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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周三姑娘愣住了,“这样能行吗?百姓们要是闹起来,衙门也吃不消啊,别到时候弄得两边不讨好。”

“不会的。”温竹君摇头,“真正的灾民是闹不起来的,他们能有口免费的吃的就很满足了,要是真有人暗中带头闹,你就看着吧,有人正巴不得呢。”

周三姑娘半信半疑,但还是答应下来,“竹君姐姐,你放心,等我爹回来,我一定好好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月明星稀,夜风寒凉,天边的星子黯淡无光。

周三姑娘撑着瞌睡,将自己跟温竹君的话,原原本本跟亲爹说了一遍。

周大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本来不想理会女儿的,刚想叫她赶紧去洗洗睡,别来吵他,可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事儿。

“你再说一遍。”他拉着女儿,沙哑着嗓子道:“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周三姑娘不解的又说了一遍:“……竹君姐姐说,有人正巴不得呢……”

周大人目光一亮,一把将女儿推开,大声道:“牵我的马过来,快快快,蝉儿,跟你娘说,我这两天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叫她别等我……”

“爹,爹?”周三姑娘满脸不解的看着亲爹一溜烟的跑了,不由转身朝父母的卧房走去。

而隔壁院子里,青梨悄悄进了卧房,小声道:“夫人,周大人刚刚真的骑马出去了。”

第126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六天生产队里的驴……

依旧是艳阳天。

“怎么还这么大太阳?”青梨抬头望天,叹了口气,“再不下雨,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温竹君也一脸忧色,“若是现在下雨,好歹还能抢着种下麦子,也不知玉京是何反应。”

玉桃帮着收拾衣物,闻言道:“再不下雨,就要下雪了,要是今年连雪都不下,明年更不好说了。”

她忽然想起来,“夫人还不知道吧?我来前,听说皇上要砍钦天监的人头呢,说他们是一群吃干饭的家伙。”

温竹君听着只觉无奈,无论做民还是做官,都很不容易。

午后,宅门紧闭,忽然门就被拍响了。

周三姑娘等门一开,就焦急的冲了进去,“竹君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乱了……”

温竹君撩开纱帘,探出头道:“秋蝉妹妹来了。”

“竹君姐姐,河边乱了,赈灾出岔子了。”周三姑娘一脸懊悔,“我爹昨儿晚上走了后,就再没回来,接着外头就乱了,要真的出事,不会被牵连吧?”

温竹君又细细问了点情况,得知赈灾使也在呢,便放了心。

“你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今天乱不代表明天也会乱,现场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周三姑娘面色犹疑,“听说是灾民里有人领头闹事儿,粥里不是麸皮就是米糠,难以下咽,那些人不满呢。”

“你爹跟你说过,明州那边,被逼死了好几个粮商吗?”温竹君拉着她坐下,“你放心,这个乱子,是一定会出的,就算没有我们,也会出的,你爹心里肯定清楚。”

周三姑娘不是蠢的,耳濡目染,许多事儿她都懂。

“你是说,赈灾使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有些不

解,“这样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他们就不怕挨骂吗?朝廷呢?朝廷就不能拿出粮食赈灾吗?靠那些个粮商,能顶多久?”

人人都知大梁昌盛,便是那些灾民,至今也没怪过一句朝廷,没多少人会觉得朝廷拿不出赈灾粮。

温竹君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你别多想,今天这出,至多算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她心里也觉得有些怪异,即便北边遭灾,但南边今年风调雨顺,总有粮食产出吧?张炳之何以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难道大梁真不行了?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天儿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寒风凛冽而至,枯叶随风飘零。

半夜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只是连地面都未打湿,雨便停了。

一大早,薄雾未消,周三姑娘又登门了。

温竹君一看她面色便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乱子平息了?”

周三姑娘点头,面色有些唏嘘。

“我爹可算是回家了,听他说,赈灾使动用了总督署的王命旗牌,要一口气斩四个人,说那些人是闹事的背后主使,故意煽动百姓,背后囤积居奇,抬高粮价……一番慷慨陈词,不止平息了乱子,百姓还拍手称快。”

温竹君并不诧异,其实张炳之在北边的声望很高,毕竟他也是办过实事的,门生旧故不少,还有修建水渠运河等功劳,百姓肯定念着好呢。

也难怪太子宁愿低头也要举荐张炳之,除了他,大概是真无人能担此重任。

“秋蝉妹妹,要是前头有什么状况,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周三姑娘点头,“竹君姐姐,只要我知道霍侯爷的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这天,温竹君正在查看炼制出来的黄油,本以为羊奶炼制的黄油会有膻味,但她试过后,发觉一点味道都没有,拿来做糕点饼干滋味绝佳。

玉桃也赞不绝口,“也不知是不是竹记的缘故,玉京的牛乳每年都在涨价,我都没想起来用羊乳。”

温竹君笑道:“羊乳要想有量,得是大批量的羊才有,玉京那个地方,怎么养的了大批的羊?那些草,牛都不够吃。”

青梨正巧这时候进来,“夫人,周三姑娘来了。”

周三姑娘笑眯眯的进门,“我在家就闻到了香味儿,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温竹君向她招手,“我们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用的就是你帮忙打的桂花呢,还有黄油杏仁饼,用羊乳弄的,大概就是你闻到的香气了。”

她朝青梨道:“你捡一些送到隔壁,请大家一起尝尝。”

周三姑娘略过糖糕,直接捡了块黄油杏仁饼吃了起来,“嗯,好香甜,杏仁好脆口,刚出锅的就是好吃。”

温竹君笑着叫玉桃泡茶,这饼干好吃,但容易腻口,配着茶喝最好。

“你今儿来,是有事吗?”

