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忍不了了,这个武安侯府的规矩,比不上安平侯府一半儿。
女儿当初说要做三姑娘的陪房,他还觉得女儿在瞎扯,不太情愿,一个孤杆子的家里,那能什么作为?
如今看来,大有可为啊。
温竹君见不少人面面相觑的,有些人脸上露出不忍,她也不多言,静静坐着。
玉桃冷眼扫过,忐忑地拿出气势,虽然早就设想过,但这会儿还是有些怯场。
她咬咬牙,“拖到旁边,给我打。”
随着五人被剥了裤子打板子,人群彻底安静了,不敢交头接耳了,个个低着头安静如鸡。
温竹君朝一旁伸手,玉桃立刻将五人的身契递过来。
“有两人是死契,三人是活契,不过时限都过了,三人也没有赎身离开。”玉桃为了今天,做了大量准备,务必要让夫人彻底掌控侯府。
温竹君点头,同时目光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旁边是几人的嚎叫声,气氛衬托到这了,遇到她目光的人,都被吓得一个瑟缩。
她缓缓靠在了圈椅上,闲闲道:“你们当中,谁去将这五人的东西给拿出来,我赏五两银子。”
玉桃一愣,“夫人,我们自己人可以去啊。”
温竹君摆手,直接托着一个五两的银锭子笑道:“你们有谁去?”
众人面面相视,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有人忍不住了,举起手大喊:“我去。”
温竹君将银子放在桌上,微微一笑,“等你回来。”
她让心思最细腻的绿橘跟上去盯着,防止使坏。
玉桃小声在她耳边解释,去的是个花匠,活契在身,在府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温竹君看了看光秃秃的园子,连草都没多少呢,觉得在武安侯府,花匠有存在感是挺难的。
很快,东西就送来了。
五个人,五大包破烂,花匠搬了五趟,大概是急着领赏,直接连被褥卷都抱过来了,跑得满头大汗。
阵仗挺
大,铺盖卷被端过来,那五个人有两个直接不敢吭气了,人堆里也有人眼神躲闪。
温竹君心头冷笑,看来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呢。
花匠上前领赏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但看到夫人毫不犹豫地将赏钱亲自递到他手中时,他激动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温竹君望着那堆脏臭的东西,想着自己身边的姑娘都是干净人,也不好让做这种事儿。
“你方才收拾的时候,他们的东西,可有什么异常?不如你去搜吧,搜出异常,我还有赏。”
花匠一愣,一时没有动作,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身后。
这时,人群里开始咋呼了,嗡嗡嗡地跟苍蝇似的。
温竹君听得很清楚,说什么赵嬷嬷在的时候,都没有说要搜东西,就连老夫人在世,也没有这么对待下人的,说她不把人当人。
她任由他们说,只看着花匠,“怎么?你不敢了?难道你在侯府,也做了亏心事吗?”
花匠连连摇头,黝黑老实的脸上满是惶恐,“夫人,赵五在侯府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
温竹君笑了笑,“那你就去吧,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保你无虞。”
赵五回头看了眼众人,咬咬牙扑到了那一堆破烂里。
人群里的声音越发大了些,有人是确实不满,有人在浑水摸鱼。
不过也侧面证明,侯府里的下人,都被惯坏了,这要是母亲来管,嘴巴怕是要抽烂了。
玉桃清了清嗓子,怒目圆瞪,“怎么?都想挨板子了?夫人没叫你们说话,你们说什么呢?来,你,你站到前面来说。”
点到人,那人才缩头缩脑地不敢动。
温竹君看人群安静了,才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玉京里头,恐怕只有武安侯府这么闲散吧?不然你们当中有些人怎么都不愿离开呢?往些年,侯爷跟赵嬷嬷宽容,不愿多纠缠,但玉京大部分人家,都不是这么做的,别人家是扭头就送官府,或是悄悄发卖,我呢,年纪小,学的都是别人家的手段,今儿这一出,某些人心里,其实应该有数的……”
正说着呢,花匠就从其中一堆破烂里抠出了十几粒小金豆豆,藏得还挺深,竟然塞到了褥子里,还细心地用线给定住,若不细摸,根本察觉不了。
“夫人,您看,都是真的。”花匠赶紧捧过来。
温竹君接过来的刹那,又赶紧停手,示意放在桌上。
她笑得很灿烂,望着一众面色难堪的人,打趣道:“哟,咱们侯府的下人,很富有嘛,金豆豆都有啦?”
玉桃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她帮着姑娘管了很久的小金库,对金银很敏感。
金银这类东西,官府把控是其一,还有就是流通率不高,市井里大部分都是用铜板,官宦人家用银子交易还算正常,但用金子的,那也极少了。
就连夫人的陪嫁里,除了首饰这类,金子也少得很。
一个下人,能拿这么些金豆豆,不用说就知道哪里来的。
“继续搜。”玉桃狠狠剜了已经装晕的人一眼,朝自己爹道:“爹,你也来帮忙。”
范老三有些嫌弃,“我,我不想弄,可能有虱子……”
温竹君闻言头皮直发麻,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个事儿,等梳理清楚了,留下来的人,得守她的规矩。
第一件事,就是卫生。
大头在房顶上瞧着呢,见场上都老老实实的,挠挠头,去找侯爷了。
霍云霄最近难得进一次书房,捧着本书看得心不在焉,见他来了,连忙道:“怎么样?没起乱子吧?夫人撑得住吗?是不是让我现在过去?”
大头摇头,“……夫人揍得那几个嗷嗷叫呢,那些人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一点事儿没有,你就放心吧,夫人厉害着呢。”
霍云霄连连点头,又很不解,托着腮一脸疑惑,“唉,夫人为什么不要我跟着啊?”
本来他是想帮着温竹君一起处理的,好歹也能坐镇威吓,但温竹君拒绝了,说是这种时候,他要是在场,她的威信就永远建立不起来了。
大头倒是没觉得奇怪,“之前夫人给嬷嬷送东西,也没跟你说呢,反正我觉得夫人是个心善的人,侯爷放心吧,她是夫人,掌管后宅是应该的。”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霍云霄迫不及待地搂着温竹君温存,如今他就收敛了很多,连怀抱都是刻意放轻的。
温竹君想了想,没有拒绝,过程也还算愉快,除了被这大老粗压了好几次头发,别的都挺满意。
等夫妻俩气喘吁吁地洗漱好,重新躺在了床上后,就依偎在一起说话。
屋中博山炉里,青梨放了一点茉莉香,闻起来令人放松,燎炉里的炭火,这会儿烧得正旺,暖融融的。
“什么?”霍云霄听完后,难以置信,“偷了那么多吗?库房都敢摸进去偷?嬷嬷还不知道?”
温竹君笑道:“嬷嬷对首饰不熟悉,就像我的丫头不熟悉瓷器一样,要不是他们自己招了,我们都分不出真假。”
霍云霄气的手都在用劲儿,这种偷窃的事儿,真的不是一两次了。
“趁早把他们都赶出去,真的是一群刁奴,仗着我不在就胡作非为,嬷嬷以前还跟我说说情况,后来就总是让我放心放心,结果成了这样。”
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与军中不同,打杀自有严格的军纪,这些人别看不起眼,但也不能威逼太过,别人家他不好去探听有什么手段避免,但武安侯府要真的被弹劾苛待下人,随意打杀,他又不是能跑去疏通关系为难普通人的人,肯定免不了一场申饬。
至于少的东西,他其实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以前他都是直接赶走了事,不想多纠缠,更不想跟那些嘴皮子利索的御史对上。
“你也别急,”温竹君笑道:“我们总得先弥补些损失,今天散的时候我说了,交出东西的可以酌情饶,检举他人的,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侯府的门跟院墙都有人守着呢,你等着吧,明儿咱们能收回不少东西,你不在意是你不懂内宅的事儿,我懂,那就看我的,好不好?”
