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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贤帝的瞳仁骤缩。

在那个瞬间,认出了白照影戴着的璎珞圈,正是出自萧烬安的生母,江川月。

那璎珞圈住了白照影,就好像萧烬安用这件东西,紧紧地护住了白照影。

使得敬贤帝有些头皮发紧,思绪纷至沓来……

敬贤帝坐下来,用手紧紧扶着额头,指端揉捏太阳穴。

他搞不清楚,自己这个编外的儿子,是想用这件遗物换自己顾念旧情,眷顾他的世子妃。

还是在暗暗地威胁,倘若白照影有个三长两短,这小子就要掀翻棋盘,自行暴露身世,再跟整座上京城同归于尽!

敬贤帝满身冷汗。

他知道萧烬安真的敢。

他现存四个儿子,唯独这个最叛逆。

他能拿捏得了别人,唯独萧烬安,他拿不准。

敬贤帝权衡利弊之下,只能摆摆手,缓缓舒了口气。

他佯装大度地说:“你两人感情甚笃,一对小冤孽,朕管不了了。至于纳不纳妾的事,往后你们夫妻自己再议。朕乏了,拿好你店里的题字,你退下吧。”

白照影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得了便宜要卖乖,白照影乖乖行了个重礼,软糯道:“多谢陛下成全。”

他惦着萧烬安嘱咐他,要去御花园等候的话。

白照影顺便就着“感情甚笃”的基础,提出要等着接世子下班的申请。

皇帝没听出任何不对,反而更相信了几分,觉得他们两人不可分离。

皇帝放走了白照影。

第86章 宫中问诊 九皇子了然道:“你是哪里的……

白照影被搀扶着出养心殿。

扶着他的宫女, 依然是芳华。

芳华这次更加谨慎,以至于谨慎得在走路时, 手心颤抖又沁了汗。

白照影原本还想跟她说几句话,见她这反应,也不好多说了,怕她再摔一跤,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能赐。

这样沉默地走了有几盏茶的工夫,鼻端嗅到草木香, 白照影被芳华带到御花园。

“世子妃,奴婢,奴婢不便陪伴,奴婢告退。”

芳华匆匆地走了。

走的时候脚步踉跄, 她这个工作状态,令白照影有点担心。

御花园几乎在皇宫最里层,属于后宫的范围。

按常理说,白照影身为男子,不应当来到这个, 可能会有后妃宫人们活动的地方。

但这本《宅斗之庶子欲孽》有男妻制度, 兴许也可以有男妃, 他身为世子妃应属于内眷, 逛逛御花园也没什么不行。

前世他游赏宫廷御花园,景是真美, 人也是真多人。他在人群中摩肩接踵挨挨挤挤, 一身琉璃小体格十分受罪。

这辈子好容易体验到, 游赏没有几个人的御花园,但惨就惨在,他失去了视力。

——那倒还不如让我看人……

芳华把白照影带到的是浮碧亭。

亭呈四方, 周围有座板,亭内穿梭而过有凉风,附近的水塘里有游鱼。

鱼偶尔冒出水面,发出泼剌一声。

白照影喜欢活物,想去看看鱼。

起身时,身上的佩饰哗啦作响,白照影起的太猛,往后踉跄半步。

他手向右拨,幸亏迅速扒住了柱子。

白照影心中暗惊,吓得不敢再动,万一掉进水里,旁边没人搭救,他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白照影警惕地环顾四周。

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柱子,不安地等待了会儿,周围唯有无序的水声还有鸟鸣。

他因为一阵秋风微微收紧小腿,腰间佩着的香包轻响,哗啦哗啦……

他以为待会儿就没了动静。

可是那香包上头的小铃铛,动静未停。

哗啦哗啦……

像有谁在拨弄它。

白照影听见小爪子挠地,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磨蹭,热乎乎毛茸茸的。

他一低头,那活物就朝他腰间轻扑,像在拨弄自己身上的香袋,白照影指尖向下探去,摸到了覆满皮毛的柔软脑袋顶。

听见小狗斯哈斯哈的声音:

“哈嗤,哈嗤哈嗤——”

“汪呜!”

小狗小心地汪了声。

刚才那么一摸,狗的体型不大,是只类似蝴蝶或者博美的小型犬。

小狗很好摸,也很友好,在白照影腰间挠来挠去。

白照影索性解下来那只香囊,拈着香囊上面的细线,一摇一晃地逗小狗玩。

只是有时候,这只小狗,会因为扑香囊扑不准,在白照影的小腿上撞痛了湿润的鼻子尖,吚吚呜呜地哼唧。

白照影怜爱地抚摸它小脑袋。

“都督——”

“大都督——”

“藏好了没有啊,我过来找你啦?”

“要是这回被我发现,那就换你过来找我,你不准犯规,更不能跑出御花园的范围……”

忽然间从远处的亭外,传来道少年清亮的嗓音,人声由远及近。

白照影听出这就是狗的主人,记得萧烬安让自己夸他聪明。

他才要跟来者打招呼。

却没想到小狗闻声,放开咬香包的嘴。

白照影怔了怔。

倏然脚边一暖,曳地袍摆里,小狗扒拉扒拉地钻进去,在他衣服里摇尾巴,像是想让自己帮忙打个掩护,它乖巧地蹭白照影的腿。

白照影不愿背叛小动物的信任,只好就当自己是御花园里的假山叠石、草丛树洞,是个不动的物件,任由主人寻觅。

偏偏他听见那少年边喊狗的名字,边从浮碧亭里穿过,脚步甚至连停都未停,声音近了再远,直到渐渐远去。

“都督啊,大都督啊?”

小狗得意地摇摇尾巴。

这也能行!!!

白照影委实看不见今天自己穿得是什么衣服,幅面有这么宽阔吗?

是自己胖了,还是小狗太小……

难道真不会鼓出一块?

听声音那少年在亭外又兜了个大圈子。他还是没找见狗,少年像是询问了几个太监宫女,传到亭里阵阵模糊的话音。

而那狗已悠闲到在白照影脚跟翻肚皮,拱着白照影弯身伸进衣摆里,给它挠挠肚子……

如此他倒真能感觉出来,萧烬安为何要让自己夸那小狗主人聪明,缺啥补啥是吗?

昧良心的话,他在养心殿就没说,如此更是夸不出口了。

白照影尴尬地咳嗽,试图吸引少年的注意,替他挽回人类已经碎成渣渣的颜面。

幸好那少年耳力尚可。

闻声站在亭外,他又徐徐靠近。

只是走近的时候,少年到底没有站在白照影跟前,而是站在亭外的石阶。

白照影听见对方探头的动静:“我不认得你,请问你是不是,父皇新纳的妃嫔?”

白照影脑海浮起敬贤帝的脸,又想到老皇帝霸道的观念,觉得他把内眷都没当人看,更遑论当家人看,幸好他已再无纳妃的余力。

白照影道:“不是。”

少年又排除法问道:“那你对我七皇兄印象如何?平日里跟不跟他玩?”

