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服侍狐狐 白照影腿弯一轻,之后直接被……
侍女红着脸, 掩面跑了出去!
白照影听见“咚咚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一阵莫名。
——她是没见过大魔王认错吗?
也许真没见过。
那应当让她留下来长长见识。
湿漉漉的水汽抚过白照影的面颊。水声哗啦。
前世白照影疾病缠身时,家人还有护工阿姨,都帮他洗过脚。
洗脚的过程是很享受的。
尤其在初冬微冷,还没来暖气的夜晚,穿着睡衣泡泡脚,热水烘得鼻尖额头全是白毛汗, 然后将脚擦一擦,暖融融地钻进被子里。
别提有多舒服了!
秋天天寒,白照影在外头也待了段时间,王府花园草木萧萧, 也许要比屋里低上几度,他身上不算暖。
所以萧烬安捞起他脚丫子时,白照影不同于刚才想要恶作剧的态度,改成了比较配合,等待享受, 洗完澡要睡觉了。
足衣缓缓除去。
白照影的右脚, 完全暴露出来。
他足趾指尖圆润, 趾甲晶莹, 形如贝壳。足弓微微弯曲,状若新月。
白皙得又像一捧雪。
萧烬安掌心托起白照影的脚掌时, 那几乎从未见过外人的皮肤, 质感细腻柔软得不成样子, 使萧烬安感觉托起的不是脚,而是朵云。
萧烬安怕握不住,无端收紧了掌心。
白照影则是忽然感觉到, 有团砂纸似的触感包裹着自己,激得他足趾收拢,足踝转了转,没挣出去。
反而足底扎扎实实地,摩挲过萧烬安厚厚的茧子。
白照影鼻尖轻颤,鼻梁泛酸,溢出声无意义的哼唧:“……快点洗。”
“嗯。”
另一只足衣也被脱下来。
白照影双脚脚尖被萧烬安带着,先是蜻蜓般分别沾了沾水,不太烫。
他幅度不大地点点头。
萧烬安将他的脚,缓慢地浸泡入水中,水漫过脚面直到足踝。
水温与体温交换,加速血液流动,暖意直达全身,这段乃是泡脚时候的精髓。
白照影在木桶里面,刚想如小鱼般嬉戏,攒动脚趾。
但是他又突然不敢动了,而且打了个激灵。
因为趾端再度触到了萧烬安手上的茧子,白照影惊讶地发觉,他的手没出去,仍然同样浸泡在木盆子里。
白照影有些不明所以。
正在纳闷时,他听见窸窣的声响,萧烬安似是打开了个木盒。
白照影知道这盒子,以前每回泡脚时也会用到,是澡豆,类似于现代的香皂,但是澡豆更为纯天然,是猪胰腺洗干净后研磨,再加上豆粉及香料合制,有很清雅的香气。
白照影听见抓取澡豆的声音。
他手压着床面,绷直了身体,微微屏住了呼吸。
然后……
细致而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足跟被抬起来,湿漉漉的,搁在对面男人宽大的掌心。
他的脚还没能适应突然出水,被手托着的陌生触感。
澡豆圆滑地滚过他的足尖、足面,调转了个圈儿划过他脚心。
那种痒痒的感觉,逼得他欲收脚溢出声笑,脚腕却被人攥住了,是萧烬安不许他躲避。
萧烬安的手力气太大,铁箍似的。
使白照影一时间闹不清楚,萧烬安这是甘心认错还是不认,脚腕僵住,脑袋歪了歪。
然后在茫然的当口,他被萧烬安硬拉着,另一只脚也在给他涂澡豆,脚丫子滑滑溜溜。
白照影被这个过程激起过电流般的感觉。
“别,不要这样了……”
“不要哪样?”
“涂、涂澡豆。”
“洗脚不涂澡豆?”
往常洗脚都涂澡豆。
并且白照影爱干净,又因为喜欢澡豆的香味,有时还会涂好几遍。
可是自己涂澡豆,和被别人涂澡豆,体感不一样,被萧烬安涂澡豆,体感则更不相同。
当初家人或者护工阿姨,帮他给脚上打香皂时,他会不好意思,偶尔也会觉得温馨。
唯独萧烬安做这件事时,他会感觉……
心跳得,特别快。
嘭嗵嘭嗵,嘭嗵嘭嗵。
快得不明所以。
白照影遮眼纱底下的面颊热烫,脸应该是全红了,他没捂住脸,仍然强装镇定坐在床沿。
他分明是惩罚者,结果自己竟狼狈不堪,心跳越发强烈,脸皮烧灼得快要滴血。
他控制不了自己,聚焦于萧烬安缓慢了的动作,脚泡进水里,热水漫上来。
萧烬安手撩起些水,手指抬起他足尖,趾缝也冲干净,不留一点点豆粉的痕迹。
——倒还不如让大魔王在洗脚时放热水欺负人!
白照影隐约发现了,比起防备萧烬安,他似乎更害怕,萧烬安突然对他好。
萧烬安这人好起来,总会精准击中某个他很需要的点。
很让人招架不住。
抓大壁虎,还舍身救过自己。
今天这场受罚,看起来,反而更像萧烬安,他甘愿照顾自己,没有心理压力。
这怎么可能呢?
白照影有点想哭。
“……”
遐思中,他晕陶陶的,双脚已被冲洗完毕。
两只脚再让萧烬安的右手同时捞起,陷入张吸水的棉布。
棉布吸干净水分,白照影腿弯一轻,之后直接被抱起来摊平在床面。
他连忙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
他再次警惕地竖起耳朵。
听见萧烬安叫人,然后侍女进来收了东西,北屋响起阵水声伴随脚步声,最后归于平静。
萧烬安躺下了。
床陷下去一块,他守着个床边。
白照影躲在被子里,察觉到大活人,距离他大概有多半尺远。
白照影临睡前不敢喝水。
等待萧烬安接下来的举动,他猜测大魔王还会干什么。
耐心静观其变,约有半盏茶的时间,白照影都没打哈欠。
……可是听见了旁边萧烬安绵长的呼吸。
“呼。”
那股气息均匀,频率稳定,哪怕仅仅占了个床边,大魔王依然睡得很香甜。
白照影钻出被子。
他轻戳了戳大魔王,萧烬安没动,倒显得入梦更深,他身上清冷的雪松味都闻着暖了些。
这使白照影在黑暗里,动动鼻子,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他不太好睡着了,就瞎琢磨。
给一切安排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萧烬安今晚对自己认错态度良好,其实是为了早点睡!?