霍云霄自然答应,又道:“我今天才听大头说,你给嬷嬷送了过冬的东西呢?”
“是啊,”温竹君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嬷嬷照顾你不容易,她老了,你就得照顾她了,这是一个人应该做的。”
霍云霄闻言半晌没说话,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等低头去看,她已经睡着了。
正月十三一过,霍云霄已经重新上值。
第一天,指挥使司也没什么事儿,玉京最近风平浪静的,也就梁巢跟三皇子的事儿有点涟漪。
霍云霄作为守备,现今主司防御,呆在指挥使司的时间不多,但是下值只要无事,也是要点卯的。
不过,今儿才下值,刚上马呢,就被安平侯给拦住了。
安平侯虎着脸,手背在身后,一脸不善,“你下来。”
霍云霄一愣,“岳父大人,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安平侯忍不住瞪他,见旁边有人看过来,连忙扯着霍云霄去了僻静地儿,“你跟康王四子梁巢,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事啊,”霍云霄心头一颤,“我跟梁巢能有什么事儿?小时候的事儿算不算?我狠狠揍过他。”
安平侯气的踹他,“臭小子,你在我面前撒谎?啊?你也不想想,当年是谁送你到龙虎将军面前的?”
霍云霄一扭就躲过去了,“岳父,我真没有事儿,你到底要说什么?”
“真没事?”安平侯见他这么肯定,也有些怀疑了,略微胖了些的脸上,露出疑惑,“那为什么今天在御前,梁巢竟然怀疑是你打的他,到底怎么回事?因为牵扯三皇子,你知道皇上发了多大的火儿吗?都砸碗了,皇上多慈和的人……”
霍云霄眨巴眼,坚持否认,牢记师兄的话,反正就算怀疑他,也只能查到东宫,师兄都能搞定的。
“岳父大人,我真不知道。”
安平侯还是忍不住拽着他踹了一脚,“臭小子,我警告你啊,我把竹儿托付给你,不是让你连累她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霍云霄被迫站好,让岳父踹了两脚解气,衣摆都黑了,“岳父大人,你这从哪过来啊?一脚黑泥,衣服都没法儿穿了。”
安平侯气的又踹了他两脚,不过看他诚恳,勉强熄灭了心头怒火。
他想说两句真心话,但这臭小子个子实在太高了,只能招手让他把头凑下来。
“你这两年净打仗去了,不知道三皇子在玉京的境况,也不知道这件事对三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皇上宠三皇子,前些日子还想让他着手接一桩大事呢……”
他害怕的四处瞅,才更小声的道:“就是去巡查河岸,我无意间听到的,今儿皇上发怒,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我看今儿三皇子出勤政殿的鬼样子,这事儿我觉得最终可能会落在詹事府,你知道意
味着什么吗?”
霍云霄抿唇,努力思考后道:“意味着太子可能要去巡查河岸了啊。”
“啪”的一声响,霍云霄的后脑勺挨了一重击。
安平侯怒声道:“意味着这出打架斗殴可能只是小事,其实背后是太子跟三皇子的事儿,我看这是在争了。”
霍云霄一脸不解,“这有什么好争的?巡查河岸而已,再说了,太子始终是太子,三皇子跟太子争,不是傻吗?”
“我怎么知道?”安平侯复又低声,“我只是个御前侍卫,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提醒你,有些事,绝对不能参与进去,听到没?”
霍云霄脑子里很多疑惑,但他也知道哪些事是红线,闭紧嘴巴,用力点头。
“岳父大人,我真的知道了。”
温竹君这些天忙得很,好在收获颇丰,虽然没拿到那些已经被变卖的东西,但收到了不少钱财。
侯府里有些下人趴在霍云霄身上吸血,还真的挺有钱的,可居然也没人赌钱吃酒花光钱财,也是神奇。
她还直接绑了四个桀骜不驯又偷窃极多的人送去官府惩治,至于情节一般的,还有女子呢,她抬抬手就准备自己认了。
可以计较,但不能太计较,计较多了,再忠心的人也会离心,要牢记水至清则无鱼。
这些,都是夫人身体力行教她的。
那几个被赶走还有送去官府的人是什么下场,其实也不难预见,但她已经无法再在他们身上施舍善心。
温竹君有时候还是有些迷茫,她对这些事没有太大兴趣,但又不得不做。
她甚至清楚知道背后推她的手,是时代,是夫人,是身份,是强权,是生存欲,也是她自己。
想到入神的时候,她就赶紧打住,并且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按部就班地走就好。
没有人能脱离时代。
霍云霄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夫人正发呆地看着半掩的窗子,嘴角轻抿,秀丽的侧脸能看出有些茫然,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第一次见她这样,莫名心头一慌,却又不知这慌张从何而来,赶紧道:“阿竹,你怎么了?”
温竹君迅速回神,“没事,今天的单子,你要看看吗?”
“不看了,这些事你拿主意就行,”霍云霄忽然压低声音,“今天,岳父来找我了,他说……”
温竹君听到霍云霄说完后,一时间有些没法消化,不是因为皇子,而是因为侯爷爹。
以往的侯爷爹,绝不会在家说这种事儿的,也可能是不会在后院说,不过,今天来看,侯爷爹其实也有些智慧啊。
“父亲说得也没错,有些事,咱们不能参与。”
霍云霄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心,“阿竹,你说,万一真的顺着我查到东宫,会对师兄有影响吗?”
温竹君立刻摇头,摸着下巴道:“不会,而且,我总觉得,太子就是故意的。”
“啊?”霍云霄扭头,很是不解,“故意的?为什么啊?”
温竹君脑子转得飞快,她不是霍云霄,对太子绝对信任,她绝不相信老狐狸一样的太子,费心筹谋一件事会毫无收获?
她将自己代入到太子的角度思考。
“父亲说三皇子受宠,我没觉得不对,今天再看,这受宠还不一般,巡查河岸是一桩好差事,只要做好了,声望、拥趸绝不会少,任何人都可以去,但绝不能是皇子,太子知道其中厉害,他一定是故意让你打完去东宫的,他就是要让三皇子知道这里面有东宫掺和,三皇子不仅得罪了康王,还令皇上生怒,失了要差,所以父亲说这案子可能是要落在詹事府,太子这次的计谋,简直一石三鸟……”
“不可能,”霍云霄打断了温竹君的猜测,丹凤眼瞪圆了,“绝对不可能,师兄跟二皇子三皇子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会跟三皇子起龃龉,再说了,师兄就是为了给我出气……”
温竹君看他认真了,咽下剩余的话,拍拍他的肩,笑道:“可能真的是我猜错了。”
霍云霄肯定道:“一定是你猜错了。”
他又喃喃起来,“太子很爱护弟弟们的,甚至对我都那么好,他肯定不是故意。”
温竹君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想到那日在东宫时的场景,一时无言。
罢了,希望是她猜错了吧。
第57章 捡漏的第五十七天怕我们承受不住命运……
安平侯回去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又想不起来。
他不由唉声叹气,御前侍卫做久了,耳濡目染的,许多事就多了点新看法,往日都是事不关己,他就当听个热闹,但真的轮到自己人头上,他心里确实惶恐,只觉得,这悠哉的日子怎么还越过越难了呢?
要不是为了女儿,他真不想掺和。
不过,他还是扭头就去了含春院。
夫人正在看账本,见他来了,虚虚起身迎了迎,挑起一抹轻笑,“侯爷,今儿怎么来了?”
