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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霍云霄洗好出来,她拉响金铃,让青梨拿出带来的肥皂,笑道:“本来想着让大哥哥跟你写信的时候捎过去,正好你来了。”

霍云霄看着灰扑扑的肥皂,心里舒坦不已,柔声道:“你还记得呢?”

“特意为了你做的一批。”温竹君靠在床头笑道:“怎么?这信不好写?”

霍云霄叹了口气,一脸苦恼,“以前给师兄写信,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现在心里有了顾虑,有了目的,想到什么反而不敢写什么。”

他脱下披着的外衣后,才小心坐在温竹君身边,还顺手将烛芯给挑了挑。

温竹君打量他这一年来的变化,棱角越发清晰,眸光坚毅,举手投足沉稳许多,少了毛头小子的莽撞,看起来,还真有将军之资。

“有所求便有所忌,人之常情,其实你不写也没事。”

霍云霄连连摇头,“我好不容易才将北戎二王子擒获,费了老大力气,差点被他一刀插死,就是为了北地安宁,如今北地将乱,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师父要是在世,肯定也会骂我。”

温竹君看他义正词严的模样,不由笑了,又有些心软。

“你那次受伤了吗?让我看看,怎么不告诉我呢?”

霍云霄摸了摸心口,嘿嘿一笑,顺手握住她的手,“已经好了,我是谁?那小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也不是什么重伤,你还是别看了。”

温竹君知道他这是好面子呢,也不强看了。

“你这次就别写什么信了,太子知道你的态度就行,想来太子妃也会从旁劝解的,你好好打你的仗,文字本就不是你所长。”

霍云霄抿唇,心烦意燥,脚把盆里的水踩的哗哗响。

“那北地怎么办?万一真像你说的乱起来,到时候事儿就大了,我总不能又向自己人举刀……”

温竹君看他着耐性还是跟以前差不多,摇了摇头,“乱,也非一日之功,事儿要一件一件来办,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霍云霄擦了脚,吹熄了烛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没想到张炳之竟然找你帮忙,我还以为他那种不要脸的人,会第一时间跑回玉京,跪在皇上面前哭呢。”

一想到这事儿,他心里就一肚子火,压不住底下人,居然想杀他灭口平事。

温竹君靠在他怀里,被他热烘烘的身子挨着,比羊皮水囊还要暖和,顿时就犯困了。

“他是预见自己的命运了,不然最后也不会嘱咐我那几句话,哎,只希望这次能平安度过,周大人一家子也能安安稳稳的,秋蝉妹妹跟我还约好去踏青呢。”

霍云霄抬手轻抚她的脊背,只觉手中的清瘦感越发分明,心中难受,顿时眼眶一热,又有点伤心了。

“你这次受罪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丰源,都怪我……”

温竹君没料到他竟然又哽咽了,赶紧抬手摸摸他的脸,察觉到水意,心头也难免触动。

她认真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哪里就要怪你?玉京是是非之地,我走了才安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玉京有多乱。”

霍云霄侧身抱着她,怀里的人瘦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臂便能将她整个人环住。

他闷声道:“我记得娘去前,也是瘦成了皮包骨,阿竹,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答应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温竹君闻言,心头像是琴弦般被他狠狠拨动,连忙伸手抱住他,“我会的,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霍云霄心头热热的,紧紧抱着温竹君,竟无一丝绮念。

“那你答应我,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张炳之那种人不可信,再说了,师兄那边还未定呢,咱们也别太着急。”

温竹君仰着头,下巴点在他心口,“那北地百姓怎么办?我还答应了总督府呢,要尽快帮着恢复北地的秩序,那些百姓都等着我的东西呢,可不能半路撂开……”

霍云霄捏捏她的脸,“那也不能以身犯险,你一个女子,哪能干这么危险的事儿,真是的,那张炳之给你灌迷魂汤了吧?阿竹,你可别听他的,那人能把皇上都说的团团转,师兄都快烦死他了……”

温竹君听他絮絮叨叨的,心里觉得好笑,但现在她也确实抽不开身了,不止生意,还有周三姑娘,还有那些指着一点工钱过活的可怜百姓。

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你好不容易才将北戎二王子擒获,费了老大力气,差点被他一刀插死,就是为了北地安宁,如今北地将乱,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作为应该与你并肩的妻子,这也对不起你的付出啊。”

霍云霄:“……”

他攥住她的双肩,稍稍退开了些,只是黑夜里看不清她的面色,只能听到她话里的笑意。

“好阿竹,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呢?你竟然是个女将军啊。”

温竹君闷笑起来,相处日久,她知道霍云霄是个没心眼的实诚人,待她也真诚,对她那些出格的话跟事儿,接受十分良好。

她真的都有些不忍对他使心眼了。

“你没瞧出来的事儿多了去了,好了,早些睡吧,我好困……”

霍云霄还想再说两句,但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平缓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心中宁谧,他像往日那样,在她肩头蹭了蹭,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连日奔波,困意来袭,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好梦。

当晨曦顺着高大的槐树枝丫落在黛瓦上,又悄悄溜进了窗牖,犹如金水倾泻,清晨便到来了。

温竹君一转身,察觉身后空荡荡的,猛地醒了过来,身侧空无一人,早就凉透了。

青梨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撩开软帐,小声道:“夫人,侯爷一早就走了,吩咐我们别吵醒您,他

去办差了。”

温竹君抿唇,点点头,心头暗道,这小子真是没礼貌。

温春辉上值前,请了温竹君去书房,看他写的折子,又反复和她讨论,该怎么跟诸位大人一起上折。

“虽说人多好办事,但曲高和寡,逆水行舟,难有人应。”温竹君郑重的朝温春辉鞠躬,“大哥哥,拜托你了,我若是有法可想,绝不会让你犯险……”

