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礼尚往来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把那声我……
美得冒泡的世子爷, 安顿好白照影睡在北屋,没再多进一步要共寝, 白照影现在心里脆弱,他要循序渐进。
萧烬安闭上北屋的门。
再出来时,今晚云开雾散,难得的星斗满天。
他脑海中勾勒出接下来行事的方向,报仇,夺嫡, 跟白照影一起活下去,样样都得抓紧。
……
“世子殿下。”
北镇抚司的诏狱内部,光线昏暗。
这里的牢房跟顺天府的大牢并不相同,少有混住, 绝大多数都是单间。
能被押到锦衣卫狱中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快死的人。自锦衣卫建立以来,能从诏狱活着走出去的,就寥寥无几。
萧烬安手里没拿着刑具, 拿了本书。
他就坐在一间牢房门前, 栅栏里, 有个断了只手臂的囚犯。
萧烬安桌上放着盏清茶, 杯口犹冒着袅袅烟气。
茶水的烟雾朦胧了萧烬安身着飞鱼服的躯体,他是俊美如斯的修罗恶鬼。
“殿下, 屋里这个人, 就是咱们当时在声望楼逮住的刺客, 到现在还是什么也不肯说,我们也遵照您的吩咐,不与他说话, 也没对他用刑。”
“这可咋办嘛。”段莽粗声粗气,仿佛是对自己招待不周的抱怨,“他还挺滋润,还看!”
屋内的刺客又往栅栏外看了一眼。
试探的,害怕萧烬安动刑,又警惕地收回视线。
他是幽兰教的余孽。
敬贤帝大怒全境剿灭幽兰教,那会儿萧烬安上报时,找了个断臂替身,把替身给砍了。
刺杀敬贤帝的刺客,活口还在萧烬安的手里。
只是这刺客一直以为,萧烬安藏起他有话要问,他也确实是个幽兰教的高层,自恃能用闭嘴保住性命,故而缄默至今。
可萧烬安根本没理他。
目光落在书的纸页,他当真就是个来看闲书的,看了有半个时辰。
待得刺客都有点熬不住,咬咬牙,又咽了口口水。
直到锦衣卫的又一个亲信,薛明来禀,诏狱内部的沉默方才稍有打破。
薛明对萧烬安说:“殿下,跟萧宝瑞厮混的狐朋狗友,全都已经谈妥,都安排好了。”
萧烬安从纸面抬起眼眸,视线凛冽得突然就宛如刀子。
他给足了隋王最后一回颜面,当时没杀萧宝瑞,隋王将萧宝瑞安排在了京郊庄园。
他既看清楚所有人的面目,那就要做到狠,萧宝瑞弄瞎他爱妻的双眼,此仇必报无疑。
不论萧宝瑞躲在哪里。
萧烬安平静地放下书:“谈妥了?让那些纨绔到田庄跟他赌钱?”
薛明点头。
萧烬安淡淡地点拨,声线凉薄:“刚开始,让他赢一些,却不能总赢,难免失了趣味,要小赢小亏地玩。”
薛明再点头,觉得跪在诏狱的地板,有点寒冷。
萧烬安再道:“赢钱必沉醉,难以接受亏本。多陪他玩几把,套牢了,再诱使他要钱。”
萧宝瑞必会朝许氏索要。
许氏把持了隋王府若干年的家财,连他母妃的嫁妆也吞没,该让她成倍地吐出来。
“是。”薛明再道,“那等他要着钱了呢?这一时半会的,王府家业颇大,许氏总不会把所有钱都给他儿子贴补零花。”
“不是还让你安排几个妇人,向许氏宣传,存下银两能获得高息,她给萧宝瑞花了钱,必定很急迫,想找地方赚回来。”萧烬安道。
萧烬安那法子,薛明听都没听说过,保本获利,存下五两,一个月返本,两个月就能拿到十两……
“这天上掉的馅饼会有人信?”
萧烬安笃定:“会。”
薛明半信半疑地算了笔账:“那她要是一冲动存进几万两,以为能够把他儿子赌出去的亏空全部填回来,那,那……”
薛明那了两声,心想的是,殿下你可就发了大财了。
只是他在脑海里想想,万万没敢吭声。
“从萧宝瑞那里套来的银子,记得分给参与此事的兄弟们辛苦钱。他那些狐朋狗友,如果有得用的,可以发展为城中的暗线。”
薛明连忙点头,又问:“那要有品行恶劣,或者身上还背着案底的呢?”
萧烬安目光压下来,并未说话,意思很明显——用完再宰。
他安排完报复隋王府的计划,筹谋略显沉重。
而他现在早就跟以往有所改变,不再轻易执拗于那些让他不快的恩怨,情绪没那么偏激。
萧烬安顿了顿,继而,语气稍微和缓,他手撑腮,对他两个亲信,突然冒出句:
“你们知道城中,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能找到乐子,还不必用眼?”
世子的话音轻轻落下。
问得很探寻,在谋划户外活动,来讨好他的宝贝世子妃,神情里勾起一抹很寡淡的笑意。
世子的措辞和要求有些奇怪。
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个正当年的男子身上,使薛明和段莽两人对望,紧接着双双福至心灵,同时低声回答,也宛如做贼那般:“蕙香楼,南风馆。”
上京城两大著名风月场所,分别主打姑娘和小倌。
薛明慎重地推荐:“里头玩得花,如果您需要,可以要求遮眼。”
段莽则是补充了句,略有为难;“只是世子妃那边,是否我等串供一二?就说您在宫中当值,所以归家略晚?”
“您可千万别在身上留胭脂印,需办事时,也要买鱼鳔制成的子孙袋。”
“……”
***
不是不知道,锦衣卫单身汉多。
萧烬安也不是不能理解,血气方刚的儿郎,孤枕寂寞,想找个地方消消火。
可这些人居然将有家有室的自己,跟掏钱逛青楼的人,划到了统一战线。
他跟世子妃相处犹嫌不够,哪有逛青楼的工夫?
再说青楼女子,欢场小倌,一味只会曲意逢迎,宛如腻得齁人的蜜水。
能与他的爱妻同样,一边心疼自己,一边耍小脾气,既会撒娇痴缠,又会若即若离……百般滋味,凝于一身。
——岂是他们这些没成过亲的毛头小子能明白?
