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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是给侍女们闲聊,话音将世子院填得格外热闹,竟然连极端天气,都抵挡得不冷了。

成美连忙回禀:“是世子妃主张给底下人裁衣,让大家换厚衣服。”

萧烬安闻言,嘴角暗中又抬起几分。

昨晚白照影还跟他生气,撵他出去,早晨给他送衣服,还记挂着操持家里,这就掌家了。

萧烬安心头甜得一塌糊涂。

顷刻间,仿佛他那身衬袍,不仅能抗寒风,还可以刀枪不入。

白照影眼睛不便,还对家里事事费心。

萧烬安拉过把交椅,就坐在白照影旁边,将白照影因为刚才的动作露出些毛毯的身子,又给他掖紧了:“怎还在外面待着,外头这么冷。”

白照影早已被人掖得密不透风。萧烬安比成美更敢碰他一些,所以边边角角,萧烬安都用毯子塞得紧紧的。

可他听不懂这是责备还是关切,只能小心应对:“不冷,盖得够厚,阳光暖和。”

萧烬安暗中失笑,有点喜欢白照影在毯子里,只露个头。

他饶有兴致,跟白照影分享,萧宝瑞要被降刑的事,自是隐去了自己的那段推波助澜。

白照影不是个圣人,萧宝瑞害他,他活该:“这是报应。”

萧烬安微微点头,世子妃爱憎分明。

大魔王和谐地跟自己叙话,虽不算是温声软语,但萧烬安时不时就给他整理一下毯子的举动,着实让白照影心头有些打鼓。

他一方面觉得,萧烬安行为奇怪,这回并没有外人在,今日演得哪出?

但另一方面,在清寒的秋气里,被一只大手时时安抚拨弄,又跟坐在旁边的这人,身体若即若离,温度偶尔交换着,是他最贪恋的那种活生生的人的体温,白照影又很受用。

只是担心萧烬安又突然冒出来什么奇招,或者说些自己接不了的话。

白照影在放松和警惕之间来回。

最后还是选择了暂且放松,白照影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想跟萧烬安也随意闲话几句,就想问问他,那衬袍喜欢吗,穿上暖不暖和……

他们这样说话,也没什么打紧,白照影想,其实就跟刚才,自己和侍女们围着聊天似的。

白照影柔声问道:“今日可有同僚,夸我为夫君做的衣服好看吗?”

太甜美了。

仿佛每个字都是糖做的,一块一块掉下来,砸中他。

萧烬安也是强作矜持,方才能显出,自己是威严尚在的一家之主,萧烬安正待点头。

偏偏那肩膀上的小鹦鹉,憋了一下午,暗中调试,如今终于发力。

小鹦鹉拼命扬起脑袋,努力张嘴大叫。

整座世子院,都被小鹦鹉的第一声学舌震撼了:

“嘎——南风馆!蕙香楼!”

“世子爷去——南风馆!蕙香楼!!!”

“……”

***

那一声震彻庭院的叫嚷,连秋风都静默了几分,海棠树叶儿不落,到处都是封冻般无声。

唯有小鹦鹉还在不遗余力地揭发,蓦地给萧烬安,扣上口天大的黑锅。

成美赶紧从墙根跑过去,将那只鹦鹉拢住,喂了食放走,眉心拧成一团,她狐疑地偷偷觑了世子爷一眼,眸光复杂莫名。

白照影单纯发问:“那是什么?”

他出门少,穿过来也没多久,根本不清楚上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合。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气,在炖段莽与炖鹦鹉之间,狠狠选择了前者。

他要把段莽给炖了!!!

四周都投过来遗憾与失望的目光,哪怕因为他们之间的主从关系,其实已经收敛许多。

萧烬安心里硌得慌,叫天天不灵。

当初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纵使被骂成疯子也无妨。

现在他却丝毫不希望,有损自己在白照影心中的印象。

他心如烧灼。

偏白照影对萧烬安稍有好感,也愿多说几句,问萧烬安:“夫君何时去的?好玩么?”

……这是热辣辣的讽刺。

萧烬安不知怎么,就浮起种被捉奸的惭愧。

衬袍烫得很,他立刻道了句:“我没去。”

可这种语气,与以往他沉稳缓慢,甚至带着些轻飘飘的傲然,截然不同,显得有点紧张。

庭院里,狐疑的目光,好像变得更怀疑了,众侍女像是看穿了自己,类比醉汉从不说自己醉酒。

单说这事,侍女们肯定都站在世子妃那边。

萧烬安满嘴苦涩,头一回被逼到两难的境地。

他身体僵直地坐在交椅,又站起来,站站坐坐,昔日毒舌打结,眼下什么话也没法说。

白照影终是感觉到,萧烬安与平时不同。

因着萧烬安的职务涉密,白照影也不想过多干预别人的隐私,纵使是他对那两处地方,提起些许兴趣,但也没追究到底,话题打住不问了。

白照影拉回没有分歧的话题,道:“喜欢这件衣服的话,等我赚了钱,也给夫君添别的。”

“……”

白照影语气很平静,无甚起伏,如果仔细听,竟还有种对未来店铺赚钱的憧憬。

使萧烬安倏然弄不明白:开店更重要吗?

他忽然顾不上被误会的为难,萧烬安心慌了。

到底是白照影身为正妻很大度,掩藏住内心的嫉妒,还是他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面子,揭过话题不发作?

甚至往深了考虑,也许是他……其实,并没那么喜欢自己吗?

曾经萧烬安以为,白照影是深爱自己的。

他怕他闹,更怕他不闹。

不安感攫住萧烬安整颗心,使他远比任何一次遇险,更感到紧张。

他早就爱上他的世子妃了……

没有白照影反悔的机会……

萧烬安内里像是空了一大块,手指收紧,血液都凝住。

他就只能把刚才最尴尬的话题,强扯回来试探道:“若我当真去那些秦楼楚馆厮混,爱妃当如何?”

他竟承认了,庭院内侍女皆低低抽了口气。

白照影微蹙眉,果然不出所料,真让萧烬安抛过来一个,自己根本没法接嘴的话题。

大魔王去过青楼,这是他的私事,问自己作甚?

——他难道还想让自己说他做得对,允许他继续这样做?

其实两人假做夫妻,萧烬安可以有感情自由。

可白照影根本接受不了。

他既没想萧烬安会有这种不良嗜好,现代教育教给他的尊严,也不能容许他认可萧烬安这种行径。

他甚至因为这话,觉得萧烬安故意羞辱自己……

即使古代正妻不阻止丈夫纳妾,却也没鼓励丈夫上青楼的,那不是明晃晃打自己脸吗?

白照影体察出萧烬安的恶意,脸冷下几分,僵硬得距离人远些,躲开萧烬安给他掖毯子的手。

他怕那手不知刚油腻腻地摸过谁,在摇椅里缩成更紧的一团了。

萧烬安却因为这反应,暗自眉梢轻抬,试着再挨过去几分。

果然世子妃白照影,吓得慌乱如猫崽般亮出爪子,在萧烬安掌背一挠:“都说了不许碰我!”