周三姑娘眉飞色舞,“就知道瞒不过你,竹君姐姐,胜了,捷报已经传回玉京,太不容易了,第一场胜仗呢,我爹说打的很难很难。”

“太好了,胜了就好。”温竹君听到这句话,不由松了口气,“马上就要下雪了,还要继续打吗?北戎人难道不怕被冻死?”

周三姑娘摇头,“战争谁能预料呢,就说那西越,现在也掺和了一脚,我爹都快烦死了,粮食不够,又不下雨,麦子也种不下去,就算今年能混过去,明年还没着落,天天在家喊这官做到头了……”

温竹君听着也觉得犯愁,灾民越来越多,赈灾粮能撑到什么时候?

玉京到底在干什么呢?一个持续了百年的王朝,就是这样的反应速度吗?还是这里面又掺杂着权力的博弈?

情况越发不好,河边的灾民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已经有人一躺不起了。

终于,刚入十月,大概是这惨状让老天爷开了眼。

吃过午饭后不久,就狂风大作,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

一场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落下,青紫色的光瞬间照亮了这片干渴的大地,龟裂已久的土地终于逢来甘霖。

田间地头蛛网般的裂隙喝饱水,以肉眼可见速度弥合,街道上摆着的香案,香灰顺着水流淌,洪桥上“五谷丰登”牌楼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周大人看着雨,激动的一把推开随从的顶在头顶的伞,朝一旁的赈灾使道:“下雨了,终于下雨了,大人,下雨了……”

瘦削的赈灾使大人一身青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眸中如渊,花白的头发跟胡子在风中凌乱,又渐渐被雨水打湿。

“是好事,该尽早引导百姓回乡,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把麦子种下去。”

周大人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会尽早劝大家回去的。”

他接着犹豫道:“大人,不管军粮还是赈灾粮,都不能再拖了,前线将士的粮草辎重,只够不到半月,必须挪用准备给灾民的粮食,可朝廷的赈灾粮,到底什么时候到?百姓们就算回乡,也得有粮啊。”

张炳之目光悠悠,眸中露出一丝似是讥讽又似悲哀的眼神,一直不语。

周大人还要再开口,却看到张大人挥手,望着右丞大人孑然独立的瘦小背影,他只能躬身退下。

刚胜了一仗,皇帝高兴,下旨必须尽早筹集军粮,决不能饿着将士们,但赈灾粮的事儿,却没了下文,真不知玉京那些大人到底在干什么?

随着灾民被遣送回乡,丰源也渐渐恢复了宁静,麦子播了种,大家一颗浮躁的心,勉强落了些。

只是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百姓怨声载道,日日薄粥干菜度日。

温竹君本想给玉京去信,但因她不帮着家里买田地,心里难免短了截,又不能直接给东宫写信,略想想,便扭头给肃州的大哥哥去信了。

许多事,怕是只有在玉京的人清楚,付家虽说不在权利中枢,但肯定能听到风声。

温春辉的回信也很及时。

温竹君看后,半晌都说不出话。

许是大梁流年不利,东南有倭寇,西边跟北边也一样在受到侵袭,就连皇宫都失火了,皇帝受到惊吓,砍了钦天监的脑袋后,还说要趁着冬至举办祭天大典。

肃州本就没什么粮食,一开始总督给了张炳之二十万石粮食,但现在也着实拿不出来,至于别的地方,他远在肃州,也不清楚。

而太子重新监国后,便一直蛰伏不动,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像从前那样,遇事便据理力争了。

信的最末尾,大哥哥还说,江玉净还是服软,把大姐姐跟七哥儿接回去了,至于那个什么妾室跟江老夫人,统统送走了。

虽然没说过程,但温竹君能猜得到,江玉净这辈子的仕途,大概不

会有什么建树。

温竹君叫来青梨,“家里还剩多少粮?”

“还剩二十五石,吃到明年春都够。”青梨笑道:“幸好夫人有先见之明,买了粮食,不然咱们也得吃那高价米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现在还有高价米吃,万一有什么波折,怕是高价米都没了。

不过,她对太子为人还是有信心的,他再厌恶张炳之,总不至于厌恶百姓吧?

进了十一月,一场大雪如约而至般落下,丰源整座城都银装素裹,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下肯定不用担心明年麦子的收成。

又是捷报传来,这次温竹君终于听到了霍云霄的名字,说是他勇猛非凡,擒获了北戎二王子。

郑溪住的稍远,灾民退了后,她才开始恢复走动。

“霍侯爷当真神勇。”她笑道:“听说北戎想换二王子回去呢。”

温竹君只关心一件事,“那他能回家了吗?”

周三姑娘喜滋滋的,“姐姐还不知道呢,太子在皇上面前请旨,说当年龙虎将军打的西越不敢冒头,如今霍侯爷作为他的徒弟,万不能在西越面前堕了咱们大梁将士的名头,又让他西下了。”

温竹君:“……”

霍云霄就是驴,生产队里的驴。

第127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七天她大概走不掉了……

外间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燎炉里的炭火正旺,噼啪作响。

温竹君心里无语,不想说话,只能借着添炭的空隙闭口不言。

这太子也真是的,一场打完好歹也要让人休息下吧,哪有这样连轴转的?

郑溪看穿她的沉默,笑道:“二皇子自己回京了,我乐得留在北地,正好不想回玉京,放心,有我们陪你呢。”

温竹君点头,“二皇子回玉京了?”

“嗯,他本想跟霍侯爷一起西下,但是被召回去了。”郑溪淡淡笑道:“皇上身子不太好,又六十大寿在即,肯定要大操大办,做儿子的,总要回去贺寿。”

周三姑娘看出两人情绪有些不好,连忙道:“这次擒获北戎二王子,霍侯爷跟二皇子功劳不小,肯定会得重用,两位姐姐可别不高兴了。”

温竹君抿唇,和郑溪对视而笑,“我们俩怕是过年都要孤单着呢,哪里高兴得起来。”

“去我家过年嘛。”周三姑娘大大方方的邀请,“竹君姐姐,咱们就住隔壁,去我家过年,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我爹娘巴不得呢。”

郑溪点她的额,“我们去你家过年算怎么回事?竹君还好说,有个名头,但我家就在北地,还要去你家过年,我爹娘不得打我?”