白照影勉强:“一般。”

“那太好了。”

少年这才敢进亭子,因为亭子里坐着的,不是他招惹不起的人,话匣子瞬间就打开。

他坐在白照影对面扬起声音问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你见过只棕黄色的小狗吗?我在跟我的大都督玩捉迷藏,每次让它抓我,每回都是它赢。”

“这次换我抓它,可是我再逮不住它,它好像也还是会赢。”

少年声音懊恼道:“你说,它怎么总是赢我呢?”

少年的疑问很真诚。

白照影脚下的狗子又换了种全新的姿势,在衣摆里打滚了。

要说这少年也是个人才,他跟狗捉迷藏,狗鼻子有多灵?

少年还在絮絮地道:“就一回,我想赢它一回!你帮帮我,要是能帮我找到大都督,我请你喝茶行不行?我母亲泡茶可好喝了。”

眼看着要攻略的人就在眼前,白照影却都没有递出正题。

他听出对方是九皇子,九皇子比萧烬安,也就最多小个五六岁。

可是十来岁的皇子,这个时辰,没上学,没去办公?

就,在御花园里跟狗玩……

他跟他的皇兄堂兄好像都不同。

白照影提示道:“你再仔细找找,也许你那小狗就在附近。”

少年又要起身去外面找,完全没有接受到信息。

但是少年很客气,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你。”

是很简短的三个字。

却让从进皇宫开始,就经历了许多危险与不公平的白照影,顿时浮起种深深的熨贴。

那少年身在皇宫,贵为皇子,却完全不像这皇宫里每一个人。

使得白照影心头也浮现起三个字。

很干净。

“都督,大都督……你在哪儿?”

“你是不是被其他人抓走了?你在哪里?”

随着少年的语气越来越焦急,小狗“汪呜”了一声,从白照影脚边钻出来。

狗子的两条前腿趴在地上,摇着尾巴大叫:“汪——汪汪,汪——”

少年转身,小狗冲过去。

少年抱着小狗像是转了个圈,又是苦恼又是欢喜:“你赢了你赢了,你可太厉害了,只是你下次早点来找我,我会很担心。”

小狗乖巧地哼了声。

少年又进去亭子,这回声音里带着些气。

但不是敬贤帝那种怒气,就是无语时没好气。

九皇子抱着狗一屁股坐进亭子里:“好啊,你骗我!你明明都看见大都督了,你不帮人,你居然帮狗。”

小狗先认可了白照影这个好朋友,从九皇子怀中跳下去,继续扑白照影手里的香囊。

哗啦哗啦……

香囊的铃铛声清脆悦耳。

微妙的柑橘香,是犬科动物喜欢的气味,小狗在白照影脚边跳来跳去。

小狗的主人过去蹲在白照影旁边,琢磨白照影戴着的,是个什么玩具。

白照影莫名觉得,跟这少年在一起很放松。

即使对方刚才还在认真发问,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的注意力竟被其他事物转移。

他不需要自己像应对敬贤帝那般,非要逼自己跟他角逐到底。

白照影放松地解释道:“我没骗你。我真没见过棕黄色的小狗,因为我根本看不见。”

九皇子愕然。

九皇子直起身,挥挥手,连忙在白照影遮眼纱跟前晃了几下子。

他动作幅度很大,白照影毫无反应。

九皇子不免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那是什么时新的打扮,觉得挺好看,差点明天也找块布条遮住眼。”

九皇子话毕就对白照影问道:“怎么弄的?”

白照影:“摔伤。”

“自己摔的?”

“大概是,为了逃命。”

那晚跳下祠堂的事尚且历历在目。

雷雨很大,很可怕,到处漫过自己身周都是湖水。

他不会游泳,满身即将溺死的窒息感。

白照影抿紧嘴唇,顿觉秋意很冷。

这点露出受伤和防备的意思,让九皇子触动了恻隐之心。

九皇子小心地问:“你被人欺负了吗?我可以帮助你。”

然后他又赶快地补充道:“——只要你不是让我……”

他压得很小声说:“不是让我父皇责罚,或者七皇兄弄成这样的,一般的高等太监,不太出挑的王公贵族,不论对方是谁,我都可以帮助你。”

看来还是个量力行事的热心肠。

此人多一分则显得愚蠢,少一点显得虚伪。

九皇子貌似不太聪明,却是白照影在这个时代,从没见过的,最最友好的一种个性。

白照影咽下去假话,改为同样真诚地对九皇子说:“欺负我的人已经受到惩罚,我因为看不见,只能枯坐在这里等人,等了很久。”

九皇子自然而然地问:“喔,那你等谁?”

“等你。”

九皇子了然道:“——你是哪里的宫人?原来你也是求我母妃看病?”

第87章 他怕老婆 白照影愕然,险些路都不会走……

当“看病”这个词语说出来时, 之前萧烬安所有莫名的命令,方才与现在作出呼应。

他让自己入宫, 为诊治自己的眼睛。

白照影愣怔在浮碧亭。

他总是不明白萧烬安,为什么把好事,常常办得让人很不愉快?

他如果早早告诉自己,要进宫就诊,无论再有约会,也得是此事为先。

白照影心头像有根羽毛, 它在轻柔地拨动,轻轻吸了口气。

但到底觉察不出,世子较劲,是因为泛起醋意。

九皇子道:“我母妃曾在太医院当过女医官, 她看病的手艺可好了,如今当了娘娘不能对外出诊,可也没有规则,不准她私下给看。”

白照影收回思绪。

九皇子:“我带你去啊。”

“这……方便吗?”

若是求医的过程艰难些,白照影倒好意思。

然而现在好像没那么艰难, 他从养心殿来到后宫, 遇到九皇子, 都很顺利。

白照影反而不敢相信。

九皇子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母妃向来欢迎所有病人,实在困难抓不起药的宫人, 她还偷偷贴钱给看。”

哗啦哗啦……

小狗仍在拨弄那几串清脆的小铃铛, 虽说看不见, 白照影也知晓它爱不释手的模样。

九皇子搓搓手商量道:“如果母妃治好了你,这个小挂件,能不能送给都督当玩具?”

——是这只香囊招狗吗?

白照影沿着香囊的位置触摸小狗脑袋, 被小狗柔软的舌头舔了口,微痒又湿漉漉的。

白照影把香囊直接系上小狗脖子。

松松地系着,小狗甩来甩去。

因为他大方,九皇子更加高兴,对小狗道:“谢谢。”

小狗直立起来作揖。

小爪子点地,哒哒不停。

白照影探问道:“你每天都逛御花园吗?”

“不是啊,”九皇子回答,“我请假了,大本堂先生都不愿意看见我,我就这几天在。”

——锦衣卫调查过九皇子的动向。

自从进宫开始,看似一帆风顺,实则步步都潜藏着大魔王的心机。

他深知萧烬安是个狠角色,睚眦必报,筹谋深沉。

可是萧烬安,竟把他满腹算计用来拯救自己。

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白照影心头被羽毛拂动的感觉更甚。

竟在一个毫不相干的时刻,想到大魔王在声望楼那场鞭辟入里的,对前线局势的分析。

很英俊。

他也许是因为信守承诺吧?

他有牵累自己失明的嫌疑,故而要把自己治到痊愈。

白照影轻轻抚上脖子戴着的那串璎珞,被玛瑙摔碎的切面刺了下,他的手指收拢如花瓣,这时听见小狗突然警惕地呜咽。

“汪……汪汪!”