白照影手突然被萧烬安攥住。两人的手僵在半空,白照影气愤地脸颊涨红,手在颤抖。

怎知自己好意,想给萧烬安添件衣服,话又说着说着,变成被对方戏弄。

他真不想见自己好,就要给自己添堵!

握着手就握着吧,白照影不理人了,小脸扭向别处。

却不知如今他越显得生气,萧烬安反而越高兴。世子妃是在乎他的。

只是萧烬安也不敢逗得太过分,赶紧心满意足地撤火:“衙署办案逮人,刚好涉及两座欢场,小鹦鹉胡乱学嘴,爱妃竟当真了。”

白照影在毯子里半信半疑。

半晌,又闷闷道:“小鹦鹉从不骗人。”

萧烬安:“那银库钥匙还都在你手里,我拿什么眠花宿柳?”

白照影:“……”

青楼素有规矩,不能白嫖,亦不准赊账。

最近他因为开店总要用账本,他知晓库里没人支钱,小脸埋进毯子里。

得知萧烬安并没去过欢场,他其实隐隐有些轻松之感,但他没有细琢磨,脸已经红透了。

白照影终是把哭腔收回去。

“我勉强信了。”

萧烬安暗中扬起个笑。

简直越看越可爱,世子殿下满心温柔。

刚才他将白照影惹恼了,是他的不对,他最近总是这样,胡乱就心绪不宁。

萧烬安小有惭愧地补偿道:“我明日休沐。狐狐,你想不想外出?”

第67章 夫妻外出 萧烬安给自己猛灌了口茶水,……

白照影闻声, 从毯子里抬起脸庞。

在黑暗中,他又辨别了一遍萧烬安的话音, 觉得前面悬着个诱人的饵。

他确实想出去。眼盲之后,世子院所有侍从侍女,皆将自己看护得很周全,当然谁也不敢放他外出。

萧烬安是这座世子院里能做主的,可他的话,不太可信。

白照影脸埋回毯子里闷哼:“不想”。

却没想到这声拒绝, 立刻让世子感到着急。

他的世子妃平时很爱玩,活泼好动,是闲不下来的性格。他以为刚才故意惹世子妃吃醋,哄不好了。

于是才得意起来的萧烬安, 暗中收敛几分,选了个对彼此都很合适的借口:“我想看看你那个绸缎铺子。”

噢。

原来是董事长要来验收门店经营情况。

白照影很能理解,毕竟萧烬安投进去了好几千两。

自己虽说给了他反馈,可那件衬袍的造价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即使自己答应给世子院所有侍女侍从都换套新衣服, 撑死抵扣个一百两。

萧烬安也还是没得到多少真金白银的分红。

白照影点点头, 这才从毯子里冒出脑袋:“可以的。明早睡醒便去。正好我到店里瞧瞧。”

接着, 当晚宁谧, 无事发生。

白照影有点儿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小半个时辰。

到底是既期待, 又有失明出门遇到不便的紧张, 白照影抱着个蓬松松的枕头, 终于睡着。

……

“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休沐日清晨,鹦鹉叫早。

那小鹦鹉,昨儿才只会说句坏话, 今早已经仿佛忘记前尘,竟满嘴都是吉利的贯口,也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

茸茸敲门,进屋先帮白照影梳洗妥当,再帮白照影打理着装。

“今儿个天虽说不冷了,但少爷也小心些。在外头吃罢饭也别脱袍子,仔细风激得着凉。”

“我晓得。”

茸茸又道:“在外头时时刻刻跟好殿下,万一少爷跟丢了,记得在原处别乱转悠,若有人强拉您,记得要呼救。”

茸茸给白照影系好衣领的飘带,喋喋不休。

白照影失笑:“你当我比你还小?会被拍花子的拐走?”

“不是,是世……”

“是什么是?”

世子殿下让她跟少爷强调出行安全。

她得跟少爷交代完,一条一条。

茸茸哎呀道:“少爷听话,上京城也不安全,有人拍少爷这样的漂亮公子,然后卖到不好的地方。”

“南风馆吗?”昨天刚学的新词。

被茸茸小手捂嘴:“不可以说那种地方,里面的倌人可苦了,少爷受不了。”

衣服飘带系完,白照影摸着是身平民服饰,因为衣服上并无锦绣。他从屋里被搀扶出来。

一路看不见,走到院子外面,他没被安排上车,再碰到的,是一双粗糙坚硬的手。

是萧烬安的手。

白照影蝴蝶轻颤般,指端微微往后缩了缩。

却被萧烬安拽住,大言不惭地道:“车坏了。这趟得走。”

他不仅想让白照影散散心,还想让他散散步。

他世子妃自从上回在屋子里,摸黑被床上一堆零碎玩意儿给砸了,能看出心有余悸,所以昨天见白照影时,白照影都是半躺在庭院里,哪哪儿都不敢动。

萧烬安并不嫌白照影麻烦,能把他护周全。

带着白照影徐徐走出隋王府所在的长街,又穿过几条小街,两人并不言语,只是感觉,周围街面热闹了许多。

以前这份热闹在白照影的眼睛里,是商铺鳞次栉比,人潮熙熙攘攘。

现在上京城落在白照影的耳朵里,若要形容,就是声音很杂:他听见了马蹄声、脚步声,木质车轱辘碾地的隆隆声……

他有些惊讶于上京城里,格外安好的秩序。

因为走了那么久,很顺利,竟与他失明前,没什么不同。

白照影走着走着,胆子也稍大了几分,他不再小步地怯生生探索,而是挺胸抬头,还会被声音吸引得东张西望了。

“红果儿,糖葫芦嘞——”

“咳,咳咳,老婆子,等等我。”

“客官里面请!”

“……”

没有视觉,白照影耳力就灵敏了许多倍,以前关注不到的许多声音,现在全部都如实传进他的耳朵。

他好像擦身经过谁,又好像听见有谁说:“那郎君好生俊俏,只可惜眼盲。哎呀得罪……”

他直觉萧烬安在瞪人家。

白照影回头望过去,走了一段,然后又听见还是刚才那嗓音,抖声飘过来句:“好凶。”

白照影心头滋味莫名。

——为我吓唬人吗?

他手在萧烬安掌心倏然跳动,却没有问出口。

自然也不敢放开,因为还牢记茸茸的叮嘱,不想被卖到不好的地方,就勉强跟萧烬安保持着沉默的平衡,互相牵着走。

对方茧子刮得他手背有一点点痛,萧烬安手很大。

手和手之间用了些力度。

他虽然不会难受,但是能从萧烬安的手掌里,感知到这只手的主人,身体状况处于极盛。

萧烬安是活生生的大活人……

白照影小脸浮起层温热。

走到绸缎庄门口,忽听见有行人啐骂:“呸,隋王府的二公子,拿十万两白银赌钱花,朝廷却因为要打瓦剌人,常平仓的粮食都涨价!”