三人说着一阵大笑。

周三姑娘笑着便开始叹气,犹犹豫豫道:“你们俩家里可还有米粮?我爹说要是现在能买就赶紧多买些,别心疼钱了。”

郑溪奇道:“不是说麦子种下去了吗?只要熬过这段时间,饥荒就肯定能过去了,况且赈灾使还在呢,哪里需要这样做?”

周三姑娘刚想开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朝青梨道:“你看着外头,不要叫人进来。”

温竹君心里感觉不太好,勉强笑道:“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周三姑娘低声道:“我也是偷听我爹说话,好像是说这次麦子下种很不顺利,赈灾使也没法子,大家都觉得只需要等明年五月麦子熟了就行,可万一明年麦子熟不了呢?到时候岂不是又要乱?”

郑溪一愣,“麦子熟不了,什么意思?种下去的庄稼怎么熟不了?”

“要是根本没种下呢?”周三姑娘眸子里清澈的倒映着两人的脸,“本来就又是水灾又是旱灾,粮食吃都不够,哪来的麦种?”

这话说的有理,但也没理,引得两人半晌都说不出话。

温竹君疑惑道:“可是灾民确实都回去了啊,丰源也不见有新的灾民涌进来,没有粮食,那些人不会闹吗?”

郑溪倒是知道,“当然涌不进来了,因为丰源的城门又闭上了,如今只有官府的路引才能放人进出。”

“也闹不起来的。”周三姑娘语调沉沉,“我爹说水灾旱灾这种事儿捂不住,必须得有疏口,不能弄成肃州那样的大事儿,所以可以让百姓出去讨饭活命,但如今是打着朝廷让他们回乡种地的旗号呢,只要回了原地,那就容易管理了,总不能辱了朝廷的圣明,至于到底有没有赈灾粮,谁关心……”

温竹君听着只觉离谱,太子那些人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你爹怎么会让你听到这些话?”

周三姑娘摇头,“我爹以前办差从不瞒我,这次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我实在好奇,偷偷爬树听到的。”

郑溪摸了摸肚子,眉头紧蹙,虽然有些不信,但还是点头。

“那我回我爹娘家吧,竹君,不如你回玉京或者去你哥嫂那吧,霍侯爷又不在,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周三姑娘虽然不舍,但也点了点头,“我家在这经营数代,根都在北地呢,无论如何,总不至于饿死,竹君姐姐,你要是能走,最好还是走吧,不过这些话决不能再传出去。”

温竹君半晌都没说话。

北边水深火热,硝烟四起,玉京却还在想着皇帝的寿宴,就算皇帝身子不好,报喜不报忧,那太子呢?内斗也不是这个时候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周三姑娘说的不是真的,但万一呢,作为一个小女子,她有觉悟,最要紧的就是保全自己,国家大事哪里是她能扛得住的?

“那就走吧,留下也无益。”

既然想定了主意,温竹君便开始做撤退的打算,北边的事儿牵扯不深,想走也简单,就是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赶路怕是不容易。

但她还有生意上的牵扯,草料行外还有和养羊户签订的契书。

玉桃不愿走,“夫人,我再留些日子吧,这事儿都做到一半了,我还打算多做些,正好等开春了一并带回玉京呢,到时候等北边好起来了,您的商队就能跑动,这可是长期的买卖啊。”

并且前景很好,可以预料的赚钱,她真舍不得走。

周尧在一旁也点头,“如今虽说艰难,但也不至于行至穷途,那些小百姓若是陡然没了咱们给的这笔钱,怕是日子一下就难过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员工太能干也不是好事,不过,百姓抗风险能力确实很差,她不能一下子丢掉,无异于杀人。

这天,周大人归家,恰好看到隔壁在收拾东西,毕竟大家也是熟人了,便在饭桌上随口问了女儿两句。

周三姑娘跟亲爹的关系挺好,当下也不瞒他,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包括偷听到的话。

周大人听得心头颤颤,但看着女儿无辜的眼神,又打不下去,只能战战兢兢地去了总督署去请罪,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自己这也算是将功补过。

十一月中旬,丰源雪停了,阳光犹如金水般泼洒开来。

温竹君将数封信件跟银票都交到玉桃手里,温声道:“回去不管如何,她们要是发脾气,你就听着,不要反驳,所有责任你都推到我身上,总之一句话,想通过我在北边买田地,就别想了。”

玉桃叹了口气,“夫人何必呢,其实别说温家,就连那些什么王爷、国公、丞相,个个家里都一大堆的田地,武安侯府要不是赵嬷嬷的缘故,今日也一样会有大片的土地……”

温竹君摇头,“别人我管不着,但想通过我这么做,是万万不能,你将我的意思告诉她们就行,旁的不要管。”

她又另外拿了一封信,“这封你替我寄给大哥哥,里面还有给霍云霄的信,别弄丢了。”

玉桃接过后点头,“夫人,我知道了,你要保重,你到了肃州记得给家里传信。”

温竹君笑道:“好了,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青梨有些疑惑,“夫人,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跟玉桃姐姐一起回玉京呢?家里总不至于真的跟您生气啊。”

“暂时回不去了。”温竹君想的很明白,“不是因为家里,侯爷还在西边打仗呢,北边又不太顺利,我此时回玉京,叫那些人怎么看我,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但难保侯爷不介意,声名还是挺重要的。”

青梨叹了口气,“还好大哥儿在肃州,不然丰源到时候乱糟糟的,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温竹君也不能久待,送走了玉桃,郑溪也回了自家,她也就准备出发去肃州。

大哥哥明事理,又清楚时事,肯定不会怪她的。

想着明天就要走,温竹君打算去找周三姑娘辞行,好歹相识一场。

可是拍了门后,才得知周三姑娘回外祖家去玩儿了,她虽奇怪,但也只能给她留句口信,便遗憾的回家了。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远山处都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燃起的火苗在夜色中摇晃。

她就被青梨叫醒,“夫人,咱们该出发了。”

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趴在特意布置的软衾上,里面还有羊皮水囊热乎乎的,她随着车辆摇晃,一颠一颠的又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温竹君便听到青梨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争执,这会儿天色还未亮,只有一点隐隐的淡青色。

“……凭什么不让我们走?路引难道都是假的?”