九皇子打了个激灵。

白照影被抄起手腕,他另一只手好像捞走狗,显得鬼鬼祟祟,他放低了声音:

“不太妙,丽娘娘来了。”

小狗也跟着龇牙,白照影被带着走,往另一个方向。

而他能听见丽妃冗长的仪仗队伍,还有丽妃的声音,皆远远地传过来。

九皇子拉着他越走越快。

九皇子慌乱道:“你知道吗,父皇见我,总要询问我功课。这时丽娘娘不巧在旁边,她就能引导父皇给我出最难答的题。”

联想到丽妃之子萧明彻,没毛病,因为这俩人都是皇子,属于是竞争对手关系。

再联想到萧明彻手段花样百出,简直堪比万花筒。

白照影对这张白纸般的九皇子非常怜悯。

他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儿,总之草木味道更浓,他向着皇宫深处走,方向很是荒僻。

离养心殿几乎远到十万八千里。

“七皇兄他有学问,会武艺,母妃受宠,朝臣支持。”

“因为这个缘故,大本堂的先生故意使绊子,仅仅教我读书习字,乱谈一些大道理,并不教特别关键的东西。所以我懒得去。”

“不去也很好,两头都高兴,只是我还得应对父皇那头,答不上他的题,总被责备。”

“……”

白照影默然。

甚至让九皇子感到了差别对待,丽妃母子做得有多过分!

他不免想告诉九皇子,我这里有个大喜讯,你那位七皇兄,刚从声望楼爬了出去。

怎知九皇子倒率先开启了有关萧烬安的话题。

九皇子边走边道:“嗳,小郎君,你知道我最怕谁吗?倒不是我七皇兄,也不是父皇,是我隋王叔家的堂哥!”

九皇子乐滋滋地分享:“我听说堂哥,逼得七皇兄爬着走,乐得我赶紧去套个近乎。”

“然后呢?”白照影问。

“我还没接近,就被瞪了一眼,吓得要命,都督也夹着尾巴跑了,比我跑得还快……”

果然如此。

白照影不出意料,但还是不自知地,维护了萧烬安道:“也许长得凶。”

九皇子轻轻地嗯了声,接着欣然表示同意:“对,所以宫中也还流传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九皇子:“他怕老婆!”

白照影愕然,险些路都不会走了,最近宫中流传何等无稽之谈?

可是九皇子说得煞是有鼻子有眼。

因为过于反差强烈,九皇子言语充满吃瓜看戏的笑意,完全不知道瓜主就在旁边。

“就他那身飞鱼服,现在穿着也不冷嘛,可他从入秋外面就总是罩着身厚衬袍,说是世子妃让穿的,不让脱下来。”

“有些朝臣见他会问,问着问着,答案便传了开。”

“……”

那衬袍白照影是清楚的,下料用得就是店里最厚实的缎子。

前两天变天,天气极寒,白照影在天最冷时送出的这件衣服。

可是世子妃也从没有让他每天穿这么厚。

——不捂得慌嘛,乱搞什么行为艺术!?

白照影心头杂乱。

他有点描述不出来的欢喜,更有点生气。

在多番情绪交错之间,再度敏锐感受到了,脖子上戴着璎珞圈的重量。

白照影无法说假话。

萧烬安并不怕冷,反而身上很烫,很温暖。

那这件衣服,他到底为何要穿?找借口也要穿?纵使同僚们询问也会穿?

……难道因为,穿衬袍显得更英武更帅???

他当初嘱咐用的是接近锦衣卫制服颜色的缎子,说是给飞鱼服,搭配了个配套冬装,也不为夸张。

更何况江掌柜的最近被他审美熏陶,很是垂青裁衣服时收腰和垫肩。

萧烬安喜欢这件衣服吧?

那也不至于天天穿着。

白照影好心地决定,不行这次从皇宫里出来,送匾额进绸缎铺子时,就再给萧烬安添几件新衣服,春夏秋冬都多做几件。

否则大魔王也委实有点可怜。

九皇子道:“小郎君,你有见过世子妃吗?”

上回端午庆典时,他也没见过这九皇子。白照影回忆。

想必是在丽妃母子的作用下,逼迫得他和他母妃,几乎毫无容身之地吧?白照影想。

“堂兄那么害怕他的世子妃,他的世子妃,有三头六臂?”

“还是他世子妃,”九皇子道,“比他还凶悍,身高九尺,声如震雷,河东狮子一声吼,震断长江水倒流,堂兄也要抖三抖。他的巨人世子妃,好像就是本地人,姓白。我们上京人身材高大者确实挺多的。”

“小郎君,还没问过你是哪家的宫人?你姓什么呀?”

“姓白。”

“喔,那好巧。”九皇子道,“世子妃好像叫白照影,兴许跟你是本家,你叫什么呀?”

“白照影。”

“……”

***

“母母母母母——母妃!!!”

九皇子与狗同时冲进芳林苑的垂花门。

九皇子已然不敢再碰白照影,更遑论还拖着他在皇宫乱窜。

九皇子回忆起萧烬安曾经瞪得他那一眼,只觉毛孔渗冷,毛骨悚然。

竟无法面对能把堂兄降住的世子妃。

他并不是个想象当中的巨人。

甚至白照影还很小巧,也就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材,很单薄,皮肤很白。

难不成白照影会什么仙术?

他总之越想越不靠谱,越觉得白照影必有异能。

九皇子跟小狗同时扑向了陈妃。

陈妃院子里,并没几个伺候的人,正在院子里亲自捣药,庭院如药庐般一股子苦味。

生活在宫廷里的陈妃,饱受排挤,虽然担着个妃位,远远没有想象当中光鲜,甚至活得还不如外头的世家宗妇自在。

“我儿怎么了?”

那捣药的木杵声停下,陈妃叹了口气。

九皇子急道:“儿跟往常一般带病人来见母妃,希望母亲施以援手,可我这回没打听清楚,把堂兄家的世子妃领回来了!”

京中王侯颇多。

但提起世子,上京人最多想到的,就是隋王世子。

至于世子妃,那肯定就是隋王府世子妃。

“那还是……先请进来。”陈氏犹豫片刻道。

有些低哑的女声,透着股不知所措。

陈氏把目光投向白照影。

日色清辉,使得白照影面容跟衣服,都覆着一层明朗的颜色。

他衣着妥帖,容貌夺目,素色轻纱蒙住了双眼,看起来像是眼睛不方便。

处在陌生的环境,他神情尚有懵懂之态。

他在触摸门环,轻轻拨动,礼貌又带有娇憨:“打扰了。”

九皇子自以为刚讲过世子妃坏话,连忙藏得好远。

但是又担心世子妃摔倒,九皇子隔着几十尺道了声:“你前面有台阶……两节。”

白照影数着两级台阶走进院子里。

陈氏推开身前药筐,想搬个条凳。

忽又发觉那凳子上有药渣,世子妃白照影的衣服乃是浅色。

陈氏不便让白照影在院里入座,只能请进屋。

但是屋里寒酸,甚至都没像样的家什。

她只因生下皇子,而被丽妃针对十几载,平日里根本得不到任何出头的机会,自然生活方面更加拮据,丽妃不可能有让她打整自己的闲钱。

也是幸亏世子妃看不见……

陈氏暗暗松了口气。

平日里,她自降身份,不拘一格施人以救命之恩,若能诊治,她一概尽力而为。

她也并非是个纯粹的善人。

她有私心,知晓敬贤帝每况愈下。

朝廷面临新旧更替,而她只配结交些最低等的人物。

她渴盼这些小人物,能够在萧明彻登基后,清算诸皇子之时,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

所以陈氏从来不拘管着,儿子偶尔会带人给她治。

她只觉儿子心善,并不嫌对方身份寒微。

但谁知晓,小九今日带来的,竟然是敬贤帝传闻中的私生子,风头近来盖过萧明彻,那个萧烬安的夫人。

王府里什么医者没有?