“常平仓都卖十六文一斤,谁家还没七八口子人,这是让人都拴住嘴,不活了不活了……”

“传宝娘,那绸缎你还买不买啦?”

“怎的不买?俺传宝下个月要娶媳妇,穿身布衣接新娘子,想让亲家指着俺鼻子骂?”

彼时百姓受教育程度较低,市井生民,表达少有弯弯绕绕。

两名妇人由物价聊到娶亲,从绸缎庄门外聊到店里,叽叽喳喳,将朝廷贬了个一无是处,声音不算小也不很大。

白照影跟随她们进门。

他忽有些心惊胆战的,觉得刚才萧烬安瞪人,现在萧烬安是不是就要抓人了?

两位婶子,你们可知我手里攥着个特务头子吗?

可是头子并未发难。

白照影有点纳闷。

这时听见江良匆匆赶来的脚步,注意力被吸引,江掌柜的纳头便跪,死也没想到竟能在店里,见到这尊活生生的大佛。

江良:“殿——”

“店里生意不错。”萧烬安把话头截住了。

“多谢世——”

“事再多也要慢慢禀,后堂说。”

江良纵使再迟钝,也能听出来是世子不许他暴露身份。

再看世子跟世子妃这身便服,大抵是休沐日,夫妻俩出来了解铺子经营情况兼玩耍,不想阵仗太大。

江良哪敢拂逆两人雅兴,招呼小伙计:“后堂看茶。主人跟夫人请进。”

世子极轻微地点头,给世子妃掀开帘子。

因为前几日秋寒渐起的缘故,绸缎庄正堂与后堂连接处悬挂了布帘,世子妃并不清楚,无甚感觉就走过去了。

店里传宝娘跟她同伴还在议论:

“常平仓粮食一斤涨六文,正赶上秋收,农忙时谁家不吃点干饭,日日喝稀根本扛不住,俺一天就得多花几十文钱!”

“要我说,就应该把隋王府的家宅抄没,边关打仗有钱,粮食也不涨价了。”

“嗐,也不知晓大同要打多久。”

“瓦剌人这是准备逼近上京,还是打打就走?”

……

白照影冷汗冒了一层,这两个妇人,话已经说到要将隋王府抄家了,他害怕店内动武,可萧烬安依旧并未发作,仍往后堂走。

使得白照影一边被牵着,另一边天真地想:原来大魔王今天真不办公嘛?要好好休假?

***

后堂。

伙计端上茶水,白照影被扶着落座。

这里跟囤积织物的仓房挨得很近,很干燥,空气里有股账本上松烟墨的苦味,白照影捧起杯子,抿了口。

江良说起最近卖货的情况:“大虞被瓦剌侵袭,大同那边的战事,还没干扰到店里生意,能买起绸缎的多为城中较为殷实的人家,也有怕涨价的,提前囤料子,这生意还能好过一阵。”

白照影前几天因眼盲困在世子院,信息不畅。

这会儿联系前前后后得到的情报,知道这是有地方打仗了。

在某一个瞬间,他心底深处有地方揪了揪,但那种心慌感稍纵即逝,再回过神时,江良已经汇报完货品走势,跟白照影报账。

白照影其实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有财运,江良等人如今也万万不敢骗他。

倒是萧烬安接过账本,还会信手翻一翻,翻看间,纸页带起轻微的唰啦声响。

白照影细细听着,手扶杯沿,脑海间已勾勒出个大魔王看账本的轮廓。大魔王好似随性,可他忽然好奇今日,萧烬安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自从目盲开始,他耳力敏锐,也丰富了想象。他在脑海里面回忆萧烬安的模样,然后低垂着头,拨弄身上挂着的佩玉。

忽听萧烬安的指端划过纸页,道:“同样的一匹素缎,半月前记录得是六两五钱,昨日记录的是六两,今日两笔账单,一笔六两,一笔七两,这是何故?”

素缎比起来绸缎庄其他绫罗锦绣,是叫价较低的上等布料。

江掌柜的默了片刻,自是也绝没想到,大佛真是来看账本的,而且翻阅虽快,审读却细,轻而易举就关注到账上的奇怪之处。

江掌柜小意解释:“这是世子妃的意思,让我等印刷了些‘折价券’,针对这些便宜走俏的料子,可用券给些抵扣,这样店内的主顾更多,生意也很热闹。”

这倒有意思:“券怎么获得?”

江掌柜的:“领券的方式也有很多,可以会员日领取,也可以老客拉新客。”

萧烬安从没听说过这种卖货的方式,思路打开,不免更深望了一眼白照影,他的世子妃,却正以为CEO接受董事长考核,拨拉玉佩拨拉得更频繁了。

萧烬安暗中又勾起抹笑容:“可还有?”

“有,有……世子妃打理铺子招数颇多,老奴等听都没听说过,世子妃管这些叫营销。”

前世白照影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儒商,所以白照影家境极好。

但这些小把戏,跟他家世也无多大关系,可能就是他频频消费,买东西买出的经验罢了。

以为已经被董事长认可的白照影试探搭话:“我今后还有意请上京城里的俊逸人物,穿店里料子制成的衣服,王公贵族也能带得动货,如果他们不敢当第一个,那我就去做模特。”

萧烬安多少能猜出什么叫“模特”。

应当是让所有人,都来欣赏此人,看他和他身上穿的衣料——萧烬安笑意顿时收起。

“绝对不可。”

白照影小脸垮下来,认可什么认可,搭话失败。

这时候正赶上店外伙计来报,让店里出来几个人卸货,江掌柜的听后欲先行告辞安排。

萧烬安便问道:“一般店肆进货在早上,不耽误客人采买,何故推迟到晌午?”

江掌柜望向来报讯的伙计。

伙计哆哆嗦嗦回答说:“禀……禀殿下,我等拿货在丰厚集,今儿个声望楼募捐义演,是说书场,到场许多名嘴,老百姓早就闻风而动,蹲在楼外等着蹭听,货车就堵到这会儿。”

伙计话毕,赶紧告退。掌柜也跟着出去。

留下白照影和萧烬安在后堂账房里。

白照影还是有点不高兴,因为萧烬安要求好高。

白照影深以为,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并排着坐,他拉拉萧烬安的衣服:“夫君……我已经很用心经营这家店铺了。”

到底想让大魔王称赞自己。

却不想大魔王根本没吭声,在看他的手。

他以为牵得是萧烬安左臂的衣服,实际更往里,已经快到达了胸口。

萧烬安微微屏住呼吸,被这只雪白的手,拨弄得心猿意马,其实是忘记说话了。

可白照影并不知情,还在作乱:“夫君,夫君?”

