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身忙去捡。
身上还保管着白兮然那张议亲喜帖,成美被那质地坚硬的喜帖,硌得心口疼。
她把喜帖抽出,放在手里端详,灵台便瞬时窜上股熊熊怒火。
白兮然有宫中的消息网,必然是早就知道噩耗,故而赶在传旨太监之前,向世子府报喜。
白兮然想告诉世子妃,今后他是七皇子的人,也许还会是未来皇后,而世子妃从此失去了世子殿下的呵护。
这是个何其歹毒的弟弟!
可怜世子妃温柔敦厚,还叮嘱自己,给足对方体面,真要去给白兮然议亲送嫁……
世子爷,若您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放过这对混账东西!
成美几乎咬碎了牙齿。
前院又传消息:“礼部侍郎奉职来牵头治丧了。”
第106章 我愿意嫁 对方是个大魔王,刻薄又冷冰……
礼部侍郎孔仪, 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儒雅男子。
朝廷的治丧人选,能够派来礼部侍郎这种品级的大臣, 已能看出其重视与高规格。
按照常理,白照影要亲自迎接孔仪。
然而白照影如今昏睡着,成美只能率领家里所有下人出府相迎。
于规矩来说,这委屈了孔侍郎,并不合适。
可府上突然遭逢大丧,世子妃和世子伉俪情深, 后者无法接受枕边人离去,伤怀导致无法理事,孔仪也能理解。
孔仪被迎进同心堂,寒暄慰问过罢, 孔仪开始主事,让府里人准备世子的故衣。
成美一听,掩住惊慌之色,探问道:“大人,那就是说世子回不……”
孔仪轻轻吸了口气。
流行于边关的时疫, 比上京这边的症状更加严重。
过了今日, 来到同心堂吊唁的, 将都是王公贵胄, 甚至敬贤帝都有可能亲临世子府。
萧烬安遗骨所带的疫病,如果在世子府蔓延, 后果不堪设想。
礼部侍郎思虑深远, 以大局为先。
然而没有遗体, 灵堂总不能胡乱供奉。丧事需要在开办之前,再多加一道流程,家眷站在世子府的高处, 手提世子的衣服,迎风呼喊死者魂兮归来。
时人认为,衣服会带回死者的英灵,这方法多用于无法收殓者。
孔仪再道:“陛下赐楠木棺椁一副,停灵这四十九天,棺材里供着的先是世子这件衣服,等到停灵快要结束,扶棺下葬之前,府上可提前与大同那边沟通。”
这意思就是,吊唁与守灵都结束了,便可以将萧烬安遗骨接回上京。
同心堂迎来阵沉默。
众人的面色,好歹是舒展了几分。
成美转身向后,目光横掠过所有下人,他们各自抹了眼泪,又继续忙碌起来。
也是幸亏成美还勉强算是老王妃义女,老王妃在世时,身旁总带着成美,也带她进过数回皇宫。她跟孔仪交涉,不算太折孔仪。
成美深拜道:“谢孔大人提点,王府各项丧仪,自此劳烦孔大人费心。”
孔仪微微颔首。
突然,孔仪秀雅的眉梢一抬,眼中闪过层薄光,然后对着那同心堂正门拱手道:“拜见世子妃。”
世子妃怎么醒了!?
若干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白照影。
白照影不知何时,已经换过衣裳。
眼下他穿着的,是身绝不会出错的白绢孝服,身上的一应配饰全都摘下,就连束发的唯一发绳都换成了素色。
白照影出来接见孔仪。
“孔大人驾临,对府上是极大的慰藉。我虽心如刀割,但礼数不可废。感谢孔侍郎亲自主持丧仪,为夫君后事尽心尽力。”
他收敛起平时在府上所有的烂漫活泼,有意疏离而端庄,他再次向孔仪致谢。
嗓音虽然稳稳端着,还是能听出压不住的哭腔和颤抖。
“孔侍郎只需专心操办大事,府上已为您备好休憩之所,饮食亦会周到安排。陛下慈悲,必定怜悯我年少,吩咐侍郎多担待,可应当我做的流程,不必顾及我会辛苦。”
白照影话毕,孔仪暗中点头。
熟料这世子妃,三言两语间不仅成全了他的颜面,还让他这个似乎来办苦差事的人,感到熨贴极了。
孔仪心甘情愿将此事办好。
又心说,可惜啊。
若是萧烬安活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既然世子妃能主事,府上的事务,自然交还给世子妃继续打理。
孔仪交代白照影,让白照影率领下人,登上世子府房屋瓦顶,面朝西北为世子招魂。
白照影应了。
他带着成美和几个身手好的侍从预备搭梯子,然后上房。
***
他爱萧烬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生死乃是天堑,白照影要依照原来的打算,隆重操持萧烬安的丧礼,让他风光大葬。
可当他知晓心意时,身份就从被迫营业的世子妃,变成萧烬安的未亡人。
那招魂仪式普遍在傍晚进行。
薄暮西垂,晦明交替之际,大虞人认为这时是能沟通阴阳的时候。
下人们已然备好竹梯,各自手里都拿着件世子的衣服。
成美细心,给白照影那件,是世子的锦缎衬袍。世子妃送给世子的第一件礼物。
世子不舍得穿到关外,临走前,将衣服叠好留在屋里。叠得平整,连褶皱都没有。
成美将世子妃稳稳扶上卧房瓦顶。
白照影左手抱着衬袍,右手攀爬梯子。
攀登的过程中,侧脸不时与厚重的衬袍相蹭,那雪松味没散去,隐约拂过鼻尖一道。
袍子很沉。当着人,白照影不敢深嗅。
他面孔极快地在那衣服表面埋了瞬,害怕失态错开,心里像灌了铅般沉重。
“世子妃小心。”成美也跟着上去。
成美没拿别的衣服,主要任务是保护世子妃。瓦顶松动,得防止世子妃失足。
暮光正对着白照影。
白照影将衬袍提起。
双手攥住的,是衬袍肩膀的位置。他把衬袍抖开,却又急速举起。
他忽然惊讶地更加意识到,萧烬安那么高……
衬袍展开的肩膀部分,比自己宽阔很多。
他提着那衣服,想到了件不该想的事,他挨过那双肩膀,在浴房里面。
那样活生生的,带着滚烫体温的人,现在在土里埋着吗?或者因为疫病,不能被人触碰,遗骨就暴露在野外呢?
前线那边很冷。
他的身体,现在会不会很凉。僵硬了吗,腐烂了吗。
四十九日停灵以后,再从异乡接回你,会不会还是曾经的模样?
“世子妃……”
“我有分寸,你下去。”
成美知趣,远远地退开,遣走了随行的几个下人,大伙儿到别处去招。
世子府卧房顶只剩白照影。
他将衣服迎风抖起时,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滚落。
他压抑自己的哭腔,哑着嗓子喊“夫君归来”。
他与萧烬安之间的联系,仿佛因为这一声一声呼唤,非但没能断开,反而更加紧密。
对方是个大魔王,刻薄又冷冰冰的,有时爱捉弄人,有时对自己极好。
白照影有点高兴嫁给他。
***
招魂次日,衬袍放进楠木棺材里,代替萧烬安本人。
呈深棕黄色的棺材,停放在同心堂正中,灵位也在灵堂显眼之处。
灵堂外头有陆续前来吊唁的宾客。
家仆将人纷纷引进灵堂里。
进里面,世子妃穿着重孝在灵前迎接。
众宾客依照身份不同,来到此处,各自的做法也不同。
头一批来得是世子的部下,锦衣卫的各位郎官,来到这里皆是叩头,对世子的棺材磕,对世子妃也磕,脑袋砸得地砖砰砰响。
白照影只需浅浅还礼。
众锦衣卫却压抑不住嚎啕。
萧烬安待中下层军官手笔宽大,难得有上峰,体恤他们这些真正跑腿办事的底下人,又是死于国难,如何不让人叹息?
