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一天天老爷必定降雷劈……
出了玉京,不到五里的地儿,马车终于停下了。
中秋将至,盛夏的尾巴已经露出荼靡之态,城外成片的稻田间隐约有了将要丰收的模样,风儿吹拂,再没有夏日的火热粘稠。
温竹君心不在焉地送别大姐姐夫妻二人。
温梅君到了这个时候,许是离别作祟,勉强有了大姐姐的样子,拉着两个妹妹语重心长地叮嘱。
“二妹妹,三妹妹,你们都抓点紧,早些生孩子,可别等将来后悔……”
“二妹妹,我给你的方子可别外传啊,你自己喝喝,等怀了孩子再说……”
“还有啊,三妹妹,大哥哥把那笔钱给我了,你每季度记得都把钱给我送过去,可别忘记了……”
温竹君嗯嗯啊啊地应下,心里则是巴不得她快点走,兖州又不是多远的地儿,上任而已,还要人送。
看来夫人跟大哥哥还是很心疼大姐姐的嘛,也不知道大姐姐有没有吃到教训,可别拿了钱,又净干糊涂事儿。
温兰君则是将目光投向江玉净,她心里有种隐秘的畅快与得意,一是江玉净跌落再无翻身之日,二是温梅君再也别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江玉净居然没有纳妾,上辈子,她可是听了夫人的话,给江玉净直接纳了两个妾室呢。
她目光转向温梅君,不由撇嘴,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姐姐咬死不让,江玉净好像也没有理由纳妾。
温梅君则是抱着七哥儿,笑道:“跟二姨三姨再见呀。”
早就过了午食,已是申初,太阳渐渐西坠,七哥儿咿咿呀呀地落了串口水,马车终于是走了。
温兰君舒了口气,抬手遮住已经刺眼的阳光,嘟囔道:“可算走了,她话可真多,自己过的就那样,还好意思教别人?”
她看向一边的温竹君,抱怨起来,“三妹妹,你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坐不得你的马车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你能坐。”
温兰君仍旧絮叨个不停,“那你刚才不停?我都快被颠死了,你马车里藏了什么……”
温竹君一动不动,望着大姐姐跟大姐夫安然离去,不由想起霍云霄踉跄躲藏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像是有不甘在拼命涌动,惹得她浑身热血沸腾。
她努力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整天瞎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是好现象。
温竹君深呼吸几口气,心里渐渐平静,迎着耳边二姐姐的唠叨,终于是上了马车。
不知道那小子身体撑不撑得住,就这么让他走,他心里会不会难受?
温兰君终于察觉到温竹君不对劲了,推她的肩,“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说话,是不是出事儿了?”
“没有。”温竹君笑道。
她不想跟温兰君说废话,便直接道:“为了送大姐姐,我午食都没吃呢,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二姐姐,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吧?”
温兰君狐疑的看着她,“真没事啊?你要是有事可得说啊,别瞒着,憋在心里可难受了。”
温竹君摇着头笑道:“没事,你别瞎担心,我真没事。”
“那就好。”温兰君叹了口气,“我是没这个口福了,今儿我还得回去呢,家里有事儿,夫君也得回去……”
温竹君知道姚家人多屁事儿也多,只能孤孤单单的回了家。
她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看着霍云霄孤单离去的背影,还是自己真的孤单了,这么多年,她除了找不到同类偶感孤单寂寞,绝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觉得形单影只。
青梨正焦急的等着呢,见夫人回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夫人呢,您可算回来了,家里都处理好了,没人瞧见,那,那侯爷呢?他身上还有伤……”
温竹君扭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这事儿你知我知,绝不许外传,你要记住,他没回来过,明白吗?”
青梨吓了一跳,“是,夫人,我明白了。”
“你别担心,他没事的。”温竹君也觉的自己的太严厉了,捏了捏眉心,“去给我准备吃的吧,我饿了。”
今儿一大早就去了东宫,肚子里到现在除了几杯茶,就没吃什么东西……
温竹君一拍手,忽然站起身,她就说老是觉得不对劲,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居然把两个小皮猴给落在东宫了。
琥珀迎着夕阳,领着两个小皮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跟涂了蜜似的,搂着他们舍不得放开。
温春果最会看人眼色,也最会逗人开心了,抱着琥珀不撒手。
“琥珀姐姐,下次来,我给你带点心,我姐姐的糕点铺子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乔智也不甘示弱,“琥珀姐姐,那我给你带我娘绣的帕子,她针线活儿可好了,好多人都愿意高价买……”
琥珀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人亲了一口,“下次什么都不用带,你们俩来就很好了,小殿下也盼着你们来陪他玩儿呢。”
温春果跟乔智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也喜欢跟他玩儿,他有好多好玩的东西,琥珀姐姐,梁钰能不能出来啊?我们想邀请他去我家玩儿……”
温竹君一人敲了一下脑袋,“没大没小,那是小殿下,说了几遍了?”
琥珀赶紧摸摸两人的小脑袋,笑道:“夫人,小殿下乐意,您就别拘着孩子们了。”
温竹君朝她暗暗点头,笑道:“君臣有别,我也不能让他们太放肆了……”
琥珀接收到信号,笑着跟两个小皮猴道别,“夫人,那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温竹君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又让青梨去给安平侯府送信,打算留温春果跟乔智住一晚。
人一旦觉得孤单,就得让自己身边热闹点,否则会乱想些有的没的,容易犯傻。
中秋已至,月圆人圆之时,对生意来说,自然也更圆满,竹记的生意也是更上一层楼。
温竹君去瞧了一眼后,顺道去了范老三的小铺子看看,夫妻俩都是勤快人,中秋也只打算歇息半日。
她提溜了两只推脱不掉的糟鹅,还有一罐子甜蒜,重新上了马车。
朱雀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叫卖的、吆喝的、招揽客人的,还有吃醉酒吵闹的,更有顶着孩子在肩头的,形形色色的人,露出差不多的欢笑。
街面上为了维持秩序,早早就派了人驻守,每隔三五百米,就有两名官差守着。
铺子不能放假,但作坊是放假了的,温竹君最后理账,还是选择给女工们发钱,因为无论给什么,都不如给钱实在。
迄今为止,肥皂给她带来的利润,微乎其微,这件事于她而言,其实是亏本的,但又有许多的不得已,让她不得不走下去。
想来,太子走到这一步,也有许多不得已。
与这里的歌舞升平不同,肃州那边的叛乱,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水花,身边也没有人提过。
温竹君叹了口气,无论乱世盛世,总有人在负重前行,作为普通人,只能活好现在的每一天。
中秋一过,温春辉的赴任文书也下来了,果然是时春县,与此同时,肃州的叛乱也在朝堂传开,但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温竹君得知消息后,大哥哥夫妻俩已经悄悄出发了。
夫人为此伤怀了好些天,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是真的觉得那么偏远的鬼地方,实在没必要去。
温竹君没有时间理会夫人的感伤,她有她自己的事儿要忙。
久安县的作坊又增加了两个,但工作量是成倍增长的,姨母一个人已经跑不动了。
姚坚跟温春煌为此又东跑西跑寻摸出了两个人才,其中一个正是菜姑,还有一个居然长得跟菜姑有点像,一问,才知道是菜姑的表姐。
周尧领着两人来给东家相看,最后拍板肯定需要东家的肯定。
“她俩虽说不怎么识字,但对人情世故还有咱们作坊的熟悉程度,不输于我,姚先生跟温先生也说两人很适合。”
提拔女工,温竹君当然支持了,而且也看出姚坚在这里面的变化,要知道从一开始,他可是不支持招女工的。
“大家都说你俩优秀,那我自然是要用的,不过不识字这个事儿,长远来看肯定不行,将来要是什么事儿需要识字的才能胜任,那不是可惜了吗?”
她觉得女孩儿还是得识字,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但女人就得痛苦的清醒,也不能麻木的快乐,再说了,养活自己,就是卖出笼子的第一步。
菜姑胆子现在大多了,立刻站出来,眼睛亮闪闪的。
“东家,我愿意识字的,我现在已经识得一百多个字了,就是写的不好看。”
温竹君笑了,安慰她道:“写字是给人认的,只要认得出来就行,也不是要你们去做教书先生,放心吧,多练练就行了。”
周尧看着两姊妹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眸中光芒闪动,感慨道:“东家,你若是男子,必有一番天地。”
“我可不想当男人。”温竹君摇摇头,“至于一番天地,或许从我而始,将来的女人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呢?”