温春辉摇摇头,表情严肃道:“三妹妹这话不该说,其实寒窗多载,得志不就是为国为民,如今走上官道,却反而没了这股心气,其实看到你跟三妹夫奔走,我心里颇有触动,初心难寻,但若是寻着了,那就该继续走下去。”

“夫人,您怎么不进去?”丫头看付淼站在门口不动,好奇道。

付淼“嘘”了声,犹豫着,转身走了。

温竹君没有多待,又休息了一晚后,便启程回丰源。

她牢记大哥哥的叮嘱,虽然北地的匪徒被霍云霄荡了一大片,但也不安全,一路只走运粮的官道,不抄近道,比去时多花了三天,才回到丰源。

清明将近,丰源靠北,地面也只露出些许嫩绿,树干还是光秃秃的,顶端爆了几个小芽,看着依旧荒芜,不过些许麦田倒是青葱一片。

白芷看到她们一行人回来,激动的不得了。

“您可算回来了,一开始,周三姑娘见天儿的催,大家都急死了,夫人,周大人被抓起来了。”

温竹君一愣,“什么?被抓了?”

她来不及洗漱,直接就去了隔壁,这才知道,周夫人为了避祸,带着儿女回了娘家暂住。

白芷的坏消息还不止这个,“夫人还记得您买下来的那三个小丫头吗?她们家里偷摸着来寻,趁着您不在,三个都偷跑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跑就跑了吧,好歹是亲人来接。”

青梨拦住白芷,“好了好了,夫人才回来,都没歇口气呢,你等夫人吃好睡好再说。”

温竹君也不敢拿身体胡来,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后,便让周尧直奔总督府。

现在周尧跟总督府的人也算熟悉了,牛羊种还有粮种都是急需,能提供的人,寥寥无几。

周尧也不是蠢人,又经过科考,很快就打听回来了。

“听说是因为当初协助张炳之诬陷本地粮商,违律抄家,无故坑杀百姓,不止周大人,还有其他的县,也抓了好些个人,那些粮商的家人都联合告到巡抚那去了。”

温竹君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张炳之走的潇洒,留下一屁股烂摊子。

“巡抚已经到了?”

周尧点头,“在您回来的前一日到的,是由太子举荐,皇上亲自指派,是刑部尚书崔明献,听闻此人公正不阿,从不徇私,还熟读大梁律法,看来这次,不太平了。”

温竹君对派这个人来,有些不理解,太子这是要干什么?这个节骨眼执意深查,眼前的春耕还干不干?百姓还要不要安抚?

她又问起了生意的事儿。

“您所料不错。”周尧恭敬道:“虽说牛羊种还有粮种等暂时没有盈利,但草料还有日常吃喝穿用等东西,商队是赚了不少。”

温竹君点头,“这都是依靠官府得来的生意,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赚得差不多就叫商队收手,别叫人盯上。”

午后才睡醒,她就被青梨吵醒了。

青梨一脸恼怒道:“跑掉的那三个小丫头,回来了一个,正可怜巴巴跪在门口求您救命呢。”

第137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七天这些年真是小看……

积雪消融后,满目荒凉,这个时候的北地是最难熬的,青黄不接,连片绿叶子都难寻。

温竹君看着面前瘦巴巴的十来岁小丫头,一身破布烂衫,满头的黄土枯草,不由拧眉。

“不是被家里接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都春耕了,家里不种田?”

小丫头跪下不停地磕头,嚎啕大哭,“夫人,我错了,我不该跑,我错了……”

青梨恼她偷跑,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许哭,老实回夫人的话。”

小丫头本就怕青梨,如今心里又愧疚,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只一味的磕头求饶。

温竹君看了眼青梨,温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问话。”

小丫头总算得了些胆子,抽抽噎噎的将实话说了。

“随家里人回去后,我们娘说实在交不起税银,当夜就要卖掉我们,不然就得卖我弟弟妹妹,我想着要是再卖到夫人这样的人家,我也就认命了,好歹能活,谁让我是她生的,谁叫他们来找我了呢,可是我们三个被卖给人牙子后,一个第二天就被卖到了窑子,一个被卖给了什么大人家做家妓,我偷听到人牙子的话,他说我长得不错,要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的官儿里做家妓,我拼命才跑了出来……”

温竹君听的心头怒火熊熊燃烧,但她有些不解。

“交不起税银?什么税银?你们那的官儿,这时候居然跟你们讨要税银?”

小丫头呜呜咽咽地哭,“是的,我们家不是佃户,就得叫税银,那些官差都闯进屋里搜,只要有值钱的就全都刮走了,连打了补丁的棉衣都不放过,夫人,我错了,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温竹君阖眸,半晌才叫青梨进来,“把她拉下去洗洗,先放在府里吧,看好些。”

青梨不愿意,“夫人,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亏我们救了她,就是这么报答的?”

温竹君看着眼泪汪汪,如惊弓之鸟的小丫头,满脸的惊惧恐慌,摆摆手,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也就那么点银子,等事儿了了,再赶她走也不迟。”

她看着小丫头踉跄的出了门后,立刻便开始研墨。

一开始是来买田地,现在是来买女孩儿,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锦衣玉食还不够,还要占尽天下的便宜,吸着普通人的血享受。

即便崔明献是个好官儿,可也不该这时候派来清算,好不容易扳倒张炳之,更应徐徐图之,北地势力盘根错节,一着不慎,就会大乱,此时于百姓一点益处都没有啊,太子好糊涂。

温竹君奋笔疾书,写了满满两大张纸,装好信封后,却犯了难。

她现在不能直接跟东宫联系,也不能在此时让温家和太子联系,哪怕联系,也不能跟朝堂之事有关,大哥哥那句话说得对,话落在纸上,终归不安全。

况且鬼知道里头还有多少弯弯绕绕,必须得谨慎,别百姓没帮上,自己倒栽了进去。

想到周三姑娘,还有周大人一家人,她咬了咬牙,最后,她重新写了信,在信封上题的却是温春果的名字。

清明节过后,宫里就活泛了许多,因为皇帝身子大好,加上西边捷报,春风得意,朝堂上鼓吹之风又开始盛行。

一声退朝后,太子看着朝臣们鱼贯而出,只觉心头郁郁,满眼的失望。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竟无一人敢开口。

