里为尼,再接回来重入后宫,未尝不可。

为何明知隋王对她恨如仇敌,却还是要选择离开朕……

她不爱朕!

她厌恶朕,欺骗朕,瞧不起朕!!!

她以为自己满腹才华,兼资文武,她就能离开上京,游历四海,畅游天地。

她不过是个读书读坏了脑子,不守妇德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不配败坏朕的名声……

敬贤帝伴随咳嗽又呕出口污浊的血。

萧烬安毫不掩饰地皱眉。

父亲的概念于他而言是平淡的,萧烬安的半生,所有磨难全都来源于对面这个男人。

以前萧烬安无数次想过,造反杀了他,拔刀捅死他,疯狂暴戾的恨意使他拳头握紧,手指指骨发出一声脆响。

却又在想起,他的妻子就在车外等待,刚刚受到惊吓,他不能再吓唬白照影了……

残酷的恨变成温柔的收敛。

萧烬安尽量显出光明的姿态,等老皇帝说。

“烬,烬儿啊。”

“朕立你为太子,传位于你,圣训在前,不得辜负……”

“你要聆听,记牢朕的话。”

车厢内是阵长久的沉默。

敬贤帝最后道:“江家,江家事涉前朝秘闻,绝不可……翻案,江川月……江川月……”

他刚刚说出第一句遗言。

萧烬安就明晃晃地勾起嘴唇,满含嘲弄。

敬贤帝的视觉,已经支撑不了他捕捉萧烬安表情方面的细节了。

敬贤帝气息极弱:“江川月,一女侍二夫,她是荡/妇,绝不配追封为太后!”

萧烬安胸膛略微起伏,心中翻滚过一阵惊涛骇浪。

如果母亲不追封太后,意味着,母亲没有洗刷污名,敬贤帝这是用遗命威胁自己。

萧烬安深深吸气,压下去想吐出的那口血。

眼前敬贤帝尚且等待他的答复,敬贤帝空洞地,瞪着灰白色的双眸,嘴唇半开。

老皇帝发出游丝般的气音:“答应,朕。”

“答应……朕……”

可是老皇帝把自己,想象得太软弱了。

萧烬安不怕老皇帝化为厉鬼,更不怕他入梦报复,只要敬贤帝敢。

他可以把对敬贤帝的折磨,再延长一点,让此人生前不宁,死不瞑目。

——“我会把真相,昭告天地。”

敬贤帝表情拉扯出个狰狞扭曲的弧度。

他拼命挣扎,想要呼喊,这却成为断送他的最后一口气。

敬贤帝彻底歪倒车壁,没了声息。

萧烬安完全没有留恋,转身离开车厢,车厢处于昏暗,所以外头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小小的动作,引来大虞朝臣的连锁反应。

接着长街响起异口同声的山呼:

“吾皇万岁!”

第189章 拜见皇后 来围观狐狐入主中宫啦!……

作为大虞建国史上最年轻的皇帝, 所有人都清楚,萧烬安的执政年限, 必然要绵延数十载。

所有朝臣怎敢怠慢?

众臣跟随新皇帝亦步亦趋的返回宫廷。

白照影则跟随萧烬安,被他拉着只右手。

他其实不敢问,也不想问,最后那车厢里发生过什么?

他也没有余力考虑太多。

尽管已经习惯了当世子妃,郡王妃,皇子妃。

这条路所经过的地段, 每一个人都要对他们两人行礼,视线不敢落在他们身上,人潮太壮观了。勾动白照影前世的记忆,他有些无法适应。

手还被萧烬安紧紧握着。

可是旁边的萧烬安也不说话, 他一直比自己高好多,自己得努力站直,还得加大步子。

如今萧烬安身为皇帝,第一一次在城中露面,第一次入主皇宫。他好像必须得保持这种, 沉默的威仪。

皇宫大门再度敞开。

门上发出漫长的吱嘎声。

凌晨他们从内向外走出皇宫, 皇宫到处死寂。

晌午时分, 还是同样的队伍, 调转方向从城外走入,此时照在琉璃瓦上的阳光, 是今年开春以来最好的一回。

萧烬安拉住他的那只手一直没放。

穿过午门, 过金水桥太和门, 直到来到皇宫主殿以前,萧烬安牵着他的手反而还紧了紧。

这让白照影有一种错觉,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拽进主殿里?

——这, 不太合适吧?