萧烬安同情地收起了话题。
摆摆手,遗憾地放他们离去。
他是要打听高雅的娱乐,还是得问一些正经的人,方才能够得到健康的回答。
直到北镇抚司衙门放班那会儿,萧烬安犹在满脑子扒拉,谁才是那个正经的人,忽然惊觉自己在上京城里混蛋惯了,得罪过人,不认识什么人,更没有正经人。
萧烬安正待浮起第二重遗憾的当口,他骑着马,马蹄徐行在城中官道。
秋风飒飒。
萧烬安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又穿着锦衣卫的公服,马走得不快,别人也瞧见他远远避开。
他倒是习惯了而不甚在意,心情舒朗,信手为之,还用马鞭捞起了个,一看到他就吓得即将摔个屁股墩儿的小孩。
他在马上,用鞭子卷起那小孩儿的胳膊,稳稳站定。
小孩儿吃吃地咬着指头,看着自己。
小孩儿他娘也是吓呆了,拉起儿子,道谢道得很生硬,就好像看见阎王爷救死扶伤似的:
“多、多谢这位官爷。”
萧烬安收起鞭子,打马离开,连头都不点。
提起缰绳走了再没几步,迎面遇上辆蜜合色的马车。
那车身是半侧着停靠在官道上的,所在的这条街并不拥堵,因此这马车只为堪堪挡住萧烬安一个,好让他马蹄稍稍停顿些。
萧烬安收起缰绳,夕阳斜照,满身飞鱼锦绣,光芒明灭。
萧烬安略微扬起声线,嗓音透出几分傲然,骑马的比乘车的要高,他睥睨:
“是崔小侯爷,这次拦住我,为让我夫人和我义绝还是和离?”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把那声我夫人,说得有多顺口。
昨日崔执简公然来他府上拆台,萧烬安自是盛怒。
然而因为想听白照影对是否义绝的答案,又被白照影要留下来深深取悦,萧烬安根本没来得及生气,这番见到崔执简再次现身,心里那股火终于上来了,必须得报复回来。
崔家是世家注重颜面,萧烬安提姓氏又提爵位,果然引来附近百姓驻足侧目。
如果世子夫妇两情相悦,崔执简这事情办得确实不合理。
然而,实际上世子夫妇并未到达两情相悦,崔执简今天也并非再来帮助狐狐脱离隋王府。
一回不成,第二回,他要再细细观察,也要尊重狐狐的意见。
所以崔执简并不接萧烬安挑衅的话题。
锋芒刺在棉花上。
崔执简挑了帘子起身下车。
他也是刚从顺天府退值,绯红官服斯文儒雅,他拱手垂眸,微微抬起眼帘,夕阳映衬得面如暖玉那般。
“世子言重了,昨日承蒙世子和世子妃厚赠,家父家母甚是欣喜。”
“以往姑母尚在时,她与侯府时有走动,姑母离世之后,这还是表弟头一回跟家里往来。家母听闻世子妃双目失明,疼惜得整晚未能好睡。”
舅舅舅妈牵挂外甥,此乃人之常情。
更何况穿过来的白照影,比起当初魂魄不全的原主白照影,虽然偶尔脱线,总体来说,确实是伶俐了许多分。
更别提世子夫妇送的那些锦缎花样,什么百子送福、鲤鱼戏水、四合如意……寓意吉祥,件件往文翰侯夫妇的心坎上戳。不得不让两位老人家对这外甥隔空增添了无限喜爱。
萧烬安静观其变。
崔执简觉得打开局面继续,温声说:“如今秋意渐浓,表弟嫁到王府太过仓促,家父家母未曾给他添妆,故而从昨晚起,家母整理了些家用的物件,全是崭新的,托我给府上送去。”
这句话不是假的。
隋王世子夫妇两个晚辈,豪掷几千两给文翰侯府送礼,文翰侯夫妇怎能不还礼?
但二老又不能亲自去还,辈分不对,这俩亲自登门,只能把东西入账给隋王那边,可他们分明又都清楚,隋王跟世子之间情分尽失的局面。
思虑再三,最稳妥的,还是让崔执简来送。
文翰侯夫妇本来也有担心,儿子去给原未婚妻贴补嫁妆尴尬,但见到儿子乐意跑这趟,倒也觉得儿子能放下,是个行事坦荡之人,也就不再有顾虑。
于是崔执简再拱手道:“礼单在此,还望世子成全。”
喔——主动给他世子妃送礼物的。
萧烬安爱简洁,但他知道,世子妃喜欢把屋子装扮得很有意趣,希望收到娘家人的礼物,能让他世子妃转移些注意力,不要总是沉浸在失明的痛苦里。
萧烬安自然是不收白不收。
带着目的,更得收。
他在马背上淡淡点头,马鞭抬起,见紧跟着文翰侯府的马车之后,又有六七辆礼车缀行。
他走在前,崔执简坐在车里,略微靠后,这一前一后的,倒好像是萧烬安驱赶着个车队返回世子院。
收礼固然愉快。
但,送礼的那个人,姓崔的贼心不死,怎的跟着礼车队伍一起进府了……
那他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狼又来了。
第62章 梅开二度 围观修罗场第二弹!……
“嘎, 嘎嘎——”
隋王府世子院,庭院里, 活物除了鹦鹉,又多了几只毛绒绒的小鸭子。
鸭群最近是被恶霸鹅驱逐到世子院这片水域的,它们在这里落了户。
由于白照影对小动物的关爱,鸭妈妈孵出这窝小鸭崽以后,特地摇摇晃晃地来到庭院,给白照影报喜。
于是白照影坐在庭院摇椅里, 黄呼呼的小鸭子,就在他脚边围成一团,此起彼伏地叫唤:
“啾……”
小鸭子们无比活泼,此时头顶海棠树上, 鹦鹉不甘示弱地展示才艺:
“爱妃爱妃!”
“我会治好爱妃!治好爱妃!”
庭院里的侍女们又是抿嘴笑,因为鹦鹉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揭发,使得他们都以为世子从阴森古怪,变得更亲切了许多分。
茸茸举手投喂果干,低头漫洒鸭食, 忙得不可开交。
摇椅跟前, 头发花白的江掌柜, 率领绸缎庄两个伙计, 汇报生意进度,噼里啪啦打算盘。
整个庭院热闹非常。
声音密得几乎不能穿指, 填满了整座世子院。
而上辈子病死的白照影, 这辈子, 在因失明消沉了两天以后,觉得还是应该庆幸些。
毕竟他现在觉得除了眼前昏黑,并无其他异状, 跟前世相比,也许不至于那么惨:
……活还是要好好活的。
白照影终于跟自己达成了和解。
在夕阳金橙色的光线里,他戴着道雪白色的遮眼纱,素缎立领补服衬得他脖颈尤其修长,白照影边安排店里的活计,边低头捞小鸭子玩。
小鸭子笨笨的。
走路都走的不太稳,纵使白照影闭着眼睛,信手捕捉,还是会落网许多只。
捞起一只,软乎乎暖和和的……
再捞起一只……
小鸭子在白照影手里毛绒绒地攒动。
而周围的人瞧见这画面,只觉得世子妃憨态天真。
但是谁也不敢小觑白照影,毕竟以世子的性格,世子妃不仅能活下来,还能在他跟前养满小动物,本身就跟这座世子院达成了一种谁也不能完成的,奇怪的和谐。
生意安排得差不多时,成美禀报,说世子回来了,还带着崔家的那位殿下,身后跟着几辆货车,来给世子妃还礼。
听闻表哥来家里看自己,白照影当然非常高兴,更何况还带着礼物,他喜欢收礼物。
白照影抑制不住地欢喜。
他倏然从摇椅起身,已经听见了前院传来的脚步声,一左一右,是两个人的足音。
他想去迎接表哥,又害怕大魔王介意。
站起身,摇椅在他腿弯后面摇晃。
他怕轧到小鸭子急忙摸索着扶住椅背,整个人搭成个笨拙的拱桥形,于是从迎接变成背对表哥和世子。
“表哥,夫君……”
他有点尴尬,又险些趴在摇椅上。改扶住摇椅扶手,并不打算放开。
小鸭子们自是不解白照影这份体贴,还想和站起来的白照影玩,咕咕叽叽又围成一堆,把白照影闹得更不敢动了,手臂有点发颤。
萧烬安跟崔执简同时上前几步:
“别动。”
“小心。”
此时白照影看不到,就在他的面前,两个身穿大虞朝文武官服的男人,一个挽起广袖,另一个单膝触地蹲身,帮他驱赶小鸭子,合力解救白照影。
可萧烬安一边驱赶鸭子,一边往白照影远了些挤崔执简,心说有你什么事?