周尧听的目光怔怔,须臾抿唇笑了。
等温竹君再关注肃州叛乱一事的进展,还是郑溪告诉她的。
“听说皇上大怒,要求立即诛杀叛贼,急派右相张炳之先行去肃州督师,二皇子主动请命平叛,领了个指挥使,对了,太子还为你家侯爷争了个副指挥使,都到的很快,看来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一愣,霍云霄居然已经赶去了肃州?他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不太好?何以见得?肃州战事出结果了吗?”
郑溪到底是在北地待过的,家中父兄都是武职,军事素养和敏锐度,可要比只会纸上谈兵、没见过战争的的温竹君高多了。
她悄悄凑到温竹君耳边解释,“你想啊,大梁太平多少年了,海晏河清,皇上向来仁政治国,爱民如子,天下谁不说皇上是仁君呐,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儿,肯定脸上无光,肃州那种苦寒地儿,连年干旱,百姓可怜,朝廷年年贴补无数,现在居然给补成了白眼狼,直接反了,一口气都打到了州府肃州,可见范围之广,人数之多,情况能好吗?这事儿,你让朝中的人怎么想?尤其是皇上,心里能不气?”
温竹君闻言,觉得很是,皇帝自认是天下的主人,出了叛贼,还是自己花钱养出来的,肯定无法容忍。
“不过,让右相张炳之督师是为什么?”
郑溪一个后宅女子,也不明白其中关窍,随口道:“右相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派他去,应该也是出于信任吧。”
政事复杂,都是男人的事儿,没有人会跟女人大谈特谈,自然也接触不到那些消息。
温竹君难免失望,但心里也猜出了一点,这里头一定有事儿,太子在张炳之那吃了大亏,损失不小,连亲师弟都差点折了,那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不过,自古反叛,几乎都是被镇压,除非是王朝末年,揭竿而起的可能大大增加,但大梁正是盛世,叛军根本不能成气候。
唉,还是希望霍云霄那小子机灵点,可千万别真被敌人砍了。
八月底,丰收在即,玉京接到第一封战报,是胜利的消息,说是已将叛军阻击在肃州城下。
恰逢三皇子嫡子出
生,双喜临门,这让皇帝高兴不已,连夜召了三皇子进宫,留宿勤政殿。
温竹君后来听当值的温春成说,殿内父子秉烛畅谈,欢笑不止。
太子得知后,夜半披衣起身,临窗而立,久久难以入眠。
肃州,此时正大雨倾盆,从城墙往下看,火把绵延,在夜雨中犹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霍云霄望着嚣张的叛贼,竟然将砍杀的官兵吊在城墙面前炫耀,实在忍不住,单膝跪在了张炳之面前,求他让他带兵阻击。
张炳之撑着把伞,看向了二皇子,还不忘捋胡须,“殿下,您看呢?”
二皇子顶着大雨,面色不佳,随意拱手道:“大人才是督师,我们俩小子莽撞,一切听大人指挥。”
霍云霄急了,站起身道:“不能再等了,乘胜打过去才是,这些叛军压根不成气候,要是真的城门被破,肃州百姓怎么办?”
二皇子瞪了他一眼,示意莫要莽撞,“出发前,父皇只说听督师指挥,你敢违抗皇命?”
霍云霄面色难看至极,但想起太子也说一切听从右相指挥,决不许擅作主张,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怒意。
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但也浇不灭他心里的怒火,不止对叛军,更多的是对张炳之这个奸贼,难怪师兄如此厌恶他。
张炳之看向霍云霄的眸光亦是冷寒一片,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一直拖到凌晨时分,雨水淋漓,人困马乏。
霍云霄终于接到命令,出兵阻击,命他为前锋,他一跃而起,立刻毫不犹豫带兵前往。
迎着丝丝细雨冲出城门,追了数十里地将已经困乏的叛军放肆打杀一通后,本来说好的后续还会有援兵前来,但霍云霄立于马上,竟然看不到后方援兵。
他对张炳之本就起了警惕之心,此时更是心头一寒,立刻撤退。
张炳之死死压住早就该出去迎战的援兵,计算着时间跟人数,估摸着霍云霄这会儿血都差不多流干了,才放人出去。
再厉害的猛将,也抵不住人多,他就不信霍云霄还有三头六臂,能顶着那么多叛军打回来,就是锄头锄也能敲死……
心思未定,便在绵绵细雨中看到了疾驰而归的霍云霄,一身银甲亮眼夺目,可是他身后,只剩十来个人了。
张炳之看着那抹身影,心头巨震犹如地龙翻身,目眦欲裂,恨不得举箭立杀。
霍云霄忍着心里的怒火,恨不得将张炳之斩杀在城楼上,偏偏城门口忽然暴乱,不知哪儿冒出无数百姓冲了出去……
玉京的捷报变成了败仗,肃州失守,叛军冲进了城中,引发百姓暴动,张炳之投鼠忌器,也不敢犯众怒,只能领着人退守甘州。
二皇子跟霍云霄的奏报一五一十的呈上后,皇上震怒,立刻将张炳之给弄了回去。
不过三天,趁着新的督师都还未到,霍云霄跟二皇子一鼓作气,领兵彻底镇压了叛军。
首领更是被霍云霄生擒,已经准备压往玉京。
两人其实都很惊讶,叛军似乎根本没有计划,一点都不像深思熟虑、周详缜密地反叛,反而像那天城门口的突然暴动,全无章法,一哄而起。
霍云霄面色复杂的看着满脸黝黑,满手都是种田留下的茧子,愤怒挣扎的叛军首领,不解道:“你们为何要反?”
叛军首领目眦欲裂地朝他吐口水,“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反。”
二皇子怒道:“朝廷年年赈灾,送来的钱粮无数,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叛军首领哈哈大笑,“无耻小儿,你们就是朝廷的走狗……天老爷必定降雷劈死你……要杀便杀,老子死了做鬼,也要去找皇帝小儿索命……”
霍云霄很是沉默,他都看过了,叛军大多数都是种地的穷苦农民,手无寸铁,别说什么兵法了,他们只会往前冲和四处逃命。
第一天,叛军中就已经不少人投降,整个队伍里没有多少兵器,也没有粮草,没有任何计划,一切都靠抢。
二皇子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这压根不是叛军,这只是活不下去的大梁百姓,两人对这次镇压叛军的胜利,心中全无喜悦。
第102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二天侯爷这是在朝谁发……
捷报传回玉京,自然是大喜事一桩。
温竹君也很快得到消息,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霍云霄快回来了。
她心里总算是定下,这小子命大,挺过来了,有了这次镇压叛贼的功劳,升官是肯定的,加上张炳之最近被参了不少折子,自顾不暇,上次的糟心事儿,大概是过去了。
那罩在她头顶的乌云,也算是彻底飘走了,挺好。
“青梨,你不是说想打桂花做桂花糖嘛?”温竹君笑着道:“走,我陪你,今儿把府里的桂花都给我打了,不要浪费。”
青梨看夫人这么高兴,笑道:“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嗯?”温竹君一愣,“这么明显吗?”
青梨无奈的歪头,“夫人,您这段时间一直板着脸,连玉桃姐姐都不敢多说话,您说明不明显?”