毕竟自己在朝堂上没有官职。待会儿肯定要商议朝廷大事。那是萧烬安作为大虞之主,第一次开会……不,议政。

“陛下,”大太监道,“吏部已知会整个上京六品以上的朝官,迅速整理仪容,返回主殿觐见新君,城中各位宗室也都回府重换吉服,不多时就会返回。”

“片刻后,各地即将陆续递上奏折,初次向陛下问安。”

“至于鸿胪寺那头,外邦皆有贺表,藩属国则以最快的速度,派使臣来上京觐见。”

大太监代表众臣,喋喋地说了一通。

别管萧烬安听没听懂,白照影听懂了,这意思是:手放开,干活去。

萧烬安成为一个国家的主人,就要担负起运转大虞的责任。

白照影心里知道,萧烬安是担心他不适应——当然他确实不适应。

但也不至于,要是真跟着他进主殿,那不成了公开处刑吗?显得自己忒丢人。

白照影道:“那我回府等着。”

接他这句话的人是舅舅。也许看不出别的大臣什么心情,反正舅舅挺高兴。

“四皇子府如今是潜邸,此地乃真龙诞生之处,不宜再赐赏给任何人,也不宜久居。”

原来如此,白照影含蓄地转向舅舅。

果然舅舅是自己人,瞬间心有灵犀:“府上的所有活物,都会转移至皇宫,有专人负责。”

小动物们又要搬家了。

“至于府上的宫人宫女,也都会安顿在皇宫。”

这就是说,茸茸和成美也会过来。

白照影稍微松了口气。

真可惜,他花时间装扮好的四皇子府,这时再也回不去了。

他能对搬出世子院毫不念旧,这座四皇子府,他却很留恋,是萧烬安特地要回来的宅子,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跟萧烬安在隋王府吃过苦,有了这套房子,他们从此跟隋王府彻底分离。

但是有些要求,在摸清状况之前,他不能提,皇宫有自己的规矩。

白照影点点头。

那大太监道:“老奴这就安排人,给四皇子妃收拾出一处歇息的地方。外面冷,刚才又经历了好一场风波。四皇子妃可在那里稍候,等待陛下回来。”

主殿外,萧烬安朝大太监投去个眼神,目光冷淡。

白照影微凝。如果这双眼睛,现在是在望着自己,白照影必定会毛孔全部起立。

大太监立马自我掌嘴:“糊涂糊涂,奴才糊涂了!怎么还能叫四皇子妃?又怎还需收拾其他的地方?老奴这就派人去打扫坤宁宫,迎四……迎皇后入中宫主位。”

皇后。

纵使已有准备,白照影还是被这俩字烫到了瞬,目光小幅度移开。

因为对古代一些知识的略有空白,使得白照影没听出,那老太监在这儿耍了个心眼。

如果太子继位为皇帝,太子妃便是皇后。

然而萧烬安以四皇子的身份登基,他的正妻,并不一定必须当皇后。

老太监以为萧烬安继位,多少要考虑开枝散叶,也多少有,拉拢朝臣或者世家的可能,中宫之位是个很大的筹码,所以太监仍称白照影为四皇子妃。

老太监没想到,反而触了新皇帝的逆鳞。

于是老太监为了挽回立场,只能主动给皇帝做刀,画风急转,代替皇帝去赌朝臣们的嘴:

“皇后千岁!老奴给皇后赔罪,在此先拜见皇后!”

白照影莫名地受了他这个礼。

***

先帝敬贤帝的皇后早逝。坤宁宫已有十余载无人居住。

打扫费了些时间,但总体来说不算太久。

目前主管坤宁宫的小太监叫小福。听说原来是皇宫的洒扫内官。他一跃而成为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其中内情,白照影并不可知。

但他直觉这与萧烬安有关。小福也许是萧烬安登基过程中,曾经出过力的某个人。

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这是应该做的。

萧烬安如此赏识小福,想必小福也有自己值得人留意的优势。

果然,他才望向小福那边,小福就已放下安排坤宁宫内务的活计,躬身来到白照影跟前。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能不能?不喊娘娘……怪怪的。”

“是,皇后。”是个很有眼色,有适应性的人。

白照影:“帮我催催潜邸里面的旧人。让他们赶紧过来。”

果然小福办事爽利,片刻后,成美和茸茸来了,进来就告诉他,花园里的大鹅放在坤宁宫不太合适,所以统一放生到了御花园。

鹦鹉太多了,一部分分散到了其他宫殿,比较乖巧认熟那几只,可以继续待在坤宁宫里。

至于白照影经常栖息晒太阳的海棠树,那树之前移过一回,怕它移到皇宫反而死掉,坏了坤宁宫的风水,所以仍在潜邸养着,等白照影之后想起它的时候再移。

“皇后千岁!皇后千岁!”

