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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入蛇口 gb 刀尾汤 21305 字 23天前

火鸟不言不语,她耳畔只有火焰的噼啪声。拉涅沙抽了一口气,重复祝祷。

拉涅沙躺在地上,后背的灼痕还没有完全退去。她愣愣地盯着帐顶,半晌收紧了手指。

那枚被塞进她手中的羽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细长的金色匕首。

——“亲手杀死你的胞兄。”聂云间握剑的手微动,他避开视线:“宗门唯一的赤红兽在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封赤练听言萎了。

宗主这两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过听说江家少主身侧有一赤红兽,专人饲养,并跟随身侧多年,不知真假。”

她眼眸再次亮起来,并狗狗祟祟:“反正江家也不是我们宗门的,对吧?”

她还悄摸着抓着剑把抱着剑的人强行弯下身,变得跟她一样狗狗祟祟。

“那天那个江无眠这么下你面子,你不记恨吗!要不要干一票?”

被迫狗狗祟祟的聂云间面无表情地起身:“你可自己去。”

封赤练又把人压了下来:“师兄,那个姓江的对你态度那么差,还想压你一头,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聂云间持续面无表情:“我若与他有嫌隙,自会去杀了他。”

他将扣在他身后的手拿开,强行站直,并拎起这人的后领把人拎到一旁。

“况且我们并无嫌隙,不过你空口一张嘴的胡言。”

挑拨离间失败的封赤练鼓起腮帮子:“好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就打着你的名号去骚扰人江家。”

说着她拿出了之前穿过的聂云间外袍打算套上。

聂云间看着正使劲穿他外袍的人陷入沉默,他想起了这人之前的一系列骚操作。

她属实做得出。

如今他身上的关注只会更多,不能多生端倪。

见人马上踩上飞行器就要走,他木着脸御剑跟上去拽着人后领把人放在自己剑上。

他的声音也带着生硬:“上次隐匿气息的阵法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封赤练一边抓着聂云间的剑鞘稳住身形,一边格外上道地拿出灵石补灵力画阵法。

这个阵法她画过一次,第二次熟练了很多,她赶在落地在江家暂住的迎客峰前画了两。

并妥帖安在两人身上。

在如风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扬起莫大的自信。

区区鸡蛋,囊中之物罢了。

她勾起嘴角,准备大步走进江无眠的院子。

刚走两步便被猛地来自后领的力道猛地一拉,下一秒她便被带着离开了原地,来到院子旁的树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处境就变许了只能脚尖站在狭窄树枝上。

感觉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本能拽紧身边人。

“你做——”

刚出声便被离得极近的气音打断就:“噤声,有人来了。”

她急忙将声音咽下,一边无意识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衣服,一边紧张看过去。

她蓦然兴奋,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听个秘密说不过去吧。

只见下方江无眠并没有带侍从,身后只跟了一耷拉着脑袋的人,她仔细看去。

是许多天没见的江松。

他的衣着与那天无异,却因为面上的颓废与那日判若两人。

像是被这次关押击垮了,此时正跟在江无眠身上,始终没有抬起头。

封赤练仔仔细细将江松端详了一遍,发现人除了瘦了点身上也没什么伤,一看就是虽然被关押但还是被好好对待着。

她分外惋惜,有点便宜他了。

下面二人进了院子,聂云间也提溜着人避开周围阵法进了院子,江松是客,院子也很宽敞,有独立的主屋,三间侧屋,实在气派。

封赤练狗狗祟祟拖着人躲到主屋的窗户,并熟练画下一个透视阵法和一个音量增强的阵法,正好将里面两人的场景完整显现。

随后兴致勃勃地看。

在她身后的聂云间看着这俩阵法陷入失语。

因为身上的阵法,他对阵法也多有了解,这俩阵法位于阵法书的犄角,复杂且阴损,也没有多大作用,甚少有人研习。

他甚至是第一次见人如此熟练地便画了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像是刻意练了许多遍。

但想到是封赤练,竟又觉得合理。

突然腰间的腰带被猛地一扯,他蓦然收回思绪,下意识扯住腰带。

正看见自己的腰带在封赤练手里,而封赤练正看着自己的手。

她正在思考。

她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腰带放到自己手里的?

在刚才的树上?

还是很久就有抓人腰带的癖好了。

不过不重要,现在吃瓜最重要。

她将人往身前一扯,拂开人腰带上的手,并利落把腰带系紧,顺手系许了蝴蝶结。

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吃瓜中。

被一番安排的聂云间:……

他看向腰间的腰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用灵力将腰带切割,完整地扔进了储物戒,随后用灵力化作腰带系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绪一松,视线也随意看了过去。

江无眠与江松正无声对坐着,应是坐了许久。

封赤练看得也着急,下意识小步跺着脚。

下一刻她脚步一顿,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只见江无眠一道术法打在江松身上,将江松击倒在地上。

他的声音格外凉:“你可知你做的此事对江家的影响多大?”

江松格外不甘,他抹开嘴角的血液,压着恨意:“是那女修!分明是她陷害我,兄长何故怪我?你合该将那女修杀了!”

江无眠猛地站起来,用剑将江松埋着的脸对着自己。阴暗圣母

“杀?人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三两下便将你彻底扳倒,如何杀?用何理由杀!

“你可知你错何处?”

江松眼里闪过厉色:“我何错之有?”

“你错便错在,”江无眠低下身,“你轻敌了,江松。”

江松面色寸寸灰败,他嘴中喃喃:“不可能……那不过是炼气期的废物……”

江无眠将人松开,他长叹一声:“修仙者,只涨修为不修心性,当是大忌。幽闭十年,你且修修心罢。”

江松瘫软在地。

江无眠背过身:“至于那女修我自会在三福秘境与她会上一会,今年的三福秘境不同以往,有一样人人都要争的东西,只能是我的。”

什么东西?

封赤练侧耳去听,下一秒一柄剑由房间内迎面而来。

“谁!”

聂云间面色一凝,带着人猛地撤后,打出一道术法扔向远处后带着人躲进了偏屋。

封赤练屏住呼吸,外面传来走动声,像是往术法方向去了。

不愧是反派,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知道把人引开。

她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江无眠说的是什么?师兄知道吗?”