萧烬安武职出身,和武人平时待得久,对待情敌,手上不可能太有轻重。
只是他没想到,崔执简驱赶小鸭子时,害怕踩到小鸭子,脚步站得本来就很不扎实,被萧烬安并不太用力地拥挤,崔执简也仍是坐在了地上,就在世子院的中庭,响起一阵坠地声。
咚——
那声音肯定是有人摔了。
白照影不知是谁,立刻摸黑去寻人。
而崔执简连忙起身。
一坐一起之间,崔执简腰间悬着的佩玉叮咚碎响。
白照影听出摔得那人是崔执简,他连忙道:“表哥?”
他总不能让崔执简来家里这趟还负伤,白照影看不着,就连忙双手划拉得,急促了几分。
“中庭常有碎石子,表哥有没有事?”
崔执简顾念礼数,心里又觉得丢人,自是摔死也不能让白照影扶,只闷哼了声,目光在白照影朝自己伸过来的雪白指尖停顿一瞬,又连忙电光般错开。
刚才他敏锐地感受到,萧烬安满身敌意。
崔执简介怀萧烬安这种行为,无论从择偶还是做人,这位隋王府世子,浑身像是长满了任性幼稚。
崔执简收敛所有思绪,却绝不以恶言评议他人:“没事。为兄不慎跌倒而已。”
白照影悬空的手微微顿住,小声说:“好。那表哥今后小心些。”
“那是一定。让表弟见笑了。”
这兄弟俩一来一回,没听出温情风月,萧烬安不安感打消不少,就多少浮起丁点儿惭愧。
没想到这姓崔的竟不出卖自己……
更没想到,这姓崔的,突然看起来,还真就挺像是个,来代替家中老人走亲戚的大舅子。
这让崔执简一下子形象友好了很多。
萧烬安抄起最后俩小鸭子放走,理了理束腕,心中刚想说个客气话,再挽留崔执简用饭。
偏偏这时候,树上看热闹的鹦鹉不嫌事大,搅和浑水起来:
“嘎!嘎嘎!”
“世子笨蛋!世子笨蛋!”
“……”
那些鹦鹉都很聪明的,揭发萧烬安,也不是一回半回,而且总能好巧不巧地,把萧烬安揭穿个精准无比。
白照影才刚刚收回去的指尖,在广袖里面缓缓拢紧,像花朵收拢花瓣。
昨天萧烬安承诺要治好自己。
今天萧烬安又那么及时地过来救他和小鸭子们。
这一桩桩件件的,使白照影都快要误以为,萧烬安是真转了性子,要一直都对自己好了。
偏巧印象刚要转变时,他竟把自己的亲人推下地。
萧烬安可还记得当初在千灯楼,表哥为救他们两个,向老皇帝进言,进得那么不遗余力,怎能这样对表哥呢?
白照影心里郁闷。
他黯然地收起想再靠近些探询萧烬安的想法,改为浮起层失望和警惕,他垂眸不太高兴。
仅仅是短促又微妙的表情变化,亦能让萧烬安捕捉到,因为他早就演化成了,不停地,难以控制地关注他的爱妻。
萧烬安只觉心里一沉,白照影生气了。
因为崔执简跟自己置气,萧烬安不能理解。
他两人之间不能再插足第三个人。
他爱妻待见崔执简,可以明着指责,可别暗中介意,为何要为他跟自己再藏着掖着的?
不安感哗哗地涨上来。
萧烬安咽了口口水,喉咙犹如哽着根刺。
刚才对崔执简的丁点儿惭愧,转瞬间烟消云散,暴涨几万重的敌意让他态度也坚决起来,就要在崔执简跟前宣誓主权。
萧烬安把手放到白照影跟前,使白照影只能依靠他的手。
婢女们何其乖觉,早就学会见世子脸色行事,纷纷退开,谁也不能搀白照影。
萧烬安牵起白照影:“文翰侯夫妇给你不少好东西,东西都卸进了后院,我带你去看看。”
白照影身子一僵,嘴角却往下撇。
昨晚萧烬安那只手牵着自己,他能感觉到,这是他与这世界的唯一联系。
现在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好像从寄人篱下,更惨了许多,忽然变成仰人鼻息。
白照影鼻梁狠狠酸涩。
小心地挣了一下,似乎感受到萧烬安比他要强大太多,他又不敢不从命。
只是黯然地哑了嗓音,白照影央求说:“夫君,我们还是送走表哥再去看,行不行?”
哪有当着送礼人的面拆礼物的。
难道再当着崔执简的面,盘点一番礼单吗?
白照影只想着赶紧让表哥走,别让表哥看见自己狼狈求生存的样子。
心中正黯然时,他没看到,见萧烬安霸道强势,表弟居于下风,崔执简眼眸狠狠闪了闪。
而萧烬安那只紧握着白照影的手,力道也卸了好多。
他可以容白照影随时抽走手掌。
萧烬安的嗓音也不太高兴,强打精神,再防备也要给足白照影娘家人的颜面。
萧烬安对崔执简礼数周全道:“我与内子已收到了礼物,承蒙二老挂怀,他日世子妃眼睛稍好些时,必定登门拜访,只是今日崔小侯爷来得不巧,厨下未特地准备晚膳,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那声顺口的内子,像在崔执简心中,暗布下许多根银针。
崔执简闹不懂萧烬安的路数。
怎的先前还蛮横无理,现在又通情达理,人说隋王府世子疯症反复发作,难道真的如此?
崔执简错愕难言。
白照影也没有抽出那只手,就容萧烬安虚虚地握着。
庭院里气氛不大好,像是怎么做都有错。
白照影同样也不敢再久留表哥,温声跟了句:“我和夫君一起送送表哥。”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崔执简踏着夕阳出门。
身后萧烬安和白照影,两人并排相随。
夕阳金红色的光线,照得这条路异常静寂,唯闻脚步声沙沙,三人各怀心思,竟谁也没能再主动说些什么。
萧烬安一直牵着白照影。
白照影脚步缓慢,走几步,就还要反复确认似的,感觉并不是很相信自己。
所以世子殿下后知后觉地以为,是不是自己过分?
分明人都已经娶回家,握在手里了,却还总拘管着白照影的自由。
自己若是真有魅力,依旧值得世子妃喜欢,纵使再来十个百个崔执简,又怎能撼动地位?
严防死守反而不美……
萧烬安的心思,总在讨好爱妻和防备情敌之间来回跳荡,刚要想着说句活话,邀请崔执简常来做客,好显示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这时应当分别,走到世子院的台阶,侯府的马车就停在阶前。
白照影自行探路,却并没能料想,前方不是平地,突然矮了一截。
白照影猝不及防打着滑往下窜!
萧烬安连忙提起白照影的手。
崔执简本欲上车,却瞳孔骤缩旋身,想出手相救,紧接着脱口而出:
“狐狐!”
第63章 小名狐狐 萧烬安心中的那句“吾妻甚是……
这一声狐狐喊出口, 夕阳之下,场面好似凝固一阵。
亲人之间以乳名相唤本无不妥。
只不过是以前崔执简考虑周全, 不愿落人口实,也不想给白照影因此带来麻烦,所以才从没在萧烬安跟前唤过。
如此脱口而出,乃是关心则乱。
崔执简毕竟尴尬,但他自知问心无愧,与其再遮遮掩掩, 还不如坦荡些。
见白照影并未摔倒,他礼貌告辞:“送到这儿就可以,外面起了风,狐狐留步吧。”
乍然在崔执简口中, 又听见自己的乳名,白照影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缓缓交错。
他最后得到的,是一种来自亲人之间的熨贴。
白照影乖乖点头,遮眼纱垂下的流苏在胸前摆了摆:“表哥慢走。”
“好。”
崔府的马车和礼车队伍,缓缓驶去。
马车车声渐远, 初秋的夜晚起了些凉风。
萧烬安牵白照影返回院里, 一路无话, 可是脑子里逐渐想起崔执简所唤的那词语:狐狐。
——是白照影的乳名?