再来的是文翰侯夫妇等人。
文翰侯府赶了个大早,几乎阖府出动。
文翰侯以往不敢这么做,唯恐把整个崔家,跟世子完全沾惹上关系。
可是萧烬安为国远征,杀敌取胜,此事做得实在慷慨!
萧烬安已死,文翰侯不再有所顾忌,英灵值得凭吊。
况且自家外甥还在府上独自操持,老侯爷唯恐别人小看了狐狐,觉得狐狐无人依仗,能撑场面的全带来了。
老侯爷沙哑呼唤道:“世子妃。”
崔家子弟逐个步入灵堂,在文翰侯夫妇身后站开。
崔执简也在其中。
崔执简目光含蓄地望向白照影,复又匆匆收回。所以白照影根本没跟崔执简对上视线。
白照影抬眸,刚好见到舅舅,真长得有六七分像他前世的舅舅,舅妈也有几成像。
白照影嘴唇轻颤,迎上去,差点儿暴露本性,强撑着维持惯有的体面,没有扑上去,他给侯爷一家行礼安顿好。
舅妈侯爷夫人上前,暗中拉过白照影,低声询问道:“府上现在周转得可好,备办丧事资金可还够用,下人们有欺负你吗?”
按照常理来说,别人乍听见这番话,会觉得侯爷夫人所言,有小觑世子府的意思。
白照影不会这么想,因为舅妈真对他好,上回侯府添给他的嫁妆,全都是精心挑选,真正能在生活当中得用的。
白照影摇头:“舅妈费心了。府上一切安好,府里筹备丧事的资金也充足,下人们全都尽心尽力,没有人欺负我。您和舅舅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好孩子,你舅舅总说平日忙于公务,疏忽了你和你母亲,想找机会弥补。”侯爷夫人拭泪道,“世子虽去了,你还有咱们崔家,若有难办的事需要帮助,务必跟我们说。”
侯爷夫人悄然打量四周。
除了那股弥漫的悲恸氛围挥之不去,世子府事事颇有规矩,世子妃是个能扛事的。
白照影一身素衣,越显凄楚,侯爷夫人心中更是怜爱。
狐狐成亲以前,与侯府来往很少,文翰侯夫人不了解白照影。
后来当她慢慢与白照影熟悉时,白照影已然成为别人家的儿媳。
总归知子莫若母,自家儿子今日推了衙门公务,早早跟他们前来吊丧,就算平日里再作势不在意,儿子依然是惦着狐狐的。
侯府夫人平心而论,不欲让他初婚的儿子和白照影再婚。
但狐狐实在可爱懂事。
如果儿子执拗,她这做娘的也会成全,帮助他把狐狐娶回崔府里。
侯爷夫人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萧烬安能有你这样的世子妃,是他的福气,也莫要太委屈自身,往后的日子——”她含蓄道:“也要多顾着自己,往长远些考虑。”
崔府吊丧队伍之中,小侯爷崔执简霎时眼眸豁亮。
崔执简在那个瞬间,惭愧与渴慕并存,两种情绪同时疯长。
崔执简面如冠玉,刹那间脸色薄红。
他不敢让灵堂其他任何人瞧出端倪,他竟对新寡的世子妃仍有心思!
此事违反道义……
即使萧烬安临行前话语当中,确实有托付白照影的含义。
崔执简满心慌乱,匆匆又欲与白照影对上视线。
然而白照影与侯爷夫人叙完话,忙着安排崔家来宾进灵棚暂歇,目光仍未交融。
崔执简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机会,他敛眉紧紧掩饰思绪,又注意到白照影那圈红彤彤的眼眶,他当然能推出,白照影长久地哭过。
萧烬安之死,让他如此伤心?
他二人是否两情相悦?
崔执简越发茫然地思索着。
忽然,灵堂外传来道通禀:“白府吊唁——”
白府溺爱庶子反而苛待嫡子,白照影与白家不睦,这些事,在这些日子里,早在上京城明里暗里地传开,所以灵堂内的气氛霎时凝重了几分。
世子府遭遇如此大事,白府当然要来。
只是听闻白家人来,宾客们或警惕或者期待,各个朝灵堂之外伸长脖子,总觉得待会儿即将发生什么。
第107章 重娶回家 在崔执简眼里,白照影身上的……
白家来得是两个人, 白星群在前,白兮然在后。
白星群跟白兮然, 在衣饰细节方面,都挑不出什么错处。
白家不傻,如果明知吊唁当天,全上京城名门望族几乎都在,他们还表现出有多么厌烦白照影,这就是自掘死路。
故而白星群朝白照影走来, 艰难地挤出两滴眼泪。
他边哭边道:“我儿命苦。”
话毕却再也哭不出第三颗眼泪,只好边干嚎边佯装晕倒。
白兮然扶起白父。
白兮然温声劝慰:“父亲别哭,父亲若哭,又勾起兄长的伤心事。父亲如果能保重, 兄长也免得再多牵挂父亲这边,还望父亲考虑周全。”
这对父子打得是黑心算盘。
俩人唱双簧来世子府吊丧,其实是想让世子妃露出不悦。
倘使他们能逼得世子妃在灵堂跟其撕破脸皮,失态的是世子妃,人们或许就会认为, 之前种种, 胡搅蛮缠不占理的也是世子妃。
白兮然显得更和婉了。
他欲恶心白照影报复往事。
白照影又怎能不知?
联想起那张故意在萧烬安死讯前, 发到府上的喜帖, 白兮然猖狂地示威。
可白照影若是直接对白兮然发作,不仅折损自己的颜面, 还会搅乱萧烬安的丧事。
白照影同样温和道:“弟弟说得不错, 灵堂风凉, 父亲您毕竟上了年纪,不宜久留。茸茸,带父亲去歇息吧。”
茸茸领命, 小丫头两个花苞头都裹着白布,躬身道:“老爷请。”
白父抬起眼帘,茫然四顾,继而只能迟钝地站起身子。
白兮然却心头暗凛。
事态并没能按照他的想象发展。
白照影反而挽着他道:“弟弟与我情义深重,我在世子府总思念你,你我难得相见,你多陪陪为兄,送世子爷最后这程。”
白兮然表情微僵。
这是让他跪灵!
成美暗中咬牙,立时取了蒲团过来。
成美做事向来天衣无缝,蒲团恰放在风口,白兮然喉结滚动。
“世子妃总在府上提起白二公子,二公子知礼守礼,文采飞扬,处事向来从容有度,世子妃常说有您在,白府就似有了颗定盘星。”
“……”
这顶高帽子戴上,白兮然想推诿都不成。
他咬咬牙,略红着脸,发现周围全是注视自己的人。
白兮然无法,只能掀起袍摆,跪在萧烬安灵位跟前,头顶像是压着萧烬安厚重的楠木棺材,旁边就是站着迎接来宾的白照影,他又像匍匐在他脚底下。
白兮然挪动视线望向白照影,看到的乃是世子妃精致的侧脸,皎洁如月,高高在上。
白兮然肺都要气炸开了。
昨日投递那封喜帖时的得意烟消云散,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袭来。
白兮然想起又不能起!