安平侯根本不在意,只抬手让韶华将人都带出去,等无人时才轻声将今儿的事都说了一遍。
“夫人,竹儿如今既然嫁到了武安侯府,那就由不得她不想理会了,这都是攸关性命的事儿,不能马虎啊,她得好好劝劝云霄。”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陪着夫人攀什么亲家,老老实实地给女儿嫁个门当户对的,给儿子娶个富足的低门妇,一家人好生生过日子多好。
“是,侯爷说的是。”夫人的面色也端正起来,“不过云霄这孩子,近些年在玉京呆的少,有些事儿不太了解,也正常。”
安平侯却摇头,“我觉得不太正常,龙虎将军是什么人?先帝都赞过聪慧的人,他不可能不教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这个年纪的小子,哪个不冲动?有些事他心里门儿清,今儿我看他贼溜溜的眼睛,明显在说谎,而且我不过略提了提太子跟三皇子在争,他就立刻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看他就是懂,非装不懂,他还不信……”
他说着也觉得奇怪,“夫人,你说云霄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不然,他怎么不信我的话?”
夫人陡然想起温竹君说过的话,说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比外人看着要好一些。
她笑了笑,宽慰起来,“侯爷,你就别担心了,竹儿多聪明啊,云霄也不笨,不会有事的,明儿我找她好好说些话。”
安平侯闻言也只能点头,“你可得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不能掺和的绝不掺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行行行,”夫人连声应下,“我马上就给她送信,到时候一定好好跟她说说。”
安平侯最相信夫人的本事,满意地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武安侯府,正院里灯火通明。
温竹君跟霍云霄吃完饭,就拿起册子看了起来。
玉桃笑道:“这赵五还真挺快,听说已经联系了不少花匠,还买了不少土呢,夫人,到时候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布置了。”
温竹君也笑了,武安侯府真的是光秃秃的,这如今开春,可得好好准备起来,将来若是府里开宴,总不能连一枝花都没得赏,引人笑话。
“好,让他不用担心钱,记得花种要提前送给我看看。”
玉桃点头,“夫人,安平侯府送信来,你打算怎么回?明儿回府一趟还是?”
“嗯,”温竹君笑着道:“去跟母亲回个话,就说我明儿回
去一趟。”
估计还是这件事儿,看来大家都挺担心的。
等躺到了榻上,霍云霄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凑过来,拧着眉聚精会神地在想什么,估计还是在想太子的事儿。
温竹君看着他黑乎乎的后脑勺,眯了眯眼。
外人对内情不清楚,但他是清楚的,并且在他的视角里,一切都是由他的私人恩怨而起,是他先去告状,才引发了一系列的事儿,他的师兄纯粹就是帮忙。
他这人粗莽,但其实一点不笨,自己那番话,还是让他怀疑人生了。
温竹君能理解霍云霄,要是现在谁突然告诉她,一向待她很好的大哥哥其实在利用自己,她乍然间也挺难接受的,真情和信任付出,不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
事儿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体会不到别人心境,尤其是霍云霄这种成长背景稍显奇特又重情义的人。
果然,霍云霄没忍住,他翻过身,吞吞吐吐道:“阿竹,师兄不是故意的对吗?”
温竹君犹豫道:“我也只是乱猜测,或许就是太子想帮我们而已,恰巧引发了这次的事儿,咱们也不要想太多,太子能把我们的小事放在心上,并且不会牵连你,这是把你当自己人呢。”
可能就算没有霍云霄,这事儿也一样会进行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再说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告状”得来的,总不能别人真的出手解决,又去怪人家居然是在利用,太白眼狼了。
她是真的羡慕啊,这一个两个的命都不错,总有人追着屁股对他们好,就她是劳碌命。
霍云霄半晌都没说话。
温竹君都快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他在耳边喃喃有声。
“师兄是个特别好的哥哥,他对弟弟们很爱护的,以前三皇子犯了错,师兄还一边骂他一边帮他处理,他虽然总是笑我学武学傻了,木木呆呆的,但也会教我面对什么人要说什么样的话,就不会失礼,不会错,也不会出岔子,他还说让我多冷着脸,那样就能少说话,你说,师兄对我这么好,怎么会利用我呢?”
“嗯,我明白,你别想太多了,”温竹君捏捏他的手,温声道:“无论太子是要做什么,但我相信,他此刻待你是真诚的,没想利用你。”
她没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
“侯爷,玉京不是军营,都是人精子,跟他们打交道,必须多带点心眼,以后无论说话做事,你都要在心里滚几滚,冷静地想清楚前因后果,如果想不明白,一定要记得,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霍云霄想起这些日子因为他而惹出的事儿,不由点头,认真地将话记下。
翌日一早,霍云霄早早就去上值,温竹君起床后,发现又是一个干燥冷寒的天。
她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除去赶走的,还有送官的,武安侯府还剩一百零三人。
还是有点多,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用起来。
回安平侯府时,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快进来,这一路冷吧?”夫人招呼温竹君坐下,叫韶华送暖手炉过来,“竹儿,今天叫你回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儿吧?”
温竹君搓搓手,又坐在燎炉边抖了会儿,总算是恢复正常,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她抿了口热茶,才道:“母亲,是因为昨儿父亲跟夫君谈的那番话吧?”
夫人一贯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一两句就能找准问题。
“你跟我说老实话,梁巢是不是云霄打的?”她顿了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父亲。”
“是,”温竹君没打算隐瞒,毕竟梁巢的意图,夫人是最清楚的,“母亲应该知道原因的,那人从觉念寺后就死死缠着我,夫君实在受不了,就求上了太子。”
夫人对她的坦诚表示赞赏,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那也就是说,云霄跟太子,他们的关系?”
“不是,”温竹君心头转了个弯儿,将茶碗放下,认真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关系,母亲,这个事儿不会露出来的,梁巢只是怀疑,但肯定指认不了,您放心,绝不会连累任何人。”
夫人见她不肯多说其间细节,也不着急,拿起火钳慢悠悠地给燎炉加炭。
上好的银丝炭,细细小小的烟灰循着热气往上飘起,最终又缓缓落下,归入尘土。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你还记得你未过门的大嫂是付家幺女吧?”
“当然记得,五月的婚期,”温竹君点了点头,心头一沉,若不是夫人提,她差点真把这事儿忘记了。
她知道夫人从不无的放矢,这时候说这话肯定别有用意,但脸上不敢表现任何异常,只轻声道:“我也记得付简是礼部右侍郎,前不久还得知,他还是文华殿学士,为太子授课,母亲,您,您……”
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到底年轻,遇到事儿还是能看出稚嫩,她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笑,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
她心里再一次感慨,为什么这孩子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但她最终也只是缓缓道:“竹儿,你看这银丝炭,烧起来烟尘小,不呛人,价格昂贵,富贵人家最喜,武安侯府也是用这个吧?”
不等温竹君说话,她接着道:“人不是在走上坡路,就是在走下坡路,我们今日得到的一切,享受的一切,哪怕是一块小小的炭,都是因为我们在努力地走上坡路,以后,我们还得好好走下去。”
似是而非的一席话,含义不少,带来的压迫感,仅次于那天在太子面前。
温竹君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少信息,心头的震惊,不亚于得知霍云霄跟太子是旧相识。
夫人其实早就知道太子跟霍云霄的关系,是啊,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霍云霄是被侯爷爹亲手送到龙虎将军面前的。
侯爷爹无意间的一句话,夫人早就摸清了一切,自己那日犹豫地提及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在夫人眼里,可能就是投诚,也可能是信任交付的第一步。
难怪,难怪那天夫人看她的眼神,会那么怪异。
所以,换了一个又一个也要攀上霍家,就是为了搭一条线攀上付家,付家答应亲事,可能也是因为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
因为,霍云霄是真的有用,有前途,他们都认为,他迟早是太子的人,甚至有朝一日会是近臣。
可怜霍云霄还以为,他跟太子的关系很隐秘,在玉京,哪有什么隐秘啊?
