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一天永言配命,自求……
付淼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食。
“这是什么话?你三妹夫如今,便是有罪过,也没有人能动他,西边是什么地方?是龙虎将军当年的部下,大梁最擅山地作战的军队,三妹夫自幼便长在军中,他去西边能这么快就胜了一场,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温春辉点头,“你说的对,他与三妹妹夫妻恩爱,这事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瞒。”
“这事儿肯定瞒不住的。”付淼冷静分析,“北地的事,朝廷一直压着,就连赈灾使至今都没召回去,看来这次,太子是下定决心了……你别管什么朝堂,于三妹妹有关,只当做家事来处理便是了,将来就算有人挑理,咱们也能进退自如。”
温春辉叹了口气,想到朝堂盘根错节的事儿,只觉头疼。
“三妹妹这次,当真是有些鲁莽,也不知受谁的影响。”
付淼也跟着叹气,“你也别太担心了,三妹妹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因着天寒地冻,玉京这些日子一直平静无波,又近新年,皇帝于后宫养身,除非天大的事,轻易不露面。
定风阁中,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热气袅袅,桌旁的螭兽博山炉轻烟澹澹,不远处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窗外雪落纷纷,相映成趣。
“依你看,她这是真病还是假病?”太子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了对面坐的人。
太子妃轻轻摇头,面有倦色,“不管真病假病,都代表她不支持你的做法,阿钊,这次你是不是过分了?”
太子神色淡淡,但眼底露出些微犹豫,“眼看功成,怎能轻言弃之?她既然要太医,那就给她派一个,她现在也当得起。”
“那伯远若是知道,他心里该怎么想?”太子妃劝道:“如今朝中参张大人的不少了,不如去请示父皇,若是能早些给他定罪,北地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太子拧眉,半晌才道:“等等吧,等时机再成熟点,张炳之倒下,才能为更多百姓谋求福祉,大梁都快被他蛀空了,绝不能让他再去父皇身边妖言惑众。”
太子妃忍了又忍,轻声道:“若她真病了呢?伯远还在打仗,他刚立了大功,不说别的,你与他师兄弟相称,这不是寒他的心吗?”
“她一向聪明,这次绝对是假病,故意的。”太子轻笑,“我本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早早就出了丰源,没想到,她这次倒是大义起来了。”
以前每次来东宫,温竹君的表现向来是独善其身,胆小怕事,但好在聪慧机灵,他便没去督促,只以为她自会见机离开丰源,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遭。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霍云霄那臭小子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他见太子妃还要再说,便道:“父皇大寿,听说三弟早早就预备好了寿礼,正好除夕将至,别的事儿就别惹父皇他老人家心烦了。”
除夕夜,从早晨起来,丰源就一直在下雪,天色也阴沉沉的。
青梨从厨娘手里接过食盒,望了望鹅毛纷飞的天,又道:“再去多煮些饺子,分下去大家一起吃了,如今府里吃食不多,但除夕夜也不能太苛刻了。”
厨娘面上一喜,“是,青梨姑娘,我这就去。”
青梨看她走开后,赶紧掀开帘子进了夫人卧房,神神秘秘的道:“夫人,快来吃吧,我特意叫厨娘多弄些,说要留着做宵夜,有三种馅儿呢。”
温竹君看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笑道:“这也太多了,大家都吃了吗?”
青梨点头,“您放心,我晓得利害,我也跟大家说了,等来年情况好了,夫人一定会补偿的,大家都乖乖地磕头,没有人闹,大家对您都感激着呢。”
“那就好。”温竹君最担心的,就是怕从里头乱,她现在又不能出面,“等来年我一定好好补偿大家。”
她吃了一口,诧异道:“哪来的羊肉?”
青梨递了一碟醋过去,“周大人送来的,说是除夕夜,年夜饭总不能太寒碜。”
温竹君点点头,“周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青梨哽咽道:“大雪封路,不说粮食了,信也难递进来,压根不需要使手段,我去打听了,这里到了年底,除非是朝廷的特殊信件,别的信就是会慢许多,而且今年情况特殊,信使死了好几个,现在都难找……”
温竹君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力道:“别哭,会过去的。”
这话说的一点都安慰不了人。
她也在心里暗骂自己,总是说要警惕不惹事不管闲事,那现在这是做什么?她肯定是被霍云霄粗莽的性子给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青梨听她咳嗽,赶紧拿了衾被过来,“您要赶快好起来,这炭是越来越少了,您要再不好起来……”
温竹君也没想到,她还真的病了,这下装都不用装了。
“放心,我会好起来的,就是小小的风寒,你别坐那么近,被我传染就不好了。”
这一夜,可不止她辗转难眠。
雪夜里,一队人马在雪路上驰骋,马匹的脚上都包了东西,跑起来虽不比平日,但速度也不慢。
“好了好了,侯爷,您快回去吧。”大头用力踢了下马腹,焦急道:“您快回去吧,不能再送了。”
霍云霄经雪地映照得面容清冷冰寒,还未张口,鼻端便溢满了水汽。
“大头,这信你一定要送到。”
大头用力点头,“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到夫人手上的,您快回去吧,时间长了,会连累那些弟兄的。”
霍云霄忍下心头的担忧跟怒意,拍拍大头的肩,“靠你了,夫人决不能出事,玉京那边,我已经去了信,叫她别担心。”
大头犹豫道:“太子真的会出手吗?”
霍云霄努力平息心里的怒火,学着阿竹平日的样子,冷静地思考,“会的,他现在不出手,再出手就晚了。”
他从没想过,扳倒张炳之,竟然要付出这么多,往日他受伤不算什么,但决不能是阿竹,也不能是那么多的百姓,师兄这次到底在做什么?