本欲做全官面上的人情,惹怒白照影,搅乱这场丧事。
却不料白照影心机更深。
白兮然深深吸了几口长气,秋气萧萧,穿堂冷风呼啸而过。
白兮然在飕飕的冷风里,心中不甘更甚,后背皮肤发紧,膝盖也被这蒲团硌得生疼。
——可是白照影没再分给过他半缕目光。
就好像尊贵的世子妃,看他一眼都嫌多,白兮然只觉自己,就快要把牙关咬碎。
他暗暗勉励自身:
白照影不过是个寡夫。再得意,他也有香火情用完的时候。
萧烬安死去,能与七皇子争夺大宝的重要人选出局,七皇子几乎能稳拿储君之位,其余两名皇子不足为虑……
自己会成为皇子妃,太子妃,然后便是皇后!
白兮然企图用未来构想麻痹自己,心思来来回回,转了许多遍。
白兮然正欲就此沉静下来。
可是,白照影竟拍了拍他肩头,抿了抿唇,面容像朵枯萎的鲜花,嗓音干哑:“弟弟,昨天早晨你向为兄报喜,要与七殿下喜结连理,说曹操曹操就到,七殿下不就在外面呢?”
白兮然眉头重重一跳!
他没想到白照影波澜不惊地提起这壶。
可是这话刚刚落地,整座灵堂里的气温,都似立即降低了许多度。
崔府的人洞察若微,瞬间变了脸色。
其他各府的名门贵胄也绝非草包,能听出白兮然居心不良的绝非少数。
而那些锦衣卫的郎官,则是以为世子爷尸骨未寒,世子妃就已经受气,各个儿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白兮然只觉胆寒。
这事他抵不得赖。
喜帖就在白照影手里,谁传的谁送的,一问便知。他心里七上八下。
白照影更加云淡风轻。
他心中依然不屑再看白兮然,可是他的话却点到即止,话题没再继续往下说。这样的留白,反而给能够听懂的吊唁者足够想象空间,落在白兮然身上的目光更古怪了。
白兮然跪得不安,膝盖微挪。
白照影不再理会白兮然,灵堂外又来人,白照影认出对方,对七皇子迎客道:“七殿下。”
“……”萧明彻带着高朔,还刚沉浸在弄死萧烬安的愉悦里,强绷着脸,吊丧看笑话。
结果还没进门,自己先成了笑话,公然要他承认欲娶个心胸狭隘、用心险恶的小人。
萧明彻措手不及!
再加上,萧明彻迎面撞上素衣素服的世子妃。
对方往日的光鲜惊艳,如今又变成了惹人爱怜。白照影满身雪色的白,映衬眼眶与唇瓣的红,相得益彰。
萧明彻根本挪不开视线。
于是萧明彻表情淡淡,完全没敢接议亲的话题,甚至连看都没敢多看白兮然一眼。
白兮然彻底在寒风中僵硬。
萧明彻则对着世子妃拱手。
七皇子还是那副华丽的嗓音,低头垂目,尽将比他低半头的世子妃收入眼底。
他心不在焉道:“兄长死于前线,英年早逝却虽死犹荣,我与他堂兄弟一场,同个学堂读书,同个校场习武,昔年往事皆历历在目,忽闻噩耗传到上京,我深感哀恸。”
他的目光在白照影的轮廓轻快地扫过。
从鼻尖下移至嘴唇,流连忘返至领口,再探寻,不能看见腰身锁骨,只见厚厚衣服。
萧明彻遗憾地舔了舔唇,再道:
“皇家规矩,我需在世子府守灵三日,这段时间一应用度或可从简。世子妃不必过于担忧,切莫过分伤怀,先以身体为重。”
再之后便是三皇子、九皇子,各位公主等陆续向世子府献上慰问。
这些人以九皇子哭得最为真诚,然而皇家并不喜人情绪如此外露,九皇子暗遭鄙夷。
萧明钰由衷崇拜萧烬安。
白照影不忘呵护九皇子。
白照影遣成安,带九皇子去花园,那里他能够散心,也不至于因为礼数跟谁闹别扭。
至于花园有座箭楼,里头有萧烬安许多兵器,他今后都用不上了,萧明钰可以带走。
白照影能做主。
***
深夜,同心堂白幔招展,燃着灯烛。
晚风更大了。
穿堂而过犹有啸音,风过时,白蜡烛的火苗,被撕扯成为不同形状。
唯有至亲才会彻夜待在灵前。
其余的凤子龙孙,虽号称是来守灵,可是毕竟都是金枝玉叶,白天能够乖巧地待在灵棚里都不容易。
若彻夜不眠,这些人统统顶不住!
本次丧事,世子妃思虑周全,早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府上并不缺空房待客。
故而灵堂只剩白照影独自待着。
支应一天的丧礼,作为操办丧事的主角,白照影今天,被人情世故彻底绊住脚步。
即使有孔仪分担,替他节省不少心力,长期在人前伪装乖巧的世子妃,他累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白照影连下人都屏退了。
丧礼倒像是做给活人看的。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白照影自己面对萧烬安的棺材时,他方才再度层层叠叠浮现起,他对萧烬安绵密的想念。
他想到萧烬安为人处事,萧烬安如果还在,自己好像什么规矩礼数,也都不用在乎。
有时他……很纵容自己。
至少如果自己处于崔兄夫人,或者是崔弟夫人的处境,要学的规矩就有好几车。
方才舅妈和舅舅以为他乖,乖得是想装乖的白照影。
不乖的那个白照影,表哥知道,萧烬安也知道。萧烬安显然更清楚。
“陪吃午餐要收加时费。”
“我要罚你给我守夜,还要你给我洗脚。”
“鹦鹉带过来,水鸭也带走,恶霸鹅如果愿意走,也带走。”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
他的爱意随着萧烬安本人的离去,青涩地绽开,再无声告终。
仿佛在灵堂之中,呈现出萧烬安的影像,幽微的烛火催生了白照影的幻觉。
接着大风骤起,灵堂光焰迅速地一跳!
白照影神经跟着绞得生疼。
幻象被风势搅和得七零八散,白照影从蒲团起来。
他拢紧肩膀,搓了搓手,纵使身穿蓄棉的加厚衣服,身上却只像包着层纸。
脑袋里有些通灵的想法。
白照影喊了声“夫君”,唯有无数条白幔在灵堂忽高忽低地翻卷。四顾则是并无所获。
他黯然地等风势平静,风不肯停。
他在白幔与白蜡烛昏黄色的灯光掩映下,望见同心堂门口站着道清瘦的人影。
他心头狂跳,正欲迎上去,却发觉对面并非萧烬安的轮廓。
晚风吹动崔执简的袖摆。
崔执简带了两个仆从,仆从各自提着盏白灯,两人同时身穿白衣,相隔有十四五步。
不是彻夜吊唁,需要自己接待的来客……
白照影稍微松了口气,站在原处,点点头。
“表哥。”
“表哥。呜。”第二声表哥就已有哭腔了。
崔执简眉梢轻蹙,碍于避嫌并不可离他太近。
崔执简的影子,被白灯笼的光线拉得很长。
人影头顶的部分,与白照影的白绢鞋面堪堪接触,崔执简投向人与影交叠的那片地方,渴慕地想再靠近,可是却谨慎地敛眸。
在崔执简眼里,白照影身上的素白衣服,不仅仅象征死去,还代表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
崔执简眼眸再次闪了闪。
站在同心堂门口,崔执简温声说:“狐狐。孝期过后,世子府必然更加清寂,今日灵堂小叙,母亲更想念你,父亲也想跟你团聚,所以二老托我打问,你可愿意回府小住?”