温竹君笑了起来,她最近脾气是有点暴躁,不够冷静,肯定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
“好了好了,今晚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大家乐呵乐呵,今年中秋都没给大家发月饼,今儿晚上补偿回来……”
院子里的丫头听到后,都欢呼起来。
正是丰收季节,老天爷十分给面子,晴朗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也正好赶上霍云霄跟二皇子押送叛贼首领回来。
如今就等在城外,等着皇帝宣召进京。
太子亲自前来接送,可见足够重视了,毕竟大梁平和这么多年,除了建国初期,四处烽火乱起,如今反贼还真不多见,肃州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温竹君没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人都回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偏偏安平侯闲得无聊,他满腔报国的心思,但又不是习武的料子,自己实现不了,女婿实现也很好嘛。
还拉上了温春果跟乔智一起,说是去见识见识大梁将士的风采,把两小孩激动坏了。
秋高气爽,阳光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散出炙热的光芒。
太子的仪仗就停在城门口。
随着礼官的唱喏声,太子步出了马车,一脸欣慰的看着勉强年轻的将领。
“怎么回事?凯旋了还板着脸?”太子望着二弟跟霍云霄,笑道:“怎么?怕被人抢功劳?”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张炳之这时候要是敢冒头,他一定能撕下他一块肉,不过,张炳之也不会这么蠢就是了,那就是滑溜溜的泥鳅,捉都捉不住,加上还有父皇宠信,很难扳动。
霍云霄面色不自在,别别扭扭的,“师兄,你不知道,这叛军根本就……”
“伯远,你记住,胜仗就该有胜仗的样子。”二皇子立刻开口打断霍云霄的话,笑道:“大哥,我们回来了,这次我能去,还要多谢你开口呢,真是痛快极了。”
太子拍拍弟弟的肩膀,点了点头,“行了,看你安全归来,我也放心了,不然母后可不会放过我,待会儿你去看看母后,她一直为你担心呢。”
二皇子连忙点头,“知道,我见过父皇就立刻去。”
上了马后,霍云霄跟二皇子一左一右的跟在太子身后,启程进宫。
霍云霄都不敢看百姓的眼睛,心里难受又别扭,“师兄,我要不就不去宫里了,我想回家。”
太子知道他什么德行,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斥责道:“大丈夫怎能整日沉迷美色?伯远,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霍云霄:“……”
这一次进宫,霍云霄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一点喜悦。
从巡查河岸开始,又跟着查张炳之,现在又是镇压反贼,桩桩件件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阿竹说得对,可能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以前不知道。
还不如跟着师父打仗呢,就听从指挥,狠命杀敌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多想。
“想什么呢?”太子看霍云霄一直在走神,目光上下打量。
霍云霄望着周围一堆人,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叹了口气,满脸愁苦,喃喃道:“我想阿竹了。”
太子:“……你还是闭嘴吧。”
红墙黛瓦,门楼巍峨矗立,皇宫在大梁百姓的心里,就是权利的象征,就是皇帝的化身,多少人趋之若鹜,拼死想走进这四方城中。
这次镇压反贼,本就是匆忙应对,加上督师忽然败退,显得功劳更大了,皇帝十分高兴,面对凯旋的霍云霄跟二皇子时,就更高兴了。
除去口头上的勉励,升官赏赐是必不可少的了。
霍云霄初授正五品武德将军,本就是从五品千户,兼任京都指挥使司守备,如今正式升任正五品骁骑尉,已经是升得很快了。
他跪下领旨的时候,面色十分不情愿,但太子在一旁看着呢,还有二皇子一样被授予了武职,众目睽睽,他不接也得接。
太子哪里瞧不见他那不甘愿的样子,想起折子里的事儿,但折子里说的都是大家能看到的,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然这小子不会这么一副鬼样子。
镇压反叛的事儿不容更改,这是大梁的士气,更是皇权不可触怒的底线,皇帝心里更是明白,所以,才会如此褒奖,以示天恩。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怕这小子突然犯浑,触怒圣颜,他都救不了,好在一直没有动静。
等皇帝说设宴宴请功臣的时候,太子觉得总算是熬过去了,便赶紧将霍云霄带去了东宫。
定风阁的秋日也别有一番滋味,四面临窗,每一面风景各不相同,有青葱嫩绿的四季青和各色花草,也有红枫似火,更有将败未败的蔷薇花廊,最重要的是,这里最安全,只要有人偷听,一眼就能看见。
太子坐下后,慢条斯理的端起紫砂壶倒茶,抬眼打量霍云霄。
这小子长进了,一言不发的,要是搁以前,必定是进门就呱啦呱啦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怎么?方才憋不住要说话,现在又哑巴了?”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晒的微黑的脸板着,瓮声瓮气道:“不是您让我闭嘴吗?”
太子:“……”
他自认涵养极佳,轻易不动怒,便是在殿上面对诸多破事都能面不改色,偏偏这混小子就是有本事招惹他,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就甩了他后脑勺一下。
“赶紧说,今天不说,你一辈子就都别说。”
霍云霄委委屈屈地摸着脑袋,气鼓鼓地坐下,到底是说了,“张炳之想杀我,他借刀杀人,狗东西,要不是我拼死冲回来,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这事儿我知道,还有呢?”太子端起茶杯,眸光阴沉,也学着霍云霄牛饮水般仰头喝了,“这个你折子里已经说过了,张炳之拒绝承认,甚至反咬了你一口,说你不听军令,私自行军,实难指挥,再说了,你也拿不出证据,空口无凭,父皇也不可能凭你的一面之词拿下他。”
霍云霄当然清楚这些猫腻了,心里更气了。
他咬咬牙,怒声怒气道:“叛军,不,根本就算不上叛军,是官逼民反,那些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们是被逼的造反……”
太子面色一凝,立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你这话没道理,每年户部都会单独给肃州拨银子,甚至只有肃州能捐监,所得全归肃州官府,不用上交一分,这还是当年有人提议,我通过的,还专门找父皇商量过,那儿的百姓怎么可能活不下去?朝廷补贴的钱呢?”
“钱?哪来的钱?粮库都是空的,您要是不信,就去问那个叛军首领好了。”霍云霄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又不是户部的人,哪里知道会拨钱。
他气的拍桌子,目光赤红,“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肃州百姓过的可怜,家家户户别说钱了,都没什么存粮,穷的吃草,啃土,瘦的跟竹竿儿一样,那些叛军有一半连武器都没有,我杀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大梁百姓,是过不下去被逼反了的百姓,也是您、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一贯爱民如子,要知道真相了,那我这叫什么平叛?这功劳拿着简直就是不要脸,师兄,到底怎么回事?那边的情况你真的知道吗?朝廷知道吗?我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朝廷在干什么?
太子听的也是面色铁青,他自然相信霍云霄,但又不能凭一面之词断定这样的大事儿,总要查证才行。
他怒目看着霍云霄,一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三蹦,“你对着谁大呼小叫呢?不想活了?”
霍云霄毕竟不是以前的他了,狠狠咬着牙,胸膛起伏不定,转身就走。
太子在后头喊,“你给我回来,你给孤回来,混账……”
顺着风飘来一句话,气呼呼的,“晚上的宴席我就不参加了,我身体不适,受伤了,需要养伤,我回家了……”
太子气的拍桌子,一阵心悸,缓了好一会儿,但转而想起什么,眸光森冷,仰头又灌了一杯凉茶。
霍云霄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怒气,回府后,门房开门不过慢了点,他就忍不住了,厉声斥责。
“我都认不得了?啊?眼睛怎么长的?糊涂东西,招子不用就挖了……”
门房被他一身煞气,还有响亮的嗓门,吓得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一叠声的求饶。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霍云霄刚进二门,三重月洞门前,就跟周尧碰上了。
他看见周尧额上的刺字,目光阴冷,眼神微眯,语调也不佳,“你是谁?”
周尧一愣,不过他反应很快,赶紧拱手,“我叫周尧,是东家请的账房,今日来是为了送账本跟商量一些要事,刚准备出去。”
“这是二门,谁让你进去的?”霍云霄拿着剑,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剑,“后院只许女眷进出,你乱闯什么,不知道规矩吗?”
“侯爷?”青梨提着个小纸包,一脸惊喜,“您回来了?我这就去跟夫人说……”
她跑了两步又转头,将手里的纸包递给周尧,“周先生,夫人赏的点心,你带回去给妹妹吃,快去吧。”
周尧连连道谢,拿上纸包,躬着身子和霍云霄告辞。
霍云霄大踏步朝正院走去,心里的怒火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越发旺盛,那股邪火就跟吹不灭的野火似的,一直在他心口烧个不停。
温竹君刚得知霍云霄这么早回来了,正奇怪呢,一般来说都得摆个宴啥的,至少会喝庆功酒,怎么回来这么快?
还没收拾好桌上的账本呢,就听到外头传来霍云霄的声音。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往我身上撞?走开……”
温竹君直觉
有事儿,连忙直起身,立在窗牖前,看着霍云霄从仪门进来,被吼的小丫头哆哆嗦嗦的跪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抹眼泪,都不敢哭出声儿。
夏日太阳毒辣,肃州又是更热的地儿,他黑了不少,但依旧不掩其俊朗如玉的脸,也越发精壮了,一身银甲衬得他高大威猛,行走间犹如修罗煞神,不可阻挡。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战甲,果真有些耀眼夺目,八分颜色,硬是衬上了十分绝色,还真有点意思。
“侯爷这是在朝谁发火儿呢?”