鹦鹉一进驻坤宁宫,冷淡沉肃的皇宫,霎时间有了活气。

熟悉的宫人们陆续来坤宁宫报道,使得这片久久无人居住的建筑群,更加焕发了些生活的气息。

白照影心头的不适应感,再度削减了几分。

突然坤宁宫大门敞开。

冷风进来,主屋所有人身体绷直一瞬,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白照影不明所以,见成安跌跌撞撞,哭着进来:“皇后,求求皇后!求皇后救救属下啊!”

“你晚上过来的时候,皇宫里闹鬼了吗?”

“没闹鬼,是我怕今后不能再侍奉皇上和皇后左右了!”成安扑到白照影脚下,要不是怕罪加一等,肯定会抱住白照影的腿,“我想留在宫里,可宫里能近身伺候的男人只有太监。”

“皇宫已经有那么多的太监了,我觉得不该缺我这个。”

“可我拿这个问题悄悄问陛下。陛下就横我一眼,紧接着我双腿发冷。”

“皇后,您说陛下会不会派人,摁着把我给骟了……我虽然目前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可我不想挨那刀啊!”

少年哭得真切,毕竟去掉的物件,不会轻易长回来。

少年的疑虑,白照影心里倒有个解答,可能萧烬安没想让他当随从,身边不缺伺候的人。

成安有武功,年纪小,必定今后要长久为萧烬安办事,他又是萧烬安过命的心腹,极有可能被委以重任。也许下一步就是把成安放进锦衣卫。

可是他不能先给成安保证什么。

至于萧烬安横他那眼,大概是被成安蠢到了。

白照影不太认真地安慰:“我先让人给你备最好的止痛药。”

果然傻孩子的嚎啕声更大了。

总管小福自知尚且融不进去,垂首立在墙边,静静地往这边看。

主从之间的目光相互对上,如果对方表现友好,白照影不会刻意为难人:“小福。”

“奴才在。”

小福赶紧上来:“皇后又有吩咐?”

“主殿的议政何时会散?”

“启禀皇后,往常大朝会最多两三个时辰,但今日情况特殊,也许百官觐见后,陛下还要在乾清宫等地处理一些事务。”意思是不会太早回来。

小福斟酌着措辞安慰道:“今日包括大总管在内,数名朝臣向皇后见过礼。即使还没到登基大典,皇后也无需多虑。”

他并不是在考虑自己的地位问题。白照影想。

他只是想问问,还有多少时间?

萧烬安从前朝回来,很劳累,有些事情自己想到的,能办的,要提前妥善的办理。

白照影:“你帮我去打听祭天台,是否有人为三殿下收殓?”

“他没有妻室,他的丧仪该怎么办,陛下日理万机,恐怕顾不上,你去陛下跟前询问,就问这件事可否由我主理。”

曾经小福在皇宫见过也听说过,无数桩为了稳固地位,争宠吃醋的案例。

可是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对面这位的皇后身份还没拿稳,居然要给皇帝的政敌,料理后事?

——他是真不怕皇帝变心。

至于皇帝本人……

小福暗自琢磨。

回忆起这位陛下,自从开始决定夺嫡以来,事事心狠手毒,唯独能让人觉察出,他还有点人味儿的,就是他非常照顾他的爱妻。

小福决定不多进谏那些后宫心计。

小福依言进了前朝。

新皇帝不喜养心殿,政事处理就在乾清宫,殿内小官已经散了,唯独朝中重臣还在殿内。

众臣子保持同一个姿势,爬伏在新皇帝跟前,声音萦回:“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第190章 宫殿探班 萧烬安是个好皇帝。

小福奉皇后的懿旨, 来找皇帝申请。

不多时,就从乾清宫回来, 带给白照影皇帝的答案:“可以。”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措辞属于萧烬安。

可是因为经小福转述,听不出什么语气。

小福也不会多描述乾清宫目前什么状态,因为彼此还不熟悉,他不能随意在皇后面前,落一个喜欢学嘴嚼舌的罪名。

这是久在宫廷之人的心思, 白照影尚且不能完全理解。

天已经比较晚了。亥时,就连小鹦鹉也都进入了睡眠。

皇宫里万籁俱寂。

可是因为有白照影的及时督促,亥时末刻,打扫爆炸现场残骸的队伍彻夜收工。子时, 一支锦衣卫小队顶着夜禁返回宫廷。

坤宁宫属于后宫,按说白照影这么晚,不应该见外人。

可是白照影是男妻身份,又加上他们的家庭,本来就不是很守规矩。

为避嫌坤宁宫大门敞开, 灯火通明。

宫人基本就在墙边站着, 林林总总, 主殿有二十几人。

潜邸四皇子府带来的心腹, 并不足以填满坤宁宫,所以白照影尽管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为了大虞朝的颜面, 也不得不再接管一些宫人。

哪怕他告诉过他们, 如果犯困,都可以休息,但这是自己与坤宁宫上下的第一次磨合, 新人不敢睡,旧人们为了给他撑场子,也不肯睡。

白照影有点惭愧。

实在没想到是这种发展,他用已经木了的眼睛,接待来回禀消息的那支锦衣卫队伍。

“拜见皇后,皇后千岁!”