第108章 风流成患 萧明彻喜欢他像是条离水之鱼……
这句话说出来时, 崔执简的嗓音,在夜风当中几乎颤抖。
崔执简今晚会过来, 并不止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有老夫人的暗示,是崔母参悟出了崔执简的心思。
崔母在灵棚暂歇时,找了机会,跟崔执简闲话,说觉得狐狐将世子府打理得很好, 狐狐必定很辛苦,想过段时间,接来狐狐入府小住。
崔母含蓄如水,若是儿子有意, 肯定是赞成的。
若是无意,儿子必然会搬出道理劝说,狐狐新寡,入府不合礼数。
崔母爱子情深,崔执简冰雪聪明。
母子俩这番谈话, 崔执简没瞒过母亲, 含蓄地承认了还想娶回狐狐。
崔母和婉, 并没太多意见。
至于初婚和再婚的芥蒂, 崔母选择妥协。她的儿子崔执简谦谦君子,平生克己复礼, 在上京公子榜名列榜首。她固然自豪, 却也希望儿子, 真正做些符合他本心的事情。
崔执简这次见白照影,载着满心期待。
崔执简考虑得更加周全,他怕时人嘲笑狐狐, 邀请前来小住的时间,从“过不多久”变成“孝期以后”。
他愿意再等三年,两人体面地完婚。相信未来侯爷夫人的身份,更不会把狐狐辱没。
崔执简暗暗憧憬。
他对狐狐,必会比世子待狐狐更好。
毕竟世子性格强硬,自带几分偏执。而他不会,今后夫妻和睦,他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狐狐说。
崔执简将那暗示递给白照影,掌心已沁出薄汗,湿黏黏的。他攥紧手。
可也不知是暗示太含蓄,还是白照影累昏了头,根本没听清楚。
白照影竟颤声道:“好……那可不可以,不等孝期结束,我也好想舅妈和舅舅。”
白照影委屈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白天文翰侯夫妇刚露面时,他看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就想抱住他们痛哭。
前世的大舅很疼自己,是个爱倒腾古玩的文化老头。如果来病房探望,白照影就会不由分说夺走他核桃来盘,大舅就坐在床边,笨拙地削苹果。
白照影大哭起来!
伤心就是伤心,对面是他的亲人,他装不下去了。
他认可不来贵族那套喜怒不形于色,是个没被古代规矩完全同化的现代人,眼泪一颗一颗沿着面孔滑到下颏。
吓得那两名提灯侍从面面相觑。
崔府规矩严格,怎知晓白天还温柔有礼的世子妃,现在转瞬竟变成个泪人儿。
崔执简惦着维护世子妃体面,连忙挥退了这俩人。两名侍从提着灯离开。
同心堂只剩崔执简和白照影。
崔执简靠近将帕子递过去。手帕是纯白色的,染着沁人的白檀香。香气雅洁怡人。
白照影胡乱擦了一通,手帕揉得皱皱巴巴。
崔执简并不心疼那条帕子,幸好还有帕子代替他,给白照影擦眼泪。
他等待片刻容白照影哭了个痛快,这回白照影的嗓子完全给哭哑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并不觉得狐狐麻烦,赶紧提壶注茶,小声提醒道:“别哭。”
白照影捧着杯子啜泣片刻。
喝完茶水,嗓音略有恢复:“谢谢表哥。”
“狐狐,如今我蒙世子和姑母两重托付,他们去世前,都要我照顾你。你自是可以早早就来侯府暂居养心,可之后依然还要返回世子府。余生漫长,你有别的打算吗?”
舅妈也曾告诉过白照影,早早为未来考虑。
白照影确实没想过追随萧烬安而去,因为他会带着萧烬安这份,也替他好好生活。
如今他有钱,也算有地位,还有舅舅家作为倚仗。
这些在白照影刚穿来那天,早就打算好了。
白照影点头。
崔执简心下黯然,仍没得到期待的答案。
崔小侯爷天性含蓄,情势却硬逼他,再往前走一步!
崔执简喉咙发紧:“你还愿不愿意嫁我……”
“——小侯爷,客房那边,孔侍郎率领礼部的人,似是核查守灵情况。”两个提灯侍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同心堂外。侍从规矩学得好,也不好奇两人的行为,只禀报事情。
“近来每逢仪礼,总有贵人克扣执行。上回安定郡王薨逝,王孙们夜里就有回府的。”
世子死于国难,朝廷有相当高的重视程度。
孔仪认真负责,晚上必须查寝。
不能被查到。
仆从明显慌了:“恐有损侯府威信,请小侯爷速归!”
崔执简凝然,只能默默呢喃威信两字,怨自己嗓音不大,还是没能把意思表达明白,语尾收束得太早,被打岔打没了。
徒留白照影擦着眼泪,茫然将“嫁我”和“威信”放在一起,拼凑出“加我微信”的含义,怪怪的。
崔执简走后,那贯穿灵堂的风,寂静片刻。
风再起时,烛火明暗变灭地闪烁,火苗这时突然颤抖地,打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激灵。
白照影向外望去。
眸光对上张风流轻佻的脸,那人用墨色洒金折扇,拨开道碍事的白幔,朝他投去道打量的视线。
是七皇子。对方那种眼神总是让白照影浅浅的不快。
他感到威胁,刚被风风干的脸颊,泪痕绷得紧紧的。
白照影抿了抿唇,不知萧明彻来意。
可是萧明彻也是今天来宾之一,不能对萧明彻失礼,强行镇定唤道:“七殿下安好。七殿下夜晚来此何故?”
萧明彻闻声,骨头也似酥了半边。他将白照影领口的位置,更为留恋地端详。
白照影不由自主喉咙发紧。
白照影正欲出声唤成安他们进来保护自己。
萧明彻却将洒金折扇放下,挽起衣袖,缓慢又仪态风流地掀袍,对萧烬安灵位跪好。
他就跪在白天白兮然守灵时用过的那块蒲团上,背影线条流畅,上半身直挺挺的。
“我与堂兄素来不和,堂嫂是知道的。”萧明彻道。
“白天吊唁时碍于颜面,没机会说出真心话。我与堂兄之间虽然总在竞争,然而着实不该成为这个结果。”
“天人两隔,太悲痛了。”
灵堂烛火抖动了瞬。
白照影能听得见自己呼吸和心跳声。
萧明彻眸色幽暗,语气似乎千回百转:“多年不打不成交,我特地单独来送送堂兄。唯有此刻清静,堂嫂与我俱在,堂兄在天有灵,他想必待会儿能看清,也能听清。”
话毕萧明彻拈香。
白照影不明所以。
他不知为何萧明彻,像是突然对萧烬安转变了态度。
他又不想打断萧明彻祭拜,黄泉路上,若能再给萧烬安减轻一桩恩怨,这他愿意做。
白照影于是只好静静地注视萧明彻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初见时几乎拉满的警惕,随着萧明彻的举动,稍微有所缓和。白照影逐渐放稳呼吸。
“……”
可是萧明彻侧影衣襟松散。
他望见那人束腰的玉带,沿着白绸衣裳,幅度不大地滑动。
白照影复又警惕起来,感觉到无由的不安,鸡皮疙瘩沿着后背窜起,没敢完全放松。
他哭得红彤彤的桃花眼,注视萧明彻所有举动。
只盼这道香燃得稍快些。
是不是香烧完了,萧明彻就会走?