别喊了。

萧烬安给自己猛灌了口茶水,掀起茶碗,仰脖喝了,暂时泼灭心火。

他合理转移话题:“我带你去声望楼听说书吧。”

“唔——好,那也好。”

不夸的话,带小爷出去耍,也算你不是黑心老板,给点实际的也成。

白照影很能想开地啄米点头。

第68章 对线主角 前方有白兮然出没,要来找狐……

纵使声望楼人山人海, 但,世子殿下毕竟是世子。

他一出手, 竟能在声望楼密密匝匝的观众人潮里,抢着个上等包厢。

两人刚刚进楼,就有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厮,凑过来小声请他们入座:

“老爷,夫人,果品跟茶水已备好, 演出快要开始了。”

话毕,白照影已被牵引到座位,萧烬安跟着坐在旁边。

而那原本占着座等表演的宾客,起身告辞腾地方。

“哎……”白照影生怕他们也跟七皇子似的, 做损人利己之事。

他正欲开口,却被萧烬安按了按掌背。

声望楼环境嘈杂,萧烬安人凑到他的耳边说话,方才勉强听清楚。

他说得是:“不必在意,我出去跟这人说几句, 这周围有盆栽遮挡, 很安全, 别乱走。”

白照影直觉, 他可能是出去跟人讲条件,利益交换他能懂。

只是欣赏演出是件小事, 何故因此动用他的势力?

白照影又不太懂。

又有点怕——希望大魔王不会干坏事。

他耳朵里, 犹有刚才萧烬安说话时, 毛茸茸的触感,雪松气息浮动。

白照影轻轻吸了口气,身边没有了熟悉的温度, 纵使被告知这里很安全,他还是警惕着。

竖起耳朵,左听听,右听听:

“常平仓的粮食涨价了……”

“那个隋王府的混蛋二公子,竟赌输了十万两!”

“这王八蛋要能把钱用在正道上,解朝廷燃眉之急,何至于声望楼楼主,还要开此义演平台筹集善款做军费呢?”

“楼主高义,为百姓不至于过紧日子,帮朝廷度这场难关,组织名角也费不少工夫吧?”

白照影还是有点紧张地扶稳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心里还是想问,这常平仓是个啥?

自己来观看表演,待会儿也要捐点钱的,他现在手头有点钱,要不要跟大魔王商量?

上辈子他没亲临过慈善演出,但他在电视上见过,参与慈善义演之后捐款的爸爸。

他思绪乱飘时,场内一声锣响,有个管事致辞兼报幕。

今日说书场讲得全是战争段子,《霸王别姬》《火烧赤壁》《大破天门阵》《枪挑小梁王》……

说书的人开始说起来,声音抑扬顿挫。

没说几句,就将白照影注意力勾过去,不再乱想了。

这跟前世听广播剧还不相同,说书先生道具极简,却能用各种手法,表现出不同的战争场景,这更能考验说书者的功力。

尤其令白照影印象最深刻的是,说书人讲《霸王别姬》这一折。

在表现西楚霸王力能扛鼎时,书中角色本该“大喝一声”,说书人却是知晓,断然喊不出这种威力,于是便竭力铺垫,深深吸气,惊堂木一拍,只作势并不出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照影深深体会到了想象的魅力。

他坐在包厢听了几折,周围无人打扰。

渐渐地,白照影忘记了,自己还处在一个较为陌生的环境。

他从只敢抱着杯子,缩成一团独坐,变成探询地摸摸索索,寻找果盘在哪里,想给自己剥个水果。边吃边听。

白照影探到果盘所在的位置。

摸见硬硬的壳,微黏,他还闻见股有点发甜头的焦香味道,是栗子。

白照影咬开颗栗子,草率地剥了剥,栗子仁被他放进口里,质地沙甜软糯。

他品尝着香甜的栗子,又怕栗子壳掉下去,就放在手掌心握着,然后探寻桌子所在的位置,将壳放在桌上的角落。

这一连串动作,他因看不见,故而做得比较磨蹭。

而下一场说书却迟迟没有到来。

白照影有点疑惑,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声望楼场地内,好像其他客人也不清楚缘故,场馆里渐渐起了百姓议论时的喧哗声。

然后那喧哗声,在另一道鸣锣声响起后中止,嗡——

锣声使白照影耳鼓受到刺激,他双耳刺痛。

还以为是另一位说书先生闪亮登场,稍有期待,听到的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底气并不浑厚,那嗓音他很耳熟。

“诸位今日齐聚于此,共同为大同边关筹集善款,乃是莫大义举,某身为读书子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本不该多说什么。”

白照影仔细回忆,很熟。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可如果大家的捐款,捐得越多,越会让诸位的血汗钱付诸东流,那是否还有捐款的意义呢?”

他是谁……

脑袋宛如被针扎中。

楼中亦是默然片刻,却并未因为临时中断募捐义演,而对来者有任何不愤。

白照影猜测,声望楼必是有许多人认得他,这人估计有不小的声名。

沉默片刻有人问道:

“——白二公子,您的意思难道说,是声望楼的楼主贪赃了善款?我等受了他的蒙骗!”

话音既出,楼中哗然。

瞬时有人给声望楼楼主打抱不平,也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报以怀疑,楼中又是一阵如浪潮般的议论声。

而白照影的思绪,犹如断触的开关重连。

他突然想起了这人是谁,又想起了自己在哪儿:

——他竟误闯了白兮然的事业线!

《宅斗之庶子欲孽》,主线就是白兮然征服七皇子,帮助七皇子登基当皇后。

其中有一个环节,他隐约在听书时听过,和现在情况相似。

是白兮然趁着战事时,推举七皇子的亲信当抗敌主将,替换了原来的将官,使七皇子得到了一定的军事实力。

这段详情他已不记得了。

但明确清楚,它是白兮然的高光时刻,也是主角攻受,越发钟情于彼此的契机。

白照影不喜欢白兮然。

白兮然想必更厌烦自己。

既相看两相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自保的能力尚无,还是应该距离主角受,还有主线剧情越远越好,捐款的事可以找人代做。

白照影一瞬间没了聆听节目的雅兴。

可是他也没法起身就走,他看不见,更何况他还被萧烬安叮嘱,就在原位等着,不要到处乱跑。

他有点无所适从地收起手掌,指头攒动,感觉有道无形的视线,如利锥般朝他直刺过来,于是更加不安地在座位挪了几挪。

不是说周围有盆栽遮挡吗,到底有没有……

白照影依旧在心里打鼓。

白兮然那头,声音郑重地解释道:“非也。楼主高义,自声望楼建成以来,每逢大灾大事,总是楼主牵头各方施以援手,某不是质疑楼主的品格,只是想引导诸位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有人说。

白兮然:“捐款捐物,是否能改变大同的战局?”

“如果问题根本就没有出在钱,岂不是南辕北辙,捐款再多也没有用!”

“这……”

能来到这儿入座的百姓,皆怀着一颗公心,想着利国救民,倒是没人能想到这儿。

白兮然在上京公子榜榜上有名。

他的话,当然能引起四座一阵沉默。

台下问道:“白二公子,您可是收到了什么准确的情报?”