“走吧。”霍云霄看着大头消失在雪夜的尽头,也干脆勒马扭头回转。
他很想和大头一起去看看阿竹,但这样做,少不得会被朝廷追究罪责,还会牵连阿竹,到时候,她肯定会骂他愚蠢。
隐下心底熊熊怒火,霍云霄朝着玉京的方向看了一眼,紧咬牙关,继续奔袭起来。
此时的玉京,正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庆祝除夕夜呢,烟火伴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欢庆的气氛洒满了整个大梁。
偌大的皇城更是灯火通明,鼓乐喧嚣,傍晚开始,便有盛装的宫人在宽敞的游廊里穿梭,一盏盏琉璃灯仿佛移动的星子,明亮闪烁,粉墙黛瓦的肃穆宫廷似乎也多了丝暖意。
太子踉跄着从喧闹的宫殿里走出来,被身边的太监扶住了。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太监有些不解,小声道:“皇上都未退席呢,今儿是好日子,值得庆贺,您快些回席吧。”
太子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望着面前被装饰得绚烂夺目的殿宇,在皑皑白雪下,彷佛渡了层金光,在夜幕中熠熠生辉。
他淡淡道:“值得庆贺?这一场宫宴,花销了多少你知道吗?”
如今张炳之不在,国家又三面围敌,只是前期小小胜利,可父皇依旧不知收敛,当这还是当年先祖的盛世呢,竟然还要建造行宫,年年亏空的大梁哪里消耗的起?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让,若是张炳之回来,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扳倒他了,也正是这几次的事儿,他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张炳之离不开父皇,而是父皇离不开张炳之。
那些年,父皇爱民如子、仁爱治国的名头,都是张炳之一党的钱在撑着,父皇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其中,他不能。
等到宫宴结束,丝竹之音也渐渐消失。
太子妃扶着太子回了东宫,她满脸担忧,“父皇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子无奈的嗤笑,“父皇真是老了,这话他自己怕是从没做到过……”
不,父皇觉得自己做到了,踩在张炳之的肩膀上做到了,他顺应的不是天命,是张炳之。
这是在说他逆天而行?看来父皇什么都知道,太子眼中露出讥讽。
太子妃捂住丈夫的嘴,警惕道:“伯远的信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生气,那不管不顾起来,你也压不住的,今天看父皇,我觉得他的身子好了许多,说不定过完年还能临朝,你别再触怒他老人家了……”
太子依偎在太子妃的怀里,轻笑道:“我如此做,实属无奈,伯远会明白我的苦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段时间,苦了北地百姓,既然那小子来信催,那就着手准备吧。”
太子妃松了口气,“你的计划已经布置完了?”
“嗯,张炳之逃不掉了。”太子露了丝笑意,“希望父皇能看清张炳之的真面目,万不可再受其蒙蔽,这才是大梁之福。”
太子妃听他说这话,不由拧眉,“父皇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这些话你万不可再在父皇面前说,三皇弟都知道说些讨巧的话,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太子摇头道:“若人人都像三皇弟跟张炳之,那父皇身边还有能用的人吗?况且我领监国之职,怎能辜负父皇信任?”
太子妃只是劝劝,也知道说不动他,作为长子,他从小就在无数要求中长大,压根不是会撒娇的性子。
第132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二天狗贼。
大年初一,丰源城依旧死气沉沉,城中隐蔽处还是有冻死饿死的尸体,这里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受灾县了。
去年的水灾只是开端,天灾人祸随着时间蔓延,越发严重,以前是讨饭卖女儿,现在连儿子都要卖了,更别说田地。
等灾祸平息,肥了一大波权贵的腰包,百姓依旧要等死。
都说只要挺过这段时间,等麦子收获了,北地危机自然能解,谁都懂这个道理,但没人能教教,这段青黄不接的寒冬,该怎么挺过去。
这一切,本来可以阻止的。
没发展成肃州那种状况,朝廷得感谢这几场大雪。
温竹君觉得太子真的太狠了,一国储君,将来的皇帝,怎能以万千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周三姑娘提着药包上门看望,见温竹君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竹君姐姐,都怪我,要是我不多嘴就好了,呜呜呜……”
温竹君无奈地拉着她坐下,“秋蝉别哭了,我快好了,真的,再说我留下来也不是因为你,别太自责。”
周三姑娘擦擦眼睛,“那你要快些好起来呀,我爹说这祸事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温竹君一愣,“你爹还说什么了?”
“没了。”周三姑娘殷勤地帮着掖被角,“我爹现在可防着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听,还老是吼我。”
温竹君望着她担忧的脸,最近大家都不容易,小姑娘也瘦了,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能为那些可怜百姓切实落泪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过周大人说了这句话,想必玉京那边的利益纠葛快要清算清楚了,张炳之这次还能逃过去吗?
虽说她是因为张炳之的话留下,哪怕是被利用,她也不后悔。
正月初十,大头居然到了,衣衫褴褛,整个人狼狈不堪,手上跟脸上全是冻疮,嘴上一层一层的死皮,脚上的冻疮破了又愈合,都跟靴子长一起了。
温竹君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平日随意走走都会心慌头晕,这次真的病的有些严重,主要是心里有事,吃喝也不济,人消瘦的特别快。
得知大头回来了,连忙让青梨帮她梳洗。
青梨一边帮温竹君穿衣裳,一边难受的哭泣。
温竹君低头一看,眼前有些昏花,但还是看清楚晃荡的衣衫,哪怕冬天衣裳厚,也能明显看出消瘦。
她不由笑道:“别哭,平日我想瘦下来都难呢,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
青梨哭的更凶了,这都什么时候,夫人还有心思说笑?
温竹君还等了大头一会儿,听说脱鞋子的时候,大头都疼哭了,嗷嗷叫,她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女子的身份便是最大限制,她打听不到那些消息,张炳之也不会说,只能安静的等。
“大头,大头?”她将要从榻上起来的大头按下,关切道:“你怎么回来了?侯爷呢?他还好吗?”