白照影老老实实地站在萧烬安灵前守着香炉。
没守多久,萧明彻确实也不太能跪得住。
七皇子抄起灵位旁边,条案上摆着的酒坛,他拍开泥封,给萧烬安灵前倒了碗烈酒。
酒浆气息浓烈。他自己也仰脖干了一碗,然后又蓄满。
他另给白照影倒了个碗底,摇头叹道:“堂哥喝完我的酒,想必路上不再怨我了。我厚着脸皮,也敬堂嫂碗赔罪酒,毕竟往后再也见不到堂嫂几面,愿我们恩怨两清。”
萧明彻语气虔诚,将酒碗递过去。
白照影接过酒碗,怔了怔。
灵堂烛光摇曳,光线投落碗底,闪闪烁烁,乍然一看,犹如盛着碗细碎的星星。
于情于理,这碗酒应该喝。
七皇子所言不假,自己的剧情已走完了。
再之后,无论对方这个未来皇帝跟皇后,他有多不喜爱,那也与他无关。
这些人另有他们的恩怨,与白照影失去了牵连。
没有萧烬安,白照影在这本书里,关系网断掉一多半。
心头浮起种空落落的感觉,白照影蹙眉,立时干了一碗酒。
酒水涓滴不剩,热辣辣地灌进白照影喉咙,他微微皱眉,放下酒碗。
欲给萧明彻展示碗底时,一股强烈的醉意袭来,白照影脚步踉跄!
棕黑色的瓷碗脱手!
那瓷碗本该在地上摔得稀碎,却让萧明彻出手恰好捞起。七皇子把瓷碗稳稳搁上条案,眸光浮现出一抹贪婪。
白照影倒地,面颊浮起层不自然的潮红,像在脸上绽开婉转的桃花色。
他双手勉强支撑身体,可整个人被酒意与药力同时攫住。
“眼前……好晕……”
意识到中了计!脑袋已经不怎么转动了。
可怜地收起小腿,欲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白照影想蜷成一团。
奈何抽不出脚腕。
白绢鞋被人握住。
用力都无法挣脱。
有只手,隔着鞋面熟稔地摩挲他的脚踝,对方身经百战,乃是风月熟手,精准地撩拨,故而白照影触感仿佛被无限放大。
足踝又麻又痒,白照影打起阵阵激灵。
他的身体里烧起把难以言说的邪火。
分明没亏水,嗓子却干得很,满身燥热,他呼出口热气,视野竟变得更加朦胧,到处是飘动的白色,昏暗的杏黄色。
屏风映出萧明彻贴近的身子。
烛火作祟,身影放大许多倍,宛如狮子搏兔。
白照影颤声警告:“住……手。”
可不过变成了对萧明彻助兴。
空气里深浓的桃花味,密得几乎化不开,萧明彻眸光黯到极致。
天性的风流重欲,使他手腕用力,把人扯得更近,屏风上两道影子距离更近。
足衣和白绢鞋被分别抛出去,剪影处,呈现出白照影紧紧勾住的脚尖。
萧明彻怜悯地俯视,望向近在咫尺,有如鱼肉的白照影。
因为服下情药,白照影抖动得不成样子。
萧明彻喜欢他像是条离水之鱼,瞧他难以纾解,瞧他翻来覆去,却又无可奈何。
报复的快感无限上翻!
萧明彻的脸孔,被烛光映照,显得越发狰狞。
自从他得知萧烬安死讯,胸中那股尘埃落定之感,逐渐转为得意忘形。
萧明彻生来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平生唯独在萧烬安这里,碰过无数回钉子。
他无法忘记萧烬安给过他的耻辱。
所以不仅要萧烬安死,还要萧烬安亡魂不宁。
要他世子妃在灵堂承欢,在萧烬安的灵前,让萧烬安看见他的妻子,身体被完全摆布,再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光景。
“此药名曰‘迷尘醉’。”
“卖到蕙香楼的姐儿,性子再烈的服下这种药,挨不多久,也要扭腰相迎。”
萧明彻如同石头般压下去!
侧脸却被白照影划伤,一道血痕蜿蜒流淌,萧明彻吃痛。
灵位前忽然甩出把库房钥匙。红铜锯齿,犹有血痕。白照影胳膊撂在地砖,指端收拢。
萧明彻以为美人竟欲为疯子守节,见了血,又兼急色,满身风流竟全都变成凶性!
他自然不会心疼谁。玉腰带发出解扣的响动。萧明彻发狠地欲扣住白照影的脖子。
眼底却映入道明亮的火光。
灵堂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桌布让白照影扯下来,灵堂两边陈列的条案,案头若干盏灯台滚落——
灯油助燃,大风助势,灵堂到处都是白幔及纸人纸马,全都是易燃品!
只在顷刻之间,灵堂燃烧起来了!
第109章 久别重逢 那沉重的架子床,帷幔狠狠曳……
水火无情, 火苗舔舐过一条白幔,被风吹动, 再引燃另外一条白幔。
萧明彻已是欲.火难耐,因为急于成事,他扑灭火苗,晚了瞬息工夫,没能控制住大火乱烧的局势,如今想灭火已然变难。
萧明彻放开白照影。起身欲跑!
幸好方才他安排高朔假扮自己睡在客房, 孔仪不会进房看他的脸,他回去能接着睡。
白照影躺在地板,已经失神地翻身,身体紧紧蜷缩成团。
灵堂道道橙红色的火光, 映照白照影脸庞,面容忽明忽暗。
他额前碎发,湿黏黏地紧贴着皮肤,眉梢难耐地轻颤,溢出声令人不堪听的嗓音。
萧明彻几乎放弃逃跑, 差点儿继续行事。
脚尖刚向前迈出一步, 有架烧焦了的花圈砸在靴边!
萧明彻慌神, 到底自己做得是件不光彩之事, 难道引发了亡魂报复?
萧明彻做贼心虚,连忙急退, 避开烧向自己的火。
可是他向后撞上供桌, 恰碰倒萧烬安的灵位, 那块上好的檀木牌位轰然砸下,砸中萧明彻脚面,他痛得五官移位。
捂着脚, 单腿弹出灵堂。
七皇子向后望了眼白照影。
心知白照影醒来,此事必定成为祸事!
倒不是因为他给白照影下药。以前他也曾经多次用过手段,上手过许多贵夫贵妇。尽兴后那些人为了保全名声,掩饰得哑口无声。
——可他今夜闹出场大火。事已经闹大了!