回东宫的路上,胡志微看出太子面色不佳,竟然还想回头,连忙一把拉住,“太子,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

太子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不能再叫父皇继续了,他年纪大了,行事越发乖张,行宫不能建,北地也不能查……”

胡志微死死地抱住太子,“太子,您听我一句劝吧,求您啦。”

太子终究是有理智的,颓然地推开他,垂着头闷闷的走。

胡志微在旁劝解,“都言至亲至疏是夫妻,至亲至疏的,也是皇家的父子啊,百官不敢说,您是不能说,太子,这个时候您再要妄动,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

“猜忌?”太子憋得眼微发红,“我是他亲儿子,他当年亲自封的太子,政事上,我从无私心,为什么?为什么……”

胡志微也叹了口气,“如今空出了相位,但皇上再没开口立相,也不召见您,反而对三皇子委以重任,太子,您说您没有私心,我们信,但也得皇上信啊。”

太子垂下的手攥得直发抖,几个深呼吸后,才缓过来,“老师,我明白了,您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到太子妃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

温春果眼睛尖的很,看到太子回来了,眼珠子顿时就转了起来。

“小殿下,咱们上次不是说,要比赛谁文章背得最快吗?输的人要给赢的人牵马。”

梁钰点头,“那你有什么主意?谁来做裁判?”

温春果努努嘴,“方才我看到您父亲回来了,他是这天下第二尊贵的人,不如咱们去找他来当这个裁判?”

梁钰犹豫了,“爹爹最近心情不好,我们去吵他,会不会挨训?”

温春果拍起了胸脯,“如果挨训了,那就训我一个人吧,主意是我出的。”

乔智也连忙点头,“小殿下,你放心,不会牵连你的。”

梁钰毕竟是小孩子,鼓动几句就成了,还真带着他们去了正源殿。

太子拧眉看着三个孩子,后面还跟着几个走路都踉跄的小家伙,本来想挥手叫人带出去,可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终究是心软了,政务繁忙,连孩子都陪的少。

梁钰心里正忐忑,没想到爹爹应下了,不由万分兴奋,“爹爹,我先背。”

温春果立刻站出来,“得去偏殿背,你要是背错了,带坏了我们,那就不公平。”

梁钰下巴一抬,得意道:“去就去。”

温春果看他很快就出来了,竖起大拇指赞他背得快,他则是赶紧溜了进去,跪在地上把姐姐的信一口气背了出来。

太子听着那些言辞犀利大胆的话,又惊又怒的看着他,低声道:“这是谁让你背的?”

温春果老实磕头,“我姐姐让的,还嘱咐我背完就烧掉,太子殿下,我姐姐说北边的百姓过得很不好,特别可怜,还说大梁快要完蛋了,她心里很难受,是真的吗?”

太子摸摸他的脑袋,勉强笑道:“你花的时间比钰儿多了,你输了。”

温春果乖巧点头,“我任务完成了,姐姐会奖励我,这也不算输。”

“你倒是个心大的。”太子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这些话你全都不能说,对你爹娘都不能说,明白吗?”

“我知道。”温春果懵懂地点头,“姐姐也说不能说,那我就不说。”

太子抱着他,又跟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背诵下来,“等你给姐姐回信,你就帮我把这几句话写进去,可别忘记了。”

温春果顿时笑了,“姐姐说写信就得有来有回才行,您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一定不会忘记的。”

太子耐心的等乔智磕磕巴巴的背完,看儿子满脸激动又期待的眼神,一转头,就看到朝他眨眼睛的温春果,机灵可爱,一时间失笑。

“今天比赛,钰儿胜了。”

梁钰高兴地蹦起来,“哈哈哈哈,太好了,你们俩要给我牵一个月的马,太好了……”

温春果拉着乔智笑道:“我们是君子,君子一诺千金,愿赌服输,牵马就牵马……”

太子将孩子们打发走,静静回想温竹君的话,多日不见,故人已大变,那个他觉得聪明,但又过于小心翼翼,聪明里带着胆小内敛,只想明哲保身的小庶女,竟然为了一方百姓,不止以身犯险,更敢于直谏,言辞还大胆不羁。

多少男人都比不上,这些年真是小看她了。

可这些话他能坦然听之,但父皇不能,也不能去父皇面前说。

他弯唇讥讽一笑,笑容里沾满了苦涩,眼中郁郁不解。

春风徐徐,终于吹绿了运河两岸,地里的麦子也渐渐发黄成熟,田里的青苗也郁郁葱葱。

可惜北地大部分地方,不仅麦子没种下,青苗也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少数人种下。

温竹君站在茶楼上往下望,心中沉重不已。

巡抚大人确实是能干之人,最近抓了不少贪蠹,源源不绝的往玉京送,百姓一听到贪官污吏,皆是拍手称快,只有少数人发现,这里的政务系统快要瘫痪了。

听周尧说,丰源这边也开始盗窃频发,当街抢钱之事,这是乱象开始的征兆。

北地的平静快要没了,而且再也没有风雪阻隔,而周大人等一干人,还在牢房里关着,见一面都难。

回到家后,终于收到了家里的信。

温竹君赶紧拆开温春果的信,依旧是厚厚一沓,她找了会儿,才找到自己想要的。

信很简短——

“崔明献于五年前举荐,但此次北巡并非我举荐,内情复杂,不一一赘述,北地之事已知悉,我会想办法阻止,保重自己,让伯远此时远离东宫。”

温竹君有些震惊,崔明献不是太子举荐,那就是皇帝指派了,可皇帝为什么要说是太子举荐呢?难道父子做事都不商量?