是陈十八,并排来复命的还有小秦。

如今薛明跟段莽,早就身价跟随萧烬安水涨船高,更何况两人分别在平叛与靖海两战中,各自立有功劳,薛段眼下应该在乾清宫,不会再做这些跑腿的工作了。

小秦开门见山道:“香山上共发现遗体五百二十五具,山顶神石完全炸碎,祭台被炸平。”

“五百余具尸骨,是根据躯干辨认的。”

“至于皇后命令我等好生收殓的,三皇子的遗骨,他……”

小秦年轻的嗓音倏然收束。

他喉咙哽动,眼睛快速地眨了眨,坤宁宫过于明亮的灯火,映照出小秦眼睛里的波纹。

白照影心脏跟着变沉了,他吸了口气:“你说。但说无妨。”

“是。”小秦道,“三皇子的尸体,只剩头颅连着躯干,其他的肢体粉碎,我们是从三皇子身上佩戴着的一些金银首饰,才辨认出遗骸是他本人。”

那人总是非常体面的。

虽然有时候,打扮得夸张了一些。

小秦突然抬头道:“我们猜测,幽兰教为对先皇行刺,石头里的火药填塞得既多也瓷实,所以祭台正中处于爆炸核心,爆炸应该连续了数次!”

这也就是说……

萧明朝的身体,先经过爆炸第一次冲击,然后是再一次,再再次……

直到他全身上下只剩头和躯体。

陈十八骇然道:“我等亲眼见到,方才知晓何为舍生取义,如果让这帮幽兰教的恶徒得逞,恐怕现在躺着的,便是我等了。”

他明知道自己离爆炸源最近。

白照影心里绞得很紧。

他与萧明朝,接触的次数并没有几回。

不过,这人音容笑貌尚且能够浮现在眼前。

他回忆起那天中午萧明朝来府上作客,再咀嚼他们之间所说的每句话,每一句,都像是萧明朝,在向他做诀别与暗示。

如果没有萧明朝提醒,自己不可能一开始,就对香山祭祀感到怀疑。

而萧明朝也完全可以暗中派人调集军队剿贼……为何要选择,与幽兰教匪徒玉石俱碎?

难道是幽兰教挟持了他,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吗?

他想不到。

逝者已去,白照影只能先希望故人安息。

他压抑着泛起来的哭腔哑声说:“收殓好尸体,先装进棺木。”

白照影还没有理顺宫中各部门:“我希望能有楠木做为棺椁。”那是皇室对于逝者的最高礼遇。

墙边的小福连忙道:“奴才请办此事。先皇私库就有楠木。只是……”

不知现在的皇帝会不会同意?

“那我待会儿去问夫……问问陛下。”

两人身份方面的转变,带来相关一应细节的变化,还是让白照影会突然冒出落差感。

他压下那种不太愉快的感觉。

既然锦衣卫能夤夜禀奏,白照影索性从礼部叫来了崔观澜,就在不远处的前朝,六部的重要官员,谁都没有离宫。

“拜见皇后。”崔观澜与崔氏所有人同样,温柔雅正。

如今崔家等于是外戚,是白照影这边能放心委托办事的重要人物。

“起来,我从陛下那里拿到了旨意,主办三皇子的丧事。”

“我并没有主办过这些,如今刚走到收殓尸体这步,接下来该如何?”

崔观澜拱手:“三皇子无妻室无子嗣,虽已行过冠礼,这般去世在民间也会被称为夭折,可从宗室子里过继一人至三皇子名下,将三皇子产业赠予此人,从此让此人为三皇子延续香火。”

人死如灯灭,可这是古人的习俗,白照影决定尊重。

白照影:“好。然后呢?”