为今之计,唯有把白照影烧死。
活口灭在火中,世子妃因为哀思过度,自焚追随世子而去。
萧明彻呼吸急促,心下更狠,又更加慌乱不已。
他没法周密地伪造自杀,料准白照影身中春药,没力气自行从屋里跑出来,他从内向外,紧紧关住灵堂的门。
大门隔绝了火光和烟气。
萧明彻长喘几口粗气,外头清风凉些,他不敢停留,提气纵身跑走。
同心堂与客房相距甚远,除非谁夜里特地往灵堂方向遥望,否则不可能及时赶过来。
萧明彻一边遗憾没碰着白照影的身子,美人香消玉殒,死得很是浪费,合该办事再利落些,用完再烧死不迟。
另一边他又迟到地庆幸。若萧烬安跟白照影同时死了,他也算成全这对鸳鸯,黄泉路上做个相携相伴的同命鬼。
……
同心堂的大火,直烧得光焰冲天!
灵堂着火,世子府的暗卫率先看见。
这队锦衣卫只有两人。
自从萧烬安奉旨远征,家里留有火铳,那玩意儿危险,操作起来麻烦,萧烬安担心白照影来不及用。
于是他在府上安排了死士。这两个暗卫躲避过所有人的耳目,一直蛰伏在世子府,他们对世子妃白照影,永远不会打扰,永远保持着随时能赶来相救的距离。
两个死士其实也没料到灵堂起火。
俩人也不听墙角,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根本就不会出现。
因为萧烬安不愿让白照影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世子妃,派人监视世子妃的行为。
然而起火可是大事!
死士们率先赶来同心堂。这种土木结构的房屋最不禁烧,窗户里透出熊熊火色。
两名死士一左一右地推开灵堂门扇,火光伴随滚滚热浪,视野盛满大火,眼前皆是火海,他们乍然竟没瞧见世子妃的踪迹。
两人齐声唤道:“世子妃!”
死士并不知白照影中药,没听到回应,只好顶着火势向里。
浓烟呛得他们难以行进寸步,忍着被烈火炙烤得痛楚清出条小路,两人便又喊了一声:“世子妃?属下等奉命护驾,世子妃……”
没有声音。
锦衣卫死士心头沉重,难不成大火太盛,世子妃已经殁了?
两人心头焦灼,比被火烧还要难受,世子妃是世子殿下唯独交给他们的托付。
恐怕不能完成任务,两人不敢回避,冒火再往里进,右侧却砸下根烧烂了的柱子,带着火斜搭在跟前,挡住靠近灵堂棺木的去路。
两名死士顿时一怔,齐齐去推那根柱子,心知这房子再烧就不行了!
同心堂比火焰山还滚烫。
同心堂外头喧哗起来,有人在喊,有水泼进来,有无数杂沓的声音此起彼伏,分不清是谁的话音:
“所有皇室成员全部不得靠近,带主子们远离,谁也不能来灵堂观火!”
“少爷,少爷就在里面……”
“眼下还是深夜,水龙队从集结赶到世子府,少说也半个时辰,房子都要烧没了——孔大人,求求您,我求求您,我愿以死将世子妃背出灵堂,你让这些人把我放开!”
可是孔仪带来的礼部干吏,四五人,却将成安牢牢控住。
孔仪:“大虞有律,盖因火势凶猛,凡火灾之起,非专司救火之人不得擅入火场。本官既在此主事,凤子龙孙不得有伤,国法亦不得违背!”
成美顶回孔仪的国法:“若我等与世子府签过死契呢?”
孔仪知她姐弟也算世子府的半个主子,敛眉拂袖,不再理会。
姐弟俩脸颊映出浓烈的赤红色。
若世子死了,世子妃去了,那这座世子府又算什么?
姐弟俩不欲听从这劳什子的国法。
这时同心堂外,崔执简带着崔府数名健仆前来,倒是做足准备,各个披着厚重的浸了水的麻布,手上戴着手套,各人持着棍子。
崔执简接近灵堂。
孔仪亦将崔小侯爷拦住。
在他主持之下,火场绝不能再死个文翰小侯爷!
世子是敬贤帝的爱将,小侯爷是敬贤帝的能臣。
孔仪挥手启唇。
崔执简却把纱帽卸除,一把塞进孔侍郎手里,堵住孔仪的后话。
崔执简大步流星:“我乃顺天府推官,比任何人熟知法度,心意已决,望大人成全!”
“崔小侯爷——”
礼部的郎官拦不住崔执简。
孔仪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疯魔的崔小侯爷。
只是刚迈过灵堂门槛,呛人的热浪就几乎将崔执简掀翻。
又有两道不知什么结构瞬间砸下,崔执简右袖立刻起了火。
孔仪面朝仍在往里进的崔小侯爷,大喊道:“灵堂将倾!”
这声炸雷般的惊呼,崔执简身形微怔。
灵堂外响起道奔雷般的马蹄声。
战马速度极快,入府无人拦阻。
马背上载着个黑衣黑袍的遮面男子,下马几乎缩地成寸,已至灵堂跟前。
来者模样能遮住,身形轮廓,难以遮掩。
世子府的下人们几乎是在同时焕发了生机,大火映照,各自面露狂喜。
眼见那人独自闯进火场,满身威势,孔仪竟不敢阻拦,更因为瞧见那匹直冲到同心堂外的矫健战马,孔仪眉心重跳!
萧烬安……活着?
活着也不当再度送死,孔仪更怕火场再折进去,好容易死里逃生的世子殿下。
世子那道剪影完全融入火海。
世子才刚进去,崔执简便被两名死士架出来,崔小侯爷额头和右臂都有伤,是外伤,但不知为何,人已经晕倒了。
崔执简脱险后,崔家家仆陆续从火场出来,面容各个已被熏得黢黑。
有崔氏家仆道:“找见世子妃了!”
“灵堂有条砸下来的木柱,恰跟棺材搭成个三角,世子妃紧贴棺材避险,人还活着!”
于是外头众人稍微松了口气。
成美道:“殿下怎样?”
“他让我等出去,正欲将世子妃抱出火海,世子平安。”
世子府下人们终于把心放下。
可是就在这时,燃着大火的灵堂飘飘摇摇,夜里急起一阵大风。
风猛烈地摇撼同心堂的残骸,在外头看上去,灵堂像是头浑身是火的巨兽,因为重伤不断颤抖,继而将要倒下。
大风更加劲吹,同心堂霎时发出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已然烧穿了的房屋再也禁不住磋磨,轰然间房顶房瓦、房梁房柱统统骤然下沉!
无数颗火星子疯狂上窜,光焰照亮天幕。
这座建筑彻底坍毁。
同心堂原本比地平面高出数米,眼下至少削去一半,散架的木料犹在火场遗迹中发出不绝于耳的噼啪声响。
若是被成百上千斤的建材同时砸中,几乎无生还的可能!
众人失声唤道:“世子爷!世子妃!”
继而,众人七手八脚涌向火场狼藉寻人。
数名家仆合力,勉强挪开了压在火堆的沉重天花板,天花板底下是已经烧焦表面的一口御赐楠木棺椁。那棺材已瞧不出原来的木色。
家仆们各自眼含泪光。
在那天花板之下,世子妃刚才藏身的棺材旁边,并不见世子跟世子妃的踪迹,家仆们放眼四望,连尸骨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是火势太大,将两人完全烧成灰烬了?