呃,应该对。
大魔王昨天累了,于是懒得捉弄自己。
……
***
白照影自以为解释得当,整晚相安无事。
萧烬安上班早,早晨他睡醒时,萧烬安已经出门快整个时辰。
知道大魔王不在,白照影慢吞吞起身,出小恭,放心泄走昨晚体内存留的水。
梳洗罢,茸茸来报,有人给门房递了拜帖,希望下午未时来探望他。
拜帖看不见颜色,摸摸纸质很好,纸面有股木头的香味,大概是自己跟萧烬安名声见好不少,这还是白照影第一次收到拜帖。
拜帖来自于崔氏——文翰侯府的亲眷们。
文翰侯夫妇,是白照影舅公舅婆,若干天前,他们给世子院送过东西。
皇位新旧交替之际,这是个讯号,表示侯爷愿意与世子交好。
崔家是个大家族,崔氏其他成员,难免闻风而动,不愿意失了这个先机。
崔家堂上官众多,不方便直接表明态度,跟世子也不熟。但崔家跟世子妃沾亲,同为内眷方便往来,于是就派妻室到世子院探探底。
可白照影并不清楚,别人怀揣什么目的而来。
总归来者都是客,他自己待在世子院,再能自娱自乐也委实无聊,对崔家家眷们,总体还比较欢迎。
白照影想起崔小侯爷。
上回他招待表哥时,萧烬安就是在茶室摆了桌饭食,食物的种类不是很多,但胜在精致。
他想这回,原模原样地仍在茶室待客。
因为未时过了饭点,他可以摆些茶水点心,大家围炉煮茶,关系还显得亲近,一边吃喝,一边跟宾主闲谈几句。
可是白照影这种设想,才刚告知成美,就被成美委婉否决。
“世子妃,这样不妥。”
“为何不妥?”白照影问。
“崔家乃世家大族,即使内眷走动,也有完整的礼数和规矩。”
“世子妃应当先回复拜帖,派人捎到各位夫人府上。未时着装整齐,出正门迎客,在正堂会面,如果叙话毕还有雅兴,还要换下身外穿的衣服,着常服,挽留客人入茶室或者花厅。”
“……”
被成美接连砸下这一大串话,待客也显得好辛苦。
白照影不免回忆起,自己在世子院,时常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失明以后虽不能乱跑了,但还有心爱的小躺椅,想躺哪里就躺哪里。
白照影问得不太走脑子:“以前怎没听你说起这些规矩?也没见夫君遵守这些规矩……”
成美回答:“殿下向来不羁。”
无论是尊重崔家,还是融入古代,既然懂了规矩,白照影就按规矩执行,变得忙碌起来。
下午未时以前,他换好了待客穿的圆领袍,在茸茸的搀扶下,对崔府客人出正门相迎。
来得是崔执简族兄和族弟的夫人。
有意思的是,一听声音,这两名崔夫人也都是男妻,看来崔家家族竟有婚娶男妻的习惯。
来者且称之为,崔兄夫人和崔弟夫人。
崔兄夫人语气温和,有点江南水乡的软糯口音,一见面,先与白照影相互见了礼,然后再引出好几个典故,来表达他期待这场见面,还有对白照影的关切。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君名如雷贯耳,却似参商遥望,未曾有幸一睹世子妃的风采。今日得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
好吧,要这样说话,话可不会说了。
白照影搜肠刮肚,才想起了句“久仰久仰”,强撑着不落下风,引领两名客人进门。
入正堂后,宾主落座。
与崔兄夫人不停地掉书袋相比,崔弟夫人,话少了很多。
崔弟夫人不怎么闲聊,他语速很慢,说体面的官话,自述复姓轩辕,是个极古老的姓氏。
真正接待客人时,白照影方才发现,无论是崔家哪位夫人,都有个特点,客气而疏离。
白照影知道他们衣服上面,应该都有佩玉,可两人身上的玉器,从始至终没发出过声音。
——啪嗒。
记忆里,自己刚穿盛装吉服时,就在这座院子里,头顶珠冠流苏噼啪作响。
这要是当时穿书穿到崔家……
恐怕当天就要被关起来,好生教导规矩。
白照影不经意间,曲起指弯,暗暗贴了贴脸。
茶已过了两道,过第三道茶之后,主人若要挽留客人,才可以进内院再叙。
可白照影蓦然觉得,跟他们两个人说话,简直堪比英语口试答题,他还得一边想词儿,一边组织成另一种言语。委实不太想跟他们再叙。
不能叙那就送客吧。
临别前。
崔兄夫人握着白照影的手道:“我近来读诗册,读到杜少陵那两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愚兄深有所感。世子夫妇在声望楼那场捐款义举,义赈大同,更是令人颇为感佩。”
“只是西北之危未解,瓦剌威胁尚在,愚兄心思颇不宁静,但请世子妃开解一桩家事,立冬前,我等缝不缝寒衣?”
崔弟夫人简短道:“我也有桩家事请教,家父三子在朝,一子在野。如今在野的那位颇得阿翁中意,可他毕竟未曾养在膝下,该以何种方式进入朝廷?”
他们在说什么?
白照影半懂不懂,但却在表现出茫然的神色之前,直觉不能乱答。
对方为人做事规矩严格,不是能让自己随意说话的人物。
难道想套话问大魔王的事,还是探问前线情况?
白照影确实不知道,只好小心搪塞:“我管家勉强,不会缝衣。”
崔氏内眷,眼看即将要走,最后也没拿到实在的情报,竟以为白照影城府颇深,在跟他们认真打太极。
两人齐声追问:“——敢问世子何意?”
“世子更不做这些。”
他们急切想知道萧烬安动向,问得更直白:“世子近日做甚?”
白照影鬼使神差,竟胡乱跳出个最近的答案:“帮我洗……”
成美大惊:“咳。”
“……清一些见不得的东西。”
白照影总算圆了回来,成美也总算松了口气。
两名崔夫人以为,世子又在谋划打击政敌的最新行动,世子干劲正足,似乎是个厚积薄发的厉害人物。两名崔夫人拿到“情报”欣然辞别。
双方可谓达成心力交瘁之后的皆大欢喜。
第82章 低调炫耀 “你等内子,也似这样,片……
养心殿殿外是铅灰色的天。
殿内诸皇子与内阁议政, 议得仍然是前线战况。
老将程岳,到底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整, 再加上粮饷到账,还有来自上京城的些许消息,败报不再递入朝堂。
但前线僵持,程岳和罗戈王子打得难分难解。
长期作战,虽于双方都无好处,但是大虞亏得更狠。
因为瓦剌走得是以战养战的路数, 而朝廷边境线长,防守十分艰难,反击也不好反击。
敬贤帝边咳嗽,边听兵部尚书分析局势。
尚书说得冗长, 敬贤帝听着不耐,打断后拍拍桌子,茶盏发出“嗡嗡”一连串儿响。
“朕不听尔等描述!”
敬贤帝的嗓音提高了八分。
带着些尖利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地穿到殿外,飘进萧烬安时常窃听殿阁议政的凉亭。
萧烬安耳廓细微地轻转, 收拢了殿内每一处声音。
听见敬贤帝痛斥道:“偌大朝堂, 文武济济, 竟连个能把罗戈赶出国门的章程都拿不出来, 朕要得是方法,否则朕要你们何用!”
凉亭四处透风。
伴随着风势, 敬贤帝的嗓音越来越清楚。
他越生气, 萧烬安便越含笑。
到后来笑意极盛, 使得跟萧烬安同时当值,把守在凉亭之外的薛明段莽,各自浑身渗冷。
三皇子这时声音不大地来了句:“父……父皇, 儿臣对前线局势,多方调查,熬夜不眠,写出了《三战三策论》,希望能对前线有所助益,有本启奏。”
“准!”
萧烬安笑吟吟地静听。
果然三皇子还没开口,就被萧明彻辨识度颇高的嗓音打断:
“儿臣有七战七策之说,三战三策,有何可言?”