再往上,还有御医。

他为何非要辗转找到自己求医。

陈氏迷茫之际,鼻端闻到股熟悉的,零陵香的气味。

小狗载着小香包,绕着她的脚边转悠,带起一阵一阵的银铃,哗啦哗啦……

白照影依言开口问道:“君生我未生,君赐我新生,我为何不能伴君终老?”

忍冬闻声,身躯轻颤,慌乱地丢掉药杵。

杵头坠地,发出道乓啷啷啷的声音。

第88章 最怕疼了 “世子夫妇感情甚佳,世子是……

“师兄……”

仿佛一池沉寂的井水被石头打碎。

陈氏的心, 在胸腔剧烈震荡,药杵坠地, 面容霎时变得惨白。

她把九皇子吓了一跳。

九皇子担心娘亲,既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单薄瘦弱的白照影,随便说了句话,就能使母妃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更不知道母亲现在的状况如何。

九皇子只是凡事不太爱用脑子, 讨厌勾心勾角,然而真用起脑子时,勉强也可以做到发挥正常。

为了防止丽妃安插耳目,芳林苑已经把伺候的宫女数额, 减得不能再减。

所以九皇子溜着墙边,亲自去把门带好。

九皇子握住门闩。

陈妃在屋里道:“小九,你出去玩会儿。让川穹与苦夏进来。”

川穹与苦夏是两个年老侍女。

川穹耳背,苦夏是个哑巴,皆是放在皇宫无论哪一处, 都不会有人待见的角色。

陈氏这样行事, 是接下来的谈话, 不想让儿子听见, 同时也要找个其他在场者避嫌。

九皇子这些听不太懂,但他喜欢继续出去玩, 于是招招手抱住小狗, 寻找没有丽妃母子活动的地方玩耍了。

门扇从外面关住, 发出吱呀一声响动。

白照影在室内就坐,坐在一张还算体面的太师椅。

他两只手,放在扶手, 给自己调整片刻位置。忽而敏锐地感觉到,这张椅子的幅面,比世子院南屋那张窄了许多,座椅上也没有繁复的纹饰。

白照影鼻端一阵暖香,闻到股热腾腾的香茶味。

这种茶水类似于他前世喝过的八宝茶,红枣温暖,玫瑰甜香,桂圆滋味悠长……

其实自从进皇宫以来,白照影就艰难保持着,身为世子妃的营业状态。

他捱了一下午直到现在,早已坚持不住了,现今坐在这个像是药房的宫殿,对面那个女子并没让他感到紧张。

白照影不为人知,调小幅度打了个哈欠。

手指悄然去碰散发着热意的茶盏。

耳背的川穹嗓音很大:“世子妃,小心烫!”

世子妃霎时被吓得一哆嗦。

不慎现了原形,白照影匆匆恢复了体面。

陈氏在椅子上挪了挪,酝酿着言语,半晌才道:“世子妃方才所言,是……知道我那师兄的消息?”

陈氏原名忍冬,与陈老大夫,皆为西南药王山传人。

陈氏四十年前,被弃于药田忍冬树下,采药的药王山师兄,陈应容将其捡回,之后收做师妹。

忍冬在师门长大,对陈应容产生的却是超乎师兄妹范围的情意。

陈应容虽说成婚后不久就已丧妻,男婚女嫁,本无不可,奈何两人之间有超出三十岁的差距。

陈应容不愿耽误忍冬的青春年华,拒绝忍冬,忍冬北上。

陈应容没两年离开师门,来到上京。

两人彼此有情,只是师兄不能迈这一步,数十年相别,从未再见。

这些往事萧烬安已经调查完备的。

然而今日时间紧迫,萧烬安没空对世子妃闲话两人尚未成形的旧情。

在他看来,即使他有能力,也敢将忍冬放出宫去,忍冬真的会走吗?

她走了,九皇子怎办?陈老大夫又有几年可活?

两人这局走到这儿便是无解。

萧烬安只能尊重陈应容的意愿,让白照影如实转告道:“昔人亡故,不必伤怀,传讯只为盼君平安。”

忍冬轻轻吸了口气。

白照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隔了半晌,他又听见陈氏浅浅叹气的声音。

白照影又道:“陈先生未再续娶。”

成全她的遗憾,断绝她的念想。

局面无法改变,但这是独属于萧烬安的一份心意。

果然听到这话,忍冬从叹气变成了哽咽,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噼啪砸在桌面。

大嗓门的侍女川穹嚷道:“快拿帕子,娘娘莫哭!”

苦夏伊伊呜呜地给陈妃擦眼泪。

因为白照影对许多内情都不知晓,仅凭猜测,只能掌握个五六分。

他不敢妄言陈老大夫还活着,隐约觉得,说出实话反而要出事。

他只能不轻不重发挥了句:“我失明也曾在陈大夫的药庐就诊,老大夫仁心仁术,对我和世子眷顾良多。若是您有什么话,我可代为转达,至陈先生坟……嗯,跟前。”

陈氏干哑着嗓子,最终柔声道:“那便告诉师兄,我已遵照师兄期待有了家室,也算衣食无忧,晚辈孝顺。”

白照影微凝。

如此两边,就都算是放下了吧?

这虽不能算做终成眷属的结局,但至少已能称上是皆大欢喜。

白照影点头。

陈氏又道,这回声音压得极低:“与人作妾,非我所愿,但到底有了个懂事的儿子,在这天下,有块容身之地。”

白照影心头剧震!

若是陈氏所言为真,她是让敬贤帝强行霸占了身体。

白照影联想起方才老皇帝那番开枝散叶的言论,不免背后阵阵发紧,觉得皇帝可怕,又觉得敬贤帝真是深刻地认为,皇权是整个天下的核心。

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

白照影却刚才还作死违拗了老皇帝。

这……他不会今晚就派锦衣卫来暗杀我泄愤吧?

白照影后怕不已,捧过茶盏,轻轻给自己压了口水。

好甜。九皇子没骗人。

他家茶就是很美味!

耳边陈妃询问道:“世子妃既在师兄跟前看过,师兄能推荐你寻觅到我这儿。想必与世子夫妇关系匪浅,也想必是,让我施展当年药王山一脉,流传下来的几套针法。”

陈妃对白照影又道:“请问世子妃,能否摘下这道遮眼纱,让我看看眼睛?”