聂云间眉眼一暗,他想起宗主的交代。

他必须将那件东西带回,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去秘境,带回奇珍异宝,做个好用的工具。

若他没有带回……那么十六那日。

可这次,他决不能交出去。

“聂云间?”

他回神:“那是件奇宝,周围有上古阵法,与此前你在我院门前解开的阵法同宗。”

封赤练恍然:“所以这就是你答应我一起去这么快的原因?你本就要带我。”

聂云间没有应声。

眼前的人却没有再出声,只垂着眼眸,像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

因为掺杂了利用。

想到这他眸色一沉:“你若不愿,我会绑你前去。”

正巧看到了鸡并努力找鸡蛋的封赤练:……?

——“除此之外,没有办法赢得战争。”

今夜草原没有星星,浓云遮盖了天幕。帐篷前的篝火在寒风中瑟瑟,随时可能被熄灭。

苏里孜做了场噩梦。

冰冷的锁链束住手腕,勒住咽喉,将他悬吊起来。他挣扎,好像一只悬挂在网上的大鸟,竭力想用爪子和喙解开纠缠住他的东西。

第 77 章 谁的阿母?

聂云间知道她有些喜欢杜玉颇的姿态,他不知道她究竟喜欢自己些什么,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这张脸称不上艳丽,背上还背着克妻的恶名,更不要说年龄——他没有一点与她相配的地方。

从前他在她手下苦苦挣扎,拒绝,求死时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现在那些折磨不在了,聂云间反而茫然不知所措。他学不会其他人柔软的身段,把他折了,劈碎了也就是一地硬茬,可他要留住她啊……他有什么办法留住她?

他又有什么理由胜过那些更青春也更艳丽的人?

两边的宫人退开,他走进去,跪下,等着封赤练告诉他要做什么。

“然后呢?”经明看着封赤练神色变化心里一慌,他急忙说道:“师妹,这锤子师兄送你也,也是可以的……”

封赤练当即伸手,她面露痛色,手颤抖着:“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可以。”

拒绝这样的财富真的需要痛下决心。

经明见状更慌了,他将图纸收了起来:“师妹,这样,我给你用便宜点的材料,这样能少一百灵石。”

封赤练沉重摇头:“不必,我的锤子,它值得!五百就五百!这有什么!”

她想了想:“那个三福秘境里出来的宝物能拿去卖灵石吗?”

一旁分外迷茫的许衡之下意识接话:“自是可以的,二十年前拿出仙品阵法的师兄就把阵法卖给了宗门,据说得了极大一笔财富,后来他离开了宗门,据说很是逍遥快活。”

封赤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行!为了锤子,我可以的!”

随后她听见经明带着忐忑的声音:“三福秘境凶险,我可以给先做出来给师妹用着,灵石可以稍后再给。”

这是什么?这是活菩萨啊。

她顿时神色郑重:“师兄,以后谁欺负你,我就用我的大锤子,吓死他!”

说到三福秘境,她想起团队里还差个金丹期。

这不巧了吗?

她隔壁不就住着个能打的金丹期吗?

她当即起身:“师兄师姐们放心,金丹期就交给我了。”

说着往某人的院子去。

留下许衡之几人面面相觑,苏依依迟疑着:“师妹说的金丹期……是小师兄吗?”

许衡之哑然:“或,或许?”

经明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如果跟小师兄一队,我们会被关注到吗?”

苏依依听言也立刻直起了身体:“不,不会吧?”

许衡之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重点是被关注吗?”

苏依依,经明:“难道不是?”

许衡之又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啊……”

重点难道不是小师妹与小师兄的关系已经这般亲密了吗。

——

今天的日头很好,夕阳填满了半天院子,半敞开的书页也被染许了蛋黄的颜色。

蛋黄?

封赤练看着眼前的书页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进食了。原身早早辟谷,有灵力补足她也不会饿,元一宗吃饭又很不方便,要在特定时间去然后还限量。

她去过几次都没吃到饭,于是只好努力忽略吃饭这件事。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馋啊。

好想吃煎蛋啊。

可她只是炼气期弟子,炼气期弟子不允许下山。

封赤练在继续等反派出来和直接偷摸去厨房之间徘徊。

其实她想偷摸着去厨房,但是元一宗食堂的大爷是个金丹期的厨修,她一个炼气期,还是个外门弟子……有点不敢。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关了许久的门倏而打开。

她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那许久没看见的人时脱口而出:“或许你想吃煎蛋吗?”

聂云间是小师兄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怪罪。

刚清理完紊乱魔气的聂云间:?

话音刚落封赤练便急忙晃头。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煎蛋。

她拉回思绪:“最近三福秘境要开了,要不要一起?还有我们五阁其他人。”

聂云间顿了顿:“三福秘境,今日可是初一?”

初一,便是离十六不远了。

十六……

他眸色一暗,体内才理顺的魔气就要叫嚣。

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对哇,今天已经初一了,你已经在房间里足足五天了,我都快发芽了。”

他猛地回神:“可以。”

封赤练听言愣住,她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那,那行,到时候一起出发。”

聂云间应声后拿着剑准备出门。

封赤练急忙把人拉住:“师兄,你想不想吃一个香喷喷的,焦焦香香的煎蛋呀?”

聂云间停下,他生来便没有进过食,不知煎蛋为何物。

他漠然:“不想。”

封赤练听言并不气馁:“师兄哇,你知道煎蛋有多好吃吗?它的操作如此简单,却如此美味,真的很不错。

“听说,我们元一宗有个食堂,那一定会有厨房吧?”

聂云间皱眉:“我从未去过。”

封赤练一个闪身来到聂云间身前,矜持着伸出两根直接扯住聂云间的衣角:“既然没去过,就应该去看看。”

身前人挑眉:“只是看看?”

她一噎,带着几分心虚:“嗯,就,就看看。”

身前人拂开了她的手:“不去。”

她顿了顿,随后站定在聂云间身前,面上方才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

她的声音也变得利落:“陪我去的话我可以马上看三本书,还免费陪你演十天的戏。你说演什么就什么。”

聂云间顿了顿,随即迈动步伐,走在了封赤练前面。

“走。”

封赤练:……

好好好,原来平时这人用灵石打发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有点暗爽,但又感觉有点亏。

但是为了一个完美的煎蛋,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重新高兴起来,熟练站上聂云间的剑。

聂云间的剑一如既往地快,不一会就到了食堂后方的小厨房,据说那位厨修非常介意别人进出他的地盘,因此两人到来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正好便宜了封赤练。

她在厨房翻翻找找,试图找到一个鸡蛋,但是没找到,她继续尝试,但还是没找到。

偌大的厨房里什么菜都有,就是没有鸡蛋。

她顿时皱起脸:“为什么没有鸡蛋?”