既然有人捧场,白兮然声音扬起三分,利得有些刺耳:“大同守将程岳,此人年过半百,早已苍苍老迈,他对待瓦剌的打法,还停留在坚壁清野、加固防御,坚守不出这老一套……”

“敌将罗戈王子,正当茂年,身上既积攒了前人的对敌经验,又常有新颖之举。所以罗戈进步而朝廷止步不前,程岳屡次军事行动都被预知。这不是早已经被人摸透了吗?”

“与其捐款捐物投无底洞,不如更换更得用的将领,重新安排跟瓦剌的作战方略,我建议换将!”

随着白兮然的话音,楼中渐渐有人附和,嗓音能让白照影听见。

程岳那几场败仗实在窝囊……

另一种思考的角度,让越来越多的宾客被白兮然触动。

这些人不乏城中士绅,儒生士子,还有休沐日身着常服欣赏演出的官员,自是有些影响力的观众,才能在今日进来这座声望楼。

经白兮然的鼓动,舆论就这样起来了:

“白二公子所言有些道理。”

“诸君,我还听说老程岳闭城以后,想另出一支奇兵,沿水源偷袭罗戈王子的后方队伍,结果又被罗戈王子料中,反在水源地,提前设下埋伏。”

“罗戈没折损一兵一卒,我军却没能动一刀一剑,死伤近千,确实阻止兵败不在于捐款。”

“某也支持换将。”

“换将!换将!”

声望楼从不回避百姓参与国事。

但也不乏空有一腔热情,但没有什么主意之辈,容易在此被煽动蛊惑,以为在后方多发表几声议论,就能够左右前线战局。

白兮然选这个地方选得好,时机也很恰当。

他这等于是楼主搭台他唱戏,借了楼主募捐义演的声势,手段甚是了得。

“我等这就去写万民书!是大虞人的,跟我往上头按血手印,咱们呈递到圣上跟前!!!”

“白二公子提议救国救民,二公子可有推荐的将官人选,我等一并写在万民书上。”

“……"

舆论更加起来了。

纷繁嘈杂声越发震耳,显出股怪异的热血。

甚至还有些更激进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大声叫嚣,要闹到程府施加压力,逼迫老程岳让位贤能。

白照影听觉敏感,此刻不得不趴在桌子,方才能让耳朵稍微好受几分。

他因为对白兮然心怀芥蒂,没有被当下的场面感召。

这本书中的军事剧情,白照影也并不熟悉。

白兮然和七皇子想换的人,是否比现在这个将军强,程岳是不是真有做错,他一概不知。

白照影不愿胡乱评论。

他趴在包厢里,沉默得更久,边趴着边想,萧烬安怎得跟那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还没有回来?怎么还不带自己走?

他不想参与主角受这场戏份了,不要当群演。

“……”

可他沉默中,觉察到方才锥子般凌厉的视线,似乎并没有放过自己。

白照影不明周围情况,瞬时如芒在背。

他警惕地坐起身,竖着耳朵扭头探听了一圈,可眼前一片漆黑茫然。

白照影小心地吸了口气。

而这时候,有个惊喜到虚伪的声音,突然将他叫住:“兄长!”

白照影抬头,蓦地浑身僵硬,遮眼纱的流苏,拂过他的手边。

此时白兮然正春风得意,事情正按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展开,并且还要让他再搂草打兔子,顺便再将白照影回门那天落他面子的事情,当众报复回来。

这是天意。

白兮然早就发现了白照影。

如今他脸上越发满含笑意,故意装作不知跟诧异,一句句话,往危险的话题上引,往白照影心尖上戳:

“兄长是隋王府世子妃,隋王府有泼天富贵,兄长怎生来看义演?兄长眼睛是怎么了?”

果然我不来就山,山自来就我,白兮然不会放过自己。

白照影眉头深深拧紧。

话音刚落,便有愤青起身大怒,厉喝道:

“世子妃?是隋王府的人!”

“隋王府长子嚣张,次子骄奢,边关战事大起,却豪掷万金狂赌,隋王府上的世子妃,怎还有脸来这募捐现场!”

第69章 当堂论辩 宾客席位有人起身,接着不疾……

隋王府二公子豪赌, 恰赶上大同兵败,其实本是两件并不相干的事情。

仅仅是因为巧合, 放大了萧宝瑞的过错。

可同时,却也让白兮然引白照影,深深陷进了漩涡。

白兮然暗中勾起抹冷笑。

白照影回门之后,数月以来,他一直以为嫡兄当日敢朝他索要发簪子,是嫁给隋王世子, 觉得能借萧烬安的势。

狐假虎威,纵使当时落于白照影下风,白兮然也没把白照影看在眼里,仍是那段呆木头。

今日萧烬安不在身边。

他站在声望楼万众瞩目的核心, 对面只有白照影一人。

且看谁能来救这死瞎子……

心里狠毒,白兮然嘴上却越发回护,白兮然佯怒道:

“休要这样诋毁我兄长,兄长嫁进隋王府,然而毕竟不是世子, 也不是二公子, 自然是与此事无关。”

他公开维护白照影, 反而让自己的形象更为磊落几分。

便有白兮然的拥趸者道:“可惜, 白二公子如此高义,令兄长却嫁入隋王府与狼共舞。”

“彼时上京城里皆知, 世子求娶的是白二公子, 怎到最后出嫁的却是白大公子?”

换将的舆论造完。

场面不多时, 就改成了追溯那桩婚事。

白家也算上京名门,白家的热闹,身边人的热闹, 比说书好听,众宾客全当余兴节目,关注得津津有味。

白兮然等得就是这声问。

他故意面露难色:“这——”

仿佛刚才站在声望楼义演舞台正中,侃侃而谈的人已不是自己。

白兮然目光躲闪,凤眼眸光流转,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又不能说。

于是更加能引起台下众人的好奇。

有人急迫道:“白二公子?怎么了这是?”

白兮然怎能轻易就范,做足了期期艾艾的戏码。

他成功吊起了声望楼围观众人,满腹的好奇心肠,使台下众人都跟听说书似的,各个伸长了脖子。

直到有一人大声说:“白二公子为国为民着想,实乃我辈楷模!若是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受委屈的事,我们也不答应。”

“白二公子就不要卖关子了,大伙儿这也是担心你啊……”

白兮然这才带着遗憾惋惜,小声说:“罢了,家门不幸,人各有志而已。”

声望楼内,白照影揪起的心,更加缩成了一团。

仿佛瞬间有若干把刀子似的目光,齐齐戳向自己,白照影抿紧嘴唇。

白兮然为难的语气更甚。

他的表现,引来楼中其他围观者猜测道:

“——难道是白照影,想要攀附权贵,主动嫁进隋王府的吗???”

白照影怔然。

周围刀子般的目光,似乎更锋利了。

原来白兮然要做的,竟是件颠倒黑白的事!