终于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

白照影相信陈应容的话,陈大夫都能治好世子缠绵十年的疯症,有他认可师妹,当然医术不同凡俗。

白照影心头激动。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

那遮眼纱就在大嗓门侍女的拆解之下,一道一道地滑落。

川穹是个粗手笨脚的,这座芳林苑里,也没什么需要她小心对待的事物。

可川穹的指头,在触碰到白照影时,不由自主变得温柔起来,指端挨上白照影耳尖。

白照影耳廓皮肤娇嫩,白中泛粉,像是稍稍用力都会弄破。

川穹紧张得手指头都在发颤。

“世、世子妃,好了。”大嗓门无意间压下几度。

倏然间,芳林苑的人像被同时夺走呼吸。

白照影面朝陈氏转过去,睁开了水濛濛的双眼。

***

“禀报娘娘!九殿下他——”

门外报讯的是这座芳林苑里面唯一的太监。

老太监岁数也不小了,平时向来是稳重的,如今行止慌张,嗓音沙哑。

因为他突然提到九皇子,而使陈氏正待施针的指端轻颤。

陈氏连忙调整情绪:“……我儿怎么了?”

白照影惊讶,不知在这当口出了什么变故,茫然抬起眼帘。

“九殿下没回御花园,这回带都督在箭亭附近玩耍。”

“都督窜进箭亭,九皇子跟着进去,因为前段时间,陛下考教了九殿下的武艺,殿下一塌糊涂,挨了训,遂想抽空练习。”

“怎知世子这时跟锦衣卫来到箭亭。”

白照影屏住呼吸。

陈氏强作镇定道:“而后怎样?”

老太监躬身回答:“世子爷破天荒找九殿下玩耍起来,正在教九殿下射箭呢,让老奴来禀娘娘,九殿下等学会了才回。”

“……”

陈氏那捏住针的手,掌心冷汗霎时沁出一层!

这便是萧烬安,人都说他狠辣多疑。

他的世子妃在自己手里,即使有故旧交情,他也并不完全相信。

他故意让他世子妃讲些小九不方便听的话,自己支走小九,他便将小九控制在掌心。

陈氏心中犹如惊涛骇浪翻滚。

她也远远见过萧烬安,听说过宫中传闻,知道他在意他的世子妃,没想到深情至此。

竟有一点儿安全方面的隐患都不行……

陈氏不由捏着针,沿着针的方向,深深往坐在椅子上的白照影望去一眼。

世子妃小口地抿着茶水,呼吸清浅,由衷地评价了一句:“夫君的武功是非常好的。”

老太监跟着笑吟吟道:“老奴听说这事儿,特地还在箭亭之外张望了几眼。世子发现了也没怪罪,这俩人确实在射箭,九殿下慢慢也能射上靶了。”

陈妃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意有所指地道:“世子夫妇感情甚佳,世子是个意想不到的贴心人。”

白照影没有答话,若有所思,低垂眼睑,接着身躯轻颤:“嘶。”

银针一针一针地扎进穴位。

最怕疼了。

好疼!

……

施完这套活血散瘀的针法,天已经入夜。

陈妃汗涔涔地拔下最后一根银针。

苦夏递过来热帕子,陈妃擦了手,待调匀几道呼吸之后,陈妃又拿遮眼纱给白照影把双眸蒙住,慢慢地缠。

轻纱擦过白照影的脸庞,质感如春风般温软。

白照影的手放在眼睛上,觉得针灸过后,太阳穴两边发涨,眼睛连着鼻梁里面泛酸。

白照影低喃了声热。

紧接着,陈氏唤苦夏给他摇扇。

但那股闷胀热意,就仿佛从骨子里往外冒,扇子扇点儿凉风,并不能压下去。

白照影眼珠子涩痛,总有种错觉,眼睛要像两颗小炮仗似的炸开,难受得有点委屈。

白照影不太能坐住了,仰起头:“好了吗?”

陈氏点头叮嘱道:“这针的效用,类似于虎狼之药,不能运用太多次,世子妃感到热意,应该是起效果的。”

“那我何时能看见?”

陈氏道:“再等等。”

话毕她触碰白照影的面孔,在他的鼻梁上面捏了捏,感到玲珑的鼻尖一颤。

“眼前不疼也不热了,兴许淤血就散尽了。”陈氏分析。

白照影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

此时芳林苑唯独能听见陈氏收拾银针的声音,针头刺破针包,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

白照影无聊地隔着遮眼纱,给自己按揉眼眶,今天已很是疲乏。

外头那大嗓门子川穹,突然在庭院一声吼:

“——娘娘,九殿下回来了!”

“——九殿下挂弓佩剑又牵狗回来了!!!”

第89章 无可替代 “我已娶妻,世子妃的位置,……

“汪!”

都督一声大吼。

九皇子跟着如雷霆般窜进院子里。

九皇子欣喜万分, 一进芳林苑,就给陈妃炫耀身上的好东西。

“母妃, 你看我这把弓!”

九皇子把弓从挎着变成摘下来,轻轻拨动弓弦,拨弄出绵长的嗡嗡声,他对陈妃解释:

“以前在大本堂射箭,先生给我的弓,弓弦都太硬了, 我根本拉不动。”

“堂兄送得这把弓,不太费力就能够拉开。”

“堂兄还告诉我,射箭时要略微向上出箭,箭的落点才会精准, 这也是大本堂先生们从没告诉过我的……”

九皇子似乎越发沉浸在下午的收获,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如果父皇带我出猎,我想,我大概也能猎到几只野物了。”

儿子表现得很高兴。

陈氏身为母亲,自然更加欢喜。

陈氏也像一扫整个下午看诊的疲倦, 她稍作权衡, 还是出言教训。

“世子担任武职, 弓箭平时他还要用到, 你怎能随便拿世子殿下的东西?你还不快退给世子妃,让世子妃替你带回去。”

九皇子毕竟单纯, 只跟萧烬安玩耍不到两个时辰, 竟然坚决拥护这位堂哥:“不要吧, 我要是能把射箭,练给父皇看看,就不会挨骂了。”

九皇子爽利致歉道:“对不起世子妃, 是我误会了你跟堂哥,以为你们很凶。原来我堂哥真的只是长得凶。他还说如果我听话,今后每年带我打猎,我以前都没参加过围猎活动。”

萧烬安绝不会随便对人示好。

陈妃苦涩地想。

萧烬安只是想告诉他们,安分些,支持他上位,可保他们母子终生无忧。

陈妃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

但是比起根本瞧不上他们娘俩的七皇子,还有那些,不知道能不能顶上事的宫女内官,萧烬安抛来的这根橄榄枝,实在让人动心。

陈妃最终做出了决定:“世子呢?我们一起送世子妃出皇宫。”

说着芳林苑的两名侍女连忙准备。

川穹去找灯笼,苦夏去拿外衣。

白照影摸索着自己站起身,头依然在疼,热得很。

芳林苑好像瞬间忙碌了起来。

九皇子道:“堂兄不方便进后宫,他早就派车在神武门外等候了。他早说过无妨久等,母妃,我们可以稳当点过去。”

——那个男人,深爱着他的世子妃。

陈氏想。

一个疼爱妻子的男人,再精于算计,心里也有块很柔软的地方吧?