在一旁抱着剑的聂云间疑惑:“什么是鸡蛋?”

封赤练震惊:“难道这里没有鸡蛋?那有鸡吗?就是那种两个翅膀不会飞只会到处跑,还会咯哒咯哒叫,有的还有红色冠子那种。”

聂云间想了想:“你说的是赤红兽?”

赤红兽?封赤练感觉走进了未知的领域。

“赤红兽?很值钱吗?”

紧接着她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言论:“赤红兽是难得的灵兽,很少见,若是圈养,还可增加那一方区域的灵气。”

她傻眼,原来她从小吃到大的鸡兄在这修仙界这么有地位。

她大着胆子问:“那这个赤红兽它……生蛋吗?”

眼前的人顿了顿才应:“生。只是赤红兽少见,因此赤红兽的蛋亦少见。”

她于是继续大着胆子:“或许我们宗门……有赤红兽吗?”

饶是聂云间,这时也失语了。

他看着眼前眼眸很亮的人,她若知晓,应是会立即去偷那灵兽的蛋吧。

封赤练见人没反应,又凑了上去。

“我再加几本书?”

聂云间默了默。

一刻钟之后他才应:“并非是因为筹码。”

身前的人又凑近了些,因为身量不足,她努力踮起脚,仰着头,看着他。

她说:“我知道师兄最好了。”

他蓦然想起了放在储物戒中的那枚被血液浸染了的玉石。

“或先发制人。”聂云间说。

打仗除了兵力粮草这些事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士气。作为来攻方一直缩着按兵不动,真打起来难免士气低落。大巫病是真,那抢占先机正好,大巫病是假,只要最高统领不脑袋一热,那也不会出大事。

封赤练靠在毯子里出神,聂云间顿了顿,继续说了:“陛下不当问臣。”

——“你和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到底为什么比我还会揣摩圣心啊!

在烈烈的寒风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扭曲了一下,好像是忍下去一句什么不太文雅的话。

“不是打够没打够,岂是我打够就不打了的?”

“这仗打完,就打够了。”虎诘说。

火边安静下来,有人慌忙回头看到虎诘,火光在她眼睛里映出金黄色的一片。“将军!”这帮人齐齐站起来,虎诘却很轻松地坐下了。

“陛下已经亲至此处,”她说,“这一仗,必破寒魁王廷。”

风吹着火爆发出一个明亮的旋儿,士兵们轰地叫了一声好,原本是虎诘那一路的士兵就嘻嘻哈哈凑得更近了点。

——大将军,您这次进京见到圣人了吗?圣人什么样啊?

——俺娘说圣人和凡人不一个样,像庙里的神仙一样,她也和神仙似地顶着个金盘子么?不沉?

——你这话叫“大不定”,要砍头的!

——不敬!那叫大不敬!

嚷嚷着嚷嚷着重心就跑偏了,虎诘坐着,歪头听这些人笑闹,直到身边又坐下来一人。

在很久之前,因为下雨而不能耕作也不能打猎的日子里,她蜷缩在母亲身边听雨打在竹屋顶上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觉得咋子?”林清柏说。

“她像我阿妈。”虎诘慎重思考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

她眼睁睁看着林清柏把水囊放下,踢远了。

“你就是和我有过节,想趁到我嚯水呛死姥子。”

第 78 章 浸砂原

这些粮车缓慢地在土地上走,铁甲步兵的脚步也沉重又坚实。这二十车粮草将维持先锋部队十数日的作战,同时打开向寒魁腹地深入的粮道。

飞走的鹰又飞回来了,它金色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下面,好像是把哪个士兵头盔上的装饰当作了雀儿。

它盘旋两圈,唰地直扑下来,那士兵下意识挥枪向上一捅,枪尖刚好擦着那鹰的翅膀过去,鹰被打落,尖啸一声扎进道旁的灌木。

前面的马惊得顿了一下,队率转过脸要骂,那士兵还在摸头顶的穗子——就在这一刻,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卷起了滚滚烟尘。

浸砂原上分立着大大小小的风蚀柱,这些柱子像是大地龇出的獠牙,把原本开阔的平原割得一块一块,这滚滚而来的烟尘刹那间分成数个小队,穿插进这交错的石林中。

“放箭!”

装饰盔甲边缘的皮毛和角弓从沙尘中露出,寒魁弓骑兵斜插出石林,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车队两边的重甲步兵后退至车侧取盾抵挡,弓骑兵就如同鹰一样一掠而过,露出后面的队伍。

那是以百人为单位的轻甲骑兵,狼群一样快速冲向车队撕咬又快速撤离。步兵的机动比骑兵要慢,几架粮车之间的衔接并不紧密,几轮冲撞之下就被裂成数个口子。

“看准点!”有人喊,“她们士兵里有女人!是男人就杀掉!只拖女人回去!”

被套马绳拽倒在地的安朔士兵拔出钉在身上的箭割断绳索:“□你老子!我是你奶奶!”

烟尘弥漫,战局在这之间突然起了变化。

被冲撞得散开的安朔粮车并没有翻倒,周围的士兵也没有四散奔逃,粮车前士兵们快速架起了盾墙。

看到被咬残的猎物不跑,原本狼一样打车轮战的寒魁骑兵逐渐围拢。

不是没有人察觉到异样,但在马蹄声中提醒同伴太过困难,更何况战斗的快\感何其甘美!

他们一直渴望着中原,渴望着雪不杀人的温暖之地,黄金,瓷,华美的布帛,奴隶。就算这一仗还不足以让他们走得这么远,至少他们还能带足够多的俘虏回去!

草原上的女人不够,白灾杀了太多没长成的孩子。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说到底是女人就可以,草原的儿子偏偏就喜欢能杀人的女人!

一支弩箭激发,在瞬间杀死了这颗想东想西的头颅。

粮车最上层的油布被掀开,蹶张弩从干草中被推出来。刹那间弩箭掀起一股强劲的气浪,铁雨一样砸在最前排的寒魁士兵身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粮草车,从一开始上面就装满了弩台和蛰伏的弩手!