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阻止,只希望他能阻止吧。

信虽短,但也能看出,皇帝跟太子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如今东宫势大,太子贤德,一辈子弄权的皇帝怎能甘心?本就老而多疑,这下子壮父弱,怕是连亲儿子都不敢信了。

“夫人,夫人,”青梨跑了进来,喘着道:“周三姑娘回来了,正往这来呢,哭得厉害,说是不想活了……”

第138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八天一切都还没有定……

迎着满园春色,周三姑娘帕子捂脸冲了进去,连丫头打帘子都来不及,勾的满头糟乱,首饰都掉了。

“竹君姐姐,竹君姐姐,我活不下去了,竹君姐姐……”

温竹君猛地起身,不防眼前一黑,晃了三晃才站稳,“怎么了?出什么事儿?周大人出事了?”

不可能啊,她昨儿才塞钱去打听了,牢里虽不好过,但也不至于死。

“我娘要我去做妾。”周三姑娘腿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爹出不来,家里快要急死了,娘说我爹再不救出来,这种时候,正是抓典型立威呢,等送到玉京,秋后问斩肯定是跑不掉的,只能趁着还在丰源,赶紧疏通,或许有的救,我姐姐已经嫁了,我哥哥也娶了,幺妹太小,只剩我了,呜呜呜……”

温竹君听的眼前又一黑,只觉荒唐,周家尚且如此,普通人该要被逼到什么程度?

“秋蝉你先起来,先起来,别哭。”温竹君拉着她起来,但身子现在还虚,反而被她拉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三姑娘是个体贴人,只能巴巴的赶紧把温竹君扶起来,伤心道:“竹君姐姐,我是跟你道别的,说不准,这几天就要走了,你以后要是还记得我,就给我写信,千万别忘了我……”

她哭得很伤心,满脸的无可奈何,认了命的死灰般的眼神。

温竹君拉着她的手,只觉心里堵的慌,说不上来的疲惫感。

“不,不能去,我们得趁着还有时间,想办法救你爹。”

周三姑娘泪眼婆娑,“没有用的,我娘求遍了人,找不到办法,世态炎凉,人心冷暖,竹君姐姐,我全都尝到了……”

“那你去做妾就有用了?”温竹君紧紧地扯着她的手,“你也看到小溪了,做皇家上了玉碟的妾尚且艰难,想平安生个孩子都得偷偷摸摸,你也想这么活下去?”

周三姑娘顿时又哭了起来,“那怎么办?竹君姐姐,没有法子了,若是霍侯爷在这,他为人仗义,人也正直,或许还能帮着说话,可……”

可这世上大部分人,不是人人都是霍侯爷。

温竹君咬牙,霍云霄在打仗呢,肯定顾不上这边了,太子说他会想办法阻止,可他真的有办法吗?

“现在靠男人是靠不上了,我们得靠自己。”

事情还是朝坏的方向发展了,可怎么就到这一步?大哥哥没有上奏吗?太子一党又在做什么?他们真要看北地乱了才开心吗?

周三姑娘擦泪,“竹君姐姐,我们怎么靠自己?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就是拼命也去做。”

“不要你拼命。”温竹君眯了眯眼,“你去找小溪,去求二皇子,如今小溪肚子里怀

的是二皇子的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二皇子也会稍稍怜惜的。”

周三姑娘抽噎道:“求二皇子?这有用吗?二皇子都回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温竹君宽慰道:“小溪总要跟二皇子府联系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皇孙,别怕,大胆去找,我留下来应付别的事儿。”

她又让青梨给周三姑娘拿了二百两的盘缠,硬塞到她手上,嘱咐她去了后应该怎么说话,不能为周大人求,必须得为北地百姓去求。

周三姑娘听的连连点头,像是寻到了主心骨,顿时就精神了,“好,我这就出发,竹君姐姐,谢谢你。”

温竹君看着她的背影,又叫住了她,低声嘱咐,“还有一句最重要的,你自己斟酌要不要说,你只说如今朝堂上,太子蛰伏,三皇子又势单力薄,寸功未立,他此时站出来,才是为君分忧。”

反正这么乱了,那就把水再搅浑点,作为有口皆碑的太子亲弟弟,颇得圣宠的三皇子亲哥哥,她就不信,一母同胞的二皇子,真像他表面那么粗糙淡然。

便是鲁莽冒失的霍云霄,心里都有个黯然神伤的小角落,何况是二皇子。

周三姑娘闻言也惊住了,咬着牙给自己鼓劲,她是个聪明人,低声承诺道:“竹君姐姐,你放心,这话是我自己要说的,不是你教的,不管谁问都是这样。”

温竹君听的很是欣慰,又很心疼她这么懂事,送走周三姑娘后,立刻道:“去叫周尧过来。”

周尧来的有些慢,最近丰源也乱七八糟的,他要做的事儿太多了。

“东家,您叫我?”

温竹君看他一身短打,这个时节就热的满头汗,歉疚道:“说好的让你做账房,现在是把你当半个下人使了,真是对不住。”

“怎么会?”周尧坦然笑道:“东家给的报酬丰厚,又待我不薄,我多做些事儿,是应该的。”

温竹君也不跟他客气,“如今你跟那些官吏也熟悉了,有没有什么门路,我必须要见周大人一面,无论什么代价,只要我付得起。”

周尧的脸色顿时郑重起来,恭敬道:“东家,有您这句话,我一定尽全力给您安排。”

最后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并一些粮种羊羔跟小牛,总算是买通了好些个人,不过时间也很紧促,就半个时辰,还得是大半夜的一个人去。

温竹君心里有些后悔,应该早点花钱跟周大人见一面的,周家没这个钱,她有啊。

她一开始竟然寄希望于离这老远的太子、霍云霄还有大哥哥这些男人身上。

牢房果真如霍云霄说的一样,阴暗潮湿,味道也难闻,里面的人都跟死了似的,一点动静没有。

“周大人?周大人?”