崔观澜道:“三皇子舍生取义,生前未曾赐爵,死后当追封爵位,选择谥号。微臣有一些备选谥号在这里,敬请皇后过目。”

礼部的主官就是专业。

崔观澜比当初孔仪还仔细些,他必定是自从接到召见,就打好腹稿,准备好道具才来的。

白照影在若干个象征美好品格的字眼里,选择了“英显”两字。

生前此人湮没于人群,死后,白照影希望能成全他的遗憾。

——“坐,不会有人再来这里。”

不,所有人会记得你。

白照影不着痕迹地收起眼泪,招手让成美过来,低声吩咐:“待会儿你去查查三皇子府的财产,如果有亏空,我帮他补上,还要再添一些,作为给他找继子的资本。”

成美点头。

“至于治丧细节,”白照影转向崔观澜,“如果有我不方便出面的地方,就请崔大人代劳。辛苦了。”

崔家全家跟着身价再涨。

崔观澜哪敢说辛苦?

可是崔观澜也没有走,被白照影疑惑地看着,斟酌着措辞进谏说:“皇后选的谥号很好,但是是否考虑再选别的?”

“既然很好,为何要再选别的?”

崔观澜背诵:“行见中外曰显;受禄于天曰显;圣德昭临曰显;有光前烈曰显;中外仰德曰显;德美宣昭曰显。”

“显字极美,但是规格高了。”

萧烬安还未祭告天地正式上任。

萧明朝拿走这么好的谥号,引人误会。

白照影不太艰难地想明白了,这也许让百姓认为,爆炸案幕后是四皇子府。

四皇子心中有愧,所以,才让三皇子极尽哀荣——皇家的事真的好难办啊!

白照影想让这件事敲定。

可他又不能落了萧烬安的面子,给萧烬安这边带来麻烦。

看了看坤宁宫门外黑漆漆的天色,子时已过,萧烬安却还没回来。

白照影从座位站起身,拿起那卷谥号备选,有了个去前朝探班的理由:“那我问陛下。”

“请皇后留步。”身后,崔观澜这句话的语气明显比原来要重。

白照影止步回头:“怎么了?”

崔观澜:“眼下乾清宫不适合去。”

“表哥,是因为我是皇后,就应该待在后宫吗?”那永远不出这几道门,他会闷死的,他就更应该跟萧烬安谈谈了。

“不是。”崔观澜解释道,“陛下在前朝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太顺当,因此陛下没有散议。皇后不适合再拿出个难题给陛下。”

崔观澜大概是不会偏他的。

可是听到还没有散议,白照影急了:“那要何时?”

“也许很久。”崔观澜回禀。

很久……

萧烬安从东南回京,按时间算,他必须马不停蹄才能赶到。他为解救祭祀队伍,还在城门一战血战,接着主持朝会到现在,想必已经十几个时辰未曾休息。

——到底什么事这样耗着他?

白照影把那卷写满谥号的纸搁下了。

那他也可以先不谈有争议的话题,他想看看乾清宫到底怎么回事。

***

太医院派出两行太医,轮番值守在乾清宫宫门之外。

太医各个眼睛木得无神,正面见到白照影,要向白照影行礼。

白照影手指抵住嘴唇:“嘘。”

乾清宫正殿里,同样也是正门敞开,幸好屋内炭火温暖,萧烬安并不相信什么烧龙鳞的无稽之谈。

殿堂很大。

殿宇内部有数根几人合抱那么粗的柱子,殿顶极高,上面是雕龙画凤的藻井。

白照影悄悄进殿,躲在根柱子后面,两边锦衣卫认得白照影,只是都面露难色,让白照影越发好奇。

殿里清寂得只有萧烬安翻阅书册的纸张声,宛如春蚕食叶,沙沙啦啦的。

萧烬安没穿龙袍,但不妨碍他无可争议地像是皇帝。

他很少见萧烬安阅读时的模样,比起平时更有种冷淡的矜贵,他不说话,在他御座前面,乾清宫正殿殿底,跪着有数十个文臣。

对,补子上画飞鸟的,是文官。

白照影知道的。

继续暗中观察,有个绯红色的背影跪不住了,那名朝臣倒下,太医院医官与学徒就进殿,七手八脚地抬走那人。

整个过程里殿宇依然是静默的。

白照影找到段莽对口型道:“他——在——干——什——么?”

“陛,”段莽发出了点声音,又赶紧闭嘴,周围有几道视线落在段莽身上,段莽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过去片刻方才对白照影也做口型回答,“看,地,方,志……”

志字的尾音又泄出人声,段莽连忙用几声咳嗽掩饰。

地方志,即是大虞境内各地的情况概览,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各地风俗民情,物资概览,等等方面内容。

这是作为新任皇帝,萧烬安想要尽快了解大虞。

白照影略有欣慰,喔,虽然有点忙,但果然是个好皇帝。

白照影又问:“那——底下的朝臣——在干什么?”

段莽破译了白照影的口型,挠挠头,也用口型回答道:“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