萧烬安的视线里, 缓缓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警惕的, 可爱的, 跳来跳去的。
萧烬安心中觉得有趣。
狐狐这名字很衬白照影。
白照影在他心里, 又何尝不是个天真单纯,犹如小动物似的形象?
他将白照影的乳名,压在舌尖, 暗暗念过许多遍。
每一遍都更加喜欢这名字,又犹觉得不够。
怎么跟白照影成亲好几个月,却直到现在,才刚知道他爱妃的乳名?
纵使萧烬安不通风月,以往没有经验,然而他不是个傻子。
北镇抚司同样与刑狱有关,萧烬安同样也需要侦办案件。他洞悉秋毫,与崔执简旗鼓相当,甚至萧烬安还总比崔执简想得更多,从小小乳名思绪蔓延。
胸中疑问如一阵乱石雨,噼里啪啦从萧烬安头顶砸下。
萧烬安眉梢轻颤:
——怎的崔执简两次吃瘪,偏偏在临走前挑衅,亮出他知晓我爱妻的乳名?
料准我不会跟他回侯府理论吗!
——就算是崔执简,曾经为避嫌不能唤,刚才关心则乱,方才脱口而出……
若不是心怀鬼胎,避得什么嫌!
——爱妃跟狐狐相比,到底是狐狐更亲近些,可是世子妃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乳名呢?
难不成这名字,只许崔执简唤!
……
萧烬安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快要把他砸得晕头转向。
他脑海拼命发问,然而解答迟迟跟不上提问的速度。
萧烬安呼吸渐有不畅。
搀白照影回北屋时,脑袋里还是惦记着这些细节。他一边掀帘子安顿白照影在床沿坐好,另一边在白照影跟前,没话找话地晃了几晃。
初秋夜晚有窸窣虫鸣,秋高气爽,并无狂风暴雨。有人想赖在北屋却没机会。
萧烬安郁闷地在白照影桌上吃了口冷茶,茶味泛酸,他放下茶盏猛不丁来了句:
“狐狐。”
白照影眉心重跳。
他逐渐也是闹不准萧烬安什么路数,从推他表哥,强迫他听话,到唤他小名。
同样的两个字“狐狐”,在崔执简口中,每一个音节,皆温润如珠玉。
偏偏从萧烬安嘴里念出来,声音直接低沉几分,共鸣惹得他耳朵里面都在痒。
白照影忽觉得自己被这种声音喊得,变成了不是什么好狐狐,耳尖儿顿时如微醺般烧起来,脚尖在床沿底下,略带紧张地收紧。
他不安地抬起头,却望不见萧烬安的视线。
他不知道萧烬安是喜是怒,即使没有以前那么怕他,白照影也断然不敢把叫小名这举动,当做亲切。
只好试探地点头:“夫君有事?”
他遮眼的那层薄纱,遮住他平时灵活的视线,隐去眼睛里面那点儿狡黠,更加惹人怜爱。
白照影跟萧烬安这么一问一答,使萧烬安越发得趣,以致于失神似的,再次沉着嗓音,唤白照影的乳名:“狐狐。”
第二次叫,白照影依然点头。
而萧烬安心中的那句“吾妻甚是可爱”,又浮上心头重复几遍。
以致于他并没多做考虑,唤了第三声:“狐狐。”
“……”
他本意是与妻子玩笑,若是寻常两情相悦的爱侣,定当把这种无意义的唤名,当作在意对方的表现。
但是萧烬安发乎于情,白照影却是火候未到。
白照影困惑不解。
他分析不出来,大魔王为何连续唤自己许多遍名字。
他凭对萧烬安以往的了解推断,兴许萧烬安又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是嫌自己的名字难听吗?是笑话自己的小名吗?
白狐狐这个名字,前世的小时候,也确实曾被人笑话。白照影也有困扰过。
毕竟在前世小朋友的认知当中,狐狸这种生物,不仅只有可爱还有狡猾。他不知道萧烬安唤他,到底出于觉得好还是坏。
他试探地阻止:“不要唤了。”很小声。
北屋幽微又委屈地响起白照影的嗓音。
却从另一个落点触到萧烬安的心房:
崔执简唤他乳名时,他反应好像很欣喜。
换自己同样念叨这两个字,白照影却阻止不给唤了。
到底还是崔执简这表哥重要……萧烬安越思考心眼儿就越小。
到最后那心眼儿小的,连针尖都捅不进去。
萧烬安面沉似水,心里已把世子院的围墙加高了几分。
他语气沉下去,非要跟崔执简较劲,崔执简喊了十几年的狐狐,自己喊三声就不让了……
赌气喊了第四声:“狐狐。”
他那个表哥比狐狸还狡猾,每次来家里,都闹得老不愉快。偏偏还走得是道貌岸然的路线,倒是总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就闹。
“狐狐,狐狐,好狐狐!”
第五声、第六声,第七八九十声……
萧烬安也不知怎么了,控制不住接连又唤了十几声白照影的小名儿。
他越叫,越想得到白照影的许可和反馈,想跟崔执简得到同等待遇,他觉得这是身为夫君再合理不过的要求。
却坐实了白照影的猜想,认为萧烬安就是跟前世的某些人一样,在拿自己的小名取乐。
前世的白照影,尚且还能跟那些讨厌鬼分辨几句。
这辈子对上萧烬安,他辩也辩不过,打架就更别提了,还得照顾好萧烬安的情绪。
但他毕竟不如以前对大魔王畏惧如斯,虽不敢反抗,到底敢表现出不欢喜,甚至是越想越委屈,又觉得萧烬安欺负人。
连同刚才他推自己表哥的账一起算上,白照影不想睬他,嘴角控制不住越发下撇,接着鼻尖颤抖,遮眼纱底下遮不住的脸颊全憋红了。
白照影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要唤了,你出去……”
可怎么因为这种小事会哭呢?
萧烬安不能理解。但见白照影哭腔正浓,登时就从赌气变成手足无措,此时与崔执简争个高下已不重要了。
他颇为慌忙地探身,但白照影看不见。
他坐在床边,两人并排,白照影却往床那头躲了躲,像是坐都不愿意一起坐着:“出去,出去!说好无事不必相见的,你还在我房里做什么?”
白照影哭着哭着,脾气上来,这时竟推了一把大魔王。
力度不大,猫爪子挠似的,因看不见,指端虚按在萧烬安胸膛上,萧烬安呼吸浊重几分。
大魔王身体在床面侧动,白照影无法读出萧烬安视线里的关切紧张,听到变沉的呼吸声,还以为大魔王在生气,遂收住哭声往床里躲,双脚向上一缩。
突然,他后脑撞上架子床里头放东西的横木。
砰的一声!