“快让开,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吗?”

温竹君心头一跳,

坐起身,稍稍梳理了下自己,又拿起镜子看看脸,发觉一切尚且妥帖,便掀开车帘。

几个太子给的护卫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没看见,她只能自己开口,“青梨,你过来。”

青梨气呼呼地回转,“夫人,太过分了,他们不让我们出城。”

温竹君疑惑道:“可有说什么原因?”

青梨摇头,“什么也不说,就说不让我们走,夫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会走不了吧?”

温竹君看着那些执着红缨枪的将士,眉头紧蹙,想到忽然去了外祖家的周三姑娘,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大概走不掉了。

“别在这吵了,你去打听一下,可有船能走,我们走水路。”

青梨便带着个护卫匆匆走了。

温竹君看着天边泛起的阵阵红光,眼看着太阳快要升起,终于等到了青梨。

“夫人,没有船。”青梨一脸恼怒,“听那边的搬运伙计说,最近都没有船能出去了。”

温竹君面色一凝,干脆下了车,正打算拿出身份,忽然被旁边一道声音喊住了。

“霍侯夫人,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一个身着布衣的白发老人领着个面向憨厚的小伙子,站在路边,恭敬的朝温竹君低头行礼。

温竹君一脸警惕,冷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老人笑了笑,看起来慈眉善目,“我家主人便是当朝右相,也是此次赈灾使兼粮草转运使,说起来跟霍侯爷也有些联系,霍侯夫人,主人就在那边的茶楼等您呢。”

第128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八天真是叫人灰心的……

远处洪桥上传来了船工喊号子的声音,寒风带着冰寒之气裹挟而来,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泛着刺眼的光芒。

天地肃杀,满目皆白。

温竹君随着老仆上了茶楼,脚下的木质楼梯咯吱响,她心念电转,左思右想,实在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拦住。

她被带到窗前,窗边的桌前坐着个须发皆花白的老人,一身简朴靛蓝布衣,衣衫整洁,气度端凝,面目慈和,唯有皱起的眉眼间泛过凌厉之色,才能分辨出此人不简单。

“侯夫人看到老夫似乎很惊讶?”张炳之捋了捋胡须,朝温竹君伸手,温声道:“今日唐突,夫人请坐。”

温竹君确实惊讶,没想到张炳之会是个慈祥的小老头,往日东拉西扯听来的话中,这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竹君见过张大人,方才失礼,望大人见谅。”

张炳之笑着摆手,“夫人没有失礼,只是对老夫有成见罢了。”

温竹君因着听多了此人恶行,确实有成见,但见他似乎司空见惯,十分豁达,所以此刻也只闭口不语,淡然坐下后,帮着小老头斟茶。

“夫人好定力。”张炳之如同家中长辈般,笑吟吟的看着她,“老夫以为你会跟霍侯爷一样,冲上来便要诘问,真想不到,霍侯爷娶了个贤内助。”

他想着霍云霄那样的莽汉,又看着面前温婉娴静、娇娇弱弱的温竹君,实在想不到两人生活在一起的模样。

温竹君听了,也有些好笑,“那好,我便问一问张大人,为什么我出不去?”

张炳之笑着放下茶盏,朝窗外看去,答非所问,“夫人可知丰源有多少百姓?”

温竹君随之看去,重重叠叠的屋顶飞檐,隐在了厚重的白雪里,每一重都是百姓的家。

丰源这座城算是新城,但人口增长极快,足有二十七万,沿着运河一点点扩建,如今已是鼎盛。

张炳之也不在意她不开口,而是自顾自道:“如今丰源已经有了二十七万百姓,丰州八县,明州七县,惠州八县,数百万之众,此前受灾的几个县加起来,灾民远远不止二十七万,如今这些百姓的命,皆系于夫人之手了。”

温竹君悚然一惊,转而冷笑起来,“张大人莫要胡言,我小小女子,整日闭门于后宅,怎么会有这么多性命系于我手?”

张炳之也不点破她的话,淡然笑道:“夫人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老夫听闻夫人偶尔出入东宫,当知道太子与老夫之嫌隙,此次被推举而来,不管是何缘由,老夫不敢不尽心尽力,只是一人之力如何能挽狂澜,老夫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里,再无法可想了。”

温竹君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些眉目了。

“张大人与太子之间的事,是你们朝堂的事,与我一个小女子何干?赈灾使是张大人,又不是我,张大人方才说错了,那些百姓的性命是系于你手,不是我。”

张炳之沉沉点头,从容道:“夫人这话没错,但也有错。”

温竹君目光直直看去,“那大人请讲。”

张炳之道:“老夫忝为赈灾使,但来此后,也只收到两次朝廷的转运粮,还是因着战事沾光而来的,老夫只能依靠旧日亲故勉力支撑,又捉了几个粮商,还将一部分军粮挪作他用,这才撑到现在……”

“此乃朝政,张大人慎言。”温竹君忽然放下茶盏,打断他的话,没忍住道:“置那么多百姓于不顾,顾头不顾腚,朝廷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儿,皇上呢?太子呢?他,他……”