若是萧烬安最终当上了皇帝,总要比那风流无度的萧明彻,强过许多倍……

***

神武门。

最近的秋日恢复了应该有的温度,不会太冷。

但是夜里有风,偶尔会从东向西吹上一吹,带起几片沙沙的落叶。

白照影被侍女搀着,搀到了马车跟前。

直到他上车以前,耳边九皇子都跟只麻雀似的,不停地闲谈。

九皇子对萧烬安每个字都透着崇拜:“堂兄今日在宫里当值,下回当值是什么时候?下次还在箭亭能见到你?我可以去北镇抚司吗?”

白照影暗自叹气。

上一个废话这么多的成安,每天让世子殿下打击到怀疑人生,他直觉九皇子也危险。

却不料萧烬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友好,萧烬安道:“随时都可以来。”

话毕白照影跟前的车门像是关上了。

白照影又是被载进那辆马车。

车里很安逸,是他熟悉的环境,他们正在返回家的路上。

只是挑选从神武门回隋王府,是为了就着芳林苑,马车等于要从外环绕整个皇宫,其实是绕了远。

白照影依然想揉眼睛,很热。

从眼睛到颅脑的热痛感,至此时不降反增,他因为这种感觉而憋闷。

他的手放在了遮眼纱。

却被萧烬安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此时感觉到自己纤细的胳膊,被萧烬安的一只大手攥住。

力道不大,他被那只手带动,手指乖乖地放下。

他指端轻触过萧烬安的衣服,白照影微微动了动眉心——穿得是那件衬袍吗?

“堂兄说,那件衣服,世子妃非让穿。”

今晚的天气不算冷,锦衣夜行,黑灯瞎火,车里只有失明的自己,他也没必要耍帅。

那么还要穿着这件衣服吗?

白照影有点好奇。

可是若干回他与萧烬安打交道的经历,告诫白照影,他不能直接问,否则不定听到什么他不想听见的答案。

白照影只能自己探询。

他想了个法子,靠在车角装睡。

但其实也不用装,他真的很疲倦,满身难受得不成样子。

以致于白照影刚刚挨上车角,骨头就跟没了似的陷进去。

他在车角里打了好几个哈气。

只盼成安能在外面,给马车来个深坑纵跃,或者是再开上段石子路。

这些都是成安平时的常规操作,白照影以为只是时间问题。

白照影想找机会故意蹭一下萧烬安,摸摸他究竟穿的什么?

然而等待半天,皇宫外面的这段路,实在是太平整了。

他想要的深坑不存在,石子路也没有,路上连颗石子都没有,马车在平稳地行驶。

而随着时间越发酝酿的,却是白照影的好奇心。

还有,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种奇怪的细节感到在意。

白照影顶着双热辣辣的眼圈没法发作,却在这种悠长的行车过程中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的。

也不知道,陷入休眠有多久。

只是随着车身运动,白照影做了许多个梦。

许多的梦境都是零零散散的,只是道一闪而过的剪影,他甚至都察觉不到梦见什么,脚腕一抽,然后跟着,再一抽……

白照影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抱着!

他还闭着眼,却突然醒了。

可能是因为刚施过针灸,白照影睡得浅。

他身体没有动,可是意识却很清楚。

他的脸庞正抵在萧烬安的颈窝,上肢被萧烬安的胳膊环住。

凭这姿势,他不用使什么力,就能休息得很安逸。

白照影却更加睡不着了,心口怦然直跳!

刚才自己强烈好奇的那个问题,答案就在眼前——萧烬安穿着那件衬袍。

衬袍烘热了萧烬安的体温。

他胸膛滚烫,躯体像个暖炉,他为何要抱着自己呢?

白照影隐约只有一个解释。

但那个解释,他想想都以为可笑,属于自作多情,他自己最先不肯相信。

白照影只能搜肠刮肚,苦苦寻觅其他理由,然而更加合理的说法,却始终都没出现。

白照影不免变得更为悸动烦乱。

他有心试探,故而迷迷糊糊地哼唧,在车厢里,犹如梦话般喊疼。

他猜不到萧烬安接下来的反应,心头说不上来悬着什么期待,然后在夜幕的掩饰下,略显用力地闭着眼睛。

其实……也确实真的很疼。

白照影嘴角下撇。

这声疼既然已经倾诉出来,他的顾虑减少许多,为了表达真实,他又流露出好几声细若蚊子般的嗡鸣。

大魔王,会推开自己么?

额头前传来道干涩的暖意。

继而鼻梁一酸,白照影清楚地感受到,萧烬安隔着道遮眼纱,亲吻他的眉心和眼睛。

他从萧烬安的吻里,没有感受到慑人的欲望,而仅仅是安抚。

对方似乎没想着攻击或者伤害自己,而是只想让他感觉到舒服。

他应该是听见了,萧烬安在他耳边温沉地呢喃:

“别怕。不痛。”

“……”

一股强烈的酸楚感,迅速席卷白照影这颗心,白照影被引燃了所有委屈不安。

他还在装睡,却越陷越深。

他贪恋受伤时被人呵护的感觉,那已经离他很远了,是上辈子的事情,白照影想要再次确定。

车外这时传来了成安的嗓音,车停了,白照影听见车门被人打开。

“殿下,来得是鸿胪寺的人。”成安道。

秋夜的凉风透进来,白照影姿势没变,接着装睡。

外头有道脚步接近,就在车门外,响起道年轻男人的嗓音,此人官话讲得很标准。

“世子殿下万安啊,下官给世子爷请安了。”

“周少卿,有事?”

是鸿胪寺少卿。

萧烬安语气森冷,白照影预感不祥。

紧随着周峰一拍手,有女子的声音徐徐接近,七八个番邦少女齐齐在车门外头行礼。

众女子们娇媚道:“参见殿下。”

周峰得到老皇帝下令赐妾的旨意,带着众多异国少女,就守在世子返回隋王府的必经之路上等。

至于白照影跟老皇帝掐了一架,老皇帝说今后不管了,却没对鸿胪寺这头收回成命。

鸿胪寺该执行任务,还是得继续执行。

周峰道:“世子殿下,陛下让你挑选的这些女郎,有来自交趾、高丽、倭国,她们统统能歌善舞。还有肌肤胜雪的罗刹国女子,被称作黑牡丹的甘棠国女子,燕瘦环肥,不一而足。”

这阵势不亚于选妃了。周少卿都暗暗咋舌。

周峰拦路道:“秋夜清寒,下官在道边等候这么久,女郎们同样久候殿下。请殿下怜香惜玉,垂怜垂怜她们,捎上一两个回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鸿胪寺少卿在当街售卖大白菜,让萧烬安拣水灵的赶紧带走几棵。

白照影心思悬着,在暗中将满脑袋糟粕的敬贤帝,又拎出来指指点点了许多遍。

只因他现在处于装睡阶段,不合适贸然开口,便只能静观其变。

白照影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车外,听那外头的动静,闻见传到车厢里面的浓郁脂粉香味。

白照影并不自知地咽了口口水,没有平静下来。

萧烬安淡漠地反问:“周峰,你见我车里还有地方么?”