其实,要说这关系确实不紧密,可有可无而已,而且霍云霄本人跟付简压根不熟,工作也没有交集,但若是将来某一天,谁要是真的遇上了事儿,这一层不远不近的关系,就是保护网。
玉京所有人都这样做,夫人这样做,一点也不奇怪,谁不想长长久久的富贵?
温竹君这时候还有空瞎想,若夫人是男子,这朝堂会掀起怎样的风雨呢?
她看到夫人攥紧扶手的手指微微发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母亲这话,我有些不懂了。”
夫人将她的所有情绪打量在眼中,听她说不懂,不由勾起唇,缓缓笑了。
“竹儿,你父亲说,让我们绝不要参与到任何争斗中,其实,我们没有参与争斗,我们一样只忠心皇上,以前的,未来的,我们都会忠心,太子始终是嫡长,而我们,离真正的权利,还远着呢。”
温竹君听她诡辩,忍不住又咽起了口水,“母亲,真正的权利,您真的想触碰吗?”
夫人摇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竹儿,你怕我们承受不住命运的馈赠?但我并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如今太子已经稳坐东宫,我们削尖脑袋,也不过是想蹭一点皮毛,况且蹭的,也只是付家,就连付家,也触碰不到真正的权利,又会有什么危险呢?但温家到你哥哥这一代就要降爵,包括小果子,能分得的东西,会少很多,我们得有所作为才行,你是聪明人,肯定能懂我说的话。”
她对丈夫是没指望了,但儿子好在还算有出息。
温竹君听懂了,也能理解,她其实真的不想参与,但夫人也敢笃定她脱不开。
确实,夫人赢了。
她埋着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母亲,您跟父亲说的都有道理,我都明白,但霍云霄并非我能掌控,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将来的事儿,我们谁都说不准。”
“无碍的,”夫人见她不再开口提问,表示了顺从,表情也恢复后,满意笑道:“其实,你不用特意做什么,好好
为云霄生个孩子,过好你们的日子,别走下坡路就行,毕竟,太子终有一日会登基,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这话意味深长,但意思也很清晰,那就是,她只想往上够一够,绝不会带着温家玩火。
温竹君相信夫人往日的为人跟她的聪慧,更敬佩她。
她也勉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逼她跟霍云霄背着皇帝跟太子去干坏事,她就觉得还行,好歹夫人支持的是正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子,而且太子也确实很支棱,是个实打实的储君,只用耐心等待老皇帝嗝屁就行了。
走出安平侯府的时候,温竹君整个人都是木的,哪怕到了今天,夫人曾经落在她身上的余威仍在。
她觉得自己其实很聪明了,但遇到有些人精)子,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人的心眼子,怎么就能长成蜂窝煤呢?
以夫人的心机手段,在安平侯府,真真是屈才了,这么长的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谋划的呢?并且还一步步实施成功了。
唉,她真牛啊。
就这样的人,真的,干啥啥都行,尽管这个认知她早就承认了,但今天真是又刷新了一遍。
温竹君的脚步十分沉重,上马车的时候都有些磕绊,她甚至都有些共情大姐姐了,是怎么用一个心眼子跟夫人朝夕相处的?
玉桃看温竹君脸一直都是白的,手也冰凉,她一边捂手一边埋怨道:“夫人,屋里没炉子吗?怎么冷成这样了?”
温竹君按住她的手,一脸苍白,“小桃子,你夫人我是心有点凉啊。”
玉桃茫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行至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阿竹,阿竹?”
玉桃撩起车帘子一看,顿时笑盈盈道:“侯爷,您怎么在这?”
霍云霄一夹马腹,小心避过人走到车窗旁,往里塞了个干枯的淡青色荷叶包,带着面饼的香气跟油渍。
“阿竹,真的是你们,我刚想回去呢,”霍云霄的笑容特别灿烂,“喏,我给你买的饼,指挥使司的人都说好吃,新开的铺子呢,我尝了,真的特别好吃,我就想着给你买一个,你快趁热吃。”
温竹君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有事,他很少中午回家的。
“前面停一停。”
霍云霄高高兴兴的爬上马车,迫不及待的分享,“阿竹,梁巢要被送出玉京了,你的铺子可以重新开业了。”
温竹君一愣,“那三皇子呢?太子不是说康王护短不好糊弄吗?”
霍云霄面色一顿,认真道:“我没去打听,毕竟梁巢还觉得是我揍他呢,不过,三皇子的消息,我们可以去找师兄问问。”
温竹君有些欣慰地打量霍云霄,这厮学习能力挺强,昨儿晚上的话,今天就用上了。
“挺好,你别乱打听,这种事儿,肯定会传出来的,咱们保全自己最重要。”
霍云霄点头,“我不会再冲动了。”
温竹君刚从夫人那出来,这会儿看到霍云霄没心眼子的样儿,竟然觉得有点欣慰,她都不敢想,如果霍云霄也浑身都是心眼子,她的日子会是什么鬼样子?
她也假装高兴,没有继续追问,“那太好了,我明儿就让玉桃开张,夫君,多谢你的消息。”
霍云霄笑着连连点头,“好,那我走了,你赶紧回家,外面不安全。”
温竹君看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些好笑,她用帕子包着一张热腾腾的饼,吃着吃着,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这个傻子,有时候无意间干的事儿,还挺让人窝心的。
不过,梁巢走了,那说明康王跟三皇子终于谈拢了,那三皇子的处罚呢?太子的胜利果实呢?
她吃着吃着,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玉桃在一旁疑惑,“夫人,怎么不吃了?”
温竹君无言地摆摆手,没有心眼子也没有烦恼,其实挺好的。
随着梁巢这个人的离开,对温竹君来说,玉京就恢复了平静,铺面照常开,侯府的改造也在进行时。
赵五确实有些本事,对各种花卉也是如数家珍,弄来的种子都很不错。
“行,这边的地等填了土,你就把草籽都撒上,”温竹君指着一个丑乎乎的假山道:“这个你就自己发挥吧,看看能不能种上些苔藓或者小花小草,等我引来活水,肯定也能成一景,反**里的人多,你干不过来就叫他们。”
赵五连连点头,“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温竹君笑着点头,“对了,你不是说你有个兄弟会修补屋顶跟院墙吗?我想着给外人还不如给你呢。”
赵五脸上爆发惊喜,膝盖一弯,“夫人,您放心,我兄弟跟我一样,都是老实人,肯定会好好干的,您放心……”
温竹君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出力我出钱,是应该的,你不要动不动就跪。”
玉桃也笑,帮着提醒道:“还有那几个沙坑,留下正院的一个就行,其他的都填了种上树,常青树最好。”
赵五牢牢记在心里,“好,夫人,那我去干活儿了。”
霍云霄对沙坑被填没有意见,只留一个也行,但那个假山,他不愿意动。
“多好看,多冷酷,多有力量啊,”他指着假山,不停地夸,“你看看这里,夫人,这是我小时候天天爬的痕迹,都磨光了,还有那块,我头还磕过呢,流了不少血,我经常在这练剑,这石头能给我力量……”
温竹君:“……”
她拧着眉,只看到一堆乱石头,光秃秃的,也没个独特造型,难看极了。
“那听我的还是你的?侯爷,你说呢?”