她是真怕啊,既期待又担心,霍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如今不同以往,又是朝廷指派,这要是到处乱跑,军法可不是开玩笑的,还会连累她。
大头局促地将被子缩紧,憨厚的脸上满是奔波的痕迹,好在精神尚可。
“侯爷很好,他也想来的,但是脱不开身,夫人放心,他让我带信过来,夫人,这是给您的。”他又掏出另一封,“这是给张大人的。”
温竹君一愣,那小子居然给张炳之写信,别是放了什么毒药吧?
她先接过给张炳之的信,犹豫了一下,又赶紧将自己的信打开看,这次的信与往常不一样,一点不啰嗦,十分简短,先是报了平安,然后让她照顾好身体,千万不要害怕,别的事,他会安排好,最后着重叫她只管养身体,他结束战事后会很快回来看她。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也没有理所当然,只有担心,看不出一点他的脾气,语调正常得仿佛不是他。
虽然知道那小子脑子不好使,但莫名地,心还是安定了一半儿,只要他能稳住不乱来,她就不怕了。
天知道,她装病最怕的就是霍云霄发疯,年前一连几封信的送,也不敢直说情由,内容都是叫他多动脑。
温竹君本打算拆开另一封信的,但此刻已经没有必要了,霍云霄和从前不一样,不再是那个鲁莽冲动的小子,会思考有想法,她当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顿觉轻松多了,连日来的混沌思绪,犹如清风拂过般清晰。
青梨见她身子微晃,咳嗽了两声,连忙将鹤氅给她罩上。
“夫人,您身子要紧,回屋吧,别吹风了。”
温竹君摇头,“你去周大人府上问问,可有什么肉食,讨一些给大头吃,另外让周尧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几只羊或者鸡鸭什么的,小心点弄回来,不论价钱。”
她喘了两下,继续道:“另外派人套车,我要去总督府送信。”
青梨焦急道:“让下人去送不就行了,夫人,您别出门了。”
温竹君抬手将她按下,又坐下和大头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来当时霍云霄擒获北戎二王子时,是准备一起押送去玉京的,只是太子的旨意太快,又想着西边是师父的旧部,他也痛恨西越人,去打一场也无碍,便心无牵挂地去了。
大头跟夫人说话就从容多了,因为每次说一半儿,甚至不到一半儿,夫人就已经听懂了,十分省时省力。
“侯爷得知您病了,差点就闹着回来了,幸好当时在肃州的通判大舅爷来了信,好厚的一封信,侯爷看了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的,不过还是气疯了,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他当晚就写了一封信,急送回玉京,可没有收到回信,又接连写了三封,可惜战事又起,情况又不明朗,他只能派我前来递消息,侯爷说了,您千万别急,这事儿他一定会解决的……”
温竹君拧眉,想来霍云霄已经知道北地的事儿,那小子不同以往,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难怪张炳之说事儿快要结束了,当官当久了,一步看十步。
“玉京情形如何?你知道吗?”
大头点头又摇头,“我出发之前,只知道玉京现在乱得很,抓了好些人呢,侯爷说幸好夫人没留在玉京,又说太子这次要得偿所愿了,夫人,侯爷叫您别急,他不会乱来的,一定好好用脑子解决这些事儿……”
温竹君听的想笑,不小心岔了气,咳得止不住。
她缓了好一会儿,“你好好休息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
青梨扶着温竹君出了门,马车正等着呢。
温竹君上马前,忽然顿了顿,“今儿是不是做了米糕?去捡一些来。”
青梨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听话的去了。
总督府并不算太远,路上也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天地寂静一片,唯有车轮轧雪的裂帛之声,还有寒风呼啸的呜呜声。
温竹君面色沉静,静静地等,不出意料,张炳之同意见她。
她随着差役进了议事厅,看到张炳之依旧一身布衣,这次跪坐在案几边,低着头一动不动,才一阵不见,须发皆白,旁边放了个冒着青烟的燎炉,这炭显然不好。
“竹君见过张大人。”说完她又咳了两声。
张炳之扭身看她,温和一笑,“夫人请坐。”
他帮温竹君倒了杯热茶,里面连茶叶都没有,动作也很迟钝。
“听闻夫人病了,此刻见夫人消瘦若此,老夫心里愧疚。”
这话不管真心假意,温竹君都对他的观感越发地复杂,这个人一生经历了太多,她不是太子,对他的厌恶不过是基于从前的道听途说。
“张大人也瘦了不少,北地百姓会感念您的。”
张炳之轻轻摇头,目光温和无波,仿佛看透一切,“北地百姓是受我所累,再过阵子,若有一人念着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温竹君此时并不想隐瞒,好消息值得分享,“……咳咳,北地危机想必很快就能解,张大人,这段时间,您也辛苦了。”
张炳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越发明显。
温竹君将信递了过去,“这是外子给您的信。”
张炳之有些意外,接过信后笑道:“打狠仗,该用拙将,这是太子举荐霍侯爷的原话,我当时觉得很不妥,毕竟霍侯爷这人太跳脱,如今倒觉得太子用人,确实有
些道理。”
温竹君见他将信拆开,笑着看完,又笑着将信装好,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不太想跟他说话,“张大人,我的任务完成,告辞了。”
“夫人稍等,老夫有事相求。”张炳之起身道。
温竹君目光有些戒备,“张大人,我们两家的交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张炳之了然一笑,“夫人先入为主,畏我如虎,但此事非是自求,而是他求。”
他苍老的脸上平静淡然,说话不疾不徐,“听闻夫人和周家关系不错?”