张炳之苍老的脸上带着千帆过尽的从容,为了避免又被打断,快速而尽量简短的说了一席话。

“皇上今年身体不好,只能太子监国,又六十大寿在即,其实北戎二王子送往玉京,便是最好的贺礼,可太子还是命工部为皇上修建行宫用以贺寿,至于那些灾民,已经不能入朝廷的耳了。”

温竹君定定看着张炳之,目光冷冷,心里知道他在挑拨,但她又无话反驳。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炳之咳了声,“夫人聪慧,其实已经想到了吧?不然当时你也不会帮着让那几个粮商露出尾巴。”

他缓缓起身,朝温竹君拱手一礼,郑重道:“夫人,你夫婿霍伯远擒获北戎二王子的时机太巧了,战事停的太快,若是再迟一点,这里的事儿定能上达天听,至少能运来粮食,我也不用来找夫人,可惜太子速度也快,竟然将他直接派去他处,我也是实在无法可想,夫人见谅,北地荒凉,此时只有抵抗北戎的大英雄、霍伯远的夫人在,投鼠忌器,这里的百姓才有可能活命……”

温竹君嗤笑不止,坚决不领这么大的名头跟祸根。

“张大人的话避重就轻,真是高明,您跟太子之间的争斗,怎么就扯到我跟我夫婿身上?胜仗难道还打错了?今日之过,难免不是往日之失,张大人不如多反省自己,少指责别人,或许今日局面不会这么难看,也不用把灾祸强加在我一个女人头上,那些百姓,不正是张大人往日种种的果?”

她不等张炳之说话,便笑道:“当年平叛肃州,张大人与我夫婿之间,难道也是因为时机太巧?”

他们之间有仇,她凭什么帮张炳之?这让霍云霄怎么想?

张炳之面色微变,大约某些话刺中了他,眸中现出隐忍和痛苦之色,但须臾之间便平静下来。

“老夫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堂上对错难分,只能说,老夫所行皆是无奈之举,不后悔,也无愧于任何人,更对得起皇上,只可惜,如今我老了,皇上不需要,太子更不需要,往日种种,皆是为了朝堂,更为了皇上,没想到竟然成了我的罪状……”

他似是觉得话多了,便转了话头,“今日夫人骂我也应该,但肃州之事前情可鉴,夫人,丰州百姓万万不能步其后尘啊。”

温竹君怒目而视,心中百转千回。

肃州一事,霍云霄参与度确实太高了,他抢账册便是张炳之一党的大威胁,之后又被派去平乱,肃州的事儿也是因为他,彻底掩盖不住,封疆大吏都被斩首,会被人盯着,也不稀奇。

今日之事,或许时机很

巧,也或许是太子故意借机坑害张炳之,但难保不是张炳之一党的报应,坏事做多了,总有人会来收拾,乌合之众,如何能与一国之力抗衡?

只是,他们争斗,为什么又是苦百姓呢?

这棋盘上,有百姓吗?

张炳之见她半晌不语,连忙道:“夫人,我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和百姓没有关系,今日之祸,我的下场,他日自有定论,无论是福是祸我都会受着,但百姓无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丰州步了肃州后尘,夫人,如今朝堂上唯有霍伯远的事儿才是大事,他是平定北戎的大功臣,便是太子也不能忽视,加上你们夫妇与东宫关联颇多,夫人若是真的走了,那么多百姓再无法子可想,该如何活命?”

温竹君咬紧牙关,沉默不语,表面镇定,心里其实早已波澜起伏。

她跟太子相处过,他那个人心机深沉,智谋双绝,凡事走一步看三步,浑身都是心眼子,如今他大概不是不想争,而是压根不愿为张炳之争。

甚至不惜丢掉北地的一些百姓。

难怪张炳之一来就拿粮商的人头,怕是来之前就知道这个结果,此事了结后,张炳之的下场不会太好看。

可这一切,真的就都是张炳之的过错吗?皇帝隐身了吗?太子揪着他不放,真的全是为了百姓吗?

说到底,什么皇帝爱民如子、仁爱治国,什么太子宽和仁厚、温文尔雅,都是人设。

天下,都是他们那些人博弈的棋盘,反正,苦一苦百姓,他们就什么都好过了。

“那我留在这,便有粮食了?张大人怎能如此肯定?按理说,郑侧妃才更有用吧?”

张炳之一怔,“夫人是说郑侧妃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夫人和霍侯爷成亲数年,虽未有子嗣,但侯爷曾扬言绝不纳妾,还与夫人日日相守,可见你们夫妻感情深厚,恩爱非常,如今霍侯爷一句话,或许比我们这些罪臣喊一千句都有用,我们有罪,百姓何辜?”

温竹君思虑良久,才缓缓道:“这里最差的情况,会是怎样?”

她补了一句,“张大人请直言。”

张炳之淡淡道:“不会有肃州那么严重,但无数百姓身死,也一样令人感到沉痛,我不愿看到。”

温竹君抿唇,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再次打量张炳之。

“若我坚持要走呢?”

“那我也拦不住。”张炳之脊背挺直,寒风吹着他花白的须发,露出老人的疲态,“只是夫人,拜托了。”

温竹君是第一次见他,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并没有厌恶之感,反而有从前面对夫人时,说不上来的疲惫。

她看他转身,忽然道:“张大人,你为什么会留下来?”

张炳之本来已经转身走了,闻言忽然转头,眸光黯淡,苍白的嘴唇翕张,似有千言万语。

他轻轻笑了笑,温声道:“我老了,就算是我这个奸臣,最后再为皇上、再为北地的百姓,办件事儿吧。”

温竹君看着他苍老但坚定的步伐,心里莫名觉得凄凉。

到最后,竟然是张炳之来替百姓争?