霍云霄拍拍假山,看着跟来的几个丫头,有些不自在地道:“那,那肯定是听我的。”
为了保留这个他觉得好看的假山,霍云霄决定做些努力。
“阿竹,明儿我休沐,咱们去骑马吧?”
温竹君哪里不知道他这算盘,干脆道:“不如约上大哥哥他们一起吧,马上要春闱,能放松一下,再带上小果子,我想他了。”
霍云霄哪里不应,“好好好,都带上,我立刻就去送信。”
好在,休沐这天是个大晴天,虽然风有些大,但都是小问题。
温春辉大概也是读书读得累了,一大早就带着小果子跟温菊君来到武安侯府,顺便一起吃个早食。
“三姐姐,三姐姐……”
温菊君和温春果直往温竹君身上扑,两人要上学,初二那天后,就没再见过了。
他还笑道:“其他人嫌风大不愿来,我一个人带这俩小的,母亲以为是我带他们俩出门呢,吓得要派一堆人跟着,生怕我给带丢了。”
温竹君笑个不停,朝他身后看,“胡说,母亲最相信大哥哥了。”
温春辉让人带俩小的去玩儿,朝温竹君使眼色。
温竹君带着他去了隔间,“怎么了?大哥哥,是不是有事儿?”
温
春辉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她,“喏,我听说你想跟兰君一起开铺子?”
“大哥哥也想帮衬妹妹?”温竹君接过银票一数,“五百两,大哥哥这么相信我啊?”
温春辉叹了口气,“这是我一大半的私房了,不过不是给我自己,是给梅君的。”
温竹君一顿,想起那天说开铺子也没有向外人透露过,只能是温梅君说的,可能还没啥好话。
“大姐姐还好吗?”
“那天我去看她,精神不太好,”温春辉摇了摇头,“像父亲那样贴补没有尽头,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便想着在你这帮她一下。”
温竹君点点头,“那个江玉净,他对大姐姐到底怎么样?”
“表面看还不错,待梅君也体贴,”温春辉摇摇头,“但夫妻之间的事儿,也问不清楚,我也问了梅君的嫁妆为什么会用那么快,他面色难堪,逼问后才才告诉我,是梅君非要花销,若他不接受,梅君就问他是不是想纳妾,还说他负心,所以,具体情况,我还真不知道。”
第58章 捡漏的第五十八天不像夫妻,像勾肩搭……
温竹君听着不觉诧异,大姐姐骄纵,是能说出这些话,干出这些事的人,加上还有母亲不经意的“提点”,口不择言也是大姐姐一贯的秉性。
“大姐姐还怀着孕呢,”她将银票收下,想了想道:“明儿我给二姐姐下帖子,看她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姐姐。”
温春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那可太好了,你们姊妹一起长大,从小就吵吵闹闹的,这次也不能散了感情,我看梅君其实是盼着你们去瞧她的。”
他那天去,梅君话里话外都在提及几个妹妹,但她那人好面子,撇不下脸,到底一母同胞,心里实在过不去。
温竹君心知肚明,也不戳温春辉的脸,只笑着接话,“是,大哥哥说得对。”
她心里很感慨,总有人能无限收到别人的关爱,这也是种好运气。
温春辉忽然又掏出一张银票,是张五十两面值的,一把塞到温竹君手里。
“大哥哥,”温竹君一愣,“你这是?”
“过年红包呀,初二那天家里乱糟糟的,一时忘记给了,”温春辉笑了,抬手拍拍温竹君的头,“还记得你以前朝我讨红包,才那么点个儿,现在都嫁人了,年前准备红包的时候我还数三妹妹,寻烟在一边提醒,说三姑娘也嫁人了,我就很感慨,你们都长大了。”
长大了,就要离开家,有自己的家了。
温竹君心头暖暖的,看着这张银票,回忆起在家的日子,不由笑了。
大哥哥真的是个好哥哥。
在后宅生活,除了领月例,她没有任何生财渠道,除了在侯爷爹那扣,就是给大哥哥做点心,大哥哥每次都会多给,过年给她的红包也是最大。
“没想到出嫁了还能收到红包,”温竹君眼眶酸酸的,抿唇笑着将银票全都收入囊中,“谢谢你,大哥哥。”
忽然淡青色竹帘被掀起,霍云霄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发吧,趁着太阳不错,好好跑几圈。”
今儿不去西郊,西郊是片大平地,霍云霄去西郊,纯粹就是为了马场里的马儿,他想跑马,只会往北边的山里去。
他一马当先,走在了前边。
“三姐夫好厉害啊,”温春果挤出车窗,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姐,等我十岁了,你能不能送我小马呀?”
温竹君笑着帮他整理衣裳,“为什么要等十岁呀?”
结果温春果不说话,一旁的温菊君开口了,“还不是因为三姐夫说了,等他十岁就送他一柄真正的剑,有了剑肯定得有马。”
温竹君惊讶道:“哟,小果子还想习武呢,习武很苦的,你能坚持吗?”
温春果用力点头,望着霍云霄的眼神简直是虔诚,“我能吃苦的,三姐夫都能吃呢。”
温菊君笑话他,“你还没三姐夫的腿高呢,就想拿剑,好好长大吧。”
温春果一想到长大,不由小大人般叹气,他现在还太小了。
温竹君的目光落在温菊君脸上,发觉四妹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着精神不济,难得出来,她也没有像温春果那么高兴。
她拿出自己提前做的小饼干,“来,我在里面加了果干,可好吃了。”
温菊君挑来挑去,只捏了块最小的,送到嘴边也只是小口小口啃着。
“四妹妹,”温竹君好奇道:“是不是觉得不好吃?我还准备了别的口味。”
温菊君连连摇头,羞怯一笑,“三姐姐的点心是我最爱的,怎么会不好吃呢?”
她将小饼干塞到嘴里,又用手抓了两块,开始吃得喷香。
到了地儿后,一行人下马车往上走。
温竹君牵着马,还不忘吩咐人跟事儿。
今儿玉桃在铺子里,带的是红衣跟白芷并一些随行的丫头小厮。
现在她身边的丫头偶尔都会去铺子里帮忙,几人还自己排了表轮值呢,待她是更尊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玉桃影响的,那丫头现在满脑子全是赚钱,整天虎虎生风。
丫头们之间的这种变化,温竹君觉得很有趣,也没阻止,反正不耽误事儿就行。
寻了平整地的避风处,丫头小子们开始生火点炉子烧茶。
温竹君也上了马,只觉整个人心境都不一样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太痛快了。
温春果在一边叫啊叫,非闹着也要上马,她不会载人,就让霍云霄抱着一起颠颠,免得这小子念叨。
温春果得意洋洋坐在霍云霄怀里,跟个年画里的小童子似的,戴着兔毛帽子,圆圆乎乎,唇红齿白,可爱极了。
他激动得双颊通红,两眼放光,“三姐夫,我好开心呀。”
霍云霄也很高兴,回玉京后,因着要上值,来跑马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扭过头去看温竹君,头发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销金窄袖,外罩正红挑绣梅花比甲,水墨色的裤子,腰束凤纹赤玉双扣连环带,脚踩软底麂皮靴,手上执着一条乌亮的皮鞭,看着削瘦,腰部纤细,但又莫名有力量,像个仗剑的侠女,很夺人目光。
真的好好看啊。
他在心里暗道,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笑道:“阿竹,我们先去跑一圈儿?”
温竹君一甩鞭子,整个人立刻进入状态,傲娇地扭头道:“那我跟侯爷比一比?”
英姿飒爽,偏偏芙蓉粉面,狡黠俏丽。
霍云霄目光一亮,他真是爱极了温竹君这个模样,比之当日在马场还要恣意潇洒,跟往日端庄持重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阿竹,你确定要跟我比?”