七到底比三大。
七皇子也比三皇子,在皇帝跟前有地位。
说着萧明彻开始用他那把嗓子,朗读这篇策论。
他也适合声情并茂的朗读,文章想必出自白兮然之笔:
“昔者,‘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北部瓦剌犯边……”
可是萧明彻的嗓音又被中断:
“陛下,禀报陛下!宗人府监牢里还羁押着隋亲王,宗人令上奏,牢房内的空位已满,宗人府毗邻街市,监牢本就不大,如今关着这么多人,城中来来往往的百姓看朝廷的笑话。”
萧明彻道了声“放肆”,便要斥责传话的太监。
却不料敬贤帝听出其中不对,立时截住话头追问道:“——宗人府为何关押那么多人?”
萧烬安在亭外笑得能滴黑水了。
他早安排好这名太监,是身家性命捏在他手里的死士。
不成功便成仁,太监狠下心叫道:“宗人府要抓世子,七殿下先派人到府上请世子妃,底下人对世子妃不敬!逼得世子妃以服毒相挟!”
萧明彻:“你、住、口。”
“你才住口!”敬贤帝哗啦一声把杯子扫下御书案,瓷杯摔出了四分五裂的鸣音。
什么“底下人对世子妃不敬”!?
分明是萧明彻心怀不轨。
当初娟贵人死得不明不白,娟贵人势微,老皇帝不欲追究,但那时就已知晓七皇子性淫。
那娟贵人死就死了。
世子却是他现在正得用的利刃。
老七劣性不改,若不施以惩戒,必难让萧烬安心服。
况且萧烬安时常随驾,竟不在御前提及此事,恐怕是知晓家丑不可外扬,他替妻子遮掩。
这事就更有几分真……
但这局也有破绽,只是敬贤帝被闹昏了脑子,又想狠狠地敲打萧明彻,让他若想争夺万人之上,也得管得住自己的下面。
敬贤帝决定隐晦处理萧明彻。
萧明彻被罚抄百遍《心经》。
其实敬贤帝想让他懂的,也就是里头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而已。
至于明着补偿,如果他这样判,那是坐实了老七不敬堂嫂,甚至是皇嫂,两边都不好看。
补偿萧烬安只能再寻机会。
萧明彻黯然退场。
他出殿时,带起养心殿一阵凉风,又引得皇帝遽然咳嗽。
老皇帝边咳边问:“老九呢!朕让皇子议政,老九人在哪里……”
“启禀圣上,九殿下的爱犬得病兴头不高,九殿下也恹恹的,前几日就跟大本堂告了假,想必正在陈妃娘娘跟前调养呢。”
“爱犬兴头不高,那便传旨告诉老九,朕兴头也不高。”
“哪天朕要是,咳,要是驾崩了,他还要抱着狗给朕出殡!”
“都不中用!都不中用……”
“咳,咳咳咳——”
按说敬贤帝这话,已经出离了皇帝身份能讲出的范围,着实不太合适,将自己与狗相比。
但是敬贤帝本人也有段曾在皇宫外长大的经历,怒气起来,性格中的本质便遮掩不住。
敬贤帝又响起阵几乎要把肺咳穿了的咳嗽。
引得朝臣和宫人们纷纷拜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
养心殿殿外这几天,并没那么冷,尽管天幕依旧阴沉沉的,让人不适意。
萧烬安在这般天气里,那种浓烈的笑容,更加透着股,随时可以撕裂这个尘世的癫狂感。
一阵萧飒的秋风吹过,萧烬安溢出了道笑音。
笑得人从齿冷到头皮发紧。
他从始至终未发片语,可是他那笑容,满载着不忠不孝不臣之心。
薛明跟段莽拢了拢单薄的飞鱼服。
实在不能让殿下再这样子了。
否则还没入冬,殿下也还大业未成,他们俩就要冻死在这座亭子里,没法继续追随。
得想办法赶紧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气氛。
段莽上前半步:“殿——”下您笑得忒可怕了。
薛明知晓呆子肯定要闯祸,手肘忙拐了把段莽,强揽过话题:“殿下的衬袍瞧着真暖和。”
“……”萧烬安听到这话,逐渐敛起笑容。
所有的锋芒与疯狂,像在一个缓慢的过程中,如毒刺徐徐收拢。
萧烬安回过神。
继而不耐地摆摆手,如大鹅般仰头:“热,非让穿,烦得很。”
他并不点明是谁,然后深深皱眉,显得很困扰。
如此薛明只好讪讪地赔笑,递上一个更友好的话题:“世子妃也是关心殿下。”
“真好,你等便没有这种烦恼。”
薛明的赔笑变得非常苦涩,飞鱼服更显薄了。
迎上段莽哀怨的目光,段莽心说,你还不如让殿下直接发难呢!
这两个活宝眼下深受打击。
话题愣是从北部战况,皇子角逐,直接硬拐到世子院内部:
世子妃白照影亲来王府寻他,世子妃还要让自己背他,拢共从王府回世子院也没多远的距离。
“你等内子,也似这样,片刻不能分离?”
“哦,忘了,你等没有内子,也是自在。”
薛明段莽:“……”
薛明段莽几乎心里大叫: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
也兴许是上苍凑巧听到了两名活宝的心声,就在这个当口,养心殿外这座凉亭,直冲着的小径尽头,小碎步走近个身穿青布衫的下等太监。
这类太监平日里负责宫廷洒扫,也并不专门伺候某位主人,他们时常起得极早而又睡得极晚,是皇宫里最最辛苦的奴才,没谁把他们当人看。
可是萧烬安总能用最微薄的代价,收拢到最得用的势力。
洒扫太监足迹遍布宫中,吃苦耐劳,又普遍想着翻盘改命,替世子办差搜罗情报,他们这是在相互投机。
小福放下扫把恭敬道:“殿下!大喜!忍冬找到了!”
萧烬安在那瞬间,阴沉感再度削减几分,近乎完全消散:“在哪里?”
小福走近,小声道了个词语。
萧烬安和缓下来的气息,竟倏然紧绷。
他仿佛一张弓,放了箭,然后弓弦又再度绞紧。
“怎会是……她?”
“殿下,是谁?”
薛明跟段莽好奇心双双勾动。
两人从被打击里稍微回神,在萧烬安旁边,一左一右地凑近。
段莽忙道:“嗐,殿下,管她是谁!只要能给世子妃治眼睛,把她无论绑来还是请来,弟兄们都能弄到手!”
“不得胡说。”薛明道,“看这样子,不好轻易弄到手。”
萧烬安伸出根食指,旋即曲起指弯,做出个手势,将忍冬的身份对两人示意。
薛明和段莽俱是一惊,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怎会是她!?”
先前还生怕萧烬安为难,现在为难的,却是他们两人。
段莽急道:
“那要是她,她跟殿下立场不同,恐怕咱们就是逼死她,她也有可能不会帮助殿下……”
薛明:“我等还不知道她对继位什么想法,但也没法跟她沟通,锦衣卫的暗线多在前朝,后宫被丽妃把持,我等跟宫女们说不上话,洒扫太监也近不了贵人。”
小福惭愧伏地:“请殿下责罚。”
萧烬安抿唇:“力有不逮,无需责备。她是否会从后宫出来?”