霍云霄一抬头,就看到温竹君笑盈盈地立在窗牖后,犹如仕女图般精致灵巧,就那么站着,秋波慵转,仿似春日的垂柳纤纤,轻风一过,漾到了软红深处。
“阿竹?”他喉间滚了滚,心莫名就定了许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阿竹,我回来了。”
温竹君扶着桌子,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眼,笑道:“伤都好了?”
霍云霄上来就将她牢牢抱住,喃喃道:“阿竹,我心里烦。”
温竹君拍拍他的肩,这小子力气大的吓人,加上铠甲硬挺,她差点没被挤断气。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快去洗洗吧,洗好了好好吃一顿,别不高兴了。”
霍云霄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叹了口气,“阿竹,你陪我一起进去,好不好?”
夫妻这么久,哪里不懂这话?
温竹君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气怒,肯定没她好果子吃,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好,我去给你拿衣裳,你先进湢室吧。”
青梨懂事的闭了院门,把丫头们都遣散出去,还让小厨房准备着热水,又让大厨房准备好吃食。
温竹君刻意披了头发,换了一身轻薄的夏裳,朱红的料子,衬得她肤白胜雪,清丽如仙。
不过,她看到霍云霄紧抿的唇,还有耸成川字的眉,尤其是含了火焰的丹凤眼,不自觉的愣住了,怎么感觉胜仗了反而不高兴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霍云霄闻言面色稍缓,闷闷的看着她,怏怏不乐道:“我杀了人,好多人,都是大梁的百姓,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温竹君听得不自觉浑身一抖,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发梢,也放弃挣扎了。
“你镇压叛乱,不杀人也不现实啊,那些都是叛军,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难道你以前上战场不杀敌?怎么这次不习惯呢?”
霍云霄闻言却没再说话,表情很是凝肃。
阳光从窗子里照了进来,水汽蒸腾,湢室内光线渐渐昏昧。
温竹君柔声道:“是不是出事了?叛贼有问题?还是你做了什么事儿?”
霍云霄提到这就生气,闷闷道:“我现在回想,我杀的都算不上叛军,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那些人到底有多恨我们,没有武器都敢冲上来,我……”
温竹君柔了声调,轻声道:“这不能怪你,你只是在奉命行事,也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人又不能预判,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云霄面色阴沉,又把东宫和太子的对话讲了一遍。
“阿竹,皇上是好的,太子是好的,朝廷是好的,为了百姓尽心尽力,可怎么百姓就过成了这样,得造反才能寻活路?我想不通。”
温竹君想到郑溪说过的话,结结巴巴道:“肃州连年干旱,百姓过得苦,你也不用这样自责,也不是你造成的……”
“干旱?”他竟然还能接得上温竹君的话,“怎么会是干旱?我去的那些天,大雨连绵滂霈,一连下了好些天,路都不好走了,哪里是干旱啊?况且,那边也不像干旱过的样子啊。”
温竹君好半晌才缓了过来,也有些疑惑,“是吗?那既然有雨,为什么肃州说连年干旱呢?朝廷又为什么会赈灾,又赈的是哪门子灾?肃州的官员呢?你们去了后,他们怎么样?难道全都被叛军砍了?”
她脑中越发的清明,想的也越清晰,“况且,这话你在折子里写明了吗?告诉太子了吗?”
霍云霄拧眉摇头,板着脸道:“胜仗败仗都是结果,关天气什么事儿,再说了这雨也不影响什么,又没有山洪或是大水冲击,写出来难免让人觉得我是找借口,就算胜了,也有冒功之嫌,我当然不会写了。”
温竹君哑着声道:“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雨上呢?为什么肃州的折子奏报的是连年干旱,连郑溪都听说过,可你们实际上遇到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霍云霄的眸光渐渐清明,他拿起棉巾子帮她擦拭,到了拔步床时,将她轻轻放下。
他在她额头落了一吻,笑着道:“阿竹,你真聪明仔细,我方才跟师兄都没想到这遭,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第103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三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宫里,太子让人将肃州近些年与户部的往来,只要有关的就都调了出来。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忽略了什么。
正看着呢,霍云霄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带了满身热燥。
“师兄,我知道了,是雨,是雨,问题就在雨上,肃州那些官肯定有问题……”
太子目光清冷的看着这小子,眉头紧拧,回去一趟后,这小子倒是没一开始那么犟了,眉眼间带着舒畅。
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由抿唇,“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说,要是有心人听见,参你几本,看你老不老实?”
他已经准备去找父皇,隔日便派巡抚去肃州督查清算,若是有事,定不会放过的。
霍云霄却异常兴奋起来,“师兄,师兄,是雨,下雨了……”
太子望了眼从蜃窗里透过的明灿阳光,睨了他一眼,像是没听见,拿起狼毫,埋头批阅。
“你要是来胡言乱语的,休要怪我找人打你一顿。”
霍云霄一点不在意,满脸堆笑,“师兄,肃州这么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找朝廷要钱?说连年干旱?”
太子淡淡道:“是啊,怎么了?那个地方本就旱灾频发,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每三年都有巡抚去巡查,从来没出过问题……”
“可是,肃州下雨了。”霍云霄眸光大亮,激动道:“师兄,肃州大雨,根本没有干旱一说。”
他挠挠头,觉得这话不严谨,补充了一句,“至少近几年没有干旱的说法,那山上路边草都密着呢,我们那几天真是被淋成了落汤鸡,说不定张炳之在里头有什么动作呢?那个狗东西……”
太子面色无波无澜,见他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便放下笔,抱着手臂听他絮叨。
霍云霄正说的振奋呢,见太子竟然一脸平静,似乎根本不惊讶,他有些不明,只能闭嘴。
太子等霍云霄絮叨完,才淡淡道:“张炳之归朝,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父皇哭诉,说大雨连绵以致战事失利,父皇一贯宠信张炳之,知道他在找借口,大雨估计也是托词,但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怎么?你都胜了,也要找借口来彰显自己的功劳有多大吗?”
霍云霄一愣,面色顿时涨红,愤怒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急,但急是没用的,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空口白牙污蔑,官场不是这么混的。”
霍云霄总算听明白了,太子以为他跟张炳之一样,是找借口呢,压根就不信肃州大雨。
“师兄?”他气的跳脚,只觉羞恼愤怒,“你信张炳之都不信我?”
太子拍桌子,怒目而视,“我说过我信他了吗?你以为朝廷官吏都是吃干饭的?他说一句我得信他,你说一句我就要信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要看的是证据,是白纸黑字的公文,你一句话,就能推翻那些印了章的公文吗?你知道肃州那边有多少官吏吗?你知道我们派了多少巡抚吗?”
霍云霄气得大喘,毫不惧怕地瞪了回去。
“不信你可以找二皇子,肃州大雨,这是事实,我们没有禀明这事儿,是怕
你们觉得我们这些武将是胆小找借口,但不能否认,肃州根本没有干旱,没有干旱,那为什么朝廷会赈灾,又赈的是哪门子的灾?送到肃州的钱,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叛军根本就不是叛军,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大梁百姓……”
他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立刻就去牢里将那叛军首领给带出来,他这次杀了很多无辜百姓,他不想再冤死一个普通人。
太子知道他性子,不由眼神微眯,“肃州果然大雨?”
霍云霄恨不得当即就飞回肃州,证明给太子看,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是的,肃州大雨,没有干旱,百姓过得再不好,也根本到不了造反的程度,天高皇帝远,那些巡抚还有官吏,胆大包天,将玉京的皇上都蒙蔽了,他们肯定都是一丘之貉,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官逼民反……”
太子的面色渐渐变了,一张脸铁青着,喉间上下滚动,随即挺直的腰背靠在了椅子上。
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张炳之没有说谎,是真的大雨影响了战事。
那这件事,可就大了,其中的牵扯,连他都有一瞬间的心慌。
霍云霄怒气冲冲,“师兄,你说句话啊?”