“我与周三姑娘是好友。”温竹君坦然道。
张炳之点点头,“那就希望夫人多照看些吧,他们一家人,是好人。”
温竹君表情难以控制地变了一瞬,随即又道:“张大人是否多虑了?太子和您的恩怨,怎会牵扯到他们?”
张炳之不介意温竹君的质问,也不解释,只温和的送温竹君出门,还夸她心有谋算。
他将霍云霄给的信又还给温竹君,郑重道:“不管如何,我都要替北地的百姓多谢夫人。”
温竹君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只说了这么几句,不解的看着他略佝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下,孤寂不已。
马车上,她将信拿出来看,不料上头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狗贼。
第133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三天只能苦一苦北地……
温竹君眉头轻拧,写的什么东西?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她连忙掀开车帘子下车,想重新进去,可回想起方才张炳之看信时的模样,冷静无波,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温竹君就这么站在刮骨刀般的冷风中,疑惑地看着总督府,似乎看到那个小老头佝偻着背影,头发苍白如雪,衣袂翻飞,在游廊中晃晃悠悠的,不见了。
雪光刺目,天气太寒,她身子撑不住,又回了车上。
青梨见夫人忽然扶额,以为她又头晕,连忙过来扶。
“夫人,是不是吹着风了?头疼吗?来,快喝点热水暖暖,回去就喝姜汤。”
方才厅里冷飕飕的,那炭直冒青烟,呛的很。
温竹君摇摇头,顺着青梨的手,将鹤氅紧了紧,身子虚了,干什么都没力气,方才就那么一会儿,背后都出了好多冷汗。
“我没事,别担心。”
青梨接过她手里的信装好,看着硕大的“狗贼”二字,想忽略都不行。
“夫人,侯爷这么骂人,会不会不好啊?”
温竹君咳嗽起来,笑道:“你觉得呢?”
青梨沉吟后才道:“我也见过几次张大人,好坏分不出来,反正看着像好人,也像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这种人应该很有心机啊,可别给侯爷使什么绊子,连累夫人就不好了。”
温竹君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好笑又无奈,只写这两个字,怕是霍云霄心里也呕死了,毕竟当初张炳之是真的要杀他。
要依照他以前的脾气,不写个三四页不会解气,最好是亲手结果了张炳之。
她叹了口气,脑海中止不住的回想那一头如雪般的银丝。
“好坏这种事,就跟阴阳一样难分辨,人人都喜欢阳光,可若是整日被太阳照射,也会受不了,不过你就放心吧,张大人是什么人,跟侯爷不是一个档次的,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倒是张炳之说的话,让她有些疑惑。
其实张炳之几十年的势力基本都在北边,他从肃州一个小小的教谕发迹,足迹遍布北地,门生旧故也多在北地,这次太子举荐他来,真是一招生杀予夺的好棋。
温竹君越品,越觉得厉害,这还是浮在表面的,里面不知还有多少暗涌争斗呢。
其实张炳之来北地,就已经说明他大势已去,表面的辉煌就是昨日黄花,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回味过来。
想到太子能为了扳倒张炳之而丢弃万千百姓,那也完全有可能清洗北地的官员,难怪张炳之担心,也不无道理。
回家后,温竹君都有些站不住,被青梨逼着灌了碗浓姜汤,难喝得要命,喝得她整个人都不太好,当时就躺下去了。
躺下去前,还不忘叫人拿纸笔过来,她要写信。
“不要管那些事儿了,夫人,写了也不一定送的出去啊。”青梨不许丫头去拿,“事儿都要过去了,夫人,后面的事还有别人顶着呢,您好好养身子吧。”
温竹君斥道:“胡闹……”
随即又恍惚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她做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对得起任何人了。
“罢了罢了,我听你的。”
青梨又自责又难受,将被角狠狠压着,哽咽道:“夫人,出汗就好了,您别乱动,别进了风。”
正月十五元宵刚过,积雪未化,整个玉京还沉浸在欢乐中,这里是祥和之地,战乱跟灾祸到不了这里。
鳞次栉比的商铺檐下红灯笼依旧亮着,照着挂在黛瓦上的冰棱,还有依旧绽放的重瓣腊梅,星罗棋布的腊梅树从宫外延伸到宫内,千里映红,白雪点衬,从高处看,仿若点燃了整片雪海。
太子面色紧绷,出了勤政殿,正好碰到从召而来的三皇子。
两人是同胞亲兄弟,往日见面,气氛总是和缓又轻松,但今日,兄弟俩的面色都有些克制和虚伪。
刚打完招呼,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就出来了,请三皇子进去。
太子笑着拍拍弟弟的肩,错身而过时,脸上的笑已经落下,薄唇紧抿。
他做了这么多,利弊都想过很多遍,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将三弟推向了张炳之那一边。
好在,张炳之已经被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罪名也被定死,光是赈灾不力,就够他受的,更别说他门下那些贪蠹之徒的口供,触目惊心。
回了东宫,太子得知胡大人来了,又赶忙去见。
胡大人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太子,已经从兖州急调粮食往北,不过现在四处天寒地冻的,陆路不好走,加上丰源运河水浅,有些路段还结冰了,短时间很难到达。”
太子点头,想到父皇跟三弟的态度,还有霍云霄写回来的信,眸光微沉。
“老师,孤这次是不是做错了?”他叹了口气,“方才在勤政殿,那册子上死去百姓的数量,孤都有些不敢看,或许,我们操之过急了,百姓才是大梁的根基啊,孤是一国储君,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胡志微面色一顿,眼中也露出些愧疚,但还是道:“为了更多的百姓,只
能苦一苦北地的百姓了,好在结果不错,太子,张党犹如大梁的跗骨之蛆,罪行昭昭,北地就是浮在表面的烂疮,若再不剜掉,下猛药狠治,大梁哪还有将来?国库都已经被他们凿空了……”