小福想了想,还是面露难色:“恐怕冒头被丽妃刁难,她深居简出,恐怕不会。”
薛明跟段莽轻轻吸了口气。
已经燃起来的希望,似乎就在此刻扑灭,薛明跟段莽抽进去的那口气,仿佛在肺里化为实质,凝住没吐出来。
萧烬安打破了亭子里的沉默,嗓音喑哑低沉。
“我能让她会。”
薛明跟段莽同时凝住,因为知晓世子殿下的手段,两人又逐渐恢复了呼吸。
薛明试探问道:“殿下有什么办法?”
萧烬安不答,心中已有了谋划。
如今那养心殿里,无论说什么军机要事也都不重要了。
他立刻吩咐道:“尔等去找零陵香,做成香包。再在那香料里,添一味柑橘。”
然后萧烬安起身。
后头的薛明跟段莽连忙跟上,两个人追出庭外,同时见萧烬安阔步朝养心殿的方向。
两人生怕萧烬安进去弑君,忙道:“殿下作何?”
“卖惨。”
两人一怔。
立即想吐槽道:您惨吗?您也会跟人卖惨吗?
萧烬安脚步未停,盘算也未停。
如今敬贤帝,早已经知晓萧明彻干得龌龊勾当。
为跟自己示好,继续玩弄平衡之术,敬贤帝必定会答应自己所有请求。
他要趁热打铁,哪怕忍着恶心暂且低头,也得给世子妃,换个入宫问诊的机会……
第83章 不想听话 车厢里响起“啪”地一声。……
果然不出萧烬安所料, 他等到内阁议政结束,去跟敬贤帝卖惨。
表面上字字句句不提萧明彻, 为敬贤帝做足了兄友弟恭的面子,一改他平时桀骜的态度。
敬贤帝肯定了世子院在此事上受了委屈,又因着萧烬安夫妇义赈大同的缘故,皇帝顺理成章地召见白照影,要赐他东西。
萧烬安目的达到一半。
他硬着头皮,默不作声, 给敬贤帝行完了礼。
倒退着出养心殿后,萧烬安便急奔出皇宫。
以往从世子院到宫廷,起码得走半个时辰,萧烬安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两三盏茶工夫,就满身热汗地直接在院外下马,马也不拴。
“世子妃呢?”
门房刚好就在门子里准备开门,一见世子爷,连忙行礼。
但却不知这位爷, 怎么今天如此不矜持, 还没进门就喊世子妃?
门子连忙回答:“禀世子爷, 刚在院里, 准备出去。”
“院里?出去?”
他把马鞭随手丢给门子,门子赶紧双手去接。
他进庭院见茸茸正在收拾东西, 两名侍从挑着衣箱, 茸茸把两三件锦绣衣服装进箱子里。
萧烬安忙问:“要去白家?”
茸茸小丫头让世子吓了一跳。
误把世子殿下的不安当生气, 茸茸哆嗦着从箱子边缘,收起了手指。
“殿、殿下……”
白家当然非是好去处。
萧烬安眉梢微敛,又以为他们最近的风头, 引得白兮然暗中使力,让白家给世子妃制造什么压力。
萧烬安火气上来,声音变沉:“不要去。”
白照影刚在成美的服侍下穿好外衣,被成美扶着下台阶,听见萧烬安的嗓音:“夫……”
“那他这是去哪里?”
“……君。”
尾音被萧烬安的声音盖过。
白照影屏起呼吸。
觉得大魔王嗓音提高了几分,白照影略显警惕地绷紧心神,他回来干什么的?
最近白照影跟崔家内眷们有所来往。
崔兄夫人还有崔弟夫人,自从来了一趟,打开了局面,往后又递帖子,过来拜见了两回。
白照影就尝试着,给他们渗透了点“独属于世子院的随心所欲”。
果然有点用,接受现代思维点化,两位夫人刚开始还不适应,现在已敢跟自己开茶话会。
崔兄夫人诚心诚意地邀请他去崔家玩。
白照影已经回了帖子,答应未时就到,崔家不是世子院,正经去崔家,就要遵守高门的规矩。
他准备了好久。
不能失礼,不能失约。
——是萧烬安要阻止他吗?
白照影越发拿不准,萧烬安为何特地回来,只能静观其变。
偏偏成安和侍从们都知晓,殿下对崔家没有好感,谁也不敢对世子妃要去崔家的事多言。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萧烬安急于处理召见的事,便也无暇考虑太多,什么事都没给白照影治好眼睛重要。
他布置的局,容不得片刻耽误。
“备车,扶世子妃跟我走,有事回来再说。”
这话说完,世子院大部分侍从就已多想,以为世子故意不肯让世子妃去崔家。
世子发话,成安不敢不听。
成安脚步刚动。
成美扶住世子妃,白照影差点儿踉跄下台阶,伸手阻拦:“等等,成安。”
成安又不敢动了。
成安像根木柱子似的杵在原地,左右看看为难。
世子院里的侍从跟侍女屏住呼吸,唯恐点燃火苗,茸茸更是吓得躲在了衣箱后面。
白照影解释道:“夫君,我有约了。”他照顾萧烬安的情绪,没想告诉他自己打算去崔家。
因为大魔王那么讨厌表哥……
白照影道:“我出去也不会多久,夫君若有事,我去去就回。”
可这事并不能等。
如今敬贤帝对他们还有所亏欠。
若是让敬贤帝久等,皇帝那点儿心眼,顷刻能以为白照影失礼。
萧烬安不愿世子妃为难,耐着性子道:“如有约定,能推便推。”
“可我下过拜帖,这是我第一次下拜帖,我准备了几套衣服,学习了好多规矩,我想去。”
这不仅是白照影第一次下拜帖造访别人。
也是白照影第一次,觉得能和萧烬安商量某事。
并非讨好,并非畏惧,也不想妥协。
他语音微微上扬,带着撒娇的意味。
使得萧烬安满心浑似被小爪子挠过。
他欲鬼使神差地同意,架不住白照影这种口吻和表情。
可是又不得不收起纵容,让侍女们收衣箱。
侍女们却各自跪倒,死活不敢听从世子或者世子妃哪一边。
俩人狗皮帽子没反正,过后仍然可以亲密无间,她们可不敢偏帮谁,伤了对方的心。
看来白照影是坚持赴约。
“你准备得如此妥当,势必筹划过许久。到底要去哪儿?”萧烬安探问。
即便是拜帖下了,也可以暂有急事,脱不开身推延。
真有失礼之处,自己今后跟白照影同去造访,家主与夫人登门致歉,总该不会落人话柄。
可这到底是好奇还是嘲讽,下人分不清,白照影心里也隐隐打鼓。庭院里两度沉默。
萧烬安点名道:“成安。”
成安在秋风中打了个寒噤,总觉事事都有自己,世子问话也不敢不答:
“禀……禀世子爷,去崔家。”
成安没讲错,文翰侯府虽没有隋王府那般气派的园林,但也很大,无论崔兄夫人还是崔弟夫人,崔家几代各支都住在里面。
可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院对崔家这俩字过敏。
成安刚把话禀出来,世子院里的仆从,就陷入了一阵更长久的沉默。
如此好像弄得是世子妃,真趁着世子不在家,偷偷见崔小侯爷。
萧烬安难免被这种氛围带动,脸色不太好看。
他最近忙于朝堂的事,忙着报复萧明彻,其实完全不清楚,白照影还交到了新朋友。
他就算排斥崔执简,倒是不会以为,世子妃会带着这么多人,赴崔家跟崔执简怎样。
如果对方是崔执简,那反而还好办。
崔执简懂事,又不会忌恨世子妃。
萧烬安道:“去跟崔家再传张帖子,就说宫中传召,十万火急,世子妃立刻进皇宫去了。”
既是宫里有事,肯定是大事。
他抛出这个理由,如果崔执简收到,应该能理解。
可因为萧烬安从来不是个会把“老皇帝的召见”放在眼里的性格,他这次竟迅速地执行,反常得令人存疑,使白照影误会了萧烬安的心意。
于是结合萧烬安行色匆匆地闯进世子院,来得早又那么巧。
白照影顿住脚步,还是不肯动,以为他真是故意来搅局的,不免有些不开心。
“……”
这点小小的反应,让萧烬安收起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喜。
约定好去崔家,竟连圣旨都能违抗。
萧烬安心中警铃大作,此时不得不将崔家和崔执简,在世子妃心里的分量重新掂量判断。
他试探地牵世子妃的手。
可是白照影后缩,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使萧烬安那点不安感,最终落到实处。
越心虚,他就越想表现得自然而然。
萧烬安拉起白照影的手腕阔步向外。
结果本该跟自己乖乖走的世子妃,就在庭院闹起小脾气。
白照影踉跄半步,还是不动。
他摇摇头:“我不想去。”
“皇宫召见,岂有你不去的道——”
好吧,这话说出来,萧烬安自己都屈心。
他有意投诚敬贤帝,可远非言听计从,对于皇帝一些无甚意义的传召,从来都不应召,传旨太监毫无办法,这些白照影都知晓得真真切切。
他骗不了白照影。
萧烬安只能回身道:“听话。”
但白照影最近,好像被某种不成型的念头指示。
对萧烬安刻意的讨好,变成他一点点暴露真实的自己。
如果我,并不太听话呢?