“你知道,去年朝廷给肃州拨了多少钱吗?”太子捏了捏眉心,疲惫道:“二十万两白银,我亲自过手。”
霍云霄闻言,也惊住了,大梁也不是没发生过天灾,朝廷赈灾放粮都很迅速,他只猜到会拨钱到肃州,但没想到会拨这么多。
“怎么会拨这么多?我回城时,看到肃州境内的大河,边岸几乎没有什么下降的痕迹,近三年内,至少河岸五十公里都没有干旱的迹象。”
看书确实有用,哪怕是些杂记,学会了观察,能看出很多东西。
太子面色难看,忽然嗤笑了一声,无奈地轻轻摇头。
“肃州土地宽广,地瘠民贫,当年前朝给踢了出去,是先祖将他们纳了进来,还言凡我大梁子民,皆要吃饱饭,过好日子,历任帝王将此话奉为圭臬,对肃州百姓也是一视同仁,没想到,我还以为,这蠹虫有一个张炳之就够恶心的,是我看的太短浅……”
霍云霄听到这话,也冷静下来后,思考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比如肃州的官场,还有去督查的巡抚,更有赈灾的官员,因为造反,再加上一场雨,就这么露馅了,牵扯之大,怕是大梁至今都未遇见过的。
他看着太子黑如锅底的脸,涌到喉咙里的话一时间说不出来了。
“师兄,张炳之为什么那么猖狂?”霍云霄闷闷的道:“他凭什么敢在战场上阴杀我?他真的那么愚蠢吗?那怎么会这么难对付?”
太子摇了摇头,“伯远,他不是愚蠢,他聪明的很,是有人给了他权势,他心中无惧无畏,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了执棋人,他以为你必死,所以你才会看到他犯了这么一回蠢。”
权势拿在手上久了,就容易迷失,张炳之一路从寒门爬上来,怕是也忘了从前的艰难吧?
太子看他扭头就走,喊了一句,“你晚上还参加宴席吗?”
霍云霄摇头,语调低沉,面色郁郁,“不去了,我想去看看石二狗。”
石二狗,就是他活捉的叛军首领,敢朝他吐口水破口大骂的人。
牢房里昏暗,味道浑浊,湿气也重,一呼一吸都让人恨不得屏息,以期让自己好受些。
霍云霄拎着百味楼的食盒,到了石二狗的牢门前,看着石二狗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石镣,脖子上也封着木镣,上头还贴着封条,镣铐锁着的,是黝黑细瘦的身躯,满是沧桑的岁月痕迹。
他是叛军首领,等着午门斩首的,自然不会让他好过,这一身镣铐石锁重达百斤,石二狗连动都动不了。
“哎,来个人,”霍云霄招手,“把他的镣铐钥匙都给我。”
“大人?”狱卒有些为难,“您要钥匙干什么?这可是要犯,万一出了事,小人担待不起的。”
霍云霄拧眉,一张脸冰如山巅雪,眼神凌厉,“啰嗦,我亲手抓回来的,还能让他跑掉?”
石二狗嘴角轻勾,面带讥讽,冷冷的看着霍云霄帮他打开脚上的镣铐。
“拿了我这个叛军首领,你能做将军了吧?”石二狗嗤笑,讽刺意味极浓,“狗腿子,你就算做了将军,也不是你凭真本事拿的,你就是皇帝小儿的走狗,为了一点银钱,良心都被狗吃了……”
霍云霄听着他骂,要是搁以前,他定要起身狠狠揍一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但今儿,他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甚至隐隐觉得,有些话倒也没错。
他沉默的将食盒拎过来,慢慢打开,一阵食物的香气在牢里弥漫开。
石二狗的鼻翼耸动,但他有骨气,只是冷冷的笑了声,便闭上眼睛,靠在墙边假寐。
霍云霄看了看他,缓缓朝他走近了些。
石二狗警惕的睁眼,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嘶哑道:“你要做什么?要杀我吗?”
霍云霄拿着钥匙,将他手上的镣铐也给打开了,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怕死?”
石二狗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呸,我怕死?我怕死就不会出现在这。”
霍云霄又去解开他脖子上的镣铐,见他躲闪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造反,是你的事儿,我去平叛,是我的职责,你能说我是走狗,狗腿子,但不能指责我做的是错事儿,我是大梁的将士,我师父是戍守边关的将军,他曾说过,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大梁的百姓,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石二狗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眸光几经转换,勉强稳定了下来,不善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霍云霄下巴指了指食盒,“给你送好吃的。”
石二狗又开始冷笑,“你这个走狗,会这么好心?”
“那你敢不敢吃?”霍云霄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镣铐,“不解开你怎么吃饭?这些东西,我可花了不少银子,你拿手乱啃是糟蹋东西。”
石二狗转动了下早就没多少知觉的手腕,又看了看食盒,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一咬牙,干脆利落的将木镣上的纸封给撕了。
“小狗腿,赶紧给老子解开,饿死了,玉京也不怎么样嘛,说是什么天下最繁华的,牢饭一样发馊。”
霍云霄听的拧眉,“你造反,还想吃不馊的饭吗?”
石二狗将木镣一甩,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开吃,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造反?”他一边啃鸡腿,一边满足的眯眼睛,黝黑的脸上满是痛快,“也是,到打到省城了,可不就是造反了,但这反,造的痛快,那个狗官,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一刀将他捅了个对穿,痛快,哈哈哈……”
霍云霄见四周全是脏兮兮的稻草,实在坐不下去,便蹲在了他面前。
“你为什么造反?”他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方才看石二狗反应,一开始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在造
反,“你为什么要自己杀那个狗官?你可以报官,来玉京告御状也行啊,干什么要造反?”
石二狗朝他翻了个白眼,“你都做将军了,还不知道原因吗?”
霍云霄面色一晒,嘟囔道:“我不是将军,我师父是将军,我现在是正五品骁骑尉,至于那个将军称号,是个散官,章示功绩的,算不得真正的将军。”
石二狗愣住了,“合着老子打半天,都没跟将军交过手呢?骁骑尉?骁骑尉是干什么的?”
霍云霄听的也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叛贼首领连这都不知道,“啧”了声,将话头转了回来。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杀那个狗官呢?”
石二狗头也不抬,“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那狗官草菅人命,我儿子被他们活活打死,我堂侄女,被他们那些人抢去做妾,死了两年我们才知道……我们那的村子,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我怎么知道会有那么多人响应,跟着我将县衙冲了个干净,我本来只是想豁出这条贱命报仇……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霍云霄还是不能理解,有仇可以报,但造反是九族的事儿,孰轻孰重难道真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不进京告状,就算肃州的官员都是坏的,那外头总有好的吧?不管怎样,总比造反好。”
石二狗将筷子一丢,砸吧嘴,有些可惜的道:“没有酒,吃得不痛快……”
“我明儿给你带,带玉京最好的酒,只有贵人能喝得起的酒。”霍云霄道。
“真的?”石二狗终于正视了他一眼,咽起了口水,“看来你想当将军还要些日子呢,这都想不清楚?我想进京得出肃州吧?没有过所,我怎么去?那些狗官根本就不让,再说了,我哪来那么多钱,赶路要花钱的,我连干粮都做不出来,走不到半个月就饿死了,还有啊,外头的官我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的,怎么告?像你这样两片嘴皮子碰碰就是告官啊?”
霍云霄的面色难看极了,半晌无言以对,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如今就更理解,但也更说不出话。
石二狗倒是继续开口了,“不过你说起来,我还真见过一个官,好官,听说还来玉京当大官儿了呢。”
霍云霄默默收拾食盒,没有接话。
石二狗还在回忆,“那个官儿是好官,当年他还带着人将我们那危害乡里的盗匪一网打尽了呢,我们那还有以前挖的水渠,后来年久失修,严重堵塞,农田都荒了不少,也没有人去管,还是他亲自带人挖开的呢,好像是姓张来着,但是名字就不知道了,大官儿嘛,名字我也不配知道啊,可惜啊,好官留不长久,留下的,全是畜生……”
他还很惆怅,“要是知道名字就好了,我便是豁出命,也要找他告一告状,求他做主,毕竟在我们那做过父母官,也算有点香火情,总不至于弄到这一步田地……”
霍云霄心里沉甸甸的,提着食盒,“我明儿给你带酒来。”
“你跟那些畜生不一样,你像个人,”石二狗冲他笑了笑,哑着声儿道:“好,我等你的酒,可能我也喝不了几天了。”
霍云霄闷闷的出了牢房,脚步沉重。
金乌西坠,落日余晖,橙黄的暖光照射,波光粼粼的河道,碎金涛涛。
温竹君已经睡醒了,浑身手脚酸软的,不过,感觉还算良好,那种事儿,并不是只有男人才能享受。
她摸摸肚子,别的先不管了,填饱肚子再说。
青梨一边夹菜一边笑,“夫人,二姑娘来过了,说是想同您说说话。”
温竹君手一顿,“你怎么回的?”