白兮然设计坑害嫡兄长替嫁,现在却要把真相,扭曲成是自己贪图名利,顶替了他世子妃的位置,跟萧烬安成亲。

可惜当初太仁慈,顾念他是主角受,回门那天,只是要回发簪,并没再当众揭发他算计。

却没想到,竟让这小人把自己当成个软柿子。

他以为自己仗着世子,才敢回娘家跟他叫板。

他毫无悔意,且对自己记恨。

心肠恶毒,不由让人齿冷!

难怪原主在府上,被白兮然磋磨得几乎无容身之地。

若非自己穿进书里,并且求生欲旺盛,这具身体恐怕早就被白兮然给算死了!

白照影越想越觉得胆寒,也越是有股庆幸。

可笑白兮然仍然不知,他不是当初那个,任他揉捏搓弄的呆木头。

白照影反而冷静了许多。

因为心里有底,他并不吭声,安静地看白兮然表演。

声望楼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白兮然引导下,楼中哗然。

几个清流子弟率先坐不住了,登时起身,义愤填膺道:

“白二公子有气节风骨,不肯嫁进隋王府当世子妃,却不料嫡兄长眼巴巴望着这机会,欲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才替嫁进门!”

“难怪他婚后事事讨好那世子,原来是个贪慕名利之徒!”

“令兄长生个病,都要请全城大夫,骄奢不输萧宝瑞。”

“再看看他这张脸,果然……”

当众人怀揣着恶意,打量白照影的容貌,蒙纱遮眼,楚楚可怜,无辜也成为了罪过。

有人对这种美丽下了评价,诅骂道:“以色侍人,狼狈为奸!”

第一声以色侍人道出口,后头的人,都仿佛找到了舌头。

舆论被规划妥当方向,攻击白照影人格。

在场的有白兮然的人,也有自觉正义的人,也有随波逐流的人……

所有人使用的全都是最最恶毒的词语,议论声极为难听,有的甚至涉及令人耳热的房中细节,几乎不堪入耳。

有些白照影听不太懂。

另有些能听懂的,无非是指责他勾引萧烬安,这话更为可笑。

大魔王恨不能自己离他远远的,那是个勾引得动的人物吗?

贪图世子妃的位子……

当初隋王府什么光景,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他淡漠地聆听。

耳朵里再度撞进了声恶毒的言语,不知是哪个愤青说的:“白大少削尖了脑袋钻营富贵,相中隋王府,嫁给萧烬安,岂不就是活该瞎了眼?”

白兮然更为火上浇油,似乎是诚恳地,对四周拜了几拜:

“兄长遇人不淑,被萧烬安害得双目失明,自己已得到教训,我相信兄长早有与隋王府决裂之心,我们兄弟共同进退,我自然了解兄长,还望诸位可以嘴下留情。”

话毕声望楼里,一时静默。

白兮然的形象,在这座楼里,倏然变得高大。

宾客们赞道:“以德报怨,白二公子好啊。”“白二公子心胸宽广,当是成大事者,上京白家能有白二公子这等晚辈,必定家门有望,我等拭目以待……”

白兮然越发得意。

他得意时,想看白照影局促不安的可怜相。

他对比自己在回门当日所受的折辱,觉得这回能把白照影踩在脚底,再狠狠碾碎!

白兮然向来习惯了拿捏这个嫡兄长。

熟悉的感觉再度回来,他倨傲又同情地,望向宾客包厢里站起身,被千夫所指的白照影。

可是白兮然倏然眉心重跳!

这不对。

白照影不对!

他哪怕瞎了,哪怕孤立无援,却平静一如回门那日,在白家客厅时。

他并没退回畏畏缩缩小可怜。

而是还像当初自己跪着,而他坐在正堂次首那般,他是娇美高贵的世子妃。

白兮然自是想不到,白照影穿书补全原主神魂的事,完全改变了原主白照影自卑的气质。

心头颤动,隐隐觉得不祥。

然后那种不祥感逐渐扩大,蔓延他整颗心,使他微微站不稳。

接着迎面砸下世子妃的质问:

“白兮然,你怕死,所以煽动父亲,退我婚事,设计我代嫁。”

“我不愿与你计较,可你得寸进尺,非要让我公然揭穿你是个小人。”

声望楼内,真相徐徐揭开。

白兮然闻声讶然。

他预感自己那种不祥的假设即将成真,身边没有隋王世子撑腰,呆木头白照影又眼盲,竟仍敢跟自己针锋相对。

声望楼忽然因为白家兄弟这场争论,陷入片刻沉寂。

以兄代弟,鼓动悔婚,设计替嫁。

这种变化不亚于方才聆听一波三折的说书。

白兮然在上京城早有美名,此时突然冒出白照影,当场指控,将白兮然的形象完全颠覆,人们起初并不相信。

有些百姓当即窃窃私语:“这白照影难道疯了?”

还有些崇拜白兮然的后生维护道:“我编都编不出这种桥段,白大公子说话简直可笑!”

其他百姓纷纷附和,措辞各不相同,但都一致认为白照影诋毁白兮然。

白兮然暗中庆幸。

白照影并不动气,语气反而更加诚恳:“此事当然即兴编不出来,诸位,我也并不知晓,白兮然今天会来打断义演。”

他说得似乎没错。

维护白兮然的书生们,顿时陷入缄默。其中故事,确实并非能轻易间,迅速编出来作伪。

而更像是个深思熟虑的局。

倘若当真如此……

楼中寂然片刻,响起另一种议论声: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更何况隋王府世子,凶名在外,送人替嫁,不是送人去死吗?”

“若是白二公子为了脱身自保,当真毁掉白大公子的婚约,此事做得真不地道,他也不配在上京公子榜榜上有名,那可真就是小人了。”

“先别妄下定论,且听听看,白二公子怎么解释?”

因为白照影语气坚决,越发想让人得知事情的实情。

百姓们好奇再度被勾动起来。

而白兮然从庆幸变成隐隐渗出冷汗,掌心冰凉,公开说假话,他到底是心虚的。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万没有往回收的机会,白兮然只能硬着头皮,仓促应对白照影突然强势起来的路数。

他面上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白兮然混淆是非:“兄长怎能血口喷人?分明是兄长爱慕隋王府势大,说要舍身博个前程,这才同父亲说了,要嫁隋王世子。我有泼天本领,也不敢做如此算计。”

“嫁进隋王府对我而言,险象环生。可对兄长来说,并非不是个好机会,兄长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啊。”

白兮然一脸错愕,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在声望楼围观者片刻的宁谧里,有他脚步的沙沙声。

他自以为说辞天衣无缝,应变也算妥帖,定可以让白照影哑口无言,从而再给他安上个,蛇蝎心肠诬告好人的帽子。

人的名,树的影。白兮然知晓名声的重要性。

他在上京经营多年,方才博得个“如玉如竹”的雅号,位列京城公子榜第四。

他以清贵高洁驰名,名声断不能毁了!

这一把,必须得让白照影身败名裂。

白兮然反问:“分明兄长贪财爱势,嫁进隋王府已成定局,兄长怎能证明是我害你替的?”