如果我真的不喜欢皇宫呢?
夫君会不会因为我个人的意愿,安慰一下我?改变些决定?
他其实闹不明白,为何会对萧烬安有这样的奢望。
他佯装很可怜地晃了晃萧烬安的手,期待萧烬安态度软和些。
上京鼓楼报时的鼓声响起来了。
鼓声连响了十数下,迢迢而来,响声连续且沉闷。
这鼓声平日里除非特地去听,否则根本没人注意。
白照影甚至都没把半分心思放在鼓上,可是接着感觉双脚离地。
他手被人放开了。
他被人抱起来,他们在移动。
成安驱着隋王府沉重的马车,骨碌骨碌地过来。萧烬安抱他登车,不由分说地塞进车里。
他听萧烬安下令启程。
车上的软垫跟白照影身体一接触,白照影便如弹簧般起来。
白照影眼睛一阵热烫!
萧烬安并没有尊重自己。
也许自己真的对于萧烬安来说,就是个摆在家里的玩物。
他捉弄人,他命令人。
他的事比什么都重要,无所谓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可能都多一句解释的话。
白照影在车里向后大声喊道:“——给我去崔家带声无法赴约的抱歉!”
茸茸连忙在外面答应。
此时车已经走远了。
车轮碾过砖石地面。
白照影待在车里一动不动,表情僵硬,遮眼纱已经被他洇湿了两个深色的团块。
因为有了期待,所以才会委屈。
白照影隔着纱布揉眼。
如今他不再想跟萧烬安多说半句话,到底是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偏偏萧烬安怕他把眼睛揉坏,把白照影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
进宫前还有方方面面需要交代。
他先给白照影套上只璎珞,又给白照影挂了个香包。
零陵香味混杂着一股柑橘香,香包外面小铃铛叮咚作响,像香囊更像玩具。
他有整套方案需要白照影按着办。
马车距离皇宫越来越近,他有意让成安开得极快。
要求一条条压下去:
“你见皇帝时,要戴着这圈璎珞。”
“他要赏你,你求他准许你在御花园等我,放班后一起回去。”
“会有人带你去御花园,你会碰见只小狗,跟那只小狗玩到尽兴。夸那小狗的主人聪明,告诉他,你最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因受伤失去了光明。”
白照影完全听不懂了。
他依然对萧烬安有情绪,觉得颠簸,什么信息都灌不进去。
可萧烬安根本没法见那忍冬,她就是九皇子的亲娘,唯有白照影能以世子妃的身份与她会面。
他得到这消息太仓促!
完全无暇对白照影训练。
他甚至还要迅速让白照影背会怎么跟忍冬谈条件。
萧烬安贴紧白照影更近了一步。
却吓得白照影捂住耳朵:“不听!”
手被人不容拒绝拿下来,按在手心。
萧烬安沉声道:“听话。”
短短两个字,再度让白照影感觉到被命令和被压迫,白照影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听话是假的,听话是装出来的!
——他不是个听话的漂亮木偶!
白照影拍了一掌萧烬安的手,萧烬安握他握得并不紧。
车厢里响起“啪”地一声。
吓得成安又发觉有人动了手,成安哆哆嗦嗦,抖着缰绳已快到皇宫门口。
车厢里萧烬安显然不清楚,自己得罪了白照影哪一点。
他怕白照影哭。
他怎么总跟眼睛过不去?
刚才是揉,现在是掉眼泪!
他唯恐白照影,见过那忍冬之后也不能复明,慌忙对白照影道:“你眼睛还想不想好了?”
却被白照影误以为是威胁。
萧烬安分明承诺过治好自己的眼睛。
如今他却为了要摆布自己,拿答应过的事做代价!
白照影百倍浮现起失去眼睛的无助,一股不想再忍受这本书的情绪蔓延。
白照影把所有的阳奉阴违、虚与委蛇,都转变成了立刻爆发而出的坏脾气。
他扯下了脖子戴着的璎珞圈,把那璎珞圈丢向车门!
璎珞杂宝稀里哗啦乱响,在皇宫门口,成安停车开门时砸了出去。
恰砸在车板,碰碎了一块玛瑙。
吓得成安魂飞魄散,连忙跟捧起眼珠子似的,把那璎珞捧在掌心。
这这这……世子妃摔得这是……
是老王妃的遗物。
——正是当初殿下从隋王手里艰难讨要回来的,老王妃仅存的贴身物品。
车厢陷入死寂。
第84章 平等相待 萧烬安愿意退让,补偿他,说……
车厢内的这道沉默, 维持得漫长而又冰冷。
仿佛在霎时间,初秋的天气骤然遍布了凛冬般寒意, 成安捧着璎珞圈哆哆嗦嗦。
以前曾有盗贼,误闯过老王妃的祠堂。
那贼人是个惯犯,不仅偷钱而且盗墓,业务范围广泛,瞧中了处于隋王府一隅的世子院,以为飞仙亭之上那座小屋子, 里头藏着的必是秘宝。
盗贼推门而入,翻找宝物时打翻了贡品,惊扰老王妃的芳魂,最后让世子挫骨扬灰。
现在世子妃, 弄坏了老王妃的遗物……
成安不敢想接下来的画面。
更不敢再看世子的脸色。
他低头盘算,不行先带世子妃跑,他可以扛起世子妃往外窜,直到世子爷消气。
可是现在他们车外面就是皇宫。
他带走世子妃,必定得引起皇城数十名大内高手集体围观, 怎么都感觉有点奇怪。
成安只好栽头跪进车厢, 冷汗全下来了:“属, 是属下驾车不稳, 让世子妃璎珞脱手,属下有罪, 请殿下恕罪, 殿下恕罪……”
成安“咚咚咚”在车厢里磕了三个响头。
他磕得扎实, 砸得车板嗡嗡震动。
成安的惶恐和车厢里漫长的安静,使白照影多少意识到危险。
他听见萧烬安呼吸变沉,像大型猛兽被激怒前蓄势待发。
白照影则因为对方呼吸频率的改变, 霎时间心里一紧——
大魔王已经好久都没有吓唬过自己。
但,大魔王好像真生了气!