她举着灯笼看了半天,只能看到枯草堆上趴着个人形,就这么会儿,这里的臭味已经熏得她有些头晕。

周大人的脑袋动了动,根本没认清是谁,还以为是女儿来了,“秋蝉?秋蝉你来做什么?”

他扒着栅栏,终于看清了,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惊讶,“霍侯夫人?怎么是您来了,我,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秋蝉还好吗?我……”

温竹君食指竖在唇边,小声道:“大家都还好,我们时间不多,周大人,我该怎么才能帮你?”

周大人浸淫官场多年,也是聪明人。

他感激的抹眼睛,认命道:“霍侯夫人,你不要蹚浑水了,我必死无疑,你也快些离开这吧……”

温竹君知道他被关的太久,外面情势已经变了,崔明献暗地里是皇帝指派的,真的敢把张炳之一党全都清算掉。

“……你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北地,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崔明献不是善茬,若是任由他这么弄下去,能活下去的能有几个?”

周大人听的直咬牙,老泪纵横。

“这些人是要做什么?张大人不是好人,难道他们是好人?我本来无党无派,可跟张大人共事后,我反倒觉得那些个人,才是尸位素餐的家伙。”

他咬牙切齿道:“我有一至交好友,当年他曾任通判,留了两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北地各个州府的田地买卖,崔明献家中在北地就有不少……”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无言以对。

“好友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周大人苦笑,眼中含泪,“霍侯夫人,哪怕霍侯爷如今屡屡建功,你也要慎重,这东西就是催命符、夺命刀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叮嘱了几件事。

温竹君也听了不少北地的秘辛,发现结合玉京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竟然串联起不少事儿。

“周大人,好好活下去,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她回去后,连夜翻墙进了周家,在后院一间没有锁的杂物房里,果真找到了两本厚厚的册子。

翻开其中一本,打头记录的就是张炳之张家的私田,仅在北地竟然就有十二万亩,这还是好几年前的册子。

温竹君彻底收起对张炳之的一切复杂情绪,包括任何所谓的高门大户,世家大族。

史书没骗人,历史就是轮回。

她开始着手接触崔明献,当然,也给大哥哥还有霍云霄传信,做着最后的努力。

可惜,当周大人押解到玉京的消息传来,只有日益乱起来的丰源,还有越发惊惶的老百姓。

等麦子采收完,温竹君立刻停止往北边运送任何物资,并且让人给崔明献送了拜帖。

她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这些日子,北地的物资她包揽了将近一半儿,一旦断开,乱子马上就起,她就不信,崔明献不用吃喝拉撒找乐子。

果然,不知是哪一样起作用,崔明献真的回信了,并且说定,改日请她上门一叙。

温竹君就等着他这句话。

翌日,就在快要出发的时候,周尧拦住了她,入夏的天气里,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北戎二王子,在玉京的牢里,暴毙而亡。

周尧喘的厉害,满头大汗,一脸的焦急,“是总督府里的人跟我说的,还说恰好北戎使者亲眼目睹,瞒都瞒不住。”

青梨小心翼翼道:“夫人,咱们还要去吗?”

温竹君沉思良久,她不确定这个北戎二王子的死,跟太子有没有关系,如果这就是他想的办法,的确在短期内有奇效。

北戎要开战,北地哪里还顾得上清算?

怕是崔明献,都要准备收拾收拾回玉京,她也不用去跟那些人精子打交道了。

“不去了。”温竹君眉头紧蹙,“咱们好好在家待着。”

她又和周尧道:“你跟那些人熟悉,带上几个护卫再跑一趟,一旦押解周大人有消息了,希望能给我这传个口信,多少钱咱们都给。”

周尧应下后,急匆匆的走了。

青梨急吼吼地劝,“夫人,咱们要不也走吧。”

温竹君摇头,“不行,现在路上太危险,在这等霍云霄来还安全些。”

再说了,这个时候能去哪儿?玉京也是旋涡,她现在宁愿相信霍云霄,也不相信别人。

第139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九天她就这个要命的……

盛夏如约而至,烈日灼人。

勤政殿内,十六扇明窗皆紧闭,外头烈焰如火,屋内却凉意袭人,屋中四角放着硕大冰盆,中间的空地更是一字摆开两排冰鉴,每排四个,白烟袅袅,里面放着时令鲜果,散着幽幽果香。

太子看着殿内如此铺张,心内无奈,子不言父过,可父是皇帝,谁又敢来言过呢?

皇帝放下笔,幽幽道:“听说行宫那边停了工,怎么回事?”

太子连忙躬身,“父皇,今年入夏后便高温不降,已经晕了好几个人,若真出了事,儿臣恐影响父皇。”

他连忙又道:“儿臣已经叫人将北郊行宫修缮重新打扫,那边林深树密,山清水秀,这个时节去住,最是适宜……”

头顶响起了皇帝含笑的声音,“若是没银子,你尽可以说实话,怎么就替朕做决定呢?”

太子浑身一紧,立刻跪了下去,“父皇明鉴,儿臣……”

皇帝打断儿子的话,声音里透着疲惫,”

等崔明献到了,行宫就赶紧接着修。”

他不等太子回话,便摆摆手,“回去吧,朕乏了。”

太子只能退出殿内,心内苦涩,父皇先是借着他的名义修建行宫,接着又借他的名义派崔明献北巡,是想做什么?