真是一件意外,又叫人灰心的事儿。

第129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九天从明天开始,我……

随着太阳高升,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俱都行色匆匆,缩着脖子,踩得积雪咯吱的响。

温竹君出了茶楼,看着脚下已经被人们踩的糟污的白雪,沉思良久。

青梨从马车里拿出鹤氅,给她披上,小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回去吧。”温竹君叹了口气,随着光仰头,看屋顶依旧洁白无瑕的雪,伴着金光夺目耀眼,静默无声的俯视着世间,不由嗤笑了声,无奈摇头,“不走了。”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一向谨小慎微,保命为上,这次万一真的出事,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可人就是这样,喜欢揽事儿,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搞拯救那一套,不可否认,她的确被张炳之说动了。

命如草芥,她再弱小也是人,心里更有深深的恐惧,按部就班、随波逐流当然没错,但若是自己也习惯了视若无睹,一旦彻底融入这个时代,那她跟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她吗?

回家后,没多久,周三姑娘就急匆匆地上门了。

她眼角挂着泪,满眼含愧,哽咽道:“对不起,竹君姐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温竹君见她一身薄衣,手冻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在燎炉边坐下,“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周三姑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爹说我差点害死北地那么多百姓,叫我冻着清醒清醒。”

温竹君眉头一拧,“周大人怎么这样?他以为瞒着就是为大家好?以为延迟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责任推在女人身上?”

她都觉得这法子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指着她留下能发挥奇效呢?太离谱了。

周三姑娘擦了擦眼泪,“不怪我爹,他也是没办法了,那些大人都害怕事儿藏不过年尾,我爹这官怕是真的做到头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拿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周三姑娘身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周三姑娘瑟缩了一下,眼里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忐忑道:“我被我爹送去受灾县了。”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竹君姐姐,你别走,求你了,天寒地冻,我们还有炭能烤火,可那些人只能活活被冻死,还有不少人的家早就被洪水冲垮了,只能缩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饿死,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温竹君听的手一抖,原来当初说要遣返回乡种地,是这样的意思。

这些消息,连北地都传不出去,更遑论传到在积极为皇帝贺寿的玉京?

周三姑娘也是娇养长大,这次真的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我刚去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大雪,被冻死的人全都赤条条的,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我问别人,难道连衣裳都没得穿吗?才知道他们身上的衣裳是被别人扒掉的,其实那些衣裳也是破旧褴褛,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哭得很伤心,是真心为那些可怜人流泪。

这世上,为这些无名无姓的百姓流泪的人,不多了。

温竹君听的心惊肉跳,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偏偏就像一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心里不由发堵。

这算天灾还是

人祸?

“我不走,你放心,我不走。”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意,霍云霄还在战场拼杀,他可曾知道拼命保护的百姓,在遭受这样的苦难?

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她帮周三姑娘擦掉眼泪,“你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放心,我不走了。”

周三姑娘用力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扭头,可怜巴巴道:“竹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笑了,“我不怪你。”

又是一场雪落下,便是丰源都开始有倒塌的房屋,冻死的百姓了。

周三姑娘又哭着上门,“城里死了六个人,咱们这都死人,更别提那些灾县了……”

她满脸伤心,“我爹还把家里剩下的粮食一半儿都搬去了总督署,这次怕是要饿死了……”

温竹君对古代百姓的抗风险能力,又有了新认识,实在太苦了,哪怕如今算是盛世,一点挫折就能全盘掀翻,日子苦的像是泡在黄连里。

“不会饿死的,秋蝉,你别担心。”

周三姑娘擦擦眼泪,“竹君姐姐,你听说了吗?张大人要斩杀那些贪墨义仓粮食的人,说不定就有粮食了。”

温竹君点头,“当然知道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也解不了北地危局。

北地许多义仓一开始就是空的,差点影响了战局,更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张炳之顺应皇命,一连要斩六个官员的脑袋,其中,就有他的门生旧故。

查抄出来的银钱和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周大人这段时间是一直跟着张炳之的,此时满脸苦涩,看着雪地上的一抹艳红,还有人头砸出的雪坑,艰难转头。

“大人,钱呢?粮呢?北地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也不少,怎么就换不回……”

张炳之瘦削的身影立在总督署大门前,寒风中挺立,花白的头发被吹得微微凌乱,望着玉京的方向,轻轻摇头。

“我老了,管不动了,那些人胡来也不禀报,我也不知道钱跟粮去哪儿了,不过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万一有心人听去,于你无益。”

周大人浑身一凛,低头应声,“是,大人,属下记住了。”

张炳之沉声道:“霍侯夫人既然说留下,那她之后要做什么,你要尽全力配合。”

周大人一愣,“一个女人,真的这么大作用吗?大人,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张炳之面色平静,“总之,尽人事知天命吧。”

温竹君答应留下后,便开始闭门不出,给所有认识的人写信,最多的是写给霍云霄。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她也只能承认,在这样的时代里,能活得体面痛快,的的确确是在依靠霍云霄,若她不是霍云霄的妻子,张炳之压根不会理会她。

眼看着年关将近,家里的粮食也一日日减少,她心里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

“夫人,东西准备好了。”青梨有些不舍,“以前送礼是送银钱,送首饰布匹,现在倒好,送粮食。”

温竹君心里叹了口气,“走吧,去周家。”

周大人今日正好在家,看到温竹君带来的一石粮食,很是诧异,“侯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家中有粮的。”

温竹君也不揭穿,只笑道:“周大人,我与秋蝉是好朋友,承蒙照顾,如今新年快到了,送些东西也是应该的,就当拜年了。”

周大人面色尴尬,“不知夫人今日可还是要寄信?”

温竹君摇头,信寄多了也无用,她到现在还没收到回信呢,只有大哥哥报平安的信。

“我想看看现在北地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周大人刚想说话,但犹豫了下,干脆去书房拿了个小册子出来。

“这是昨日送来的,最齐全的数字。”

温竹君郑重接过,翻开一看,数字触目惊心,顿时就有些呼吸不畅。

“为什么这个县死了这么多,足足六千多人?”