仿佛空气里悬着若干根冰做的针,绵密地刺进白照影肌肤。
白照影本能地浮现起一层鸡皮疙瘩,又怕又委屈,蜷着小腿往车厢角退。
直到后背嵌进车壁,他退得无处可藏,咽了咽口水。
萧烬安冷峻的气场更加蔓延。
白照影怕挨打,蜷成小小一团,他捂住脑袋,无助地想保护住关键部位,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噼啪往下掉落。
成安越发以为萧烬安要降罪,边揽责任,边求饶不停:
“不关世子妃的事,请世子爷放过世子妃,请世子爷放过世子妃……”
成安跟白照影相互吓唬。
成安加剧了白照影的恐慌感,白照影哭得更加厉害。无声大颗落泪。
泪水封印了萧烬安的脾气。
这少年哭得实在可怜。
他还搂着头,怕自己会动手吗?
萧烬安颤抖着手指,想碰一下世子妃,手还没碰到,白照影就打了个激灵。
使萧烬安满心酸楚。
明明是为对方着想,还被不由分说摔坏东西的人,他却又要成为哄人的那个。
萧烬安郁闷又生硬地简短道:“这璎珞你不喜欢戴,今日也勉强戴着,务必妥善还我,这趟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你若真想去崔家,我陪你去崔府住几天。”你想自己住是不可能的。
“……”
白照影鼻尖动了动,脑袋从膝盖抬起来。
其实,白照影隐约想争的,也不过就是个理字。
他不愿总处于萧烬安的下风。
哪怕身处一个封建时代。
如今萧烬安愿意退让,补偿他,说明他愿意平等相待,自己并非任由大魔王处置的玩具,白照影心里多少有点宽慰。
至于能不能去崔府,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萧烬安这边很急,当然紧着更紧的事办,他也可以很乖。
白照影配合营业,挂着满脸泪痕,又摸索着从成安手里,把那道佩饰带上了。
璎珞圈宝石窸窸窣窣,在他的手中响动。
而白照影的手指指端,触摸到璎珞圈底部缀着的宝石,有块玛瑙切面格外剌手,应是刚才被自己摔坏了。
白照影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咕涌咕涌想爬过去凑近萧烬安,大魔王却刚好下车应对皇宫守卫的盘查。白照影被独自留在车里。
听见成安长长松了口气,道:“世子妃,您可真了不起。”
白照影动作停顿,脑袋幅度不大地歪了歪。
——我都哭成这样还瞎成这样了……
哪儿了不起???
***
白照影被带到养心殿。
秋气清寒,外头走路时候是冷的,迈入门槛,进入殿阁。
白照影扑面而来一种燥热,身上的汗起了一层。
他却并没能闻见炭火的味道,也许烧的正是传说中的地龙吧,皇帝嫌冷。
皇宫大太监在内殿门口拦驾。
“世子爷,陛下召见罢世子妃就要歇了。会面的时间不长,世子不必进去。”
白照影原本是跟萧烬安并排走,闻言萧烬安要走,他心里一慌,转动足跟,本能地跟随,身上的璎珞和铃铛窸窣轻响。
大太监拂尘扫过,然后两名宫女过来,稳稳搀住白照影:“世子妃请进。”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杵在门口不进殿的道理,萧烬安脚步渐远。
白照影不得不面对,周围全部的不确定。
他小心判断宫女的态度,很慎重,生怕扶不好自己。像是对待贵客,白照影强装镇定。
越往里气温越热。有种草药的苦味,混合着白照影经常在医院里闻到的,老人的气味。
敬贤帝的年纪有五十岁?还是六十岁?
老皇帝比隋王年长,隋王显老,敬贤帝没那么严重,但也没好到哪里。
他正想着,搀扶他的小宫女更紧张。
宫女无端打了个趔趄,带动白照影跟着歪斜,他只能拉了她一把,两人才堪堪站定。
小宫女突然吓得不成人声:“世子妃恕罪!”
那个恕罪的罪字,尚还噙在口里。
前头引路的大太监,缓慢地止住脚步,然后轻飘飘地道了声:“赐。”
宫女哑声:“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这听起来,就必定赐得不是好东西。
纵使白照影没看过几部宫斗剧,也察觉出,这女孩要么被赐刑要么赐死。
他倒不是个圣人,只是觉得这点小事,实在罪不致死。
白照影随便摘了件小配饰,说:“公公欲赐,由我替公公赐下可好?”
那大太监握着拂尘柄端的手顿住,有何理由不做顺水人情?
只是皇宫里,动辄惩处宫人们的贵人居多,乍放进来了个慈悲心肠的活菩萨,也是难得。
太监便对那宫女道:“世子妃当然是赐得的。芳华,还不快收下?”
养心殿廊道一阵静默。
继而,宫女芳华压抑地哭泣,气喘不匀地道:“谢世子妃,谢世子妃……”
这段小插曲过罢,廊道方才走到尽头,门扇打开,皇帝应在里面。
白照影谨慎地收起遐思,被带到皇帝跟前,礼节妥当地拜倒。
“给陛下请安。”
药味更浓郁了。
白照影嗅着空气,连着肺都觉得苦,低头抿紧唇线。
半晌后,方才听见敬贤帝的咳嗽声,迟缓地回答:“起来吧,赐座。”
白照影沉默地坐下。
有上回端午庆典,差点儿被降罪的事例在前,他委实不敢再挑起话题。
没想到这次,老皇帝却很温和道:“嗓音哑得这么厉害?世子欺负你了?”
白照影身形微动。
确实是刚才还闹过矛盾的。
然而比起老皇帝的突然关心,他还是更相信萧烬安,他没傻到跟老皇帝告大魔王的状。
白照影低头道:“谢谢陛下关心。是小事,请别问了。”
他想把答案往夫妻拌嘴上面引,平安结束这场对话,老皇帝难断家务事。
可是皇帝却误以为他难以启齿,仍然被七皇子擅闯世子院的事惊吓,拉拢这边心思更甚。
“世子是朕的侄子,”皇帝安慰道,“以前他多有荒唐,行事无状。这次不仅给前线捐款,而且还平息边军军属舆论,他做得很好,你引导他,也功不可没,朕记得上次就因为此赏你。”
“世子妃,你夫妻替朕解决了桩大麻烦,想要何封赏?”
竟没想到皇帝今天这么好说话。
简直字字句句都透着宽和!