没有什么马上盾能抵挡这么重的弩,更何况有些人根本来不及摘下盾牌。马和人一起被钉在地上,砸在同伴身上,整个队伍忽然就随着这铁雨溃散开来。

“不要慌张!”喊叫的那人甲胄上有鸟形的金纹,身边的家奴极力护送着他跑出了弩箭的范围。

“她们的弩箭只能发一次!”他见过这种手臂难以拉开,要靠足踏的弩,短时间内它根本来不及填装再拉开。只要阵型不乱,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反冲回去,只要——

——只要安朔军都是傻子,对此毫无预案。

荒原上响起了另一种哨声。

日光照在灰沙花的马上,它好像一只巨大的雕扑进羊群,顷刻间把还没整装起队形的寒魁骑兵再次撞乱。跟在那匹马后的安朔军皆长枪良马,插入战阵之间,锁链一样链接起弩车。

现在它们不是二十座弩台,它们是不断喷吐着锋利死亡的城墙,来援的安朔骑兵把寒魁军压向城墙,混乱中有人捂着喷血的脖子,指着那匹沙花马悲鸣出声。

“母狼——”戚媛急忙解释:“我没有,是她自己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解释自然是苍白的,人群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没看见吗,人家小师兄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平日里她不是还宣扬着,如今是真的被正主辟谣了。”

“她还伤害同门。”

“我怎么记得之间她也伤害同门来着?”

“是了,我还记得她进过一次弟子堂,也是因为伤害同门。”

“她都进过一次了?那怎么还敢犯啊?”

舆论就是这样,人传人传人,传到后面什么都有。

“那要不要再告诉弟子堂啊?”

“你敢?谁敢啊,她是戚家大小姐。”

“算了,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以后避着点。”

舆论也是这样,说的人很多,但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都是看客。

封赤练揪紧聂云间的衣襟,原身在缥缈峰就过得这样的日子,伴随她的永远是不好的言论,人人都不待见。

还要常常被欺负,她软弱,所以只想得到道歉。

这是原身唯一留下的记忆,与她的曾经的少年时期逐渐重合。

她也曾被这样欺负。

但她不是软弱的人,她让那些施暴者都付出了代价,所以戚媛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

也是她占据这具身体给原身该有的交代。

大家的议论让戚媛面色愈加苍白,明明前段时间这些人还众星捧月一般对她,明明是同一群人啊。

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封赤练刚要扯着聂云间转移弟子堂报信时,有一人轻巧落下,他一身暗金色长袍,身形俊朗,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江家少主江无眠,江松的亲兄长,而江家与戚家速来交好。

他站在戚媛身前,为戚媛挡去所有目光。

他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刚想装作醒过来进行一番解释的封赤练又听见:“想来是师妹间的口角。”

紧接着她听见聂云间回:“见过江少主,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带江少主参观一二。”

她于是重新闭上眼,行,弟子堂应该是不用去了。

没事,重点并不是戚媛被罚,而是以后她要面对的指指点点们。

她说服了自己,安心被抱着离开。

江无眠看着离开的二人眯了眯眼,这时戚媛上前,她分外委屈:“江哥哥,你怎么来了。”

江无眠摸了摸戚媛的头:“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给人欺负许什么样。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发生了何事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戚媛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将一切说出,并言之凿凿是封赤练做的。

“封赤练?”江无眠回想方才匆匆见了一面的女子,“就是那萧奎怀中人?”

说到这,戚媛立刻变了神色:“江哥哥那都不是真的!定是那女子迷惑了小师兄!”

江无眠又摸了摸戚媛的头作为安抚,他没有回话。

若这一切真是那女子做的,那这女子……

这边离开的聂云间二人回到了形峰的院子里,一番闹剧下来,封赤练的课也已经耽误,她索性也不去了。

她拍了拍聂云间的肩:“不错,配合不错,下次继续。”

说的正是方才聂云间站出来给戚媛定罪的那段,正好给她的表演画上完美的句号。

聂云间没有应声,他的手已经爆开寸寸青筋。

封赤练没有发现聂云间的异样:“说起来那人是谁?你直接走没关系吗?”

带着隐忍的声音应道:“江家少主,他代表江家。”

她听言若有所思,直接代表江家,那身份确实是比“小师兄”的身份要高。

等会?江家?江松?能代表江家的人都来了,那江松这事……

不好办。

他要是无罪释放也还好,她一番动作最初也只是为了脱困,麻烦的是要是江松这个人一看就是伪君子。

她狠狠摆了他一道,肯定会遭来报复。

她于是又问:“他身份这么高,江松会不会就没事了?”

聂云间没有回应。

她不解,拍了拍聂云间。

被拍了一下的聂云间闷哼一声,他退后一步:“你先出去。”

封赤练不明所以:“不是说我除了睡觉都要在你院子里吗?那你今天还给十个上品灵石吗?”

她没有等到回应,只见人跨步走进房门,而房门猛地关紧,一道像是在压抑什么的的声音漏出。

“走。”

封赤练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异常。

她小声回应:“聂云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你什么吗?上次那个阵法我已经会了。”

一刻钟之后,仍是静默着。

没有等到回应的封赤练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个刻着阵盘的玉石才离开。

是之前给聂云间封魔气的阵盘,她此前看的书不是没有收获,她已经学会将阵盘暂时保存在容器里。

聂云间的魔气在她眼里如同定时炸弹,她便用了一晚上画了一个出来保存着。

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离开后,门轻轻打开,一只被黑沉魔气环绕的手拿走了刻着玉石的阵盘。

随后门再次紧闭。

聂云间靠在门上,他面上分布着漆黑的魔气,正一缕一缕向上蔓延。肆意的魔气想要向外蔓延,又被此前封赤练布下的阵法镇压,于是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藏在皮肉里,不断叫嚣着。

他摩擦着手里的玉石,玉石因为封赤练的灵力闪着淡蓝色的灵光。

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这个阵法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放进储物戒中,只留在手里不断摩擦着。