周大人沉重道:“那个县在汛期就被淹了,是最严重的,后来听说能回去种粮食,那些人就回去了,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寒冬腊月,只能冻死,这还是张大人尽全力保下的。”

温竹君听的喉头发干,手渐渐捏紧,“朝廷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对吗?”

如今还大雪封路,更有借口了。

周大人不敢乱说话,只能沉沉道:“张大人说,是他对不起北地的百姓,拖累了他们,其实,北地的百姓从未怪过他,丰源的百姓更不会怪他。”

温竹君听得很是沉默,张炳之来北地,是北地百姓的救星,反之,也是催他命的克星。

她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幻想太子此时的模样,或许在庆贺张炳之一党即将倒台,也可能在虚伪的掉眼泪,内心暗喜阳谋已成。

是啊,没有好处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干?那可是举全国之力奉养出来的一国储君啊。

还有皇帝,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更是帝王术的大成者,可这一切,太子真的能瞒过皇帝吗?

册子里死去的人,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一根根杂草,等待来年,就有新的草重新填充。

温竹君忽然道:“张大人现在在哪?”

周大人道:“他老人家去了惠州,那边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咬牙,“若是我能找来些粮食,能用什么办法,尽快运送到北地?”

现在寒冬腊月,水路不好走,有些河段深度不够,有些河段直接结冰了,更别提这大冷天的,船工也受不了。

其实张炳之说的对,时间都太巧了,巧的连老天都不帮北地百姓。

周大人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然,“夫人即便是能弄来粮食,我们也买不起了,北地荒凉,赋税严苛,余钱可不多。”

“我们可以签协议,五年内还清就行。”温竹君顿了顿,“不过我能力有限,弄来的粮食,可能也不多。”

周大人却极高兴,“张大人说,百姓能撑过这个年,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温竹君听着只觉心里闷闷的,这个转机,恐怕就是张炳之的死期,他倒是挺坦然。

“如今西边是什么状况?”

“听说霍侯爷一去就又胜了一仗。”周大人轻笑,“霍侯爷少年英才,难怪如此受重用。”

温竹君面色端肃,“周大人,接下来,我可能不便露面了。”

周大人一怔,苦涩道:“夫人是要走吗?”

“不。”温竹君轻轻摇头,“周大人,从明天开始,我就病重了。”

第130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天她也只是被利用而……

刚进腊月,细盐般的白雪又纷纷扬扬,千里皑皑,映着深邃苍穹,一片肃杀之象。

院子里的雪堆积到了脚踝,看不见一丝杂色,唯有一株孤零零的枯树立在雪中,等待来年逢春。

周三姑娘缠着亲爹,问个不停,“爹,让我出去吧,我去看看竹君姐姐,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周大人看着女儿担忧的小脸,叹了口气,“蝉儿,你听爹的话,乖乖的呆在家里,别乱跑了。”

“爹,竹君姐姐是被我拖累的。”周三姑娘眼泪汪汪,“您让我去看看她吧?就看一眼。”

周大人拧眉,“蝉儿,你该长大了,侯夫人不过长你几岁,就比你明白多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隔壁,眼中带着钦佩之意。

隔壁院子里,也是一样的情形,门窗紧闭,下人们都缩在屋里,连雪都懒得扫了。

温竹君坐在卧房的窗子前,手里拿着绣绷子,正认认真真和青梨一起绣东西玩儿。

外头雪花纷飞,屋里烧着燎炉,温暖如春。

温竹君再次被针扎了手指后,彻底放弃,无奈道:“罢了罢了,不锈了,我不会。”

她什么都能干点,但女红是真不会,绣出来的东西丑得很,自己看着都觉得好笑。

青梨接过夫人手里的绣绷子,又拿过笸箩,接着绣了起来。

“反正有我们这些丫头在呢,您就别折磨自己了。”

温竹君拿着钳子加炭,“对了,让你把粮食收拾下,送一半去隔壁,送了吗?”

周大人不是坏人,他肯定会将粮食送到必要之处,如今情况危急,更要有人镇守才是,生了乱子,对她也没好处。

青梨面色一苦,不自觉地拿针在头上划了划,“夫人,咱们真要给啊?万一有个不妥,那,那岂不是……”

温竹君摇头,“既然留下来了,那就不能扭扭捏捏,事儿要做得尽善尽美才不落人口舌,不然,自己人都骗不过去,有什么用?”

她这,可还有好几个太子给的护卫呢。

青梨心内忐忑,“夫人,万一呢?万一朝廷真的不理会,粮食也进不来,那我们怎么办?”

温竹君闻言半晌不语,她何尝不担心?但她也没有办法,只希望张炳之这老狐狸没有骗她吧。

“放心吧。”她朝青梨安抚地笑,“这一次,咱们会闯过去的。”

其实说这话,她心里也没底的很,权利博弈,她一个女人,真的有用吗?

青梨也赶紧安慰自己,“还有侯爷呢,侯爷是大功臣,肯定不会任由咱们在这吃苦的……”

又过了三天,周尧终于在都督府将士的护送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万石粮食,算是暂时

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这一路应该很不容易,人消瘦了很多,脸上手上长满了冻疮,胡子拉碴的,跟外头的灾民没什么两样。

青梨得到温竹君的授意后,问他外头的情况。

周尧站在燎炉边烘了烘,浑身冷颤,接过青梨手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总算恢复了。

“越往南,粮价越便宜,不过往北运可不容易,为了速度,这次光是运过来的费用,都快占那些米价的一半儿了。”

青梨点头,“这个无碍,有人会还给咱们的,你累了一路,快去吃点东西歇息吧。”

周尧忙点头,又急急道:“我方才听门房说,东家病重?可还好?可惜,我这次没有带药材回来……”

青梨推他,“东家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快去吧,后面还有好多事嘱咐你呢。”

温竹君都听到了,吩咐道:“运回来的粮食尽快跟总督署的人交接掉,不要留,以免生乱。”

青梨嘟囔道:“夫人,咱们真的不留一点?”