他面容坚毅,眸光如炬,铿锵道:“此次将张党一伙祛除,犹如剜肉剔骨,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好在情况还能控制,太子也不必过于忧心,不过三五年,多施行些利民之策,百姓便会忘了伤痛,北地便能恢复生机了。”
胡志微看着沉思的太子,心里有些欣慰,太子有谋算有魄力,今日还能忧百姓之忧,是未来真正的明君仁君。
太子的眉头依旧皱着,可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他都阻止不了。
他微微阖眸,涩然道:“罢了,事情既然开始,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正月已尽,北地尚未复苏,光秃秃的树干,还有堆积起来的污雪黄泥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仿佛死寂般,看着格外荒凉。
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经历一冬的冷寒与朔风,挂在廊中的灯纸已经发白发皱,游廊上遮光挡灰的竹帘也像杏叶般发黄,有些甚至连线都断开,沥沥拉拉的挂着。
若是在武安侯府,这个样子,必定是要责罚的。
只是如今在丰源,一整个寒冬还未过去,街面上的人似乎少了一大半,这个地方再繁华,也是元气大伤,如今府里的主子也病歪歪的,这种小事根本就顾不上了。
温竹君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眼前一黑,要不是抓住了门框,差点没站住。
“夫人,您怎么又出来了?”青梨端着药碗,一进仪门就看到温竹君立在门前,急的赶紧跑过去,“您别吹风了,快进去吧。”
温竹君喘了两下,笑道:“我躺了那么久,闷死了,你就让我看看吧。”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风寒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这让她一度想起小时候被困在春思院的事儿,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梨连忙叫丫头拿衣裳,“你们两个是死的?夫人不能受寒,还不快去把那件玄狐皮子的大氅拿过来。”
温竹君晒着太阳,觉得人好过多了,连忙摆手,“那东西沉死了,压得我喘不过气,青梨,把躺椅抬到太阳底下,直接拿被褥吧,我晒晒太阳。”
青梨看着形销骨立的温竹君,躺了那么久,脸色苍白的就像白纸,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瘦削的血肉,眼泪差点冲出眼眶,这要是让玉桃姐姐看到,肯定要骂死自己了。
她伺候着温竹君把药喝了,勉强笑道:“周大人一早送来了十斤粮,厨房正在舂米呢,周尧跟大头又带回了一只羊羔,正好杀了给您补身子。”
温竹君点头,“辛苦他们了,我这段时间就是个废人,唉。”
青梨眼泪刷的落了下来,“要不是夫人,这地方还不一定能维持到现在呢,谁要是敢这么说您,我撕烂他的嘴。”
温竹君抿唇轻笑,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也一阵寒一阵热,她赶紧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晒太阳。
周三姑娘照例上门禀报最新的情况,如今朝廷已经送来旨意,粮食就在路上,危机算是解除,周大人也不再拘束着她。
“竹君姐姐,听说粮食马上就到了。”她吃了块不太甜的米糕,小心翼翼地嗦了下沾着米糕的手指,接着道:“幸好肃州那边也送来些粮食,我爹说,那是您的亲哥哥送来的,我爹还说您是丰源百姓的恩人。”
温竹君笑了起来,那些催命信起作用,也不容易,“哪有那么厉害,别听你爹瞎说。”
周三姑娘也笑了,眼泪汪汪的趴在躺椅边上,“竹君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等开春了,丰源可美了,我们一起去踏青,一起凿冰钓鱼,你一定会喜欢丰源的,就算到时候我陪不了你,你也要好好看看丰源,好不好?”
温竹君点点头,忽然睁开眼,“你说什么?你陪不了我?为什么?”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发如白雪的小老头,还有他说的话,还有他的嘱托。
周三姑娘咬着唇,挤出一抹笑,假装低头帮她压被角。
“没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竹君姐姐,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到时候小溪姐姐来看到你这样,肯定难受死了,她还怀着孕呢……”
温竹君缓缓伸出手,过了一冬,她的手腕细了一圈,往常的镯子戴不住了,五指指骨突出,犹如干瘪的枯树。
她握住周三姑娘的手,笑道:“好,我会好好养的,到时候咱们一起踏青。”
第134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四天阿竹,你,你怎……
春寒料峭,还有许多地方积雪不化,有老人说,这是因为人少了,没有人气儿,雪化不开。
好在河里的水渐渐满了起来,清澈见底,汨汨流动,带来点点生机。
运河里的船稀稀拉拉地到来,但每到一艘,便是希望,沿岸的百姓饥饿煎熬了一冬,望着船的眼神,犹如再生父母。
粮食来的特别及时,及时地安抚了剩下的百姓,焦躁的官员,及时的平息了暗流涌动的北地。
而那些苦痛跟血泪,在人们勉强填饱了肚子,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下,渐渐麻木,仿佛随着化开的污雪一起流走了。
人们开始寄希望于种子,只要有种子,他们就能继续活在这片土地上。
青梨拿着信,急匆匆的进了屋,“夫人,侯爷来信了,侯爷来信了。”
看到周尧还在,她抿唇一笑,“周先生,事儿谈完了吗?”
周尧恭敬有礼的拱手,“差不多了,商队快要到了,后面这段时间我可能来不了,东家要是有什么吩咐,便派人送去草料行。”
北地经历了天灾人祸,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温竹君正眯着眼假寐,旁边的燎炉正旺,一冬煎熬,她身子虚了大半,离不开炭火。
“玉桃又送来了不少银子,这些钱除去租地养草,引羊种牛种,买粮种后,还有点剩余,你要跟商队长多多交流,买什么东西一定要慎重,但也要记住一点,赚钱重要,但有益于百姓,更重要。”
周尧正色道:“我会牢记东家的话。”
青梨佯装埋怨道:“夫人,好好养病才是正经,赚钱的事儿,什么时候干不是干啊?”