却也不能烧得这么快……
众家仆面面相觑。
倏然间那已成焦炭色的棺椁,发出嗡隆的一声闷响,响声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厚重的棺盖从内向外掀开,棺板反扣,摔进废墟里。
萧烬安从棺中起身,浑身黑灰,两人的衣服皆被烧得破破烂烂。
萧烬安拿棺里那件衬袍裹着白照影,掌背筋络鼓起,他将人抱得极紧。
成美等马上欲接白照影,却被他侧身避开。成美她们都扑了空。
“殿下?”
“去传府医。世子妃情况不好。”
白照影虽然活着,可喘着粗气,身体有宛如被烈火炙烤后不自然的热度。
萧烬安垂眸凝视白照影半张着的嘴唇,生怕他是在火场呛了烟尘,又担心他伤着肺。
萧烬安左臂更加用力,托起白照影后背,让白照影小脸挨上自己肩头,好让他能够顺畅地呼吸。
迈出棺椁返回后院卧房。
白照影这期间异常得更明显了。
萧烬安步伐极快,但很稳,踢开房门,稳稳把白照影放在床上。白照影嗓音喑哑,意识朦胧地溢出几声哼唧,黏腻得完全变调。
萧烬安霎时如烈火般顶起股浮躁。
白照影在床上不断辗转,弓起身子,脚踝摩挲床面。
“你是……夫君……吗。”
“我热夫君,好热。”
“救救我夫君。”
这种热度应该是在火场里烤的。
萧烬安无奈,只得给世子妃解开烧坏的衣裳。想先安顿妥当白照影,然后再去倒水。
指端犹豫地触碰到白照影领口,衣服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解下。
萧烬安呼吸变重,白照影则是稍微得到疏解,没那么热了,喜欢外界凉飕飕的温度,于是自然而然地挺身。
因着视线清楚映入完全区别于肌肤的娇嫩红润,萧烬安眸光愈暗,喉结重重地滑滚。
“夫君……”
“你还好吗,夫君,我好想你,夫君。”
“我喜欢你,夫君。”
“我好喜欢你。”
萧烬安名为理智的弦完全崩断!
两副身体相贴,萧烬安重重地砸进床帐,白照影自然而然勾了他脖子。
那沉重的架子床,帷幔狠狠曳动了瞬,萧烬安埋首白照影颈边吮吻,早已红了眼睛。
第110章 情好欢浓 他与萧烬安圆房了。……
世子府的卧房, 帷幔间,又是溢出无数道暧昧声响。
萧烬安沿着脖子兵分两路, 一路向上捕捉他世子妃半张的嘴唇。
另一路,则缓缓向下,对他曾经见过却没触碰过的地方,进行深沉而隐秘的探索。
世子府卧房隔音并不优良。
这种古代的套间,都是纸糊窗扇,屋里灯光幽暗, 门缝外突然再度流泻出世子妃脆弱的哭泣声。
府医脚步霎时停顿。
成美也跟着脚步顿住,两颊薄红。
两人谁都也不敢向前寸进,面对卧房房门,连呼吸都放轻了, 自是也不敢打搅。
成美与府医正欲暂避。
倏忽间,投在糊窗纸的光线更亮了几分,那惹人满身燥热的声音停止,萧烬安嗓音压抑得像一头困兽:“进来看病。”
府医差点儿绊倒在门槛,摔个大马趴。
成美连忙从后方把府医稳住。二人一前一后地进门。
屋里满地是世子妃的衣服, 分明都使用的是最最贵重的料子, 如今残破得甚是可怜。
有烧的, 也有撕的……
府医心跳极快。
成美更是全然不敢乱看。
二人甚至都不知是怎么煎熬着捱到床前, 齐齐抬眉,世子衣衫还算齐整, 世子妃却被他用锦缎被子紧紧裹成个蚕茧, 只露出脑袋。
灯光映照世子妃红扑扑的脸, 睫毛都润了水。
桃花甜香几乎让人感到置身桃林,世子妃仿佛仙果吹弹可破,想咬一口, 品品滋味。
可那念头但凡萌生,都可能触犯世子爷的逆鳞。
萧烬安气势压下去,他自从从战场回来,阴鸷感少了三分,威严却呈几何倍暴涨。
府医连忙跪着托起世子妃手腕,在世子爷警惕地注视下,颤声回答道:“禀殿下,微臣可否瞧瞧世子妃的脸?”
萧烬安脸色差了十分。
府医颤栗,成美连忙过去要给世子妃身后垫个软枕。
却不想世子没让人靠着软枕,就把世子妃原样不动裹着被子抱起,极不情愿地给看。
府医只觉得自己头上悬着无数把刀。
到底是把望闻问切里头的“望”字,用到极致,府医细细观察,又嘱咐世子按照他的指引操作,扒开世子妃唇瓣眼睑。
白照影不自知地咬住萧烬安的指端:“夫君……”
府医完全明了。
严肃的神色舒展,府医小心地禀报:“殿下,世子妃非是烧伤,体温不曾降下,乃是身中媚药。”
萧烬安搁在白照影腰上的手掌一紧。掌背青筋浮起。
“媚药?”
谁干的。
他已脑海里窜起无法形容的后怕。
幸好他在白照影身边早安排了人,也幸亏他安顿妥当前线事务,连夜策马返回上京。
否则他的世子妃,要先让人欺负,再被夺走性命……
萧烬安将白照影抱得更紧几分,惹得白照影难耐地仰头,在萧烬安的怀里乱蹭。精致的鼻子尖擦过萧烬安已有些胡茬的下颏,在军中不便,他无暇拾掇自己。
白照影却黏糊兮兮地含笑,天真道:“夫君,你好蜇人。像海葵。”
什么东西叫海葵?
显然海葵不是重点,府医连忙告退,拱拱手,慌得连方子都来不及开。
可仔细想想解媚药还要什么药方?
那世子爷不就是现成的解药,八成还是味补药!
世子从前线刚刚归家,夫妻俩正是干柴烈火,何必外人费心,什么药力发不出去!?
府医脚底抹油地更快了。
成美再懂那事儿也还只是个大姑娘,也赶紧走。
这几日他们世子府简直在悲喜之间大起大落。前几天他们都还在为世子爷的死悲恸,如今却又变成为世子妃今晚的劳累程度挂心,但愿小别胜新婚,世子爷也能节制点。
“我去准备热水。”成美道,“还有亵衣。”
萧烬安并没搭话。
等成美出去房门时候,从外向内,她把门紧紧掩住。
却怪她是个耳力很好的习武之人,听见世子妃哭着连喊了几声“别顶”。
成美被激得头皮一紧,脑袋里画面都跑出来了,她赶紧溜走到听不见墙角的范围外。
***
今晚太慌乱了。
白照影彻底经历了伤心、哀恸,恐惧,然后再在脑袋完全昏乱的情形下,被萧烬安引导圆房。
他全凭本能,想迎他就迎,该哭他便哭。
被戳得痛,他就往床角里躲。
他的情绪完全释放,任性得肆无忌惮。
白照影浑身皮肤一碰就红,身子骨感知敏锐,现在又是种全然没打算配合的状态。
二人折腾了将近半个多时辰,白照影又痒又痛,每次将要成事时,他就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脚就蹬萧烬安的胸口。
瓦剌兵士都没曾伤到萧烬安要害。
萧烬安却对他娇气的世子妃,完全无可奈何。
也不能绑住他,强行成事又怕伤到他。
白照影哭得太惨了。
以至于让萧烬安不由反省,自己那样收着力气,是否还让世子妃不悦?