青梨抿唇轻笑,“我说侯爷回来了,您睡午觉了。”
温竹君阖眸叹气,“好了,卧房里好好整理一下,把侯爷的东西都重新摆好,另外再添个枕头。”
这小子太久不在家,她干脆把他东西都收捡起来了,免得落灰。
她埋着头伏在桌上,认真看着账本,端起茶杯却发现是空的,想着自己倒一杯算了,刚站起来,就被人拦腰抱住了。
“哎,疼。”温竹君还未动,鼻尖便嗅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笑道:“你回来了?太子怎么说?”
霍云霄闷闷地喊了她一声,“阿竹。”
“嗯?”温竹君顺着他的手,转了个身,“怎么了?我在呀。”
霍云霄心定了定,捧着她的脸,略带急切和茫然的俯身凑了过去。
夕阳散漫,余晖温黄,迎着窗牖照入,斑驳的影子落在地面,窗前的人影犹如交颈鸳鸯。
温竹君察觉到他的迫切跟无端的燥意,显然是遇到难题了,不由奇怪,抬手将他的唇隔开。
“太子那不顺利?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她轻抚她皱起的眉宇,柔声道:“皇上的赏赐送到家里来了,好多东西呢,你升官了,不高兴吗?”
霍云霄面色郁郁,轻轻咬着她的指尖,嘟囔道:“这个官升得没意思。”
温竹君挑眉,“升官还没意思?那什么才有意思?”
“唉,我也不知道。”霍云霄亲亲她的手心,叹了口气,随即坐了下去,“阿竹,你说大梁有多少贪官呢?”
“不知道。”温竹君顺从的坐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昏昏欲睡,“应该很多吧。”
第104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四天他必死无疑。
霍云霄又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有很多,可明明朝廷俸禄丰厚,皇上也仁厚,他们为什么还要贪?后果有多严重,难道都不知道?”
“没人嫌钱多,”温竹君手揽上他脖颈,喃喃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条线,许多人守不住,还记得我们说过的清水浑水的话吗?淌过一次浑水,再想回到清水里适应,也很难的。”
霍云霄将东宫里的事儿都说了,也把石二狗的话复述了一遍。
“……阿竹,我觉得石二狗说的都是真话,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想报仇……”
温竹君心里暗叹,忽然直起身,正色道:“你既然答应了要送好酒,那我来准备吧。”
霍云霄笑了,点点头,“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摸摸他再次地蹙起的眉,笑道:“别想太多了,贪官又不会在脸上刻着“我是贪官”四个字,还有太子在查呢,这事儿不会轻易过去的。”
霍云霄恨恨咬牙,“那些贪赃枉法的混蛋,希望师兄一个都不要放过。”
温竹君在入睡前,青梨就回来了,拿到了一壶玉京最贵的酒,唤作瑶光酒,说是喝醉了,能看到天上瑶池呢,总之,这就是玉京最贵最好的酒,只有贵人喝得起。
“果然很香,”她招手让霍云霄过来闻,“明儿石二狗一定能喝的高兴。”
他俩都不爱喝酒,再贵的酒也没兴趣,偶尔霍云霄会从外头带点酒气,被温竹君嫌弃几次后,他就更少喝了。
霍云霄有些迟疑,随即也点头,哼了句,“五十两金这么一小壶,看石二狗还骂不骂我。”
温竹君觉得这一刻的他,还是有点可爱,不由笑了。
“骂你几句而已,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骂你,他想骂的,是那些真的狗腿子,若不是石二狗这样的人冒出头,那里的百姓,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呢。”
好在一场反叛,一场雨,终于是将天捅破了,那些苦难终于得见天日。
霍云霄听到这话,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他是个汉子。”
温竹君点点头,第一次大方夸他,“你也很好的。”
虽然年轻冲动,但这股劲儿,就该是他这样朝气蓬勃的人才有,大梁可以没有她这种只会享受的咸鱼,但不能缺这样的年轻人。
翌日一早,温竹君一醒过来,就发现霍云霄不见了,那壶瑶光酒也被带走了。
想到昨夜那小子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由叹了口气。
真相总是残忍的,正义总是迟到的,所以,那些不甘和愤恨,才会让人这么介怀。
青梨进来撩开帐子,“夫人,侯爷一早就拎着酒出去了,今儿您要出去吗?”
温竹君摇头,嘟囔道:“我还想让家里做些可口的饭菜呢,他倒是跑得快。”
重阳一过,深秋便至,今年格外冷一些,清早的露水还未干透,穿着秋日的薄衫子已经不能御寒了。
霍云霄不怕冷,穿的秋日常服,在东宫里等太子下朝,等了半天不到,便干脆抱着酒,坐在案几前看起了册子。
全都是有关肃州的,历年来的各种资料,册子上不少批注,看来太子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呢。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详细的资料,肃州那地方,自古就是地瘠民贫,天灾不断,盗匪猖獗,尤其是近些年,旱灾频发,但这事儿真假尚未定论,所以,这些盖了章的册子,也不能作数了。
而且肃州境内有不少河流分支,看册子上记载,这些年,朝廷也督促过官员,要及时疏浚河道,这对农事很重要。
霍云霄不由想起石二狗的话,其实好官还是有的嘛。
他继续翻找,想找出那个张姓官员的名字,可惜这里的册子没有记录名字,官员任命和升迁贬谪,得去吏部查。
“你来的这么早,是有什么话吗?”太子还未走进来,清越的声音便透过槅扇门,“昨儿宫宴也不出面,叫父皇扫兴。”
霍云霄不在意道:“反正您在呢,我去不去也没什么,再说了,这种功劳拿得也没意思,我心里羞愧。”
太子摇了摇头,懒得跟他说这些。
“今日早朝,我跟二弟已经说服父皇,派人去肃州查了,只要有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霍云霄一骨碌站起来,两眼瞪大,“那是谁去查?能信得过吗?我能不能一起去?我护送也行啊。”
太子慢条斯理地坐下,把他弄乱的册子都重新整理好,温声道:“你不能去,才刚回来呢,放心,胡大人会查清楚,也有人能护送他,父皇会亲自指派人手,你就老实点待着吧。”
霍云霄一愣,“胡志微胡大人?”
他摸了摸下巴,勉强觉得满意,忽然转了转眼睛。
“胡大人在中书左丞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了?张炳之那狗东西……咳咳,张大人要是没了,右相的位置是不是肯定就是他的?”
而且左相的年纪眼看着大了,看来朝堂上,会有大变化了,再看师兄的样子,应该是好事儿。
也是,能把狗官端干净,可不就是好事?
太子勾唇笑了起来,“你很有长进嘛,这都被你琢磨出来了?”
“那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师兄最好刮目相看。”霍云霄得意洋洋的道:“对了,师兄,石二狗能不能不死啊?其实,他挺可怜的,我想着要是把案子查清了,是不是能……”
“闭嘴,”太子目光一凝,“刚夸你一句,你就犯浑,这话再让我听到,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霍云霄不服气地瞪着眼,抿唇道:“哼,不说就不说,我回去问我夫人也一样。”
太子看他气鼓鼓的背影,有些失笑,“昨儿忽然跑来说什么下雨,是有人提醒你了吧?”
霍云霄不语,只是一味的埋头看册子。
太子也不在意,“就你那种冲动鲁莽的性子,一点小事可不会让你注意,要不是你说,我一时也压根想不起来下雨这种小事,是不是你家夫人说的?”
霍云霄闷闷地“嗯”了声。
“行了,赶紧回去。”太子看他那蔫吧样儿就烦,开口赶人,“好好感谢你的夫人吧,这次要不是她劝阻,你尸体都不知道会在哪出现,我可不会哭哭啼啼地替你收尸。”
霍云霄一愣,想起那天温竹君罕见发怒要送他走,抿唇没有说话,放下册子,抱着一罐酒低着头往外走。
“你等等,”太子忽然喊住他,“你手上的酒,是要带给那叛军首领的?”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梗着脖子点头,语调挺冲,“我夫人买的瑶光,五十两金呢。”
太子看他那倔驴样,又好笑又好气,也是一下子脾气上头,立刻喊了人。
“去拿二百五十两金来,给孤送到霍侯爷府上去。”
霍云霄讪讪地,表情尴尬,“我说这个不是要钱……”
太子摆手,没有一点往日的波澜不惊和温文尔雅,龇牙瞪眼的,“滚蛋吧。”
霍云霄见状,重重地哼了声,扭头就跑了。
太子妃在一旁看得清楚,望着太子恢复平静无波的脸,不由摇了摇头。
她俯身轻轻跟儿子道:“钰儿,不跟你爹爹学,两个大男人斗嘴,真幼稚。”
牢房里依旧昏暗,气味难闻。
石二狗扒着牢门,眼巴巴的望着,眯眼看霍云霄提着食盒走来,满足地笑了起来。
“小狗腿,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
霍云霄拧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就一定来。”
他很不高兴,怎么又这么叫他?