木架发出嗡嗡声响,木架上头摆着的小玩意儿纷纷坠落。
白照影根本看不见从后向前,摔到他身上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陶泥小猫?草编蚂蚱?又或者是他买的香木手串还是千龟扇……
那稀里哗啦的物件全砸中脑袋。下雨似的。
白照影狼狈极了。
萧烬安怕他受伤连忙伸手相护,却让白照影以为要被伤害捂住了头。
这一番惊吓之后,白照影宛如惊弓之鸟,目不能视、到处是未知的恐惧,将他再度包围。
白照影脸埋进膝盖里,边哭边揉眼睛。
他甚至都打算,再也不伺候萧烬安这个混蛋,任务都不要做了,当什么世子妃,还是逃跑当小瞎子去吧,可是小瞎子又能跑到哪里……
小瞎子哪里都去不了。
白照影遮眼纱湿了大片。
轻容纱吸水透气,但毕竟也是层料子。
他隔着布料揉眼睛,倏然间,感觉到右眼眼球表面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白照影紧紧地闭起眼睛,捂着眼喊疼。
兴许是揉眼时,睫毛尖正好直戳到眼睛上,因为那道遮眼纱盖着,他弄不出那根睫毛,双手去扒遮眼纱,勒得下不来,摸索着向后寻找流苏,却误将活扣拉成了死扣。
白照影又陷入了绝望。
小瞎子什么也干不了。
他气得单薄的后背在颤,双肩耸动。
他痴然地边扯遮眼纱瘫坐在床面,右眼火辣辣地疼。
白照影茫然地张张嘴,唇片翕动,根本说不出话。
萧烬安则实在心疼,瞧他的样子,五脏六腑像是搅碎了。
早知道能话赶话,最后牵动白照影的伤心事,萧烬安恨不得退回方才,狠狠给自己两拳。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别的,当然是哄人要紧。
但是他也不是个哄人的熟手,见白照影无助,就只好手掌轻拍拍白照影的手背,先跟他释放个信号,然后手臂再缓缓穿过白照影肋下,把白照影扎实地抱住。像勾过来个精致娃娃。
另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去解遮眼纱。
萧烬安贴在他耳边,耐心安抚,缓缓拍打白照影的后背,让人从惊惶变得平静,皮肤隔着衣服相贴时,他们互相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萧烬安公服上面的飞鱼锦绣有点硌,挨得太近,身上雪松气息没那么冷。
白照影根本不清楚外面是个什么环境,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堵,有香味的墙包围着。
他天生依赖活物带来的生命力,其实前世,是很喜欢跟家人亲近的。
可他又不敢全心全意依赖萧烬安。
纵使现在被萧烬安安慰着,有点舒服,他喜欢萧烬安的体温,还有萧烬安搁在后脑勺,正稳稳托着自己的手。
白照影心头毛绒绒一动。逐渐收起哭腔,鼻子抽了抽。
萧烬安则是见到白照影平静下来,这才对北屋外候着的侍女令道:“去准备热水和巾帕。”
他要给世子妃好好清洗眼睛。
“别动。我来处理,一会儿就好了。”
……
***
处理那根误入白照影眼眶的睫毛,耗时许久,白照影眼睛被它蜇得,跟小兔子似的。
萧烬安用软巾蘸水,扒开白照影眼睑,着实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些工夫,方才把睫毛拨出。
做完这件事,萧烬安简单地收拾床褥,他把那些掉在床面的小物件,又都摆回木架,归置得整整齐齐。
屋里白照影疲倦一整天,连忙生意带玩耍,他折腾不停,这会儿又哭累了,说想要就寝。
萧烬安自是无奈地微微摇头。
亲自端起木盆带走软巾,临出门前,回望了白照影一眼,见他其实睡相不太安稳,两只雪白的手,指骨攥住被沿,攥得还紧紧的。
萧烬安不愿逼得他太紧,既然还没能走出对自己的介怀,那就再给他些时间,今晚这张床,自己也还是可以不住。
安顿好白照影躺下,萧烬安打开北屋的房门,秋风迎面。
他面向屋外时,倏然神色凛冽,眉间浮起一股杀伐气。
即使端着盆子,肩膀还搭着毛巾,是个不伦不类的居家造型,并不能掩去他突然间恨意丛生。
他冷冰冰地唤来庭院一角,随时听候调遣的成安,道:
“告诉薛明,对萧宝瑞收线了。”
成安立刻消失于夜色。
第64章 天寒添衣 世子妃送世子小礼物啦!
到后半夜, 天将亮未亮时,世子院的大门门缝打开一线。门吱呀一声。
门房将人放进去, 进来的是成安,还有薛明。薛明穿得是便装。
两人都是高手,脚步踏月无声,来到南屋跟前。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个浑身酒气,鼻翼底下,还压着颗花生豆那么大黑痦子的年轻纨绔。
为什么需要架着这人?
因为这纨绔胆小。
纨绔与隋王世子合作, 知晓隋王世子任职锦衣卫,更从萧宝瑞口中,得知他的嫡兄长,是位心狠手辣阴晴无定的角色。
所以这纨绔少年, 早在进世子院以前就吓破了胆。
两股战战,只能由薛明跟成安架着见世子。
“拜……拜拜,拜见世子爷。”
纨绔的声音打着哆嗦,几乎是趴在南屋的地毯,伏跪一抬眼, 看见萧烬安的织金靴尖, 他被那金芒刺得躲开了视线。
萧烬安坐在南屋外屋的太师椅, 手边有个茶盏。
阴影几乎将纨绔整个罩住, 纨绔把头压得更低,听见萧烬安拨弄茶盏的杯盖, 是很轻微的陶瓷碰击的声音, 却撞得人神魂都在发颤。
头顶上的人问道:“他输给你多少钱?”
问得是萧宝瑞。
被隋王和许氏, 双双护到京郊庄园,躲避自己报复的萧宝瑞。
纨绔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回答:
“遵遵遵……遵照世子爷吩咐,我们找到京郊庄子上去, 刚开始不敢大玩,就赌三两五两的,也让二公子赢,二公子也有输,有一回……”
他目光抬起。
见萧烬安眉心微皱。
隋王府世子模样远比萧宝瑞英俊,但只变化不大的一个表情,就足以令人毛孔渗冷。
纨绔连忙截断所有无用的话头:“——他输给我等十万两!打下十万两的欠条!!!”
寂静里,成安跟薛明轻轻抽气。
虽是早就知晓,这位隋王府二公子,是个做事极不着调的荒唐鬼。
但到底谁也没能提前预想到,萧宝瑞竟能在短短几天,赔出去个天文数字。
恐怕许氏跟隋王放他出府时,也都不知晓这败家子能量如此非凡。
萧烬安垂眸望杯盏里自己的影子,淡声说:“许氏呢?”