“不留。”温竹君摇头,“全都放出去,告诉周尧,让商队继续收购粮食,另外我病重的事儿,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她为了消息逼真,连房门都不出一步了,除了青梨跟周大人,没人知道她真实情况。

甚至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她连吃食都减少了许多,半夜经常饿醒。

周大人一直过了两天才再次登门,不过走的是角门,静悄悄的。

他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夫人,若不是夫人这些粮食救急,北地百姓怕是死伤更多。”

灾难的开始,往往只是乱象的开端,现在情况比最初更加危急,没有粮食,又快到新年,快要压不住那些怨气冲天的百姓了。

有时候,真不想管这些破事,还不如像肃州一样,任由百姓捅破天去,也叫那些高坐明堂的人知道百姓的愤怒。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总不能身家性命全都抛掉,该做的还得做。

温竹君连忙扶他起来,“大人莫要如此,我只是做了一个人该有的反应,能帮到你们就好,只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周大人叹了口气,“若人人都像夫人这样心无杂念,事儿就好办多了。”

他没忍住,终究是透露了几句,“如今朝廷里参张大人的折子,跟雪花一样,陈年旧案也开始翻了出来,看情形,十分不好,夫人,大人本也想亲自感谢你,只是……”

温竹君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她心里也不想跟张炳之见面,这人跟太子一样,极会煽动人心。

或许此刻,她也只是被利用而已。

“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杯水车薪,北地百姓,还是要靠你们护。”

周大人离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萧索。

还未到小年,温竹君病重的消息便送到了各处,连玉龙县温梅君那都有一份。

安平侯府,含春院里,灯火通明。

夫人又将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疑惑道:“病重?竹儿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病重?还要我们去东宫为她求个太医治病?她没写错吧?”

这玉京可离丰源远着呢,就算太子太子妃开恩,可这冰天雪地的,怕是等太医赶到丰源,黄花菜都凉了。

安平侯卧在燎炉旁,焦急地捏着腿,自从那次落马后,这腿就经不得一点风霜雪雨,时时酸疼。

“那丫头就是仗着身子好,老是贪凉胡闹,丰源那边冷着呢……”他站起身就往外走,“不行,我得去东宫一趟,好歹求个太医啊。”

夫人赶紧将他拉住,“你先冷静点,这大半夜的,东宫你也进不去啊。”

安平侯老泪纵横,悔恨不已,“怪我,是我非要她去丰源的,结果现在倒好,害得她在北地受苦,都怪我,还有那个臭小子,这是干什么呢?我得给他写信……”

夫人看他捶足顿胸的,也懒得扯他了,自己坐在一边冥思苦想,竹君这丫头一向聪明,从不会做愚笨的事,这信里的事虽然离谱,但或许不是本意。

那藏在信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年老是听说北边闹灾,但后面又没消息了,皇上身体不好,开春又是六十大寿,大过年的,也不好打听什么灾祸的事儿。

安平侯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窜,“夫人,咱们得快些拿个主意啊,竹儿有事,不能不管……”

夫人拧着眉,又重新将信看了一遍,确认温竹君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她去东宫求太子妃开恩。

她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明儿一早,我带着乔智跟小果子一起去东宫。”

安平侯依旧忧心忡忡,“辛苦夫人了。”

夫人点点头,唤来韶华,“送侯爷去春思院歇息吧。”

她顿了顿,朝安平侯道:“春思院那边,侯爷可别说漏了嘴。”

那周氏动不动就捏着帕子嘤嘤嘤的哭,她真的有些受不了。

玉龙县,县衙后院。

温梅君一大早接到信,看完就快急死了。

“夫君,玉龙县富庶,义仓里都是满的,三妹妹说了,那些县衙会按照市面上的利息来还,到时候填补上去,也无碍……”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之前便有先例,况且皇权不下县,这些地方官借来借去,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乱子就行。

江玉净抱着七哥儿,教他认字,淡淡道:“我就是个县令,小小七品,哪有这个资格?除非上奏朝廷,得到首肯,可这大过年的,衙门也要休息啊。”

“可是三妹妹那缺粮啊,她很少张口求人。”温梅君急急道:“她都病了,病重了,万一再没饭吃,那可怎么行?”

江玉净知道的毕竟多一点,眉头一拧,冷斥道:“你懂什么?朝廷没有开口,我怎能胡乱动用义仓,我只能告诉你,北地现在就是孤岛,没人敢去的,你三妹妹自己蠢,不赶紧走,还敢留在那……”

温梅君还要再说,可江玉净抱着孩子直接出去了。

自被接回来后,夫妻俩就仿佛隔了道鸿沟,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越发陌生。

此时肃州府里,一样地积雪深覆,好在朝阳初升,勉强给大地披上一层金纱。

付淼提着食盒跨过门槛,朝一边的小吏道:“通判还在里面呢?”

小吏点头,“夫人,您进去吧。”

温春辉看到付淼进来,连忙搁笔迎了上去,“你有身孕,怎么还亲自来给我送饭食?”

“我又不是泥捏的,走几步路也没事。”付淼笑道:“三妹妹来信了?”

温春辉点头,将信递了过去,眉头紧皱,“三妹妹那边的情形不容乐观,听说她也病了,我已经向上禀报了,只要有粮,我一定运过去。”

付淼看完信叹了口气,“恐怕也难,肃州本身就难,哪有余力再

援助北地,她那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她犹豫道:“不如,还是将这消息尽快递给三妹夫吧。”

温春辉一愣,连连摇头,“这不妥啊,万一影响了西边的战事,这罪过岂不是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