石二狗很是高兴,还道谢,“多谢你帮我说话,那些人今儿没锁我了,我觉得他们真是蠢,我都不想活了,锁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跑……”
霍云霄一愣,他没帮他说话,不过也懒得解释了,那些石镣太重,对石二狗来说没有意义,他家里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来劫狱。
“来吃吧。”他递过筷子,将酒壶放好,“这叫瑶光酒,玉京的贵人才能喝的,一壶酒五十两金……你喝慢点。”
石二狗赶紧端起来大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嗤笑起来。
“你们这些贵人都是好糊弄,这算什么好酒,跟水一样,一点味儿都没有,玉京的贵人就喝这个啊?看来这些贵人也一样都是蠢货,还五十两金,被骗钱了都不知道……”
霍云霄听他叽叽歪歪的,眉头紧蹙,“这么贵的酒,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你喝不来不要乱讲话,那你喜欢喝什么酒?”
石二狗讥讽道:“是啊,我是穷鬼,贱民,喝不来你们贵人的酒,我也不配,我这辈子连金子都没见过,竟然喝过值五十两金的酒,也值了。”
他喝着喝着,忽然就顿住了,“我就想喝我儿子酿的羊奶酒,我们那羊奶酒可有名了,我爹是酿酒的好手,他酿的羊奶酒最烈了,大冬天喝一碗,能暖和一晚上。”
说到最后,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声调已经哽咽。
霍云霄记得他说他儿子被狗官打死了,有些不是滋味,“那我明儿给你带羊奶酒,玉京也有羊奶酒,一样好喝。”
石二狗闻言满脸的嘲讽,显然不信,大概是酒让他放松了,话也多了起来。
“对了,那个张大人还喝过我酿的酒呢,那时候刚修完水渠,官差让我送酒去,我听到有人叫他张大人,那天张大人还夸我酿的酒好呢,唉,这辈子见不到好官,净碰见畜生了……”
霍云霄也是被他骂多了,都有些习惯了,听他又说起那个张大人,不由好奇。
“你说的张大人,是什么时候在你们那当官儿的?我回头帮你查查,要是能让你见一面,也算帮你了个念想。”
石二狗一下子精神了,眼睛灼灼发亮,“行啊,小将军,哦,不,你不是将军,但也差不多了,你未来肯定是将军。”
霍云霄勉强笑了笑,“行了,你说吧。”
“那是宁和四年,我记得很清楚,”石二狗笑眯眯的,“还是夏天呢,正是水草最丰美的时候,我家母羊的奶可多了,张大人就是那时候……后来他走,大家都很舍不得,还跑去送东西,我也想去,但我爹非摁着我放羊,唉,要是去了就好了,说不定知道名字,现在……”
霍云霄掐指一算,都过去近二十年,看来只能去吏部翻文书了。
石二狗说起好人来,那真是滔滔不绝,不吝赞美,一旦说到狗官,骂的也是真难听,句句扎心。
霍云霄等他吃饱喝足,便提着食盒走了。
临出门又回头,承诺道:“放心,我一定帮你查,顺便再帮你带羊奶酒来。”
石二狗笑着跟他再见,“小将军,那我等你的羊奶酒了。”
霍云霄出了牢房就在考虑,怎么去吏部查文书,他就这么跑去大喇喇地要,不会有人搭理他的。
估计师兄也不会帮他,出东宫的时候才闹过脾气呢。
他忽然目光一亮,扭头匆匆就跑。
付简没想到霍云霄居然主动来找他,有些惊讶,得知是想查宁和四年,去肃州赴任的张姓官员,想请他帮忙疏通一下。
他犹豫着道:“霍侯爷这是想做什么?”
霍云霄打哈哈,“不想做什么,就是想看看那时候的肃州,好官儿是什么样的,毕竟肃州刚平叛呢,听说这人在任期间打击匪盗,疏浚河道,很受百姓爱戴,是个好官。”
付简眸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颔首笑道:“那可巧了,不用去查,我知道是谁。”
霍云霄很是惊讶,“付大人,这么久远的事儿,您都记得呢?”
“这事儿,只要
有心,知道的人还是挺多的,毕竟当年的典范啊。“付简呵呵笑了起来,“肯定是右相了,我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他当年治理的肃州,真是吏政清明,百姓交口称赞,皇上赞赏了好几次呢,后来就升任……”
霍云霄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呆呆的道:“您说谁?”
付简一愣,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右相,张炳之张大人啊。”
霍云霄面色大变,满脸不可置信,咬牙切齿的拉着他就往吏部跑。
他不信。
温竹君正在家数钱呢。
东宫莫名其妙派人送来二百五十两金子,虽说这数字不好听,可金子黄灿灿的,一点不掺假。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收,更想知道为什么太子要送这些金子来,这可是二百五十两金子,不是一笔小钱。
“侯爷回来了吗?”
青梨摇头,“没呢,您放心,已经跟门房叮嘱过,侯爷要是回来了,一定来报。”
一直到掌灯时分,霍云霄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温竹君看他呆愣愣地坐着吃饭,连菜都不知道夹,无奈摇头。
“出什么事了?”
霍云霄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饭,拧眉道:“清水里的鱼,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往浑水里游呢?”
温竹君摇头,“不知道,这得问他本人,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石二狗不是坏人,”霍云霄放下筷子,目光怔怔,“阿竹,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会被赦免?”
“不可能,”温竹君喝了口鱼汤,也放下筷子,“他必死无疑。”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留下反贼,这对整个封建王朝的统治影响巨大,若是真的留下,将来百姓有样学样怎么办?
没有代价,就会产生混乱。
霍云霄第一次吃饭没有胃口,“我知道,其实我都明白,但我就是……”
温竹君有些担心,心生怜悯正常,无能为力也正常,她可以袖手旁观,但霍云霄未必会。
“这事儿,你不能管,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霍云霄抿着唇看她,沉默地点了点头,放下筷子,闷闷道:“我吃饱了。”
第105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五天你三妹夫年轻力壮……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的背影,也没了胃口,便站起身吩咐道:“收拾了吧。”
回到卧房后,屋里烛火熄了一半,霍云霄已经洗好躺下了。
温竹君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通发,这一头乌发养起来不容易,每天用桃木梳梳一梳,对发质跟头皮有好处。
镜子里看到霍云霄翻了个身,默默地看着自己卸妆,大概是心里有事儿,闷闷不乐的。
“你到底怎么了?”她扭身看他,“连我都不能说了?”
霍云霄用手枕着脑袋,“阿竹,石二狗不爱喝瑶光酒,他说他喜欢喝羊奶酒,他儿子酿的羊奶酒……”
温竹君叹了口气,“那我明儿亲自去买最好的羊奶酒,行不行?”
“好,我们一起去。”霍云霄平躺着,看着帐顶的缠枝葡萄纹驱蚊铜球轻晃,喃喃道:“他说的那个好官,我去吏部查了,宁和四年去肃州的官员中,一共有两个姓张的,你知道其中一个是谁吗?”
温竹君看他眉头紧蹙,眸光含怒,算了算时间,猜测道:“张炳之?”
霍云霄猛地抬头,想起阿竹一向聪明着呢,猜出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便又重新躺好。
“我还不信,看了好多册子,但桩桩件件都说他在肃州任职期间,带领百姓修建水渠,抵御匪盗,春耕还亲自下田,秋收他第一个拿镰刀,甚至不辞辛劳、事必躬亲地治水,还亲自挑沙清淤……近二十年过去了啊,那条河依旧在流淌着,石二狗都还记得他……”
他说着,便摇着头,无奈嗤笑了起来。
温竹君听着,也不觉意外,张炳之寒门出身,能跻身右相,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是好官,那现在的张炳之呢?”霍云霄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时候成浑水里的鱼了?”