“小人没动用那些个长舌妇人,亲自出马,许氏并不认得小人。”纨绔边说话边邀功,这也能理解,负责设局的人少,过后分打赏钱分得就多,纨绔道,“小人亲自扮成个妇人……”
萧烬安微微凝目。
成安跟薛明也都哑然。
只见那纨绔夸张兮兮挑起个兰花指,形貌姿态,还真有点像是个喜欢说长道短的婆子。
纨绔那枚黑痦子,跟随说话抖动,十分引人注意:“草民给殿下说得那种赚红利的方法,取了个名字叫‘福禄券’。”
“许氏刚给萧宝瑞掏了十万两银子,以为儿子在京郊住得不美,贴补零用,修缮房屋。”
“她正有亏空时,草民方才改头换面出现,跟许氏宣传,买福禄券保本获息,能钱生钱。”
“那许氏自然是心旌动摇。”
纨绔顿了顿又说:“小人在这儿怕她不信,还使了一计,让我们这些参与此事的兄弟伙,家里的妇人齐上阵,扮作在汇丰钱庄排队买限量的福禄券。那许氏果然更加动心。”
“许氏托我收购大量的福禄券,越多越好。”
纨绔讲到这儿,脸上露出很惊诧的表情,哑声说:“有谁能想到那许氏这么趁钱,她一出手就是十二万两,受益人写得还全是萧宝瑞的名字,简直没见过对儿子这么下作的娘……”
那纨绔表达的意思,等同于慈母多败儿,只是用词用得不雅。
像这种市井流民,做起事来得用,不容易被人发现,鬼主意还挺多。
萧烬安目前并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支持者,所以这类人,能为他所用的,他也会用。
那纨绔汇报完欣喜地拍马,在萧烬安脚边抬眼:“世子殿下,您可知晓,这里外里加起来,得有二十二万两银子。那可是二十二万两啊!”
彼时大虞朝廷,给北部边关将士们的军饷,也就是几十万两银子。
可见隋王府虽然没落,家资却极殷实。
那纨绔连忙提前澄清:“世子交代的差事,我等纵使看见这些大钱,也万不敢私自吞没。”
纨绔把借据等一并奉上,二十二万两移交萧烬安。
而萧烬安拨弄杯盖的眸光,却辨不出多少欣喜。
使得那纨绔眼珠缓缓转动,心里越发没底起来。
“殿下?”纨绔问道。
两万两银票飘在他眼前。
纨绔低垂视线,瞳孔瞬间亮起,眼眶都睁圆了。
他知是殿下的赏赐,几万两,好大手笔。
纨绔双手颤抖着要去触摸银票。
头顶上有话传来,纨绔的动作停顿。
他战战兢兢地听萧烬安冷漠地将自己拆穿,洞彻细微,并且丝毫不留情面:
“——今后若城中有谁,拿福禄券当营生,坑害其他人,我要你头。”
纨绔身体顿时一僵。
接着脖颈后面发凉,感觉随时有把绣春刀,要对着他脑袋瓜子斩下。
这时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在言语里所漏出来的破绽:他既联合了钱庄,又拿自家婆娘当托儿,阵仗摆那么大,骗过许氏一人,也肯定会骗到上京城其他百姓,他也确实……
纨绔伏跪在地,半点私心也不敢藏了:“小人万死!小人万死!”
“小人这就去退回所有福禄券的本钱,小人不敢再沾这种钱了!”
纨绔磕头如捣蒜,把南屋地毯磕得咚咚响。
他这边认罪,暗地里,薛明和成安震惊。
若非殿下指出,他两个并未想到,还有城中其他百姓,可能被这种骗术所惑。
许氏可能丢个几十万两,并不算家财尽失。可普通民家几十两都是毕生积蓄,千万不能给这些渣滓们骗走了。
殿下那声“只要见到有这种骗局,就要他头”,不仅截住了此人的贪心,恐怕从此以后,这纨绔小子,还要化身成为上京城的反诈急先锋——因为殿下真的会要他头。
薛明跟成安皆是松了一口气。
那纨绔屁滚尿流又被两人架着滚蛋了,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惨,他早已汗湿夹衣,面无人色。
……
薛明走后,萧烬安也没看这二十万两银子。
他爱妻的双眼,母妃的性命,和他在这座王府吃过的苦,绝不是这二十万两能够弥补的。
报复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萧烬安且按下这端的思绪,外头晨曦渐明,又是应该入北镇抚司当值的一日。
他理了理衣袍,站在院子里。
院内已经有了清秋的寒气,晨起时分,树叶草尖儿上都挂着层露水,亮亮晶晶。
昨天那若干只小鸭子,可能还没跟白照影玩够。
它们跟鸭妈妈,暂时都住在世子院院墙的一角,在鸭妈妈的带领下,全乖巧地抱团卧着。
鹦鹉也很安静。
萧烬安并不忍打扰这宁谧的早上。
目光投到北屋紧闭的门扇,门还没开,屋里的世子妃应当还睡着,他没有醒。
萧烬安又不免回忆起昨晚,他给白照影擦眼睛时。
他解开遮眼纱,净过手,扒开白照影又薄又嫩的眼皮,在白照影红彤彤的兔子眼里,找那根作乱的睫毛。
他那世子妃双手攀着自己的胳膊……
昨晚抱是抱到手了,也很好抱。
但到底觉得不足。或许人性的本质,便是得陇望蜀。
萧烬安竟在这清寒得令人皮紧的早晨,脑海中撞进段莽那厮的一句混账话,旋即整个人,都变得不太镇定。
——“办那事儿时,需买鱼鳔制成的子孙袋。”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初秋的空气,连忙从北屋的门窗上收回目光。断是想也不敢再细想了。
他早对白照影有欲望。
起初正是因为萌生欲望,他才逐渐发觉喜欢白照影。
他却绝不能在白照影最脆弱时要他。
纵使他知晓,那会是无比凄楚动人的风情。
可是世子妃被睫毛扎中尚且哭泣,让他在失明的状态尝试陌生的人事,他肯定会害怕的。
萧烬安驱逐走心猿意马,硬改了思路,去想怎么找女医忍冬。
两厢落差,他暂时强行舍去温香软玉,便觉得今天早晨,真的是格外寒冷,难怪就连墙角小鸭子都抱成一团了……
“殿、殿下。”
“?”
庭中萧烬安在出神,后头有人叫自己。
萧烬安回首,见那是下人房小门里,颠颠儿地跑过来个腿短的茸茸,小姑娘双手捧着件叠好的衣服,花样是他没见过的新颖样子,面料瞧着挺厚。
茸茸把衣服递上去:“昨个夜里,少爷听见了风声。奴婢给少爷加被子时,少爷吩咐,把用店里料子新制的秋装送给您穿着。”
白照影一直记挂感谢萧烬安准许他开店的事。
但既然眼睛废了,外出很不方便,白照影没法兑现,当初决定上外面请他吃饭的许诺。
所以白照影安排江掌柜准备了这件,作为谢礼的厚衣服。
江良自然是能办多快,就办多快,立马制成就送来了。
这是件衬袍,正好能套在飞鱼服外面,露出皮革束腕,丝毫不影响活动。衬袍的颜色,跟萧烬安的飞鱼服乃是同一系列,穿上并不突兀。
茸茸不明其中内情,只道是两人夫妻情笃,趁机连忙再推荐自家少爷的好处,给两人添柴加火:“殿下穿上吧,我们少爷预测天气可准了。”
“他说今天外面冷,外头要肯定要变天的!”
茸茸把衬袍递到萧烬安面前。
缎面柔滑,锦绣明朗,外头是缎子,里面夹着绒。
萧烬安自行把衬袍套在公服外面,感觉身体被一种踏实的厚度裹住,很抗风。并不用隐隐羡慕那小鸭子会抱团了……
萧烬安没说感谢的话,知道显生分。
他接受了白照影的好意,心里自在得很。
因为关注到茸茸从其他房间出来,并没跟白照影再住一起,他有点独占欲得逞的欣慰,又唯恐白照影双目失明,夜里独寝不方便。
——会害怕吗?晚上冷不冷?