白照影暗中错愕,没想到今天是来领赏的。
可他也不需要皇帝直接赏钱,他现在自己能赚,况且数额不好拿捏,赏多赏少都不合适。
唔……倒也能从养心殿,弄件稀世珍宝回去。
只是赏赐的范围,未免需要皇帝介绍,就得跟敬贤帝多打半天交道,太过浪费时间。
白照影身子微微探过去,问道:“陛下能不能,送我一面锦旗?”
前世爸爸的办公室里,有面很大的锦旗,就挂在写字台对面。
他也想有面锦旗,挂在绸缎铺子。
这时代没人用这种方法招徕顾客吧?
白照影已经能想象,锦衣巷里来来往往的各种百姓,经过一见这锦旗,呦呵,这店里的主人颇有财力还如此懂得大义,值得照顾生意,就买他家的料子……
到时候会源源不断地再有钱。
然后他再捐,开分店,再换张锦旗。
良性循环嘿嘿。
白照影暗中牵起个笑,仿佛已钱从四面八方来。
却迎上敬贤帝稍显疑惑的一声询问:“何为锦旗?”
“……”
啊。
居然忘记了这时代锦旗根本就没出现呢!
如果想解释锦旗,他势必又得跟敬贤帝掰扯半天。
能不能描述清楚是一回事。
若是让敬贤帝,觉察出自己总是知道些不属于此世的东西,穿书者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
白照影只想捡条命好好活着,惜命得很。
于是收起想要锦旗的心思,脑袋活络地找代餐,调整说法道:“我是说,想要个惊喜……陛下能不能给晚辈的绸缎铺子,御笔亲题块匾额呢?”
后世对帝王真迹视若重宝。
古代皇帝真迹也有非凡的商业价值,只能比锦旗更重。
白照影暗中搓了搓手。
哪知敬贤帝竟抚掌大笑,并不觉得为难,甚至连那把苍老的嗓音,都显得年轻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子妃,你可真有意思——拿纸笔来!”
太监立刻备好笔墨。
白照影听见宣纸铺开在皇帝书桌的声音,敬贤帝笔走龙蛇。
他不知道的是,敬贤帝喜欢被人尊崇,无论各种方面皆自以为是。
他所看中皇帝赐字蕴藏着的商业价值。
敬贤帝却因为二十万两,几笔勾销,世子妃主动对他献上了诚意,马屁被拍得很舒适。
如此又怎能不给白照影题匾?
敬贤帝落笔。
大太监连忙盖了印,盖得还是国玺,养心殿这间书房,有打开木盒的响声。
大太监赞到:“好啊,陛下,写得是‘忠义无双’,就凭世子爷跟世子妃的义举,堪当这声忠义无双啊……”
这四个字题得好。白照影暗喜。
比起自己预先设想的什么“仁商义举”“德泽乡里”……这些见惯了的套话,敬贤帝这四个字放出去,恐怕不仅百姓要对他的店铺多看几眼。
那些个王公贵族朝廷百官,家里不来这儿拿两匹货,都对不起这四个字。
你忠嘛?你义嘛?
快来小爷的店里消费吧。
敬贤帝并不知晓,自己的一番敲打,勉励世子夫妇继续效忠。
在白照影的解读里,则是越发丰富了他对钱从四面八方来的想象。
白照影在座位上面不为人知地挪了挪。
现在只想把这张字,赶紧裱起来,派人先去店里通知,给它腾出来个最最显眼的位置。
白照影乖巧谢恩道:“多谢陛下赏赐。”
他以为会面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没想到皇帝余兴未了,见白照影懂事,题完了一张字,再吩咐大太监把私印拿出来。
接着白照影又听见敬贤帝饱蘸笔墨的声音。
笔走龙蛇,写下的是“恒为妻范”四字。
敬贤帝笑吟吟道:“世子妃,朕不仅给你铺子赐匾,也给你本人赐匾。使各家命妇瞻仰,让所有人知晓你是世子的贤内助,相夫有方,今后还能教子有道,妥当管理他的妾室如何?”
敬贤帝知晓,这世子妃,颇得世子爱重。
敬贤帝有意更加对白照影示好,就能将萧烬安拉拢得更为扎实。
既然萧烬安有意向争储,自己这块匾额,等于认可白照影的能力和作用,以长辈的身份,肯定了白照影堪当下任皇后。
这份天大的荣耀,还有他的许诺,白照影必然感激涕零。继而规劝世子,继续为他所用。
敬贤帝得意地扬起唇角。
白照影竟脱口而出一声:“不可!”
第85章 弄假成真 白照影惊讶地发现,他跟萧烬……
“你说, 不可?”
白照影这句话,使养心殿霎时陷入宁静。
他看不见敬贤帝的面色, 但能清楚地分辨出,敬贤帝语气透着疑惑,他加重了呼吸,搁笔时发出细微动静。
白照影喉咙滚了几滚。
这句话说出口,远在意识之前。
等到冷静下来,白照影方才莫名面对自己的抗拒。
——世子院人口不多, 隋王跟许氏皆被查办,意味着整座王府,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主人。
若是能再来几个人,分担萧烬安的注意力, 有什么不好的?
况且大魔王若有了儿子女儿,坏脾气或许能够收敛几分?
白照影这样想着,便越觉得刚才的抗拒不妥。
难道是他跟萧烬安恩爱夫妻装久了,甚至对外还都装出了占有欲!?
白照影来不及思量过多。
他察觉到违拗了皇帝,想把话头往回收一收。
白照影低头:“陛下……”
但没想到, 敬贤帝竟把话题逼近一步, 使白照影原本打算放软态度, 却不得不犹豫起来:
“世子妃, 如此说来,你不愿尽这些为妻的责任了?”
敬贤帝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虽贪恋皇位, 也知江山总得往下相传。
他有可能传给萧烬安。
可如果白照影是个善妒的, 而萧烬安又将他看得太重, 不利于国祚绵延,未来萧家皇室,还怎么能开枝散叶?
在利益的面前, 白照影那点儿聪明可爱,等量转化为狐媚专宠。
无论白照影有千般好,只这一条,便使敬贤帝对他态度冷下来。
但皇帝也不能将萧烬安逼急了,立刻换掉他的原配。
敬贤帝还得佯装大度,语气和缓,话语透着暗示,再对白照影确认了一遍:
“世子担着天大的家业,若他身后无人,谁来继承?”
“若是继承人太少,不足以择出优秀者,又当如何?”
“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忠义无双,却担上个不孝之名吗。”
敬贤帝声音越来越轻,显得很慈祥,可是措辞一句比一句更加严重。
白照影敏锐感受到敬贤帝话语中的不满。
但是白照影不知道,敬贤帝就是萧烬安的亲生父亲,故而白照影根本没能听懂,对方关于未来身为皇后责任担当的暗示。
白照影以为这就是敬贤帝身为长辈,在过问世子的家事。
他没往国事上联想,回答也更符合自己的性格,他和气地岔开了话题。
白照影委婉表示:
“如果夫君想纳妾,我当然不会阻止。他想拥有子女,我也没有干涉的余地。”
他知晓萧烬安看起来,完全没这个意思。
自从住进世子院,能待在萧烬安身边的,除了侍从侍女,就是他的部下。
可是大魔王嫌弃成安,又不让成美挨近。‘
至于薛明段莽两个大老粗,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能抬进家里做妾,更遑论开枝散叶!?