温竹君顺着她的手坐起身,软声道:“周大人说得对,如今北地已经经不起一点波折,让我来赚这个钱,总比让那些奸商来要好得多,我没什么
本事,做些小事总可以。”
青梨将信递过去,笑道:“夫人本事大着呢,那些人都不如您。”
温竹君被她逗笑了,拆开信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随着张炳之的落幕,朝廷对张炳之一党也开始了清算,玉京官员的账好算,但北地的官员就需要时间查证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投靠张炳之。
她写信给霍云霄,是想阻止这场不亚于天灾的浩劫,北地经不起折腾了,这些百姓犹如惊弓之鸟,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会成为第二个肃州,且更加庞大难以压制。
可霍云霄到底是个武将,又跟张炳之有仇,他虽写信去玉京了,但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知道朝廷还是会对北地的官员出手。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么多需要出头的学子,他们拜了各种山头,无论是张党还是什么党,辛辛苦苦一场,都需要瓜分这来之不易的利益。
按照这种情况,周大人等或许就在清算的人员里。
青梨最近经常要出去抓药,也听到了不少话,“夫人,现在大家都说是张大人害得北地这样呢,官府都出了告示,可是,之前不是张大人一直在这忙着吗?大家都看不见吗?还是忘记了?”
温竹君将信折好,仰头看着徐徐漫过的阳光,感受着融融暖意,心内感慨万千。
她深深吸了口气,打算亲手给东宫写一封信,到时候不管是太子看还是太子妃看,都行,这里很多官员是该死,但也不该是现在,太子一党太着急了。
另外还给大哥哥那去了一封信。
如今肃州那边联系的紧密,温春辉的回信没几天便到了。
他还是希望能面谈,话落在纸面上,很不安全。
温竹君深以为然,立刻便准备动身去肃州,此时,朝廷已经指派了巡抚前往北地,看来时间不多了。
青梨絮絮叨叨一通,但最后也拗不过。
“夫人,什么事儿啊,就不能等侯爷办吗?非得您亲自去?”
温竹君瞪她,“什么事儿都要等男人解决,这世界就完蛋了,再说了,霍云霄还在打仗呢。”
这次是疾行,不像之前慢悠悠的还欣赏沿途风景,不过七天,便到了肃州。
不知道是开春了,还是出来后,心情没那么沉重,开朗许多,温竹君的身体反而渐好。
就是瘦得有点厉害,两颊凹陷,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着就像一阵风能吹倒的纸人。
兄妹一见面,温春辉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就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
“才一年不见,三妹妹,你,你……”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憔悴的三妹妹,要知道,这丫头一贯是最会照顾自己的。
付淼挺着肚子,也震惊不已,拉着温竹君上看下看,“三妹妹,你,你这次可真不容易。”
温竹君没想到已经做官又做爹的大哥哥,还是这么感性,不由笑道:“我已经好了,大哥哥大嫂,你们放心吧,我没事。”
温春辉背过身擦了擦眼睛,才开口道:“早知道我去见你便是,你怎么都不说一句?就一句生病了,也不说具体情况,我跟嫂子快担心死了。”
温竹君望着温春辉关切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不管怎么说,亲情还是挺能抚慰人的。
付淼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三妹妹赶路不容易,你就别拿着哥哥的架子了,天儿还冷呢,别叫三妹妹吹风,快进去喝口热茶,吃点热饭热菜吧。”
温竹君也连连点头,“大哥哥,我好着呢,这些天我就赖在你这了,好吃好喝的可不能少啊,肯定能长肉。”
温春辉把这话听到了心里,转头就找了丫头,又去叮嘱厨房,这些天不能吝啬,好好做些好吃的,款待他妹妹。
一顿饭吃完,温春辉便要去上值了,“三妹妹,你先安心住着,还有时间,那些事我们稍后好好商量。”
温竹君也知道事情缓急,“大哥哥去吧,公事要紧,这段时间你也不容易。”
为了支援北地,肃州确实不容易,口粮也是挤了又挤才送去的。
她这一路也跑得辛苦,吃饱喝足后,沾枕便着,睡前又喝了碗姜汤,比喝苦药汤好,暖乎乎的,睡着了也不会冷。
开了春,土地便仿似从冬日活了过来,积攒一冬的力量,终于将地面染上了嫩绿。
高耸巍峨的城墙,将皇城和世间烟火气隔绝。
东宫,正元殿。
太子妃将信递给了太子,“竹君虽是女流,但看问题也很透彻,她说得很有道理,北地不能再经波折了,我们承受不起,大梁更承受不起。”
太子紧抿着唇,眉头皱成了川字,最近的忙乱使他疲惫又烦躁,心神俱累,张炳之的倒台,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兴奋。
他其实应该高兴的,张炳之的倒台,给他的人空出了不少地方,将来办事,或许会更方便。
大梁确实经不起折腾了,他心里很清楚,这次若不是温竹君,北地根本没有今天。
太子看着信里字斟句酌的词语,笔迹工整,言辞恳切,确实是用心的,不由阖眸。
“她倒是敢说得很,自以为清醒,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要是被别人看到这封信,不定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太子妃笑道:“她这也是苦口婆心,不止是提醒我们,更是为了百姓,能在这个时候想清楚这么多事儿,不做墙头草,要我说,她一个女子,可比你詹事府许多男人都强。”
太子叹了口气,眼里露出隐隐的疲惫,沉声道:“是该停一停了,这一切都太快了,本就边疆不稳,若再兴牢狱,北地百姓那可真是苦死了。”
他站起身,“这信既然是她写给你的,那就你回吧,告诉她,孤知道怎么做。”
“哎。”太子妃高兴的点头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不是不想劝,只是作为枕边人,开这口,就好像跟他不是一条心,本来这事儿就难的很,难免会伤他,现在好了,竹君开口了,来的正是时候。
“来人,伺候笔墨。”
春日的暖阳珍贵又温暖,洒下的光芒供养着整片大地上的一切,随着日晷转动,金乌西下,余晖纵使漫天,但也再难提供温暖,一日便过去了。
温竹君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难得没有出虚汗,青梨来叫时,她醒的时候也不觉难受,反而神清气爽。
她伸了个大懒腰,笑道:“嗯,这个枕头好舒服,不知道大嫂怎么弄的。”
青梨好奇的拿起枕头翻看研究,笑眯眯的,“也不难,待会儿我就去问问,到时候照着给您也做几个。”
温竹君起身后,终于没再哈欠连天,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
她一抬眼便看到镜子里的青梨在笑,神秘兮兮的,这么久了,这丫头就老是皱着眉,没这么高兴过。
“你笑什么呢?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青梨赶紧摇头,“没什么啊,夫人,我没笑。”
温竹君也不追问,静静地闭上眼,头发刚梳好,她忽然道:“侯爷来了?”