他还未走出仪门,胡志微便小步跑了过来,急急道:“太子,崔明献回来了,听说抄了不少东西,得赶紧给北地将士们筹备军饷和粮草……”

太子抿唇,“父皇方才说,要把那些钱用来修建行宫。”

胡志微面色一凝,“若是修建行宫便也罢,可圈了那么大一块地,就为了修建道观炼仙丹,这是不是……”

“老师慎言。”太子摇了摇头,“我们得另想他法。”

胡志微看着平静的太子,松了口气,太子刚开始监国时踌躇满志,总是会跟皇帝吵几嘴,皇上也乐呵呵的纵容,以前这是父子和谐,如今再不能这样了。

“北戎这一仗已经又开打了,北地现在还乱着呢,不说军饷,后继没有粮草,以后怎么打?”

太子疲惫阖眸,“着六部一起商讨吧,拟了条陈尽快递给父皇。”

“只能这样了。”胡志微叹了口气,“希望霍将军那边,能尽早跟西越谈成条件,这北戎二王子死因还未查明,北戎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眼神微闪,想到霍云霄两天一封折子的上,急吼吼的,不由面色紧绷的回了东宫。

太子妃一看他面色,便知道事情不顺利,“伯远是不是又上折子了?他还给我写信,说西越已经要安分了,希望快些着吏部将他调至右军,他宁愿不当这个将军了。”

“糊涂,这个将军有多难走上来,他自己不知道吗?”太子怒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好几下,“他还这么年轻,除了当年高——祖身边的李将军,还有谁能跟他比?”

太子妃柔声道:“当年还是你跟他说,妻子是他唯一的亲人,要好好对待,阿钊,伯远连子嗣都还没有……”

太子心内苦涩,沉声道:“他若是真的想救她,那就必须和西越谈成,否则,鱼跟熊掌,一个也拿不到。”

屋内噤若寒蝉,屋外却蝉鸣声声,阳光是公平的,无论是树是人,都在这盛夏里,煎熬的活着。

肃州府衙。

温春辉又收到了霍云霄的信件,里面说了北地情况危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上奏的折子,像是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

肃州与丰州相邻,幸地广人稀暂时无虞,可信件送去也是石沉大海,三妹妹的情况一无所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霍云霄回信了。

付淼看丈夫急得团团转,不由站起身劝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北地不会有事的,右军都还在呢。”

温春辉摇头,“右军大部分都是北地人,三妹妹之前来信,说北地的官儿差不多被崔明献搅弄的差不多了,乡里又政务不通,朝廷态度暧昧,恐怕难了,三妹夫熟悉战事,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

他猛地抬头,“夫人,给父亲大人去一封信吧,这事儿必须有人站出来,北地不能丢啊,若是北戎踏过了浮山,我们大梁百姓从此永无宁日。”

付淼有些犹豫,“父亲不便出面提及这事儿,你也知道,付家不参与党争,更不参与帝位之争,况且这么久了,你有说服谁跟你一起上奏吗?”

温春辉颓然,“你说的是,但我不能放弃啊,北地不能丢,三妹妹还在丰源,或许是我的折子写的不够清楚,我这就重写……”

“夫君,你听我一句,”付淼挺着肚子,哀求道:“你别掺和了,若不是父亲将你的折子拦下来,你此时焉有命在?皇上老了,性子难以捉摸,这次的事儿,摆明了是在打压太子……”

温春辉眼尾泛红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见她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眼中情绪复杂不已。

他缓缓将她的手扯了下去,咬牙道:“温家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三妹妹是我亲妹妹,她一个女子都敢以身入局,我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这次三妹妹不愿离开北地,定是如上次一样,她若是离开,北地就更无药可救,连霍云霄的援军都等不到。

那些人将北地当作什么?又将北地的百姓视作什么?打压太子,也不能以北地数百万百姓做赌注啊。

温春辉将妻子的手推开,头也不回决然的踏进了书房,将门反扣。

这个折子,看来他得亲自去送。

等到霍云霄踏破西越王城,捷报传回玉京,已经是七月底。

此时,皇帝想要的行宫,耗费百万终于建成,而北地已孤军奋战月余,粮草耗尽,死伤无数,朝堂上对太子已经颇有微词,太子有苦难言,只能低头认下。

一场倾盆大雨落下,盛夏热潮中,终于迎来一丝清凉,朝堂上也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据传是温家三公子在勤政殿外值守时,星夜默默垂泪,帝王怜悯垂询,又得已任肃州通判的大公子上奏,安平侯面圣哭诉嫁给武安侯的三女不幸陷于北地,皇上听完后,感慨不已。

当夜便下旨,着二皇子立刻领兵前往北地,抵御北戎,又着太子立即为北地送去粮草军饷,不得贻误。

太子想请求让霍云霄领兵北援,但被皇上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霍将军征战不休,疲惫不堪,先回玉京述职休息才是紧要,况且西越俘虏和战利品也要他押解回玉京。

他实在忍不住,没有听从胡大人的劝谏,跑去了勤政殿。

“父皇,霍云霄的妻子还在北地,就在丰州,他几次上奏想北援,父皇,求您成全他吧,伯远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将军,只要有他,将来大梁边关几十年平和有望啊……”

“伯远?”皇帝笑了笑,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中闪着银光,“你与他倒是深情厚谊,不过,也要考虑别人的身体,朕听闻他这次受了不轻的伤,回玉京养伤,再去北地也不迟,难道你信不过老二?”

太子斟酌道:“伯远有大将之才,可他性子却急躁,父皇,武安侯府只他这一脉了,他又与他夫人伉俪情深,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太子,“北戎二王子怎么死的?”