白照影自以为答得很妥帖,做出完美的课题分离。
可是他小看了皇帝。
在帝业江山面前,皇帝尤为慎重,故而敬贤帝敏锐地发觉,白照影在耍小聪明。
老皇帝追问道:“朕问得是你的想法。”
“绵延皇嗣,是他的责任,你当以他子嗣绕膝、妻妾和睦作为骄傲,岂能因为一己私爱,就要约束他今生只能有你?”
敬贤帝把萧烬安身份亮得很明了。
敬贤帝以为白照影早就知道。
可白照影依然没敢往那方面想。
况且敬贤帝刚才的发言,实在震碎三观,令白照影心里无端如压着石头般沉闷。
他艰难抉择,却没法取舍。
古人对正妻的要求,是既深情又大度。
他从根上理解不了,学不来,强装委实人格分裂。
白照影默然。
老皇帝却因沉默良久而被点燃火气。
敬贤帝拍案道:“朕命你说话!”
白照影滑溜地跪下了,不吃眼前亏。
怎么也没问出想要的答案,敬贤帝咳嗽几声,气越发喘不匀。
白照影不言不语不合作的态度,使得向来自大的敬贤帝,竟感觉在一个瞎眼的男妻跟前,第二次碰上颗软钉。
千灯楼那晚,白照影就几乎抗旨。
敬贤帝直觉,白照影从根上对自己并不畏惧。
这让敬贤帝不悦,于是他更逞权威,冷冰冰地压下旨意。
“你若真不想说话,世子妃,鸿胪寺那边刚才带来些外邦进贡的少女,模样皆非凡物,你斟酌着给世子选几个人带回去,务必让王府今年有喜讯,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与栽培……”
——他竟让自己给萧烬安选妾???
——还要推人送到萧烬安床上,督促萧烬安拥有子女???
皇帝确实在生气,白照影自知危险。
然而白照影心里也不好过!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人迎面甩来滩封建糟粕,让他亲手执行,白照影如吃了苍蝇般恶心。
他竟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眼前闪过自己跟萧烬安的掠影。
如果今后,萧烬安会进浴房,特地给另一个人抓大壁虎呢……
如果萧烬安会轻轻抱住其他人安慰……
如果他在车厢里,再扑倒别人亲吻。
他从此也会受别人的罚。
他会背着另一个人,给别人洗脚,再守在那个人的床边睡。
白照影惊讶地发现,他跟萧烬安的所作所为,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已然有越界的嫌疑。
他警惕地心头乱跳!
充满中药味的养心殿,药味淡去,白照影仿佛在这一刻,乍然陷进座气息清冷的雪松林。
那林子空气凛冽干净,温度却很暖和。
白照影惊慌失措。
觉得自己好像被萧烬安的存在侵蚀。
因为作假太多,导致模糊了真假,他竟收拾不了心情。
白照影泛起股强烈的醋意,就是不想让其他姬妾,进世子院的门。
这情绪发展下去就是抗旨……
白照影强迫自己冷静。
可皇帝却不肯放过他,再一次威逼,非要使白照影妥协。
敬贤帝道:“若你仍不同意,朕为江山社稷考虑,未来只得降你为侧室,世子纳妾与否,皆由不得你。”
话毕皇帝着大太监传口谕,安排鸿胪寺再把那些番邦少女带进皇宫,供世子世子妃挑选。
大太监何等乖觉,见到皇帝跟世子妃闹不愉快,连忙拉架道:“世子妃敬重皇上,却还是年轻,跟世子刚成婚,俩人蜜里调油,也就忘记了应当顾全大局,也许过些日子就想通啦。”
大太监说着又夸皇帝的字,噙着笑称赞道:“‘恒为妻范’,陛下这四个字运笔刚柔并济,可见陛下对世子妃,有颗长辈教导晚辈的拳拳之心,也不止是对世子妃提要求呢。”
大太监圆场圆得漂亮。
敬贤帝略微收起露出獠牙的面庞,疲惫地道了声:“还是你能懂朕。”
又对白照影稍退了一步,语气变回和缓道:“后宅的事,朕也并不懂。但若是以为几个姬妾,就能动摇正妻的地位。有朕给你做主,倒也不必担心。”
“退下去领人吧。”
一收一放之间,敬贤帝结束了会面,自以为拿捏住白照影。
若要让世子妃听话,便可给萧烬安多赐几个有本事的妾。
敬贤帝暗中得意。
白照影却已在调整过后,彻底拿准了人设。
他因为想起个很出名的历史故事,灵光乍现。
白照影跪着仰脸,坚决对敬贤帝道:“晚辈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世子不准纳妾,我也不当侧妃,请赐晚辈一死!”
“……”
敬贤帝愕然。
那侍奉在侧的大太监同时抽了口气。
大太监见过无数命妇,过来跟皇帝求财求名的,没见过主动求死的。
谁能知晓这位活菩萨似的世子妃,遇到纳妾这事,怎就这么坚决,非要往牛角尖里头钻?
大太监还是想跟世子卖个好,赶紧安抚皇上,拂尘一摆,派人下去搀扶世子妃:
“哎呦,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寻死觅活了?”
“陛下传您来这儿是赏您,赐些姬妾,回去不仅伺候世子爷,她们不是也伺候您?”
“世子妃若是误会这番好意,陛下该多伤心……”
果然敬贤帝许久没遇见过敢直接违拗他的人。
敬贤帝打翻了手边杯盏。
茶盏骨碌碌沿着桌案滚落,浸湿了那张题写着“恒为妻范”的宣纸,晕开大片墨渍水渍。
然后茶盏摔下去,发出啪地一声!
敬贤帝急喘着道:“放肆,咳咳咳,可,放——放肆——你若要死,就让你,你去……”
白照影垂头,掌心紧紧捏着把汗。
他想:当年唐太宗想给房玄龄赐个小妾,房夫人不肯,太宗皇帝想用赐毒酒吓唬房夫人同意,但没用真的毒酒,用的是醋,于是后世就有了吃醋的典故。
唐太宗都不敢因为家事赐死大臣内眷,多毁名声啊。
敬贤帝显然不如唐太宗,他想必更是不敢。
白照影于是就这么干。
他反着逼皇帝一把,既没跟前头立下的人设冲突,也还是在演恩爱夫妻,更不会让他觉得心里留下负担。
最最重要的是,从此断绝皇帝往世子院里塞人的心思。
白照影暗暗等待皇帝发落。
皇帝那一声“去死”,果然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对待正面抗旨的白照影,他当然想传锦衣卫,将白照影拖下去杀头了之。
可是他毕竟还没决定传位给谁,萧烬安如今还得用,更何况因为逼迫世子妃同意世子纳妾,而赐死世子妃,这理由恐怕堵不住悠悠之口。
敬贤帝再度深呼吸了几口,发现自己竟没法奈何这个世子妃。
哪怕他眼盲,看似弱不禁风。
他却好像仍有种区别旁人的气质,让人无法忽略。
忽而间白照影颈边璎珞宝石的流光一闪!
有半颗碎掉的玛瑙,切面反射的莹红色,直冲进敬贤帝浑浊的双眼,如血一般,使敬贤帝的瞳孔被它狠狠地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