“嗯……”青梨刚应声便知道错了,连忙四下看看,满脸无奈,“夫人,你偶尔别这么聪明嘛。”
温竹君摇摇头,又不难猜,这也算不得惊喜吧。
“他这个时候来肃州,是要做什么?”
青梨小声道:“您放心,都已经吩咐过了,也没几个人知道侯爷来了。”
温竹君松了口气,大哥哥办事,她还算放心。
梳洗好后,青梨拿着妆奁盒子,要给她选镯子,一双赤金牡丹纹嵌珍珠手镯,一双翠玉镯。
温竹君看着一手而握的苍白细弱手腕,摇了摇头,“太瘦了,戴不住,等以后再戴吧……”
话音一落,身后便传来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
霍云霄高大健硕的身躯站在槅扇门边,垂下的手紧攥,眼眶微红,双眸隐忍克制,“阿竹,你,你怎么了?”
第135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五天太阳底下无鲜事……
夕阳西斜,正好透过窗牖,落在梳妆台前,温黄的光似乎格外懂事,正好笼罩着温竹君。
霍云霄看着数月不见的温竹君,只觉眼前人大变模样,弱不禁风,那镯子明明以前戴在腕上正好,衬得她肤白圆润,如今却空落落的挂在腕子上,一抬手,都能穿到胳膊肘了。
“怎么这么瘦?大哥跟我说你的病不碍事,我才忍着没回去找你,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他急忙大步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满眼自责,越靠近,越发觉出她瘦得厉害,两肩只剩骨头支棱着,本就纤瘦,现在更是没什么肉了。
温竹君气虚,刚想开口说话,一仰头居然看到他无声的哭了起来,两眼通红,眼泪珠子直往下落。
她心头一荡,只觉惊诧,倏地回神,赶紧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人都下去了,温竹君才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没事的,就是风寒而已,还比不上你在战场受的半点苦呢。”
霍云霄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只觉她又瘦又弱,皮肤白的没有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顿时心更疼了。
“还说没事?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难为你,故意害得你……”
他与她成亲,总是保护不好她。
温竹君笑了起来,这小子想什么
呢?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一开始确实是装病,后来不知怎么吹了风,伤寒之症,也是我自己没注意,你别哭了,不像样……”
她心里有些惊讶,又莫名有点麻麻的,霍云霄经过一年的磨砺,年岁长了,越发像个成熟男人了,模样自然是好看的,此刻眼尾发红,为自己心疼落泪,说心里无动于衷,肯定是假话。
“别担心,我现在都好了,真的。”
霍云霄缓缓蹲在她旁边,眼睛不错一下,犹疑道:“看过大夫了?我去跟温春辉说说,不能马虎……”
温竹君一把拉住他,察觉到他掌心越发粗糙的茧子,还有手上痕迹明显的结痂伤痕,一时心头微软。
她拿帕子帮他拭去眼泪,柔声道:“别乱来,我真的没事,现在就好好吃饭养身体,会恢复的,你呢?怎么来肃州了?前线战事不吃紧吗?”
霍云霄仰着头,任由她擦拭,含糊道:“我来肃州,是正好特意领兵过来帮忙押送粮食,不能久待的。”
夫妻俩说着话,没注意到院子里来了人。
付淼眼尖,挺着肚子一把拉住丈夫。
温春辉还没觉察,奇道:“怎么了?”
付淼朝窗子里努努嘴,温春辉扭过头,正好看到窗牖间最后一抹橙黄余晖里,夫妻俩一个坐着俯首,一个蹲着仰头,融融暖光中,犹如交颈鸳鸯般亲昵,喁喁私语,远远看去,当真像一幅活的画卷。
夫妻俩也就欣慰的打量了几眼,相视一笑,便自觉退了出去。
温竹君和霍云霄说了好些话,了解了许多不知道的事儿,还要再说,但付淼身边的丫头便来了,说是晚食准备好了,请两人去用饭。
席间大家都只说了些家里的日常趣事,主要关注点都在温竹君身上。
温竹君面对一桌子菜肴,还有自己堆尖的碗,无奈笑道:“我身体底子好,会恢复的,你们都别担心,我也会好好吃饭,想瘦很难,想胖还不容易?”
霍云霄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牛肉,闷闷道:“多吃肉,好得快。”
温春辉看的满意,给霍云霄也打了碗汤,“三妹夫,来,你也喝汤。”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付淼见丈夫起身,笑着道:“吃了这么些,去隔间坐会儿吧,聊聊天,喝点茶水。”
她将人都赶了出去,又嘱咐丫头不许人靠近,才扭身回了隔间。
隔间里已经燃了烛,明亮得很。
霍云霄殷勤的扶着温竹君坐上了罗汉榻,又拿来软毯帮她盖住膝盖,十分体贴。
温竹君有些诧异他的变化,笑着拉他在旁边坐下,“你别这样,叫大哥哥大嫂看了笑话。”
温春辉笑着摇头,“你们夫妻恩爱,我们怎会笑话?”