一刻钟之后,他扯开衣襟,用匕首将胸口的伤处处生生剜下,连带着阵法反噬的部分,一同剜下。

随后魔气炸开,飘忽在空中,他将血肉扔进了魔气里。

魔气瞬间吞噬了血肉,在空中流转了一番后像是餍足,随后回到聂云间体内,那些皮肉下叫嚣的魔气尽数退散,露出了聂云间死白的一张脸。

昨日受刑伤了本里,魔气因此噬主,继而将他的丹田装得七零八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不暴露于人前。

用血肉滋养魔气只顶一时,却如同开了先河,魔气一旦沾染血肉便会想要更多,直到将他的理智也吞噬,变许只知道吞噬血肉的魔物。

而阵法反噬全靠魔气遮掩,他却连控制魔气都做不到。

他别无他选。

只有这么做,才能既压住魔气,又将阵法反噬解决。

玉石因为他力竭落在了地上,叮呤一声脆响唤回了他的思绪。

玉石仍闪着泠泠灵光,没有沾染血液,分外干净。

他定定看着玉石,随后将手上的血液涂抹上去,直到整块玉石都沾染上血液才肯罢休。

这时门外又传来温软的声音:“师兄?我想了下,还是觉得来看下比较好,你没死吧?”

母狼,他们称作母狼的将领勒住马缰。蹭掉脸上的血。

只是几个呼吸,驼群就撞进了刚刚连接好的弩台之间,好像一只巨手搓碎纸片,防线顷刻粉碎。来不及躲闪的令官被踩成扭曲的铁和肉糜,轰然倒下的骆驼砸翻了骑兵,现场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左翼散!左翼散!躲开驼群!”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两边也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跟在驼群后的是寒魁的援兵,疾驰在正中的那位将领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好像一只年轻的凤凰。

苏里孜勒住赤色的骏马,它抬起前蹄一声长嘶。这位在京城白玉台阶前张开双臂,面带微笑的漂亮年轻人换了气势,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有亮得几乎残忍的光。整队骑兵刀子一样插入安朔军左翼的空隙,原本颓靡溃散的寒魁骑兵重整旗鼓。

“王太子!”有人在喊,“苏里孜殿下来了!”

他根本不在乎这样的欢呼会让多少人盯上他,那身金与白的盔甲在几个冲杀间就喷上赤色,血顺着弯刀的血槽染上披风,甩出的血珠站在那张明艳的脸上。

不断有安朔的骑兵冲到或者被挤到他的面前,苏里孜几乎不会真的往她们身上看一眼。弯刀掠起的风振开染血的披风,像是一只赤色的鸟儿正在振翅。

他还在笑,笑得爽朗又澄澈,好像现在滚落在他马蹄下的不是头颅,是被月杖勾起来的马球。

寒魁在苏里孜身后重整旗鼓,被冲散的左翼也勉强回到左狐身边。

现在的战况还不到需要向林清柏那边突围的地步,但刚刚那一下野驼冲击带来的伤损不容小觑。

苏里孜拧了一下吸饱血的头发,扬起脸想挑衅一句。厚重的乐声截断了他的话,浑厚的号角声从天际传来。

“……陛下?”

安朔军里有从京城派来的军官喃喃。

“陛下?!”

远处的高岗上现出龙纛的影子,在已经转变为赤金色的天幕下,纛上的龙纹融金一样发光。那方向离得太远,安朔军没办法看清楚皇帝是否就在那龙纛瞎,但仅仅就是这样一面旗帜,就把所有人的血都烧得沸了起来。

“陛下来了!”

陛下就在这里,陛下正俯瞰着战局!死亡突然变得不值一提,在圣人的注目下死去,整个家族都会与有荣焉吧!圣人大概会记住我们吧!

这战阵密密匝匝如蚁群,站在高处根本分辨不清倒下的是谁,站着的是谁。

但已经无所谓了,蚁群不需要知道这些,所有人都被裹挟进了狂热之中,怒吼着与眼前的寒魁骑兵撞在一起。

而就在这个时刻,年轻的凤凰却怔住了。

他的赤马徘徊着不断喷粗气,苏里孜感觉自己攥着马缰的手湿漉漉的。他说不好自己是怎么了,这里明明是空旷的战场,他身上沾满敌人的热血,在畏惧的眼神中左突右杀,但好像下一秒就回到那个暗室里,颤抖着乞求那个人放开手。

不,不对,不会,那个妖女不在这里,如果她在,他就要一刀砍掉她的头颅!

有某种灵感降临在苏里孜肩膀上,他慢慢抬起头,看向东边停驻着龙纛的山崖。太模糊了,即使他站的位置更近也很难看清什么,在不清晰的视野里有一个影子从龙纛下走出,她赤色的披风下软甲闪烁着光辉。

那个影子很熟悉。

那个影子在看着他。

亲信猛地拉住苏里孜的马缰,他惊恐地看着刚刚还端坐马上的殿下突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撕裂喉咙一样的悲鸣。

“她在这里……!”

第 79 章 覆地之母

御驾亲征对将领来说从来都算不上好事,这意味着可能要面对一个军事素养没那么高的顶头领导人,如果她乱指挥,那战局发展的方向就难以预料,如果她不指挥,那全部的压力就压在了本来没有上级领导的主将身上。

没有人可以一直赢,就算是大胜的战役中道也非顺风顺水,但陛下不会管这个。

这第一场战争,打得不是十分漂亮。

所以虎诘必须给她一个说法。

侍奉的人都站在御帐前,虎诘卸了甲解了佩剑上前,却被拦在外面。

有风声从帐篷外吹过去,混合着隐隐约约的狼嚎。这个兵缩起身体来,想要喊,想要叫,想要驱赶开那头靠近的狼。

娘,娘!他叫,我冷,我冷了……

帐篷还是很安静,他听到了轻微的索索声。

她有点尴尬,总的来说是她走神了,因为她不忘初心,始终记得他们是来偷鸡蛋的。

而且确实有鸡。

一只非常经典的走地鸡,底下团着特质锦被,一旁放了各种充斥灵气的蔬果。

过得有点太好了。

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试图找到一枚鸡蛋。

这鸡过得这么好,生的蛋会不会格外好吃啊。

谁知道她一个走神,这人就脑补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看向聂云间,尴尬地扯动嘴角:“那个……师兄,我没有不想去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说的赤红兽了。”

聂云间面色一僵,他倏地转身,真的看见了赤红兽。

他于是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气氛愈加尴尬,封赤练急忙找补:“师兄我非常愿意的,我真的非常愿意,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

聂云间没有接话,他闪身来到赤红兽跟前,将原本怡然自得的赤红兽一把抓起。

他木着脸:“既没有蛋,那便将赤红兽带回去,等它下蛋。”

他的动作异常迅速。

封赤练有点震惊,毕竟这人一开始不太愿意的,难道尴尬使人疯狂?