温竹君已经跑出了好几米远,扭头大笑道:“你不许太快了,小心小果子不舒服。”
温春果一听比赛,顿时来劲了,巴掌拍的震天响,“好好好,三姐夫,我们快点跑,啊……”
话音还没落,马儿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温春果没坐稳,差点掉下去,吓得死死扒着霍云霄。
霍云霄也吓得个半死,搂着温春果直喘气,甩鞭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带了个孩子,这要是出事,温竹君非把他宰了不可。
“哈哈哈哈,好好玩,”温春果等马儿停下后,惊魂未定的,但又觉得刺激,嗷嗷大叫,“三姐夫,我们飞起来了,快跑快跑,我们追上姐姐……”
霍云霄诧异地摸摸温春果的小脑袋,一脸夸赞,“好小子,胆子够大,不一般啊。”
温春果眼睛灼亮无比,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快快快,三姐夫,快跟我姐比赛,我姐都跑远啦。”
霍云霄将他搂在怀里,单手攥着缰绳,一脸认真冷肃道:“小弟你放心,我们一定赢。”
山路是人力开挖过的,沿着山体渐渐往上,跑起来十分痛快,又是二月料峭,一个人没有,路上的草都没长起来,山林里甚至还有未化的皑皑白雪。
温竹君熟悉了下姿势,很快就跑得熟悉了,只觉风在飞舞,她也要飞起来了,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
她往后看了几次,不见霍云霄跟上,得意一笑。
可没等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尖叫和尖利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格外清晰。
温竹君一扭头,就看到山路转弯的地方,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势不可挡地冲了上来。
霍云霄俯低身子,面色冷寒,眼神锐利,一瞬间便锁定了前方的温竹君。
温春果牢牢抱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看着两边飞速后退的树,还有耳旁呼啸而过的风,更有剧烈的颠簸,这种不同于日常的振奋,让温春果止不住地兴奋尖叫。
“快快快,守备大人,我们看到敌人了吗?”
霍云霄耳朵都被他震麻了,但他也起了兴致,觉得痛快极了,闻言还是大声回应。
“回禀将军,我们追击到了敌人行踪,马上就要赶上了。”
温春果激动地双腿盘在霍云霄的腰上,举起小拳头,大声道:“冲冲冲,冲啊……”
霍云霄吓得又搂他,“将军,你得抱紧我呀。”
温竹君:“……”
她拧着眉咬牙,心里觉得好笑又幼稚,但她好胜心也被
激起来了,一甩鞭子,干脆也奋力冲了起来。
“你们两个小贼,休想抓到我。”
霍云霄跟温春果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都来劲了。
“将军,我们还要不要追击?”
“要,”温春果大喊,“追上她,守备大人。”
霍云霄目光牢牢锁定前方的人影,“遵命,将军。”
尽管温竹君拼尽全力,也很努力地朝前跑,但或许是技术不到家,也可能是马儿耐力不同,还是被霍云霄给一点点赶超了。
在彻底赶超的瞬间,整个山里全是温春果的尖叫,还有胜利的欢呼。
“啊啊啊,守备大人,我们赢了,我们成功抓住了敌人……”
霍云霄也十分入戏,居然拱手禀报,“将军,我们成功追上敌人,我们胜利了。”
温春果下了马,又是跑又是跳,激动得跟小猴子一样。
“胜利啦,我们胜利啦……”
温竹君:“……”
她真的好无语,好无奈又好气的感觉,自己怎么会加入这种无聊的游戏?简直幼稚死了,但又觉得很好笑,这都什么鬼啊?
幼稚,太幼稚了,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幼稚?
霍云霄也一脸得意地看向温竹君,对于赢下这场比赛,他是有必胜信心的,谁料夫人根本没看他。
温竹君一把拎起温春果的耳朵,好笑又好气。
“温春果你个小叛徒,我现在是敌人了是吧?啊?你吃我点心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敌人?”
最可恶的是,她确实输了。
温春果被揪住耳朵也不松口,“战争就是这样,我作为将军,不能心软,胜者王败者寇,姐姐你输了,哎哟哎哟,我的耳朵……”
霍云霄看小弟被抓,赶紧在一边求情,“夫人,小弟不懂事,你饶过他吧。”
温竹君瞪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挺输得起的,但今儿这场她有点气,看着一大一小满脸得意,她气得一跺脚,扭头就上马走了。
霍云霄牵着温春果喊她,“阿竹,你去哪儿啊?”
“回去,”温竹君没好气的道:“你们也快回来。”
一大一小得了胜利,慢悠悠地一路上都欢声笑语。
温竹君气得不时回头看,看着看着就觉得很好笑,能跟温春果玩到一起的,大概只有霍云霄了吧?
家里的几个哥哥都嫌小果子太小,小果子只能整天跟在温菊君屁股后头晃悠,难怪这小叛徒老是缠着霍云霄,敢情这一大一小还是真友谊呢?
等到了扎营的地儿,青烟袅袅,火塘都架好了,茶香四溢,甚至还有饭香气。
一堆人在旁边说说笑笑,手上忙个不停。
温春辉坐在火塘边,手里拿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温竹君笑着上前一把抽掉他手里的书,气喘吁吁的笑道:“说了来跑马,大哥哥居然还要看书,如此心不静,可不是好现象。”
温春辉无奈看向温竹君,还顺带打量了一番,见她两颊酡红,额头生汗,眼角眉梢满是恣意,不由眼里也带了笑。
“三妹妹,你如今瞧着,跟闺中可大不一样。”
温竹君一愣,“哦?是吗?”
“嗯,你以前总是很懂事乖巧,情绪很少波动,但你现在不一样了,看着活泼了很多,像是有了一个女孩儿该有的特质,”温春辉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就比如方才你夺书的动作,以前,你可绝不会做,看来,妹夫待你极好,我也放心了。”
温竹君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离了后宅,人身更自由了。
原来在外人看来,她竟然是真实了点。
下一刻,温春果就蹬蹬蹬地跑过来,满脸得意,“大哥哥大哥哥,我们刚才跟三姐姐比赛,我跟三姐夫一起赢啦。”
不等温春辉说话,温竹君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是呀是呀,姐姐输了,你可高兴了,你就是个小叛徒,哼。”
明明这小子以前最爱的是自己,没想到,也是个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家伙。
温春果是个小人精,看到姐姐这样,连忙扑过去,又是哀求又是撒娇。
“姐,姐,虽然我赢了,但你永远是我姐,是我最爱的姐姐……”
温竹君看他卖萌,一时没忍住,没骨气地原谅了。
霍云霄在一边看热闹,他都没察觉到温竹君生过气,只笑呵呵道:“阿竹,下次再来,我教你怎么提高速度,好不好?”
温竹君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带着笑,笑着点头,“行呀,等以后,我们再比比。”
霍云霄毫不犹豫道:“好,到时候再比。”
温春辉在一旁看着两人,觉得不像夫妻,像勾肩搭背的朋友,哪有男人上赶着教妻子抛头露面骑马的?
不过,妹夫确实是比以前机灵爱笑了,妹妹也比以前看着活泼灵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但想到梅君,温春辉还是觉得,面前这俩人要好多了,抛头露面什么的,反正妹夫不介意就行了。
正好这会儿饭菜都热好了,荒郊野外,自然比不得家里,但难得出来放松,大家都挺高兴的,围在一起忙忙碌碌,叽叽喳喳。
温竹君一扭头,总觉得少了什么,一细想才发现温菊君不见了。
她猛地站起来,“四妹妹呢?”
温春辉四处一看,也没看到人,顿时有些慌了。
“你们瞧见四姑娘了吗?”