霍云霄叹了口气,打量着温竹君瘦削的身子,劝道:“你少操点心,我看身体养得也能快些。”
温竹君瞥了他一眼,知道绕不过去。
她把所有事儿对霍云霄和盘托出,包括这段时间北地的变化和惨状,还有她的想法。
“……不是我要为那些贪官污吏开脱,也不是要为张炳之说话,他该死,那些人也该死,可百姓是无辜的,也有官员是好人,还有他们的家人,世世代代深耕在北地,若真的清算,一下子就能乱起来,北地会比肃州更乱,你还要平叛第二次吗?”
霍云霄眉头紧拧,“会这么严重吗?”
温春辉和温竹君通信多,在旁点头道:“右军都督府就在丰州,将士一半都是北地人,若真的要清算,不说百姓,那些将士们会作何想?”
“若是军中有异动……”霍云霄沉声道:“如今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北戎也不会安分。”
付淼提醒道:“太子监国多年,这种事儿不会看不出来,或许我们的担忧不会成真。”
温竹君摇头,“不敢赌,或许太子此刻也是被架在火上,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能掌控一切吗?皇上又会怎么想呢?”
人性如此,就连皇帝,都不敢说掌控一切吧?
温春辉脑子转得快,“你是说,太子一党不想让这事儿停下?可这没道理啊,若是北地乱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他很快便想到,最近朝堂上,全是参张炳之一党的折子,有多少是真的为国为民,又有多少是为了一己私利?
温竹君轻声道:“乱子终会平息,但北地再也回不去了,经历了天灾人祸,肥沃田地已经被许多大户成片的买了,北地重新洗牌,得利的不全是他们,但痛的也绝不会是他们。”
“不会的。”霍云霄猛地站起来,反驳道:“师兄不会允许那些人贪的,他扳倒张炳之,不就是为了治贪腐吗?那些人怎么敢?”
他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小了,满脸的惊怒。
温春辉倒是沉默了,一脸沉思。
温竹君也不嫌霍云霄脑子慢,拉着他坐下,细细开解。
“其实也没什么深奥的,不过是官越做越大,承担的责任也越来越重,要应付的事儿也越来越难,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办事不能没钱,他拿了钱,就得办事,办事就得合作,一人拿钱两人分,两人拿钱十人分,事儿越滚越大,拿钱的人也越来越多,哪里控制得了?太子就能控制吗?纵观史书,浩如烟海,哪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多数都是一群掌握资源的人,你争我夺、利益瓜分、情杀仇杀之事,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治理国家也一样,一个张炳之倒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张炳之冒出来,你如今也读了不少书,从古至今,你见过哪朝哪代能将贪腐彻底根治的?”
这番话一出,顿时屋中都静了,只有烛火轻摇,投下的阴影也跟着如巨兽般晃动。
“可师兄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争夺利益,只是为了皇上跟百姓。”霍云霄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温春辉震惊地看着三妹妹,从小到大只知道这个妹妹聪明内秀,不争不抢,但没看出竟然有这般见地,真是叫他心惊。
“你,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温竹君抿唇,淡淡一笑,“太阳底下无鲜事,今人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走古人的老路,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有更多惊世骇俗的话呢,甚至能预言大梁会如何灭亡,都是古人走过的路罢了,没什么新鲜的。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霍云霄莫名想起了书中的话,忽然站起身,“不行,我得跟师兄写信提醒,约束好他的门人,绝不可让北地乱了。”
温竹君没有拦他,而是看向温春辉。
“大哥哥,我知道要你上书很为难,你也可以跟你的同僚说说,分析利弊,一同请奏,若真的有用,于仕途绝对是一大益处。”
温春辉郑重点头,“三妹妹一个女子都能有此心,我更不能冷眼旁观,北地百姓已经不易,不能再承受苦痛了,你放心,就算没有同僚,我也会上书的。”
付淼见温竹君看了过来,咬着牙没回应。
她是外嫁女,父亲这礼部侍郎来之不易,一个夫君掺和就已经叫人头疼了,总不能把一家子也都搭上,虽说那些话有理,但听着实在太危险了。
温竹君也不失望,很快转开眼神,“大哥哥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当年那个诗社里的君子。”
“惭愧,我只顾着自己面前的琐事,妹妹所想的,我竟没想到。”温春辉笑着摆手,“快去休息吧,你跟妹夫许久不见,好好说说话。”
他望着温竹君清瘦的背影,忽然就想到当年那个劝他按部就班的谨慎小姑娘,按部就班的走,世人都这样过来的,这些话言犹在耳,可故人的心却仿似不同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春夜寒风清冷,温竹君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回到了客院里。
一灯如豆,窗纱上倒映着一个伏案书
写的宽阔身影,隔着窗子,都能想象出他紧皱如峰峦的眉头,还有紧绷严肃的面色,确实成长了不少,赤子之心也一如当年。
真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的,不过这次后,太子在他眼里的各种滤镜,怕是快要碎掉了。
温竹君笑了笑,推门进屋。
第136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六天放心,我不会死……
凉夜清冷,烛火渐渐暗下。
温竹君侧头看霍云霄还在埋头苦写,想到他写信一贯啰嗦多废话,不禁摇头。
“快去洗漱吧,再泡泡脚,早些休息。”
霍云霄本来还想继续写,可看着面前五大张纸,字密密麻麻的,自己都看得头疼,不由叹气,干脆一把揉了。
“好,我就来。”
温竹君闭目养神,午间睡的香甜,这会儿也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