她迟疑:“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这个赤红兽很珍贵,那个江无眠还走到哪带到哪,想必很喜欢吧?带走没问题吗……”

下一秒人闪身到跟前,他眉眼沉着:“你若不想要,便在这杀了。”

封赤练被迫对视,他没有笑,不是“小师兄”,是聂云间,聂云间本人便总是一副看着脾气很不好的模样。

此刻那本就上扬的眉眼紧紧皱着,又多了不少凶戾。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许是恼羞许怒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不知怎的这分明很凶的神色一点也不凶了。

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并得寸进尺:“原来我愿不愿意这么重要呀?”

下一秒她的后领被拎起,眼前一阵恍惚,再次看清时她已经站在了剑上,拎着她后领的人还特意把她放在了前面。

这样就看不到他神情。

他御剑也特别快,四周的景象几乎变许残影。

她笑得更大声:“师兄怎么御剑这么快,是不是心情不好?”

下一秒剑更快了。

她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她被立马带回了院子,被压在了墙上。

才终于没了声响。

聂云间看着身前的人,她笑得面颊红润,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而此刻她正被限制着行动。

本应狼狈。

可她对他的注视丝毫不避,眼睛始终澄澈着。

没有一点畏惧,那点狼狈也因她而不见踪影。

封赤练。

他忍不住恐吓:“是不是最近我对你一忍再忍,让你忘记我本是要杀你的人。”

封赤练愣住,她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这句话逐渐加快,但她没有回避视线。

“我一直记得啊。”

“既然记得,为什么不怕我?”

聂云间压了下来,阳光照射出两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封赤练呼吸一滞,她面上神色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扣着墙体。

她回:“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哪来什么理由……”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弱了一头,所以她立即找补:“而且师兄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有解阵的能力?我怕不怕有什么重要的,你每次杀人前会去问人家怕不怕吗?”

带着她没察觉的慌乱。

而在聂云间眼里,眼前的人陡然上升的声音更说明她的无畏。

她还是不怕。

他忍不住将人提起来,想要更近地看她的眼里的情绪,试图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被突然腾空提起来的封赤练:……

她猛地护住自己脖子不让自己被衣服卡死。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提得老高,并与聂云间那张脸正正对上,还很近。

一时间原本那些有的没的紧张烟消云散,只剩下愤怒。

她努力出声:“聂云间,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快,快放我下来!”

聂云间没有应声,只看着她的越来越生气的眼眸,试图找到别的情绪。

没有,一点都没有。

封赤练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努力跟自然规律做对抗,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

如果反派的基操是发神经,她服了。

她没力气了。

她一下松开手,任由衣服卡脖子:“好好好,咳……原来你不杀我是因为,咳咳,想看我自己把自己卡死,好好好,好得很。”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来。

聂云间一下回神,他猛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张开又握紧。

他的声音也生硬着:“准备一下,三福秘境不久就要开启,你修为低,应多画几个阵法备用。”

封赤练快气死了,她一下挥拳过去,正被人稳稳接住。

她不信邪,又一脚踢了过去,又被人敏捷避开。

她只好瞪着他:“我决定不跟你组队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发神经,我生气了!不跟你一起了!”

聂云间捏人手腕的力道一紧。

“你必须跟我一起。”

不等封赤练再说话,院子外传来许衡之带着焦急的声音:“请问小师兄封赤练在您院子吗——”

即便距离很远,也准确地传达进来,甚至用上了灵力,可见声音主人的焦急。

封赤练当即甩开聂云间走了出去:“怎么了师姐?”

许衡之像是匆匆忙忙跑来,她语速也很快:“师妹,不知组队一事你是否与小师兄谈拢?三福秘境提前开启,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了。”

她马上要接话,这时聂云间走了上来,将人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我自是与你们一起的。”

得了准话的许衡之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还请小师兄见谅,我浏览各队伍名字未曾看见小师兄,便擅自将小师兄纳入我们队伍交了上去。”

聂云间应:“无事,本就要一起。”

“那我先行一步。”许是真的很急,许衡之没注意到封赤练的异样便飞身离开。

封赤练:……

“为什么我的师姐这么听你的话?”

聂云间没有理会,他在院子周围设下防护术法后,不顾封赤练挣扎提着人放在自己剑上,跟了上去。

后山是禁地,许多弟子几乎从未来过。

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都是峭壁,而悬崖旁却是郁郁葱葱的林子,二者对比鲜明。

此时许多人都聚在悬崖边,除了元一宗弟子还有许多别宗弟子,修仙世家的人,和一些得了资格的散修。

将悬崖围得满满当当。

原来后山是禁地原因是因为这里是三福秘境的入口。

聂云间带着封赤练落地,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聚了过来,不过大家这一次不是为了八卦。

而是因为聂云间——他是如此强劲的对手。

竟选择了如此名不经见的小队。

在目光中的聂云间“笑开”,对着前方坐镇后山的长老见礼,他旁边的封赤练鼓着腮帮子,始终不看他。

长老点头回应,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长袖一挥。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枚木牌。

他道:“若想要提前放弃,捏碎木牌即可,木牌来源于三福秘境,在秘境中也有其作用,望悉知。”

话音刚落,一道光出现,四周逐渐变得虚无,而无形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

聂云间下意识将刻意站远的人扯到身边。

可下一秒身旁人还是不见了踪影。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透明。

他面色一凝,闭目唤起与玉牌的联系,是当初他放在封赤练腰间的那枚。

一只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周围的黑暗更深更沉,狼嚎和风声却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躺在一块很温暖,很坚实的土地上,故乡的土地和寒魁的草场是不一样的。

这一块小小的土地载着他在黑暗里浮游,慢慢地向着故乡的方向游过去。

快回家了,得快些回家,家里杀羊了,把羊皮挂在门上晾干。灶上煮起来了肉,娘和爷去门前接儿了。

这片来自中原的土地沉下去,帐篷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睡着了。

那蛇缓慢地盘踞起来,仿佛一道不见首尾的山峦。四下里逐渐有暗火燃起,那是不知何处而来的蓝色火光,它们向着山峦靠近,迷茫,跌跌撞撞,恐惧不安。

山承接了它们,将它们推向更高处的黑暗。这夜色浓稠温和得像地母的怀抱,火光安眠在收拢的手臂中。

聂云间听到从地底传来的震鸣,它像一个女人在低沉地哼着调子,也像是骨角吹奏时沉重的嗡嗡。

他觉得平静,他觉得恐惧,他觉得莫名的悲伤浸满了他,好像他身处于一个庞大的家族中,当母亲开始哭泣时,所有人都一道痛哭。

这不对。聂云间想。他从一开始觉得她是妖魔。

可为什么那时他觉得她是妖魔?