真的不怪世子殿下生疏!
皇室男子,十岁左右就接受这方面的教育。
萧烬安理论知识绝对过硬,人也足够温柔耐心。
可惜此事顺利之前的那段小小煎熬,现在跟世子妃讲不通,哄他也更是听不进去。
萧烬安再尝试了两回,却让白照影勾动了另一重心事。白照影从喊夫君改喊了别的,断断续续支吾着“迷尘醉”。
萧烬安眉心重跳!
他对迷尘醉有所耳闻,诏狱审讯囚犯时,有用这种药诱供的。
他知晓这东西发作起来缠绵附骨,世子妃现在必定难受极了。
萧烬安本想顺势与白照影完全相融,情况却出乎意外,使他不能想着方便自己,而只得先紧着白照影,发作出来势最汹涌的一波药性。
咬了咬牙。
萧烬安起身,从床头捞起茶壶。
水是凉的,他仰头,给自己猛灌了几口茶水。
他再次俯身,却又被白照影踢中肩膀,世子妃足趾在他肩头紧紧蜷起,脚尖儿渗汗。
萧烬安眉心沉了沉,忽然埋首做出一件,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做的事情。
“……”
床帷间白照影哭声稍缓。
萧烬安无法说话。
白照影逐渐再度变了调子,嗓音如萤火,低回婉转直至擦亮了整个长夜,令人难寐。
***
初阳渐起时,整座世子府的下人,皆顶着双黑眼圈。
起因是昨个儿后半夜世子叫了回水,隔了多半个时辰,世子又叫沐浴,让人把桶端进屋子里面,又叫了一回水。
以往下人们都以为世子爷与世子妃情好欢浓,到底是鲜少逮住实际的。
昨晚下人们在卧房门口来来回回,折腾许多遭,怎么也有目力绝佳的幸运儿,捕捉到架子床里香艳的光景。
白照影清晨醒过一次。
他睡醒的时候,疲倦感酥到骨子里。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似乎听到有谁,喊自己起来用早膳。那声音太恍惚了,像是与自己隔着若干个次元,他便不去听。
然后唤自己吃饭的人,像是也睡下了。两个人入梦睡得昏天黑地。
一只小鹦鹉站在房檐喊了声“圆房”。
白照影被这种脆嫩的嗓音,再度唤回神智,这时方才悠悠转醒,意识重返回人世间。
——他……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呢?
白照影迷茫地看着帐顶。
因为分不清真真假假,他沉默了几个呼吸,记忆追溯到萧明彻敬酒那段,然后就断档似的终止。
白照影捂头,脑袋剧痛,因为敬酒而联想起宿醉。
白照影只想说饮酒误事!
他还有四十八天的灵堂要守。
还有数不清的皇亲贵胄需要接待。
敬贤帝估计不会赶着人最多的前两天莅临世子府,想必过几日也要到来……白照影脑海倏然浮现出千头万绪。
他欲起身,忍着头痛继续营业。
他在床面伸了伸懒腰,觉得腿弯腿根好酸,嗓子干哑得不太舒服。
白照影轻哼几声,微弱的动作扯动床面,牵扯到躺在床边的萧烬安。
萧烬安仍然紧紧地闭着眼,疲惫不亚于白照影。
世子殿下从战场回来就进了火场,才出火场又坠情场,一场赶不及一场,世子就算是铁打的也该累。
更何况如愿以偿返乡,昨晚虽没办到实处,然而亲亲抱抱这之类的,世子不委屈自己,可是占够了便宜。世子在温柔乡里睡得沉。
无意识勾过白照影,压进怀里继续睡。
世子临睡前洗过澡,又换上居家衣服,身上那股雪松气息格外浓郁。
白照影被暖意烘得晕晕腾腾,正面怼脸一个大活人。
他在萧烬安怀里警惕且谨慎地抬起双眸,分开了短短距离,却让萧烬安闭着眼睛锁眉,按住白照影后脑,不容拒绝又给他按了回去。
雪松味把白照影整个儿给湮没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萧烬安也许活着。难以置信,觉得这是在做梦。
他保持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并不想打碎这场美梦,以为刚才他打扰到大魔王睡觉,这次观察和打量得都小心翼翼。
白照影用鼻头,往萧烬安怀里压了压。肌肉坚实富有弹性。
大魔王闷哼,白照影脸红了。好像是真的。
再测试一次,他挪动自己的手。
掌心缓慢地擦过萧烬安胸膛向上,从被窝当中探出根指尖。
他用指尖轻戳萧烬安的下巴,像给一头大型犬挠痒痒,指端的颗粒感明显,惹得他自己也很痒痒。
白照影指腹敏感,轻轻浮起个笑。
偏这点儿微弱得互动,又不知怎么就招惹到睡着的大魔王,一只带有粗糙茧子的手掌,这回无意识地按住自己后背。
对方略施薄惩,在背心揉了几揉。
白照影被磨得浑身发颤,溢出道自己听见,突然小脸爆红的嗓音。
“……”
这可不得了了!大魔王回来了!
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回来了。
胸中复杂的情绪湿红了他的眼眶,白照影眨眨眼睛,眼睫全部被泪水盈满。
他从欢喜到委屈,然后变成不知所措,曾经以为全部断掉的关系,再度运转重连。
他面前就是大魔王。
可为何大魔王会跟他睡在一起,还抱着自己?
胸中那点儿隐秘的期待刚刚萌生。
萧烬安转身,放开他面对着床里打了个喷嚏,侧躺着继续睡。留给白照影一扇宽阔又不设防备的后背。白照影茫然。
被子之间漏出空隙。
他垂头方才瞧见,自己浑身上下未着寸缕。
那只刚才伸出来的手,手臂缀满桃花色,花瓣般痕迹到处蔓延。
白照影哑然,连忙偷偷从被子里钻出来,先胡乱套上件衣服。
想穿鞋,双脚都不堪直视!
白照影闭着眼踩着鞋溜到卧房门口探头,门缝吱呀一声打开。
他对上个侍女,侍女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世、世子妃睡醒了?传不传午膳?”
深秋的大太阳高照,光线明朗。
白照影把自己藏得更严实,半点儿没敢多露出门外:“夫君他……”
侍女好似想到什么,慌乱起身欲走,去请大夫:“世子反正吩咐,只要世子妃醒了,就再把府医叫过来看诊,看看世子妃中的那药,会不会有其他危害性?”
白照影完全记不得这茬,忙问:“什么药?”
侍女脸更红了:“春、那个药。”又哆哆嗦嗦地澄清:“奴婢也是今早快天亮才知晓,世子亲自给您解药性,昨晚守夜的并非奴婢,奴婢真没听见多少。”
那也已经很可怕了!
多少是个多啊?
白照影回忆起他那满身惨景,只觉脑海沸腾,脑髓都快烧干。
他与萧烬安圆房了。
在自己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跟萧烬安做了最亲密的事情。
白照影连忙钻回房间,也不敢进里屋,心跳得砰砰快。
他双手贴脸,想给自己冰一冰,降降身上的热度。却未曾想,卧房里大魔王起床了,萧烬安必然要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