大家都摇头,温春辉二话不说就要去找,结果温菊君突然又从下方的树丛子里冒出来了。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温菊君的手紧紧捏着衣摆,整张脸涨红,埋着头嗫喏道:“怎么了?”
温竹君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拉住她,“四妹妹,有事儿一定要说,你突然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
她才察觉四妹妹双手冰凉,眼眶通红,鼻尖也微红,嘴角还有水渍。
温菊君察觉到姐姐在打量她,匆忙应下后,就挣开了手,“三姐姐,我知道了。”
温竹君心头乱跳,越看越觉得心惊,拧着眉,用力将她扯了回来,又拉着她往无人处走了几步。
“你躲起来是不是在吐?你是不是在催吐?”
温菊君慌乱摇头,“我没有,我,我没有……”
“跟我说实话,四妹妹,”温竹君一张脸凝着,难得地严肃,“你刚才藏起来是不是在催吐?什么时候开始的?”
温菊君低着头,不肯说话。
温竹君回忆起来,其实也不难想。
她忍着怒火,低声道:“是不是初二那天过后?”
“三姐姐,你别跟母亲说,”温菊君眼中泛泪,声调都在颤,“好不好?你不要跟别人说。”
温竹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勉强压制了一下火气,低声道:“我可以不说,但你不能再吐了,这很伤身的,你才多大?你不要听大姐姐胡说八道,她那个人张嘴就没什么好话,我跟你二姐姐都不听,你听什么?”
温菊君默默掉眼泪,眼眶通红,抽噎着点了点头。
温竹君见温春辉走了过来,连忙揽住温菊君的肩,笑道:“你说你,一点小事就哭,没事的,等回家换了衣裳就行。”
温春辉一听这话,连忙掉头,不打扰姐妹私话。
温菊君抹着眼泪,一脸感激,“三姐姐,谢谢你。”
“四妹妹,”温竹君帮她抹眼泪,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要担心,等你再长两岁,自然就会瘦下来的,不用在意外人的眼光,在我眼里,你就是我最可爱的妹妹,这催吐的事儿,以后绝对不能干,知道吗?”
温菊君
似乎听进去了。
等吃完饭,大家烤着火聊天说笑,难得置身青山绿水间,距离都近了不少。
温竹君一直注意着温菊君,看她很不舒服的样子,眼里很是担忧。
温菊君捂着嘴,胃里一阵阵的反,她实在憋不住,扭着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温春辉大惊,“四妹妹,你怎么了?”
温竹君看着她,心里只觉不好,这种程度,怕是已经形成习惯了,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这边还没收拾好呢,温春果就捂着肚子,一张小脸白惨惨,扯着姐夫的袖子喊肚子痛。
霍云霄关切地抱着他,手忙脚乱,“小弟,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温春果也没忍住,歪着头,“哇”地一声,跟着吐了。
温春辉慌得半死,今天他想着带弟弟妹妹出来散心,没想让两人生病,这样回去,真是不好交代。
“走走走,快收拾,我们立刻回家,看大夫。”
温竹君见大家都围着温春果,她赶紧跑到温菊君身边,见她一脸乞求地看着自己。
她瞬间明白了,温春果的吐,能掩盖温菊君的吐。
“我答应你,今天我不说,但你要跟我保证,你得改,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明白吗?”
温菊君慌乱点头,小声道:“三姐姐,我改,我一定改……”
一行人乘兴而来,慌不择路地归。
夫人看到小女儿小儿子竟然是被抱回来的,一贯端庄的脸差点没绷住。
“这,这怎么回事?”
温竹君赶紧扶过她,轻声安抚,“母亲,应该是喝了风,又吃得有点多,大家都挺高兴的,一下子没看住,您别着急,不是大事儿。”
温春辉在一边点头,“母亲,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看过大夫肯定就能好。”
果然没多久,大夫出来,点头说没大碍,总算是让夫人放心了。
温菊君毕竟不是真的喝风不舒服,休息会儿就出来了,白着一张脸,眼神一直带着乞求地看着温竹君。
温竹君心疼极了,但又不得不安慰,只能朝她摇了摇头。
还不等去看看温春果,周氏就哭着跑来了,看到女儿女婿也在,眼泪汪汪地扑过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带着小果子跑马吗?怎么还病了?”
霍云霄努力板着脸,但一直上下滚动的喉头,还有略显慌乱眼睛,都表示他很担心。
他没照顾过小孩儿,不知道是怎么了,方才温春果白着脸倒在他怀里,他觉得比战场上落在敌营还令人恐惧。
“姨娘,我们……”
温竹君拍拍温菊君的肩,以示安慰,随即道:“姨娘别哭,小果子没事,就是玩得太开心了,喝了点风,肠胃不舒服,待会儿大夫煎一服药喝就好了。”
周氏进屋看到温春果小脸惨白,但好在眼神还咕噜噜地乱转,顿时松了口气,不过眼泪一时间擦不干净。
“娘,”温春果帮周氏擦泪,还努力挤出笑,软软道:“我没事,今天我好开心,我喜欢骑马。”
温竹君用胳膊碰碰霍云霄,眨眨眼,“别担心,小果子没事的,以后还能骑马。”
霍云霄听到她说没事,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等大夫走了,温菊君跟温春果都送回去休息了,温竹君本来想跟着霍云霄回家的脚步,还是停下了。
“你先回去,我去找母亲说几句话。”
霍云霄不肯,“我等你,反正我也没事。”
夫人见她回转,很是好奇,但看到她沉重的表情,心头一凛,也赶紧调整了姿态。
“怎么了,竹儿?”
温竹君还是决定将这事儿告知夫人,并不是不想守信,而是她真的担心四妹妹,希望她能好。
“……母亲,这个问题很严重,您必须重视,若是您还发现四妹妹有这个情况,您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她要是恶化下去,这会毁了她的。”
夫人听得一脸诧异又震惊,还很心疼,想把温菊君身边伺候的丫头叫过来问话,但想到温竹君说的,她还是忍住了。
“好,”她紧紧握着温竹君的手,用力点头,她相信温竹君的话,“我一定好好注意,竹君,多亏你了。”
温竹君摇摇头,看着夫人面色不复沉静,一个母亲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心里很是感慨。
“母亲,您也别太担心,时日不长,肯定能纠正过来的……”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都忍下了,毕竟,她不是四妹妹最亲的人,也没资格做决定,只希望母亲能真的重视,将四妹妹治好。
出府的时候,霍云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脑袋跟在温竹君身后,一言不发的。
温竹君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心里有些好笑,也有点复杂。
“对不起,”霍云霄见她回头,赶紧认错,“我今天不该带着小弟乱来。”
温竹君看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噗嗤笑了起来,“放心,小果子身体好着呢,皮实得很,而且母亲说了,等小果子好了,会给我……给我们传信的。”
霍云霄看着她的笑脸,些微莫名,但又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转而跟她分享今天的事儿,“其实小果子真的很勇敢,他一点都不怕,我觉得,他以后进入军中,肯定是个好苗子。”
温竹君立刻摇头,“不,小果子是要读书的,他怎么会进入军中,姨娘肯定不会同意的,母亲也不同意。”
“那太可惜了,”霍云霄跟着她上了马车,还在侃侃而谈,“小果子真的适合习武,一点不害怕,勇敢极了,他……”
“不可能,”温竹君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太危险了,我不想他进军营,更不想他去打仗,他去了,我跟姨娘怎么办?我们想他了怎么办?他要是没了怎么办?”
玉桃听到这话心觉不好,夫人这是话赶话,忘了侯爷是干什么的了?