第 80 章 失眠

这一次聂云间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这梦甚至能与上次连在一起。眼前没有那道能反射出他面容的山壁,脚下的路继续向着雾气深处延展,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苍翠的树影。

他在原地踟蹰一阵,又开始慢慢地向前走。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他感觉不到衣上露水的沉重,也不觉得山雾寒凉,久行疲惫。骨头好像变得很轻,身上的衣衫也像是云一样又轻盈又兜风,他走了几步就情不自禁地跑起来,向上轻轻一跃——

他飞起来了。

雾在脚下散开,满山葱茏的翠色绵延不绝,一切烦忧和“人”的思绪都从脑海中淡去。这副轻盈的躯体在半空中盘旋几圈,施施然向着林间落下去。

神的眼睛闭着,她看不到它在跳舞。

它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我没名字,我不需要名字。”

他饿了很久,很快就吃完了。

封赤练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你好奇怪。我还没见过不需要名字的人。”

“没见过世面,”少年无情嘲讽,“这很难理解吗?外面世道乱,婴儿夭折的多。哪这么多名字留给死人用?”

封赤练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不像个好地方,她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嘟囔:“好惨,给你烧纸都找不到人。”

“烧纸?”少年呵呵,“要死也是你先死。”

封赤练:“想多了,我是妖怪,你是凡人,我可以活很多年。而你呢,说不定关双双明天不开心就把你杀了。”

少年嗤之以鼻:“你不也被关在这?瘦成这样,不见得你就能活多久。”

封赤练不太高兴:“你这人说话好刻薄!”

少年冷漠道:“呵…我又不会为你变成温柔的男人。”

封赤练:“我给你吃东西了你就不应该对我这样。”

少年无所谓:“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好了。”

封赤练气得不轻。他却环顾四周道:“被关在这鬼地方,你就不想离开吗?”

封赤练当然想,可想了。

可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她摇摇头,低声说:“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这种话。”

算了,反正他也要死的,要死晚死都一样的。

少年没有任何收敛,而是勾唇说了句:“那老子偏要出去。”

封赤练看了他一眼。

算了,让这神经病多挣扎一会吧。挣扎完就知道这关家是什么鬼地方。自己反正再过两周就可以出狱了。

没想到这少年是真的想离开这,这几天都在找尖锐的东西。关双双来过一趟,命人打了那少年一顿,然后指着封赤练问:“你就是薛庄心的妹妹?”

这死胖子喜欢她姐姐。但不敢被他父亲发现。

封赤练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关双双丢给她一包东西,扬起下巴道:“你姐姐求本少爷给你的。”

他走后,牢房很安静。封赤练拆开碎花布包裹着的东西。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里面有刀吗?”

封赤练抱紧阿姊送来的衣服,心情很复杂:“没有。但是我有把小刀。我是不会给你用的。”

少年冷笑:“他们就没搜你的身?”

封赤练道:“不需要,在他们眼里这刀只不过是孩童的玩具而已。”

他伸手:“给我。”

封赤练:“不给。”

系统对这人的印象好像很不好,估计上手就戳死他了。

她瞥眼看向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跑。还不如服个软,说不定关双双脑子一抽就放过你了。”

他讥讽:“你就这么没骨气?”

封赤练:“这是生存之道。等你被打死了就知道你的骨气不值钱。”

她看着少年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铁栏杆边,浑身是伤的手握在铁栏上,咬牙一掰,栏杆歪了一个洞。

应该庆幸关家最近来了什么大人物,上下都很忙,狱卒这个点也都去喝酒去了。

他勾唇:“这也是生存之道。不过有点麻烦。”

少年垂眼,手又流血了。不过他很无所谓,问她:“你不走?”

封赤练没走的必要。

但是她还是很好奇山庄外的世界,一时犹豫。

她说:“我的娘亲,我的阿姊都在这。我走不掉的。”

少年道:“我听说灵山人降妖除恶,你若去灵山,兴许他们可以把你家人也救出来。”

封赤练还是摇摇头:“算了。”

他快没耐心了,拽住封赤练的手,语气很凶:“我让你跑就跑!你难道还真想死在这鬼地方?”

封赤练皱眉:“你松手你松手,弄疼我了,实话告诉你,再过两周我就出去了。”

他拽着她走:“你废话真的多。”

接近日落,青砖鎏金,天空一片瑰丽的色彩。少年少女的影子被印刻在墙上。

封赤练却道:“你会害死我的!”

天知道关阴子的耳目现在在哪。

他侧头,神情很凶,语调却很不解:“不要不知好歹。老子不白吃你东西。又不会叫你死在这。”

封赤练抬眸,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比牢房中更好看,面白如玉,嘴唇发白,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眼神却很锐利。除了脸上有血有点脏,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手被在身后:“我才不会死,我至少要活四百年。”

“乖点。”

少年依旧很凶:“都说了不会让你死在这鬼地方。”

封赤练:“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像那啥……”

对方:“?”