对方应变虽快,白照影只觉他已无药可救。

白照影郑重道:“你忘了,我根本不需要走替嫁改命这一折。”

话音响彻声望楼。

白兮然怔然。

白兮然瞬时回过味来,已然浑身寒透!

冷汗如冰针般,渗出白兮然毛孔。

白兮然先是冷,然后满脸火辣辣的,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已完全没法补救。

这是话赶话露出个天大的破绽,而他刚才却浑然不知,反还以为能够证死白照影。

声望楼其他宾客,也有反应过来的,纷纷探问:

“白大公子之前要嫁的人是谁?”

“难不成白大少爷,本该有个平安顺遂的后半生,真是让白二少爷给毁了?”

“啧啧,峰回路转,那白大公子现在双目失明,也与白兮然推兄长入火坑,脱不了干系!”

“诸位,如果白兮然对待自己亲兄长尚且算计,那他这次力主替换程岳,是不是还有什么谋划……我等可得擦亮双眼,别给这小人当刀子使。”

“是也是也。”

转瞬间,话题竟回溯至换将。

白兮然费力盘算得到的成果,居然因为他有戕害亲兄长的嫌疑,而渐渐被人质疑。

白兮然惶恐得心上像是开了个洞,细密的汗珠,变成冷汗涔涔。

他揣测白照影的心思:

——白照影还没做绝,他在暗示自己收手,因为不想出卖崔执简。

——白照影并不愿意公开曾经的婚约。

白兮然孤注一掷。

“兄长妄言博取同情,你休要虚张声势,兄长哪里会有什么,堪称绝佳的亲事?”

白兮然最后的挣扎,却被声望楼内突然响起的,清朗温润的男中音盖过。

那把嗓音令人如沐春风。

宾客席位有人起身,接着不疾不徐地说道:

“他曾经婚约对象是我。”

第70章 一波三折 萧明彻怜悯地摇头,以为这美……

“崔小侯爷!”

宾客们皆不约而同失声道。

上京城公子榜榜首, 文翰侯府嫡长子,大虞官场新秀崔执简。

今日崔执简同样休沐, 崔执简又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性子,不约而同来到这座声望楼,为的是看完义演之后捐款。

谁知竟赶上白兮然制造舆论,又赶上白兮然,跟白照影因为替嫁之事,当众论辩。

此前崔执简心中, 一直有股隐而不发的遗憾和火气。

他错失了狐狐。

而现在,当有人把白兮然鼓动白家退婚的事,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在崔执简耳边,让他醒悟当时自己因为礼制, 中了白兮然的计谋,放走狐狐嫁到隋王府。

狐狐曾身处的环境有多危险……

狐狐曾是个多内向的性子,现在都变得坚韧起来,敢于与曾欺负他的白兮然对峙。

望着那双目盲的眼睛,他无法想象成长的代价, 崔执简心如刀绞。

若能由自己妥当地护着狐狐……

逝者如斯, 不可回还。

崔执简面上还保持着刻在骨子里的仪态。

可那只垂在袖子里的手, 手掌掌心, 早已被指甲刺破,刺痛袭来, 鲜血渗出, 他将衣袖背到身后, 不想让人看穿他的愧疚。

崔执简收起所有感情的波澜,带着温雅笑意,落落大方地解释:

“白二公子, 诸位,几年前姑母去世,弥留之际,为我两人定下婚约,不才崔某,正是白大公子曾经的未婚夫婿。”

崔执简话音坦荡,徐徐如林下松风。

他面庞如冠玉,模样并非夺目抢眼那一类人,而是俊美儒雅,令人熨帖。

崔执简背后光环无数,崔家是比大虞朝国史还悠久的名门,更遑论他本人的能力……

几年前,白照影孝期未除,不公开婚约也能理解。

崔执简的出现,立刻像一把锤子,把白照影字字句句,都如板上钉钉般敲定下来。

——当初白照影已有良缘。

没人会主动放弃文翰侯府,而去选择隋王府。

哪怕隋王府爵位更高。

文翰侯府的美名,早已冠绝上京。

声望楼内,舆论几乎是如反扑的浪潮似的,潮头从这一端,立刻打回那一端。

先前还被白兮然煽动,辱骂白照影的人,以及支持更换老将程岳的人,这会儿大多数都想明白了替嫁之事,背后蕴藏的隐秘内情。

宾客们炸开了锅:

“白二公子怎么能这样!”

“那是他嫡兄,他们可都姓白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可他白兮然手段多,害完兄长又害程老将军,我等险险被蛊惑。”

“呸——”

不知谁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地,砸下舞台,这对读书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白兮然脸颊耳尖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白照影的改变,崔执简这个出场,完全都在白兮然的意料之外。

白兮然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他完了……

拼命立下的清高人设,竟突然成了个笑话。

他如今恨不能将白照影化作个虱子一口咬死,目光聚焦在白照影身上,只见那蒙着眼的小瞎子,呆木头白照影,手指捻着遮眼纱流苏的底端。

那是副故意勾引男人怜惜的惺惺作态,令白兮然几乎呕吐!

他此刻唯有强装云淡风轻,不为外界争议所打扰。

“清者自清,崔小侯爷素来回护兄长。你两人婚事不成,是缘分不到,怎能见怪旁人,也难为崔小侯爷如此深情,依然为兄长事事出头……”

——怎么感觉这里面还有事???

声望楼内,宾客茫然。

白兮然没给出准确的解释。

他自诩无愧于心,用模糊的回答,妄图彻底搅乱这一潭浑水。

局面从不利于白兮然,又隐隐有势头被拉扯回来。

变成了崔执简痴恋白照影,白照影拒绝且另攀高枝。

若以常理推断,看两家条件,当选崔执简。

可感情这事,谁又能给出准确答案?

声望楼宾客再次炸了锅:

“上京公子榜榜首跟第四对上了,我信崔小侯爷!”

“可崔执简婚事没成也公开力挺白照影,不就证实他用情颇深,诋毁二公子,又有何难?”

“……”

白兮然暗中勾起抹冷笑。

忽而在见到声望楼密密匝匝的人潮之外,由远及近而来的一道金影时,白兮然心头狂喜。

他的靠山到了。

声望楼爆出连连几声公鸭嗓音:

——“肃静。”“回避”。

百姓脚步挪动,真让出一条道路。

人群本已经十分拥堵,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有人“哎呀”地叫了声,突然被挤出人墙之外,啪嗒摔到刚才开辟出来的那条小道。

公鸭嗓子斥道:“放肆,退开!”