他琐碎地想着。
又深深地庆幸自己没因为那点欲念,对白照影做出过分的事。
白照影会哭,白照影娇气,白照影最近不太好琢磨。
白照影依然很疼自己。
……吾妻甚是可爱啊。
吾妻这床,本世子迟早睡定了。
世子振了振衣袍,精神抖擞地进皇宫。
第65章 飞来横锅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连想都没……
北镇抚司轮值, 萧烬安应当在敬贤帝跟前当差。
养心殿。
内阁大臣觐见议事,来跟敬贤帝禀报各地呈报奏章中的机要。
这些臣僚进来, 带进阵凉风,使敬贤帝咳嗽了一阵。阁臣们在敬贤帝的跟前叩头:
“参见圣上。”
“都……咳,都起来。”敬贤帝摆摆手。
此时萧烬安很自然地退出门外,丝毫没有无法聆听参与军国大事的遗憾。
这种态度让敬贤帝露出隐秘的欣慰,敬贤帝暗暗勾起嘴角。
他的另一个儿子萧明彻,暗中结交阁臣, 削尖了脑袋想染指军务政务,他其实早已知晓。
如此比起老七,竟然是素有行事不羁声名的萧烬安,更有自知之明。
敬贤帝连续又咳嗽几声, 面对萧烬安的背影,露出些拉拢的意思:
“咳,今儿个天凉,暖阁已经烧上炭火,备着雪燕羹, 朕准你去暖阁暂时歇息。”
“我不冷。”
萧烬安穿着扎实的衬袍, 心下暗自得意, 拒绝毫不留情。
萧烬安这般态度, 反倒是让敬贤帝尤为看不穿他,只觉他没那么好拿捏, 放他去了。
萧烬安就站在离主殿几十步外的亭子。
秋气格外清寒, 没下雨, 但极冷,寒意似乎能渗进骨头缝。
敬贤帝其实并不知晓,因为有宫墙拢音, 但凡耳力稍敏锐些的习武之人,能在这凉亭里,把殿内机要听取个六七分。
萧烬安自从发现这个门道,还安排了亲信,不时会路过亭子与主殿之间的点位。
这样,就连原本他听不着的那四五分,拼拼凑凑也听全了。
萧烬安正在听阁老们讲,大同城连遭瓦剌部队袭击的事。
近来天气骤变,北边过得也不舒服。
所以那瓦剌国不知道来了个什么王子,数次率军犯境掠夺,守将程岳临时应变能力丰富,却也始终被瓦剌牵着鼻子走。
大虞方面的所有军事行动,全都被瓦剌王子预判,打得很被动。
主殿里老皇帝已经很不悦了。
……
“殿下,我说殿下。有大好事!”
萧烬安正听得入神。
亭外起了阵寒风,段莽随着寒风一起进入亭子。
锦衣卫公服虽然绚丽,但毕竟只是比普通绸缎厚实些许的一层。段莽虽然人高马大,在极端天气的考验之下,也还是会搓手跺脚。
萧烬安朝段莽掸了掸衬袍,他的袍服针脚密实,锦缎华丽,质地厚重,看起来就很暖和。
而萧烬安眼下乌青,昨晚接见那纨绔没睡好,他对冻透的段莽勾起个,不太厚道的微笑。
“……”
段莽见他笑犹如见鬼,更加寒冷。
又以为猜中了萧烬安的心事,结合那俩黑眼圈,讪讪地低声:
“殿下这是成了?去的南风馆还是蕙香楼?里面的倌人不干净,套袋子了吧?”
萧烬安只觉对牛弹琴,自爱地把袍子拢了拢。
“什么好事?”
“那个刺客招了!”
段莽喜上眉梢:“按您的吩咐,我们从来不理会他,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没被用刑,一日三餐皆有吃喝,起初他还挺怕我等有什么招数使在他身上,但越到后来,他越撑不住。”
“直到刚才,他告诉狱里看守的兄弟们,他全撂了,绝不藏私,只求殿下能给条生路。”
这是幽兰教的第一手资料。
也应该是绝密资料。
萧烬安淡淡道:“说。”
“幽兰教是个反对朝廷的组织,这种组织每朝每代都有,在咱们大虞就是这幽兰教。”
“拣重点。”
段莽怔忡一瞬,整理回答:
“他们高层曾是些被朝廷逼到过不下去的能人,招揽得是不满朝廷,活不下去的百姓。”
“这些人听从教主的指令,只为搅乱大虞,教主神通广大,心思缜密又狠毒,他们不仅在上京城内有势力,还欲把毒手伸到各地,据他知晓,就连边关都有。”
只一个瞬间,秋风瑟瑟,萧烬安在秋风中后脊的皮肤绞紧。
眼前段莽的情报,和他耳朵里刚听见的阁老议政,交错杂合。
萧烬安立刻想到了前线情况,瓦剌王子能次次预判大同守将程岳的所有军事行动。
难道是大同城军营里头,也有幽兰教的教徒?
……这很有可能。
毕竟想搅乱一个朝廷,不止可以搅和内部,也可以把目光投到外部。跟敌军里应外合。
段莽唉声道:“这几年,前线的军费始终没给到位,瓦剌人又凶悍难当,将士们想打仗,就只能依靠当地吸纳补贴,兵士跟百姓都苦。”
所以有人才会恨朝廷,为幽兰教所蛊,愿意当叛徒。
——内奸之乱。
萧烬安脑海缓缓浮现起来这四个字。
耳朵里,就传来敬贤帝拉风箱似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怎么敢!”
“这个混账东西,皇弟是怎么教育他的,他怎么敢!”
“十万两输给地痞流氓,然后被流氓戏耍,把借条刻印得到处都是,贴满了大街小巷。”
“萧宝瑞还算是朕的庶侄,他给皇家留下什么颜面?”
“户部前脚跟边关解释何故迟发军饷,朕的侄子,就拿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赌钱,百姓怎么想朕,怎么看朝廷,斩了他,宰了这畜牲……”
“皇上息怒!”
“圣驾保重龙体,陛下息怒!”
殿内是阁臣们稀里哗啦的跪地劝慰声。
主殿外,凉亭里。萧烬安勾起嘴角,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萧宝瑞撞上天运,赌输十万两雪花银,恰撞上大同兵败,军费难以配齐之事。
他这也算是催命符急如星火,报应不爽。
萧烬安面上划过抹冷酷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心机深沉,暗中筹谋报复,其实不算好人。
不算就不算。
伤害他和爱妻的人要死,他和他的爱妻要活。
除此之外,不相干者,他才能救便救。
萧烬安不想再听养心殿主殿里头,敬贤帝的咳嗽声,还有他想愤怒,却因病体无法发出的咆哮。
萧烬安爱惜地抚平衬袍左臂的一根衣褶,在寒风里,命令段莽说:
“你让他写出边地的教徒名单。”
“写不全不要紧,使劲儿去想,人挖人总能顺藤摸瓜全搜索到。事情办得满意,让他活。”
萧烬安布置下去。
段莽立刻领命。
但猜不准殿下之后的行动。
殿下的指令总是很简短,但总能办成事情,方法也总是很有效。
以至于就算是现在,段莽都没能反应过来,当初到底为何,殿下不准他们对刺客用刑,而那刺客竟然主动招认了呢?
段莽跟那刺客继续打交道前,黑红的脸庞,绽开纳闷不已的憨笑。
他还是忍不住问世子,声音虔诚恭敬:“殿下,你当初怎么就能断定,晾着他,就会招?”