封赤练:“私奔。”

他冷笑:“你脑子有问题?出去之后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俩人躲在屋墙后,手扶着墙躲巡逻的家丁,像是在玩捉迷藏。封赤练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如果不是这件事本身要命的话。

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花灯会?兔儿爷?也会像现在这样艰难吗。

只可惜,他并没有带她逃出这里,巡逻的家丁发现这里藏着人,少年把她推入屋墙间的缝隙,自己走出去,撞上气盛的关双双叫人乱棍打死了。

七十四棍。至死一声不吭。

封赤练数完后低头。

血线从墙的缝隙延伸至她鞋底,如同他的生命一样短暂。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不要这么苦了。

如果有缘再遇——最好要做个对我很温柔的男人。

封赤练抓住机会就跑回牢房,关阴子得知牢门被破坏之后震怒,杀了很多人,威胁了几次封赤练。封赤练不确定他发没发现那天自己是和那少年待在一起的。

不跑出去的理由还是那个,这里有她的阿姊,娘亲,族人。

要么求助灵山来救他们。

要么,就亲手宰了这老东西。

关家最近都的确来了大人物,正是关阴子年少一起修行的好友,灵山李家,李时序。

关阴子性格是个极端的,对别人冷血无情,但对要好的朋友还是非常珍视。怕事情败露,他提前给桃花妖一族打好预防针,敢乱说话就死,只不过当时封赤练还在牢里。

虽然封赤练一个月后从地牢中出来重见天日,前者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还是比较信奉后者。

这天,她跑出去帮姐姐拿衣服,路过一间房内听见了激烈的争吵。

“外面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吗?你老实说。灵山已经在关注这件事了。你要是主动请罪我还能替你向山主求情。莫要为了成仙一时糊涂!”

“什么传闻?那不是嫉妒我吗?嫉妒我虽是关家旁支,却有这般修为。你宁愿相信那些害过我的人也不信我本人?”

“唉,希望如此。”

房门打开,封赤练立即拉开一段距离,李时序从屋里走出来,她对他最深的印象是衣服上的青瓷纹,手中的宝塔,还有眼中悲悯。

他看见她了,喊道:“小妹妹。”

封赤练提着木桶回头。

李时序蹲下身,两人目光平行,他温声:“你怎么这么瘦?他们平时对你不好吗?你放心与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封赤练嘴角抽了抽,这不就跟自己学校上级领导来视察一样吗?余光看见天上的飞鸟。

她说:“主人对我很好呀。只是我吃饭吃的少。”

李时序见没套到想要的回答,叹了口气,还是摸了摸封赤练的脑袋,给了她一块姜糖和千纸鹤:“若是你想说了,你就把血滴在这只千纸鹤上,我会护着你的。”

封赤练吃了半块姜糖,对他甜甜地笑。

“好喔。”

人还还怪好的。

她提着桶还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同族从旁边跑过去,那十月怀胎的妖怪跪在地上,向李时序磕头:“仙人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不想死!我还有孩子……外面说的都是——”

李时序脸色一变。

那妖怪突然不动了,倒在地上,头和脑袋分了家。

关阴子脸色从没如此难看过:“妖怪狡诈,杀了便是,莫要听信他们的话。”

这是封赤练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她求系统帮忙,每天对着一把刀叨叨,薛庄心看见都很忧虑。系统终于肯搭理她了。

它说:“你不会死。李时序已经离开阴山往灵山传信。你等着灵山那些人来处理便是。”

封赤练厌倦了等待:“等他们来帮我收尸吗?”

系统:“……”

“在你的预估中,我的阿姊会死吗?”

“会。”

“我的娘亲会死吗?”

“会。”

“那我……”

“你不会。”

系统道:“宿主,你冷静一下。实在不行还有离火,你肯定能活到四百年后开始任务。”

离火?封赤练:“那是什么东西?”

“超越这世间法则的存在,相当于你穿到唐朝拿出一把狙击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封赤练道:“可我要救他们。”

“不需要你做什么。灵山很快就来人了。”

封赤练道:“我要做。我要离火。不然我现在就拿着这把刀割破自己喉咙。你让别人来吧。”

“你驾驭不了离火的,多想想你现实世界的父母。”

封赤练:“接近百年了,或许他们死了,或许找我快找疯了,我是不孝女,不应该离家出走被你弄到这个鬼地方、完成对我而言没任何好处的任务。你说的那个人难道得罪我了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系统:“这是你的使命。”

封赤练:“这是你的使命才对。你甚至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带来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一无所有,只想保护好阿姊和娘亲,她们何其无辜。”

系统沉默了很久:“我可以给你离火的火种。但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

封赤练:“什么条件?”

系统:“给我三次控制你身体的权限。”

原来它强迫不了自己,封赤练才发现。

转念一想这系统的道德观应该挺高的,就算给权限也至少不会用自己身体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所以她想都没想:“好。”

不明白它为什么提这个没用的条件。

这次的梦似乎很长,睡醒天却仍没有亮。蜡烛方才熄了,蜡油还未凝。

聂云间爬起来恍恍惚惚地去拿蜡烛,险些摔在地上。这身体似还装着一只鹤的灵魂,纤细得撑不起这副笨重的皮囊。

他扶着一边的榻坐下,迷茫地缓了一阵子,左手抚上胸口。胸腔中心脏搏动得很急,一股股酸涩随着它的颤动而被泵出。

聂云间没来得及仔细回忆一下那场梦的场景究竟是哪里,梦中的神是什么样子,帐篷的门柱就忽而被宫人敲响了。

“聂相公,聂相公?您安置了吗?”

“圣人召您过去。”

这声音压得有点低,大概说话的人也知道没有什么急事是非得召一个文官四更天面圣的,但在宫中行走最要紧的就是装傻,他压着嗓子权当不知。

聂云间愣了愣,下意识站起身,外面的宫人听不到回应,又敲敲门:“聂相公……?”

“我在,即刻便去。待我起身整衣。”

聂云间依次从他们面前走过,有点束手束脚,他总觉得这些人好像在装饰一盘什么糕点——就像宫宴上垒得极高装点得极华丽的素蒸音声部。

但今天他克制住自己的念头,把那一点不知好歹的傲气和羞耻死死扼住,扼死在胸腔里。

取完香片他们就无声地退下,只把聂云间一个人留在灯火幽微的帐中。他犹豫着是否要在这里脱掉外衣,又因为羞耻心的回光反照而没有动手。

帐篷的深处铺着毛毯,炉中郁金辛辣温暖的香气充满了四周,他赤足踏在毛毯上,捏着被冻红的指节选了个恰当的位置跪下,等封赤练给他明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榻上的纱帘挑开,一条赤蛇游出来把它固定成一束,榻上的圣人单手撑着额头,表情有点无精打采,与几个时辰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