太子瞳孔骤缩,好在他一样是个老狐狸,不过一瞬也就恢复了。

“父皇,他是暴毙而亡,北戎使者也亲眼所见。”

皇帝拿着笔,含糊不清的笑道:“钊儿,这事儿就不必再说了,回去吧,好好休息几日,你监国也辛苦了。”

举重若轻,又了如指掌的态度,威压尽显。

太子心头巨震,有心想说什么,但莫名心生恐惧,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硬着退出殿外,半晌都没恢复过来。

他以前不觉,是从未受到父皇如此对待,如今才知什么是帝王威仪,深不可测,父与子的身份,更添了许多掣肘。

夏夜依旧闷热,微风袭来,却更加燥热。

丰源城中,屋舍错落有致,此时只有间或几家燃着烛火,与战前暂时没有大差别,只是街面上的人少了很多,也瘦了许多。

得益于运河,又是瓜果蔬菜、野草也茂盛的夏日,丰源百姓尚能苟活,甚至还挤出粮食给前线将士。

周尧看着运河两边的粥棚,满脸发愁,“虽说水路运粮方便,可也不能全指着您,东家,不能再继续了,周大人那边您不好说,我去说……”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那只能把粥弄的再稀一点了,多加瓜果蔬菜,野菜也行,让百姓们都去找……”

周尧还是摇头,“粥已经稀成水了,丰源那么点兵,压根镇不住,东家,不能再留了,您先走吧?”

“我走了,谁还会管这里的人呢?半途而废,更招骂啊。”温竹君摇摇头,“再说走又能去哪儿?”

若是那些人没有抬着仅剩的粮食说要捐给前线将士,她说不定还真的走了,可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她怎么都迈不动腿,普通人的真情,更让人难以承受。

哎,她就这个要命的缺点了。

周大人

提着一背篓野菜,在星夜下,终于寻到了温竹君,如今丰源百姓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他感激的唤道:“竹夫人,竹夫人?”

圆月高悬,溶于运河中,悠悠荡荡的如同银河玉带流向远方。

周三姑娘接下他手里的野菜篓子,“爹,你这么忙就别干这些活儿了……”

周大人摸摸女儿的头,“竹夫人运来了那么多粮食,她都在干,我怎么能偷懒?听说你今日手上又起了水泡……”

温竹君笑看父女俩斗嘴,半晌才插进去一句,“周大人,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玉京来了消息?”

第140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天你叫我什么?……

周三姑娘立时目光灼灼的看着亲爹,满眼期盼。

周大人也不卖关子,立刻点头,“不错,玉京来了消息,已经派了二皇子前来督战……”

“为什么是二皇子?霍侯爷呢?”周三姑娘等不及,“怎么不是霍侯爷来?从西边往这赶,跟玉京往这赶,也差不了多少啊,再说了,霍侯爷才是……”

“闭嘴。”周大人瞪了女儿一眼,“朝廷大事,哪里是你能议论的?小心被人听到,到时候你就哭吧。”

周三姑娘顿时闭嘴,她可真是怕了乱说话的结果。

温竹君也好奇,“那霍云霄呢?他还在西越那边吗?”

周大人摇头,“霍将军破了西越王城,听说受了些伤,已经被宣召回京,此时应该快到玉京了。”

温竹君沉默了下来,虽然知道皇命难违,可霍云霄回到玉京,还是让她有些难过,人心诡谲,大势不可违。

“好在二皇子来了,这是好事,是不是说明粮草也要到了?”

周大人叹了口气,“暂时还未见粮草,不过,应该是有的吧,毕竟二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皇上的亲儿子啊。”

他感慨道:“希望快点来,别再拖了,北地等不起,将士们也等不起啊。”

温竹君心里不太乐观,太子还是皇帝的大儿子呢,自小带在身边,以前最器重最心疼最费心培养的太子,如今父子还不是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子弱父壮,相安无事,如今子壮父弱,权利即将颠倒,怎么可能一样?

听闻皇帝借修建行宫的名头,偷偷修道观,养道士,炼仙丹,这明显脑子已经糊涂了,都想借助长生之道飞天,大神经一个。

温竹君为太子感到担忧,从前他励精图治,不惧权威,这叫不辞辛劳,为君分忧,如今他再敢这么能干,怕是立马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拿皇帝跟太子相比,她宁愿选择太子。

虽然不太了解内情,但些许言语透露出来的消息,还是能猜出来的,果真是太阳底下无鲜事,史书已经道尽了封建朝代的种种结局。

大梁这表面光鲜的盛世,也不例外,这才几年,就露出内里的破败。

“先别考虑那么多了,昨儿收了不少羊乳牛乳,还有野菜,明天的饭食有着落了,别着急。”

她也是无奈被卷进来,局中人一个,大梁好好治,还能撑百多年,她还在这活着呢,年轻貌美的,总不能真的叫大梁乱了,她还怎么享受躺平。

周大人闻言满脸惭愧,“若不是夫人,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崔明献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北地真是雪上加霜。”

崔明献走的匆忙,车马很多,说是带走了许多张炳之一党贪污的钱,最后马车不够装,便丢下了许多犯人。

有些是要就地处决的,有些则是原地放归,懒得带回去,温竹君硬是把周大人给换到了放归的这一批,花了不少钱。

她只有一个念头,花钱的事就不是事,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周三姑娘眼泪汪汪,“竹君姐姐,要不是你救了我爹,我都活不到今儿了,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她说着就跪了下去,砰砰两个响头,额头霎时就青了。

温竹君吓了一跳,“赶紧起来,哎呦,你跪我干什么,是想折我寿呢?快起来……”

周大人郑重道:“您就让她跪吧,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其实不止我们,丰源的百姓都该给您竹夫人磕头。”

这个称呼,是百姓们叫的,竹记如今与丰源百姓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大家想不知道都难。