周峰朝睡着的世子妃一拜,只见萧烬安护得紧,并没见白照影的脸:“参见世子妃。”

白照影继续装睡。

周峰打个哈哈继续推荐道:“世子妃纤巧,怎会腾不出来位置,依下官看来,您车里至少还能再盛两三……”

——啪!

马鞭清脆的破空声响划过。

周峰甚至不知道怎么挨上的,等他再一低头,绯红朝服补子沿着对角斜线被撕裂。

周峰惊骇地捂住肚子,生怕这一鞭子,把他肠子全给抽出来。

众女郎各自惊散,自是隋王世子爵位再高,也万不敢招惹这种活阎罗,整条街响起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成安一抖缰绳,清脆地喊了声“驾”。

马车跑起来。

白照影跟着在萧烬安身前一晃!

更深地撞进萧烬安怀里,雪松气息蔓延鼻腔。

萧烬安冷漠的余音冲破车厢,在街巷回响:“我已娶妻,世子妃的位置,世上谁都代替不了,转告皇帝休想往我身边塞人,滚。”

周峰这才低头发现,他只是官服破了,内里并未受伤。

萧烬安对他留了手。

周少卿简直连滚带爬,冲着那马车的背影拜倒:

“是、是是是……下官这就去给陛下复命……”

第90章 感觉被爱 白照影身体骤然变轻,肋下被……

萧烬安那一鞭子的后遗症, 就是从皇宫出来,直到返回隋王府, 白照影的心一直在如擂鼓般不停地重重跳动。

那一声简短而又有力度的,“世子妃的位置,谁也代替不了”,使得白照影原本因为针灸而炙热的眼眶,变得越发滚烫酸楚。

他艰难地控制,没有在车厢里溢出哭声, 也不敢抽抽鼻子,依然装作睡得很熟。

他感觉到正在萧烬安抱着自己,托住后背,给他换了个姿势。

对方是慎重的、温柔的, 使白照影在他跟前,仿佛变成娇嫩的花瓣,柔弱的孩童。

大魔王现在的样子,与刚才对待那鸿胪寺少卿完全不同。

白照影被抱得更稳当,可是他的心却更不安宁。

曾经一次次被他亲手遏制住的幻想, 现在, 又一次地如同萌芽般顽强地复生。

——他们之间, 好像是越界了。

——是他多想了吗?

白照影一边觉得安宁, 想要更加亲近大魔王。

而另一边,又感觉到强烈的心虚, 他暗中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被那雪松气息, 包裹得更加稳妥。

为什么要吻我?

也不像犯了病。

为什么……

在规律绵长的马车声里,忽然,白照影听见了成安的抱怨。

成安隔着门道:“嗐, 这周大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殿下娶了亲,还做些多余的事。”

白照影安静地听着。

马车车轮骨碌骨碌,成安絮絮叨叨地又道:“以前就总这样,宫中总想给您送妾。现在殿下已经有世子妃,又给了周大人一鞭子,恐怕再也没谁敢拦这个活儿,给您找不痛快了……”

车厢里,萧烬安应了声,并没辨出喜怒。

他的声音,贴着自己额头传过来。

下唇底下,胡须剃得很干净,可是依然有淡淡的颗粒感,与自己额头皮肤紧紧相贴,显得这人真实极了。

白照影的心好像被挂上根绳子,再被吊起来,在风中摇摆不定地悬浮。

我其实是个挡桃花的吧?

我果然,只是个挡桃花的吧?

大魔王对外和自己表现得越亲昵,越真实,就越能够让人取信。

白照影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是失落。

他只是觉得眼睛热,头还是很疼,然后更加不太舒服。

再接着听到的就是段莽的报信,段莽轻骑快马,匆匆忙忙地追逐上马车,也不知为半途截住他们跑得有多快。

段莽上气不接下气:“殿……殿下,世子殿下!”

“若还没回府,且先不必回了——有急事,宫中今晚叫了大朝会,养心殿灯火通明,不多时百官都将从各府返回朝廷!”

“弟兄们害怕您再回府多跑一趟,您就骑我的马,赶紧回宫里吧!”

段莽话毕,白照影心弦收紧,方才的那点儿旖旎,他满心的猜测,全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散。

萧烬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并不拖沓,白照影被放在座板。

再往后,听见的就是几乎连成一线的马蹄声。

成安犹在外头嘀咕:“你看,这样多好,没有那些糟心事,殿下就能安心忙活公务。”

白照影在座板蜷成个球。

……

***

当晚萧烬安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宫中仍然没动静。

因为少了一位重要的人物,婢女们早食只需做平时的一半,也只需在白照影北屋这一边服务。用得人少,清晨就显得凄清。

在茸茸服侍下,白照影勉强吃下半个小花卷,喝了几口粥。

茸茸自然不放心,还以为是厨房饭菜质量下降,乖巧地再递了块点心过去:“少爷眼睛还疼?”

“比昨晚好很多。”白照影道。

可能还是身体不舒服,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的缘故,白照影兴头不高。

与白照影相比,中午歇息罢,例行来汇报生意进度的江掌柜的,兴头则是非常高。

江掌柜简直是冲向北屋的,难为他人那么大年纪,却还能疾跑几步。

白照影在屋里就听见他的喊声:“世子妃,喜事,大喜了!”

“什么喜事?”白照影讷讷的。

江掌柜道:

“那块‘忠义无双’匾,早晨悬上咱们店门,不过几个时辰之内,绸缎销量比原来翻倍,最最重要的是……您猜猜?”

江老掌柜竟还顽皮地卖了个关子。

引得白照影无语,只好配合得追问:“是什么?”

江掌柜的回答:“是许多府邸约定好了,要来咱们店铺拿货。”

江掌柜仔细描述:“早晨我等刚应对了一批散客,店里的常备货就去了一半,我等刚要去织坊筹备新货,先是永安郡王府来人,再是定襄伯家,顺宜公主家……王公贵族不论花色,把店里的另一半货抢光了。”

这件事在白照影意料之内。

这伙人自然是闻风来给敬贤帝表忠心的。

江老掌柜笑吟吟道:“本来货品都卖完了,咱们已经很知足,哪知道还有什么吏部尚书夫人,户部侍郎家二小姐……这些人统统都没抢得到——所以改签契书订货啦!”

这等于是先给白照影钱,然后再等货品置办妥当,分发给各家各户。

白照影只想到营业额增加,绝没预料到他们还能来这一出,提前收到货款。

白照影心里估了个数:“能赚五千两?”

江掌柜的:“两万!”

江掌柜的又道:“订单已排到年后了!”

“……”白照影愕然。

小时候他在病床躺着,偶尔会想,今后自己怕是没法继承家业。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到这本书里的补偿效果,竟好像把上辈子没做完的事情,这辈子也做完了。

只是可惜没把上辈子的家人带到这里。

乌鸦嘴!

白照影连忙暗中掐了自己一把——他可是因为死了才穿书的,他前世的家人,还要在现代好好活着。

他在这时代的家人呢?