温竹君摇摇头,温声道:“这事儿你明天别跟石二狗说。”
霍云霄点头,“我知道,石二狗若是知道平叛的人就是如今的张炳之,是当年那个好官,他口中的大梁,怕是真要低到尘埃里了。”
他小狗腿的称号都还没摆脱掉呢。
温竹君洗漱好后,看霍云霄还没睡,“你也别想了,等肃州那边查清楚,要是这次能把张炳之拉下来,你跟太子就都高兴了。”
霍云霄抬手将她搂在怀里,如今秋夜里凉的很,这会儿又落了丝丝秋雨,他又有用武之地了。
他察觉温竹君在推拒,想到这两天折腾次数不少,连忙柔声道:“好了,我不闹你,我们早点睡。”
温竹君窝在他怀里,暖洋洋的,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温竹君说到做到,陪霍云霄去买羊奶酒。
“酒楼里的饭菜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到时候从家里提些小菜去吧,说不定更合他的口味。”
霍云霄抱着酒,轻轻点头,“阿竹,你是不是也觉得石二狗可怜?不然你不会这么费心费力。”
“我觉得没有用,”温竹君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务实的人,假如跟如果说的再多,都比不了一句结果,“你也不能胡来,石二狗是毋庸置疑的叛军首领,活不下来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在走之前,吃好喝好,让他走的安心点。”
霍云霄颓丧地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明白,但越明白就越堵心,很不痛快。
“大头,过来。”
大头正啃着饼干呢,闻言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侯爷,什么事儿?”
霍云霄把酒壶递给他,一脸郁郁道:“今儿你去给石二狗送酒吧,记得回家提食盒,不去百味楼买了。”
他想了想,便又去了东宫。
……
温竹君则是去了铺子,今儿已经跟二姐姐商量好了,要分季度地分红。
其实派人送过去就行,但温兰君非要约她说说话,不去侯府,那只能出来了。
温兰君早就在等着了,一本正经的坐着,看温竹君匆匆过来,笑容变得神神秘秘的。
“哎哟,三妹妹,可算见到你了,三妹夫回来,小别胜新婚呀,去找你,都说你在睡觉。”
温竹君让丫头都下去,又让青梨去拿些新做的点心进来,坐下后,坦然笑道:“是呀,你三妹夫年轻力壮,龙精虎猛,我确实招架不住,怎么?二姐姐莫非羡慕?”
“呸,不害臊。”温兰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蹦呢?”
温竹君无奈看向她,“明明是你起的头,我说假话你笑话我,我说实话你骂我,二姐姐,你下次再说这话,我还有更不害臊的话要……”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温兰君举起手,示意停下。
“我今儿来是找你有事儿,怕你在家耽搁见不着面,我想着正好今天说。”
周尧进来送账本,现在糕点铺子里的帐也都交给他管了,如今三月试用之期已过,他已经是竹记正式的账房先生。
“东家,这是这间铺子本季度的账册,已经整理好了,您请过目。”
温竹君笑着接过,有了周尧后,她才有了做正经东家的感觉,周尧是个有眼色的,做事也很利落,比二哥哥跟二姐夫,要谨慎许多。
“行,你先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了。”
周尧恭谨的退了出去。
温竹君看着面前的账本,心里非常满意,账本清晰明了,字迹也格外好看,应该是特意誊写过的,比从前的账要清楚多了,盈利跟支出,还有成本列的清清楚楚,看来是下过一番功夫。
二哥哥跟二姐夫虽然也会记账,但两人也就是把这当过渡,重心也放在了作坊那,记账的本事止于此,不会深耕。
“嗯,这账本清楚得很,二姐姐,喏,你看看,没问题的话,这钱你就可以拿去了。”
温兰君看也不看就推开了,“三妹妹,听说玉桃又要开新铺子了?”
“是的,”温竹君打开荷包,清点里面的银钱,“在久安县,那丫头做得很好,我都不用操多少心。”
温兰君咬了咬嘴唇,犹豫道:“我现在手上还有些银子,三妹妹,我想……”
温竹君抬头,“二姐姐,之前我就说得很清楚,做生意风险很大的,盈亏我不敢保证,所以新铺子不会再让人参股的,母亲都没张这个口呢。”
温兰君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我知道,可我只敢相信你呀,你是不知道,姚家铺子最近亏了钱,婆婆都快气死了,还把大嫂的掌家权给收走了,我想着与其自己出去冒险,还不如跟着你呢。”
姚家的东西,他们夫妻俩是指望不了多少,姚坚做账房的收益,也支撑不住,万一做官仕途有变,等将来分家,她要是手头上没钱,想想都心慌。
温竹君还是不答应,二姐姐向来看中银钱,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亏损,怕是姊妹情都没用了,还不知多少难听话等着呢。
温兰君见状,有些不乐意,但又
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的,觉得我小气又计较,可我不小气计较,怎么活下去?三妹妹,我们都是庶女,你应该明白的,那我保证,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亏损了,那也怪不着你,至少你带我挣钱了,行吗?”
她是看重银钱,可若非她这样的性子,上辈子肯定会跟现在的温梅君一样,被江家吃干抹净的,这辈子姚家也不好混,手指头并拢些,少漏东西,那才能好好过日子呢。
温竹君眉头轻蹙,“二姐姐这话,我实在不太敢信。”
这么多年姊妹,谁还不知道谁啊?
温兰君也不怪她,只怪以前在闺中时,自己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还是要舔着脸求你,虽然我以前不喜欢你,但那都是嫉妒,我心里还是服你的,也知道你的为人,其实在我心里,你比母亲还可靠。”
温竹君真是没想到,自己在二姐姐眼里,形象竟然这么高大?
“二姐姐,不是我不想答应,确实这生意的事儿,很难说得好,我亏得起,但你得慎重,要真的亏了,你跟二姐夫怎么办?”
温兰君摸了摸肚子,咬牙道:“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在你二姐夫还有你未出世的侄子面子吧?”
温竹君:“……”
“你,你怀孕了?”她满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兰君朝她“嘘”了声,“你小点声,这事儿我连你姐夫都没说,要不是为了铺子,我也不会现在说的。”
年初落了一胎,她现在十分注意这事儿,不容有失。
温竹君满脸为难,“二姐姐,你可真是……”
真的比闺中还要难缠,不过,也确实成长了,竟然如此放得下面子。
温兰君一见她这样就知道有戏,但也知道跟三妹妹之间信任还不够。
“不如这样,请见证人,我要是把钱投进去,若将来有朝一日真的亏损……”她侧头呸了三声,接着道:“要真有那一天,我也怪不着你,全都赖我自己,行不行?你要还不放心,我们立字据。”
温竹君知道自己是推不掉了,不过温兰君说得也挺诚恳,再推脱就没意思了。
“行,那我们立字据,回去请母亲见证。”
温兰君咬牙,不过想到母亲跟温竹君都是公正的人,不会随便乱说,她可以信任,便点头。
“行,今儿我们就回去找母亲见证。”
安平侯府这会儿热闹着呢,园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温春果跟乔智在中间打的有模有样,不过两人拿的是木剑,打起来咄咄咄的响,特别逗趣。
俩小子见温竹君回来,顿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姐,姐夫回来了,我们能去找他吗?我想请教一些事儿,平叛是不是特难?姐夫好厉害……”
“表嫂,我表哥怎么没一起来?他说好的我俩习武,有事儿都可以找他的……”
安平侯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好了好了,他忙着呢,你俩小子就别添乱了啊。”
夫人摸摸俩皮猴的脑袋,“等这阵子事儿处理完吧,好吗?快去洗洗擦擦汗,等生病了,你们就不能去习武了。”
俩小子有模有样地拱手退下了。
安平侯看着两个女儿回来,十分高兴,“你们今儿怎么回来了?”
他打量着温竹君,“你瘦了些,是不是担心你夫君?可别担心,他那武艺,没几个人打得过。”
温竹君戳了下温兰君,又朝夫人使眼色。
夫人立刻会意,轻描淡写的将安平侯给打发走了,带着两个女儿进屋。
她听了前因后果,也忍不住笑了。
“你俩在闺中时就整日你防我守的,怎么出嫁了还不改?”
温兰君有些委屈道:“母亲明鉴,我改了,我不是以前的我,可三妹妹不信,我也没法子。”
温竹君气笑了,“二姐姐这倒打一耙的功夫,还没下降呢。”
温兰君气呼呼地揪着她,“你这丫头,整日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嘴。”
温竹君跟她笑闹了几声,又和夫人道:“您以前看出来了?唉,我们姊妹四个,就没个安生时候。”
夫人认真的在字据上签字,笑道:“你们四个私底下闹的那么凶,我也是姑娘过来的,怎么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