因为他想活命。
萧烬安在脑海里道出答案。
那刺客从奔逃出宫,到企图闭嘴以求在狱中不死,都是为了求生。
于是他偏不按照常理出牌,不用死威胁他,也不动刑,这样的人,吃喝都已在狱中满足,他自然得陇望蜀,继而愿意主动谈条件脱身。
这种情况得来的情报基本保真。
说到底,这位刺客,也不过就是拜入幽兰教里,想过上好日子的普通人罢了。
萧烬安并不想跟段莽这么多废话,
况且段莽不如薛明聪慧,说得太复杂,他也听不懂。
萧烬安尽量言简意赅,答案就六个字:
“他贪心,想自由。”
果然段莽似懂非懂。
段莽暗自领悟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否完全琢磨明白了,还是觉得应该对殿下这番指教最后做出些反馈。
段莽沉声总结道:“确实,人是会贪心的。”
他那般模样,好像洞悉了人的劣根性,眉心虬结,表情很是痛惜。
段莽竟也学会了迁移运用。
矛头拐了个弯儿,又指回世子身上。
段莽忠心耿耿地规劝:
“殿下,家里虽能办事但规矩多,世子妃出自世家,自是玩不来像遮眼、鞭笞的那一套。”
“可打野食固然刺激,那蕙香楼和南风馆的哥儿姐儿,全部都是嘴头说得好听,哄您在他们身上使劲花钱,您切莫因此,生疏了跟世子妃的情分啊。”
萧烬安两边额头,在寒风里突突直跳,心绪骤然格外烦乱。
段莽仍在小心翼翼地求串供,都给世子安排妥当:“晌午这就快退值了,您这双眼睛,眼眶周围乌青太明显,要用煮熟的鸡蛋滚一滚才能消。”
“出宫后回去北镇抚司,属下再把您昨夜的行踪,说成是办公事,跟兄弟们多次强调,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大伙家里问的时候,也都默认给彼此打掩护。”
萧烬安额头青筋快要跳出来。
他觉得他的袍子,还有他整个人,都受到了玷污。
“闭嘴。”
段莽越发以为,世子这反应是恼羞成怒:“是是是,这种事应当沉默,锦衣卫所有兄弟,都会闭嘴的!”
“滚。”
段莽连忙滚了。
留萧烬安一个人在寒风里,抱紧他爱妻所赠的袍子,试图自我净化,凉亭却四面漏风。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连想都没想过。
怎么就让这憨货,不停地洗脑,还搞出了一身的愧疚!?
萧烬安直觉这口黑锅要扣死自己。
……
另一方面,世子院里,海棠树上,飞进来只刚从北镇抚司归家的幼年红绿鹦鹉。
这些鹦鹉们来去自由,偶尔落在隋王府的马车车顶,然后就被载到主人所去的各种地方。有时误被带到世子当值的衙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小鹦鹉在树顶盘旋不到片刻,飞下来,落到白照影的肩膀。
白照影拢着毯子,行动不便,早安排好今日的生意,略有闲暇,却只能在院里晒晒太阳。
小鹦鹉毛绒绒的脑袋,蹭白照影的侧脸。
它今天也学会了新词邀功,只是不太熟。
小鹦鹉扬起了脖子,张了张嘴,像个学外语的学生,决定要发言,但腼腆地嘎了声,到底因为嗓子太稚嫩,发出来的是听不懂意思的音节。
“咕……”
“南——”
白照影微笑,朝小鹦鹉的方向扭头:
“在说什么呢?
第66章 鹦鹉传谣 ……昨晚世子爷办得这事,忒……
“南, 南南,嘎——”
幼年鹦鹉学说话不太熟练, 白照影弄不懂它的表意,耐心歪头等它说。
可小鹦鹉却好像也着急了,在白照影肩头蹦蹦跶跶,情状显得很焦灼。
它其实也想像自己长辈那样,凭实力换取果干投喂,但它做不到, 低落地只能耷拉脑袋,
白照影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乖。多练一练吧。”
好在鹦鹉这东西亲人,只是被摸脑袋,也很受用, 瞬间不难过了,还欢乐地叫了几声。
“世子妃,喝点羹汤吧。”
中庭里,成美盛好了滋补的汤品,用调羹搅拌到温度合适, 方才拿给白照影食用。
今儿个虽有太阳, 然而冷极了, 浑不似初秋。
成美给世子妃的毯子又紧了几分, 半点儿风都不敢透。然后她道了声冒犯,给白照影探额头, 幸好不烧。
……昨晚世子爷办得这事, 忒不地道。
纵使之后要热水巾帕, 给世子妃亲自擦洗。可世子妃毕竟刚刚目盲,房事当时还哭。
成美思前想后,还是温声道:“属下不敢妄言, 但世子确实有莽撞的地方。”
她说得隐晦,白照影联系得自然。
放下瓷盏,白照影微微扁起嘴唇,对,很讨厌,大魔王笑话自己小名,他还推表哥。
白照影嘴角越发下撇。
成美心疼得把毯子掖得更紧了,小声解释:“世子其实也有好处……”
昨晚萧烬安抱住他。
那时自己快要崩溃,可跟他吵架的大魔王,却突然转了个态度,将自己按住紧紧搂着,大魔王还轻拍他的后背。
上辈子白照影生命力微弱,太喜欢人的体温。
于是陷落在萧烬安的怀里,慢慢失去了原则,对方也不说话也不动,吵架莫名就中止了。
然后萧烬安才用帕子蘸取热水,给自己拨走眼睛里的异物。
白照影低头,在绒毯里小幅度拱了拱。
昨晚的事,勉强功过两清。
他可以不记恨萧烬安,更何况,他知道今天冷,还给萧烬安兑现了谢礼,他已经很大度。
白照影恩怨分明闷声:“我没生气。”
成美欣慰极了,连忙替世子爷继续哄。
此时秋风恰送来一阵清寒的秋气,几片海棠落叶洒下。
白照影拂开落在面颊的叶子,道:“我那个铺子每天赚不少银子,我是否能做主,给院里其他人也裁套衣服?”
有福大家享。
况且他早在心里也许诺过,给世子院其他人答谢,毕竟他们上上下下都帮他的生意忙活。
成美惊喜道:“当然可以。”
世子院里面的婢女,也全都福身谢恩,哪个小姑娘不爱新衣服呢:“多谢世子妃!”
秋气萧瑟,庭院却霎时热闹起来。
白照影肩头那只学舌失败的小鹦鹉,也蹦跶几下,轻轻扑闪翅膀,在白照影面颊扫过阵轻风,还在试探着练习:
“南,南南,南……”
白照影又揉了揉鹦鹉脑袋。
“裁衣只是小事而已,不必言谢。我财运好,其实也早想给大家每人都分点红。如果今后生意更好,我们每季度都换新衣服。”
白照影画饼画得更大。
当然他没意识到,更不是故意的,他确实是真想多赚点钱,谁又会嫌银子多?
世子院内的侍女们,自是从没吃过这种大饼。
毕竟世子爷话少嘴毒,他从不画饼。
于是侍女们声音更响亮了,又起身崇拜且兴奋道:“多谢,多谢世子妃!”
“在谢他什么?”
“世子殿下!”
中庭里,萧萧秋气拂动树叶,阳光如碎金,落叶飘零。
敬贤帝被萧宝瑞跟大同兵败双管齐下给气蒙了,于是萧烬安退值尤其早。
哪怕拐了趟北镇抚司拿到刺客的供词,归家时,也不过申时三刻,正赶上侍女跟白照影围在庭院叙话的场景。
自从明确心意以来,多日里,他每次见白照影,每次都觉得他世子妃有可爱之处。
上次是跟小鸭子玩。他和小鸭子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