白照影想起崔执简,还有他尚未亲眼见过的舅舅舅母……想见,萧烬安答应过要跟自己一起去看他们的。

萧烬安……

那一个瞬间,白照影浑身所有血液顶向脸上。

他突然面颊发涨,脸侧滚烫滚烫。

他发现自己将崔执简当亲人,把崔家当娘家,总是有意无意地发展崔家那边的关系。

而忘记还有一重近在眼前的关系:萧烬安是他的丈夫。

白照影迅速在北屋屋外的座椅,捧起水杯,战略性抿了口水,水很热。

白照影将“丈夫”这个词语,在脑海琢磨许多遍,只觉得奇异又很陌生。

毕竟上辈子不可能有丈夫。

这辈子……

“世子妃,老朽还有货要筹备,跟您禀报完这些琐事,老朽就先走了。”江掌柜道。

“等一等。”白照影叫住江良。

江良的脚步霎时停顿,转回身问:“世子妃还有吩咐?”

“你办货时挑好料子,给我府上侍女们添寒衣,要最厚实的绸缎,裁时新款型。”

江良连忙称是。

“尺寸你跟成美要,不必省钱,店里从你到伙计也有赏,赏套齐整衣服。”

“多谢世子妃!”

“再等等……”

江良靠上了招财进宝的小财神爷,无论等多久,自然是无不肯的,耐心听候使唤。

白照影慢慢地道:“我还想,给世子裁衣服。”

他想了想萧烬安的情况,然后又补充:“不能只要特别厚的冬装,春夏秋冬,都需要有。衣服的款型不拘于重色,明亮一点的颜色,他也衬得。”

这样大魔王就不用总穿衬袍了吧?

当他脱下那身衬袍,白照影会觉得,心理负担也许没那么重。

可他若真是再也不穿那身衬袍了……白照影设想至此,又会觉得,胸膛里空落落的。

茸茸小丫头突然用她稚气的嗓音:“少爷对殿下太好啦,这样殿下一年四季,都能穿上少爷送他的衣服了!”

从衬袍变成了所有。

从部分变成了全部。

白照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

可是并不等他收回成命,这府上所有人喜气洋洋地谢恩,江良更是马不停蹄去办,竟没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使他不得不联想萧烬安永远穿着的是在他审美下,张罗操办的服装。

他会穿着它们去到任何地方,见到许多人,也许他还要再多说一句:“是世子妃让穿的,不可脱。”

白照影握住茶盏,紧紧地握着。

***

入夜了。

萧烬安直到放班的时间却没有回来,也没有带任何一句话回来。

他其实很少夜不归宿。

因为就算萧烬安忙,他的工作效率很高,总能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完成任务。

所以像今晚这样的,是实属罕见的情况。

并非白照影把所有心思,都系在萧烬安一人身上。

实在是府上人太少!

但凡走了这一个,侍女侍从们,就会把问题拿给自己决定:“留不留饭?”“锁不锁门?”“派不派人上衙署询问行踪?”……

白照影兀自玩不了片刻,就会被类似这种问题打断,然后脑海里生生插进个萧烬安。

白照影兵来将挡,都安排妥当了。

他继续躺在床上玩夜市里买的陶埙,吹不出什么调子,最多弄出点儿响声。

在陶埙一声和一声之间的空隙里,白照影听见有人在北屋屋门外面,外头有姐弟俩的说话声。

是成安和成美。

两人主动给他守夜。

白照影连忙停了陶埙。

“世子爷也不说家里什么安排,就这么消失,不回个信儿,让人怪担心的。”

成美向来不理弟弟嘴碎:“少说话,埙声停了,世子妃要睡觉。”

白照影眨眨眼睛。

成安小声地又嘀咕道:“姐,你说会不会,世子爷跟段大哥串通好了,去那个南风馆,蕙香楼?”

砰地一声闷响,成安让人来了一掌。

“别瞎说。”

成安讪讪:“哦。”

成安:“世子明天会回来吗?”

白照影躺在被窝,翻了个身。

萧烬安没有往家里带话,明确告知他的动向,白照影也没差遣仆从打听。

他们之间如果是做戏,表面功夫即可,并不需要干预对方太多。

可是白照影辗转反侧,居然睡不着了。

他的心思,随对方远离世子院,反而隔空牵动,总在想萧烬安的事。

在想他正在干什么,为何不往家里报个平安呢?

还是出了些,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白照影强行中断这种状态。

——不想理会他,不想看见他,不想挨近他,远离大魔王……

睡、觉!

白照影闭上眼。

他决定摒弃烦恼之源,给自己做通思想工作,很久才酝酿出个如小猫般浅淡的哈欠。

他蹭蹭枕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逐渐迷糊,也不知持续多长时间。

朦胧时听见一阵门响,他觉得有人摸黑进来了。

白照影敏感地被扰到,闻到这人带进来的,秋天干枯的草木气息。

他的头钻进被子里,连人带被子往墙角一缩,打定主意清心静气,并不太想理人。

可是这样却更方便那人躺下来,把床边霸占了,倒是好像白照影故意给人让了个位置,使得他莫名又脸红起来。

心跳得更快了。

萧烬安也不盖被子,不说话,躺了半天,方才低声问道:“没有睡?”

无论我睡还是没睡,他为何回家,会先来找我?

为何会在我的屋子里,不碰我的被子,却用那么温柔的声音?

又是装给谁看……

会使得我觉得,不是做戏,而是在……

被爱。

白照影有着越发悸动的心潮,只觉眼睛里面泛酸,泪水刺激着泪腺,在他的遮眼纱前,形成了一个个杏黄色的光团。

白照影却是最后选择抵触的,他把悸动强行压下,却换上如赌气似的,冷冰冰的口吻,往墙角更深处缩进。

偏萧烬安再往床里蹭,呼吸声都更清楚更沉。

使白照影以为自己要被抱住,再缩成更小的一团,话里带着点儿赌气的哭腔:

“太晚了,睡着了,不营业!”

他要全身都挨住床里的墙面。

萧烬安又怎能容他跑?

萧烬安不知白照影心里那点儿挣扎,但有点明白,自己夜不归宿两宿,到底是惹恼了他的世子妃,妻子很不高兴。

萧烬安觉得既欣慰又惶恐,心快要跳出来,嘴角压不下去。

他当然可以解释。

他贴过去扒拉白照影,轻轻拨他肩膀,像想要哄一枚贝壳自愿开启。

“狐狐。”萧烬安道,“宫里的事太杂,我这边千头万绪,议政的地方对外严格保密,消息根本递不出去。”

……他为何还要解释呢?

白照影更加郁闷。

萧烬安就贴在他背后,那样子似抱非抱,虽然隔着被子,他同样能感觉到萧烬安英武的体格,他完全罩住了自己。

白照影恼羞成怒了,作势提高嗓音:

“出去。关灯!”

架子床突然一阵摇撼!

白照影身体骤然变轻,肋下被人抄起,他有个腾起的瞬间,被迫翻了个面,忽被萧烬安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摆成个趴趴熊的姿势。

白照影撑着手臂要起身。

却不等白照影继续发怒。

萧烬安整个身体托着他道:

“狐狐,你刚才说什么?‘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