地上那人被太监踢了脚,发出砰砰两声闷响。

然后起来便要反击:“来的是龙还是虎,给你爷爷我缩回——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侍卫将拳风截住,引七皇子入声望楼:“七殿下玉体尊贵,唯恐遇刺,故而时刻警惕,多有得罪。”

侍卫将摔倒的人推回人潮。

萧明彻腰间佩玉叮当作响,脚步轻快。

他亮出皇子身份,楼中自是立即拜倒。

白照影身旁全都是膝盖撞地的声音:“草民等请七殿下安!”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萧明彻来得正巧。

白照影隐隐不安,刚才自己与表哥合力才扳回来的局面,恐怕要被这人搅和了。

白照影虽然眼盲,可他忘不了,千灯楼外,萧明彻凝视他时,令他无处遁形的滚烫视线。

此时他竟还有点庆幸,他瞎了,看不见萧明彻的眼。

但愿萧明彻用那种古怪的目光,时时刻刻紧盯着白兮然。

可实际上却是——

白兮然朝七皇子,含蓄而迅速地投来道目光。

而萧明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萧明彻仍把那目光,控制不住地锁定白照影。

纵使知道,他今天这趟出场,是来攫取大同兵权,也是来给白兮然挽回面子的。

当他看到,白兮然在白照影跟前,那种故作的清冷,只能显出十分的狼狈。

白家兄弟,一双美人,同时展现在自己眼前,对比之下,白兮然的模样淡了,而白照影越发显得惊艳。

遮眼蒙纱,凄楚惹人爱怜,身姿修长,温软只合在怀里调弄。

偏偏白照影还露出副倔强的姿态,更令人喜欢……

隋王府,世子妃。

萧明彻喉咙干痒。

总是劣性难改,萧明彻恨不能趁着那疯子不在,掳走白照影就在此处,大开大阖地享用。

萧烬安当真是占尽这世间的便宜!

萧明彻挪不开目光地道:“今日这件事,本是白家的私事,按说我等不该把这件事,拿到公开场合议论。只是这场面似曾相识,端午庆典那日,小侯爷还在父皇跟前替世子妃说话,圣驾因此宽宥了世子妃不懂宫廷规矩。”

皇帝何等至高无上。

纵使萧明彻字字句句没提偏袒。

只冲着崔执简就连在圣驾跟前,都会替白照影申辩,崔执简所有话,就具备了片面色彩。

人群又是一阵讶然。

议论再如竹节噌噌拔起:

“难道崔小侯爷的话也不可信?”

崔执简默然。

如今他想再帮表弟,唯有把崔家自己书房放着的,已作废的那纸婚书,请到声望楼现场,再请几个崔氏的长辈,复述当日白家与崔家和平退婚,方才能证实狐狐和自己所言不虚。

可这样做,就是明摆着承认,自己对狐狐尚有心思。

否则他留着这婚契干甚!

倒是能让白兮然彻底闭嘴,可长远看却对狐狐不利。

狐狐还要在隋王府过下去……

万一让人认为,两人藕断丝连,狐狐名声毁了,那萧烬安何等小心眼!

一时间,崔执简只觉进退两难。

他因为太过在意,反而束手束脚。

而萧明彻却是瞅准这个空当,话一句句往外递:

“崔小侯爷是个为情所困的人,可我等男儿立身处世,到底以国事为重。小侯爷狭隘了。”

萧明彻本就带着皇子身份现身,他说的话,有要为朝廷发声的意思。

萧明彻也据说是最得圣心的皇子。

他有意回避问题,不再提白兮然谋划替嫁这茬。

就着白兮然刚才的话题,狠狠地贬低别人,再拔高自己:

“诸位本是来给大同前线募捐,而后在商量前线换将,怎么都忘记了原意?”

“大丈夫应该胸怀天下,尔等却因为个后宅小事,看热闹看到明面处来,丢人不丢人?”

声望楼的宾客们置身事中,自然会被局势变化带着跑。

而如今突然来个七皇子,把刚才白兮然引得跑偏了的话头带回原处。

宾客们以为如梦初醒。

人群纷纷道:“七皇子英明!”

萧明彻暗笑,自以为,他的出现时机,不偏不倚正合适。

他得意地解脱了白兮然,噎回崔执简,然后又点醒众人。

接着便把主意,打到萧烬安头上。

他要让白照影知晓,继续追随萧烬安毫无前途,萧烬安迟早要被自己弄死:

“堂嫂命不好,这才会阴差阳错嫁给堂哥,隋王府素来门风不正。”

“且不说赌钱的萧宝瑞,就说堂哥本人,滥杀无辜,任性恣睢,向来没拿正眼看过别人。且看堂嫂这双眼,就知道在堂哥跟前,受过多少委屈,我真为堂嫂可怜可惜。”

“倘若堂哥能把这份血气,用在打仗上,而不是关起门来打老婆,他得杀多少个瓦剌人。”

倏然有一个瞬间,白照影整颗心,似被无形的手攫住。

萧明彻这句话,骤然串起现实情况与书中剧情,使白照影蓦地袭来了种潮海般的心慌感。

……萧烬安死于战场。

而现在开始打仗了。

他与大魔王相处的时间太长。

以至于长久得,竟让他忘记了萧烬安会死。

就在某一场即将到来的战斗里,萧烬安牺牲,成为保卫大虞朝的烈士。

——“你问他,车里载着的,是兵部的奏报还是户部的文书?”

白照影心狠狠一紧!

上回遭遇七皇子时,他就知大魔王比道貌岸然的七皇子,品行高尚许多。

萧烬安是战斗英雄。

前世出生于和平年代,受过良好教育,白照影尊重这种人。

萧明彻对萧烬安素有敌意,而他绝不容许这种小人再度颠倒黑白,诋毁萧烬安的名誉。

白照影就要说实话。

就像那日在千灯楼似的。

他不管对面是七皇子还是谁,哪怕敬贤帝,当初他都没让步。

白照影厉声道:

“眼睛是我不慎摔成这样的,夫君从不动手,没有滥杀无辜,他才是胸怀天下之人!”

人群里爆出阵哄堂大笑。

那笑声使声望楼快被抬起来。

上京城人人皆知,萧烬安乃是个又凶又疯的阎罗恶鬼,白照影怕不是在梦呓!

萧明彻怜悯地摇头,以为这美人堂嫂,当真被疯子蛊惑了。却不知疯子有什么特长之处,使得美人如此不离不弃。

萧明彻满心浮动绮念。

他摆摆手,浑不在意。

纵使萧烬安入了锦衣卫,他手里有些人马。不过就是个飞檐走壁,刺探朝臣阴私的探子。

据说皇帝连跟阁臣议政都不准他旁听,而自己还偶尔有机会,能入阁观摩政事。

萧烬安不过是个皇帝用来敲打正牌皇子的手段。

他能得到什么心怀天下的机会?

萧明彻声音华丽地漫道:“堂嫂谬矣,若他真是这种人,我爬出声望楼。”

然而就在这时——

楼外一阵声音嚷道:

“不好了,有伙年轻人方才听罢楼中的议论,把兵败全归咎给程岳,跑到程府上门闹事,打出人命来!”

“世子率锦衣卫,救下程老将军的家眷,逮捕许多散谣者,边军家属闯进声望楼了……”

萧明彻脑海嗡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