温竹君摆摆手,“我也只是凑巧,加上也有两个钱,正好能帮帮……别跪了,再跪我真折寿了……”

她一点都不想出这个名。

……

玉京连着两场大雨,不见清凉,反而越发炎热,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葳蕤繁茂的密林也有些蔫哒哒的。

中秋将尽,宫中本来会赐宴,但皇帝去了行宫避暑,也不要太子监国,每日着人将奏折送到行宫里处理。

太子也只能顶着大太阳跟着往返两地。

这天商量完事情后,皇帝破例将他召进了内室,看着满地一样长短粗细燃着的蜡烛,还有一群神神叨叨的道士,顿时抿紧了唇,等看到父皇坐在八卦阵中,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想劝诫的心。

“父皇,武安侯如今就在玉京城外,等候召见。”

皇帝淡淡应了声,“你既与他相熟,那就代朕迎他,以大将军之礼,天子仪仗,领百官共迎。”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武安侯此次大破西越王城,此一役,不仅扬我大梁国威,还证明了父皇的英明神武,儿臣去迎,将士们会不会心中失望?父皇乃是天命帝王,您去……”

他听到皇帝在他头顶呵呵笑了起来,顿时一股冷意从跪地的膝盖传来,散入四肢百骸,大夏天热烘烘的殿内,激出了满身的冷汗。

皇帝笑完后,幽幽道:“武安侯是你一力举荐,这不是证明了你这太子的英明神武吗?你去迎,就是最好的,想必武安侯也高兴。”

太子心中胆寒,立刻磕头,学着他从前不熟悉的谦卑。

“父皇,您这样说,折煞儿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儿臣举荐他,也是得父皇的指引,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大袖一挥,咳嗽了两声,“就这么定了,朕这两天颇有进益,不能离开,你是太子,名正言顺,去吧。”

太子咬着牙,躬身退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这是一座借由他孝顺而花费百万之巨的道观,将不为外人知的终身背负在他身上。

今天在行宫值守的内阁大臣,正好是胡志微,他见太子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吓了一跳。

“太子,太子,怎么了?”

太子半晌才将殿内的话和盘托出,忧心忡忡。

“伯远心里,怕是要恨死我了,他本以为我处境堪忧,一切都是不得已,明日他若看到父皇如此恩宠我,命我代他率领百官亲迎,可我却将他的上奏置若罔闻,还不顾他妻子死活,还有北地无数百姓,北地那么多将士……”

胡志微眉头紧拧,“武安侯信任您,他不会这么以为的,战争残酷,朝堂也一样,他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不,你不了解他。”太子苦笑起来,“我看着他长大,太了解他了,如今他夫人不在,无人压制,他满腔的怒火根本掩盖不住,父皇这是算准了……”

难道他这个太子,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他们是亲父子啊。

胡志微也忧心起来,“如今您跟武安侯的关系,反倒成了掣肘,他走的越高,皇上也就越反感,这……”

太子阖眸,若只是反感,他也就不用这么担心,回想这些年做的一切,他渐渐觉得绝望。

扳倒张炳之,是他好几年前就部署的计划,从未想过有什么利益,推举霍云霄,更是为国举贤,事实证明他没有错,可谁信呢?

合全局来看,真的是又要权又要兵,解释的话,他自己都不信,更别提拥趸他的人了。

翌日一早,朝阳初升。

中兴门外站了满地的官儿,以太子为首,仪仗齐全,礼官也齐备,各种准备也都齐了,就等昭毅将军领着将士们进城了。

霍云霄银甲红披,表情严肃,随着马儿的晃动,他也跟着动了起来。

大头看的分明,悄悄靠近,“将军,是皇上的仪仗,不过是太子迎接。”

霍云霄瞬间紧抿着唇,面色冷冷道:“进城。”

随着礼官唱喏,鼓声震天,霍云霄催动着马儿缓慢的朝城门走去。

到了距离五丈的地方,他便停下,下马行礼,礼数周全,一点都没出错。

太子疾步上前,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将军请起……”

霍云霄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的行礼后,也不寒暄一句,只低着头跟在身后进城了。

太子心里苦涩不已,虽然早有所料,但真的到了这一幕,他还是很难过。

霍云霄笑着和百官见礼,吹捧了半天,等太阳又升高了些,这中兴门外就热了起来。

他抱拳笑道:“小子多谢诸位大人相迎,多谢。”

如今皇帝远在行宫,情况已经这样了,太子也不怕被皇帝知道,回到宫中后,便召见了霍云霄,但未屏退左右。

霍云霄未卸甲便赶往了宫中,清凉殿中,君臣也有许久未见,此刻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沧桑与陌生,疲惫感更是明显。

“伯远,莫要多礼,快起来吧。”太子看他冷着脸下跪,也知道他性子如此,不想跟他计较,走了几步,想将他托起来,“你如今凯旋,破了西越王城,解了我大梁一大难

题,可不必跪我……”

不料,手中一空,霍云霄竟然避开了他。

霍云霄自行站起身,铿锵道:“君臣有别,您是太子,我是将军,我是您的臣子,跪您是应当的。”

太子怔怔地看着落空的手,心中百味杂陈。

“伯远,父皇让你回京,是想让你先行养伤,二弟已经去了北地,你不用担心……”

霍云霄此时才看向他的眼睛,“不用担心什么?是不用担心运往北地的粮草,还是不用担心身陷囹圄的百姓,还是那些挨饿的将士?”

太子眸光大黯,身子微晃,“伯远,你此次缴获的战利品,多数都已经运往各地,各地官员已经筹集了粮草运往北地,你不用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我的妻子就在那,她是我唯一的家人。”霍云霄控制不住的大声道:“太子殿下,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太子的手在颤抖,眼神锐利,语调狰狞,“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