她埋着头坐在一旁,连忙碰了碰温竹君的胳膊。
温竹君说完就反应过来,车厢里一时间没了声音。
好半天,霍云霄才笑了笑,略略坐正身体,诚恳道:“小果子可真幸福。”
温竹君:“……”
她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平日巧舌如簧的,这会儿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59章 捡漏的第五十九天其实,她一点也不好……
二月初九,春闱开场。
温竹君提前给安平侯府送了东西,开始安心整治武安侯府的事儿。
赵五的花种已经齐备,别的地儿都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移栽花草,园子里也正准备撒下去,还有那个光秃秃的假山,他都想好了。
“夫人,等您引来活水,咱们就能种些喜水的花草,等日子久一点,水汽足够,慢慢地这假山就不会这么秃了……”
温竹君沉吟了会儿,“这个假山还是留着吧,不用再动了。”
赵五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又不好追问,挠着头看向玉桃。
玉桃摆摆手,“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留着。”
“哦哦,好,”赵五连忙点头,“另外,那些沙坑可以开始回填,常青树已经弄过来了,我还准备了一株柿子树,夫人,您别看这东西贱价儿掉叶子,但寓意好,冬天里红彤彤地挂着,特别好看……”
温竹君觉得赵五这人很有意思,特别朴实,不由笑笑,“行,那就柿子树,好好种下去。”
赵五胸膛一挺,“夫人,您放心吧。”
事儿商量完,玉桃见夫人一直沉默不语,便小心翼翼道:“夫人,我看侯爷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你就别多想了。”
毕竟侯爷无父无母无手足兄弟的事儿,也怪不到夫人身上啊?
温竹君目光平和,须臾叹了口气,“怪我那天嘴快,说话没过脑子,这话落菩萨身上都得难过呢,何况霍云霄。”
相处之后,发现他是真的将每一点善意都放在心里的人,待人热忱,很真诚,总体来说是个好人。
那天后,夜里睡觉,霍云霄翻身都多了,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哪怕霍云霄的心再粗再笨,再冲动鲁莽,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情义的人,自己那些话,从霍云霄的角度,真的很伤人。
哪怕是定亲时他出去打仗,到现在他在指挥使司上值,她从来没有关心一句,连问一句会不会有危险。
以前霍云霄可以不计较,现在他知道自己也会关心人,也会担忧,他自然会介意。
玉桃也忍不住叹气,想起这么些日子跟霍云霄相处,觉得他其实不错,待夫人好,待下人也不错。
“侯爷确实可怜,他现在除了姨夫人,也就夫人你这么一个亲
人了。”
亲人,温竹君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
她其实有些好奇,霍云霄真的这么快就能拿她当亲人吗?
这个暂且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从他待侯爷爹跟太子的态度来看,霍云霄是个很渴望亲情的人。
温竹君想到这儿,就有些烦躁,甩了甩头,“好了,今儿还要跟二姐姐去看大姐姐呢,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赶紧去备马车吧。”
也不知姚家是什么地儿,规矩这么严,温兰君出来一趟还得请示,拖拖拉拉好些天,今天这事儿,明天那事儿,总算是约好时间去探望温梅君。
选这个时候,也是为了方便,春闱开场,江玉净得在考场耗上九天呢,正好能仔细瞧瞧温梅君的日子,看看江家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两人在朱雀大街东头会面后,就坐在了一辆马车里,便继续朝江家出发。
温竹君如常寒暄,“二姐姐,你在姚家还好吗?”
温兰君的状态还不错,瞥了眼容光焕发,越发好看的温竹君一眼后,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觉得我出来为什么这么难是吧?”
温竹君笑了,“我可没说话啊。”
“你这死丫头,精得很,”温兰君忍不住笑骂了句,“我可不像你,府里没人管,我头上可有两个婆婆呢,都不好伺候,比不上你这么自由。”
温竹君也知道她的为难,便不调笑了,姊妹俩便聊起开铺子的事儿。
“你也知道我手里的铺子,就那一个,”温兰君叹气,“位置比你的还不如呢,肯定是不能做这生意的,但你就光这一家铺子,可吃不下那么多客人,再说了,玉京还没有对家儿呢,铺子租金高点就高点吧,早点开才是正经。”
她可提前去看了,温竹君现在开的这家糕点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光是什么生辰蛋糕,也不知怎么弄的,一天就能订出去好几个,价格不菲。
也不知道一天能赚多少,只恨当时不知道,不然她肯定要掺和进来。
温竹君笑道:“二姐姐老是这么着急,该改改了,开铺子得多方考察才行,再说了,我还得寻几个掌柜伙计,还有做糕点的大师傅才行啊,这也要时间呢,而且你以为开了就能赚钱啊?”
温兰君闻言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没再反驳,出嫁后,她面对温竹君就心平气和多了。
“行了,我是比不上你聪明,就按你的来吧,好歹到时候有消息,得让我掺和一脚,我手里那点钱揣着总觉得不安心。”
她虽然对温竹君一直没好气,但多年相处,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最相信的,还是温竹君。
这丫头虽然讨人厌,爱装烂好人,心眼也多,但人品确实没的说,她承认。
“好,”温竹君难得听温兰君承认自己不行,笑着点头,“放心吧,不会忘了你,大哥哥都把银票给我了,我不会拖着不办事儿的。”
“大哥哥?”温兰君诧异道:“他掺和你这事儿干嘛?母亲监督还不够,还要大哥哥来呢?”
温竹君拧眉,温兰君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敌意,一遇到家里人的事儿,就愤愤不平跟吃了枪药一样。
她赶紧解释道:“你别胡说,大姐姐这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哥心疼她呢,待会儿到了,你别说漏嘴。”
温兰君冷笑一声,“果真是亲兄妹呢,也不见疼疼我们。”
温竹君被她阴阳怪气搞烦了,不由“啧”了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温兰君无奈投降道:“就你大方,你好心,你是好人,我小心眼儿,我嘴巴坏,我不说了好吧?”
温竹君实在没忍住,拍了她一下,怎么还是嘴欠呢?
到了地儿,温兰君抬起屁股就下马车,像是来过无数次般,径直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温竹君紧走几步追上她,拦下她推门的手,“二姐姐,先问清楚啊,这是不是大姐家?”
姊妹嫁人后,都是在安平侯府相聚,还是第一次串门子。
温兰君看着熟悉的草芦,还有朱红色的大门,眼里露出一股憎恶,等再过几年,这个门就会掉漆,露出本来破烂败絮般的内里。
“就是这里,我之前听大姐姐说过。”
两人扯着,门倒是从里边开了,纤云望着两位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外,不由擦了擦眼睛。
“二姑娘三姑娘,你们来啦?”纤云喜出望外的朝里头喊了句,又道:“快请进来吧,天儿冷,别吹风。”
很快,一个戴着粗蓝绣花鸟的抹额,茄花色薄袄,月白绸棉裤的妇人出来了,料子比之第一次见面,可要好上太多了,看起来胖瘦适中,中等身材,看着很利索,脸上白净了许多,笑起来还算和善。
“伯母,好久不见啊。”温竹君笑着道。
玉桃跟琴瑟赶紧将带来的东西提出来,两人是老熟人了,以前见面也不对付,现在见面还能笑笑。
江老夫人也在打量姊妹俩,温兰君绷着脸,温竹君却笑吟吟的,她本能的朝温竹君迎了过去。
“三姑娘,一年多不见,你越发好看了。”
温兰君眼里闪过嫌恶,在一旁冷声道:“你应该称呼她侯夫人,大姐夫没跟你说吗?我三妹妹嫁进了武安侯府,现在是侯夫人。”
江老夫人面色一怔,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是是是,如今也要称呼二姑娘为五少夫人了,快请进吧,”她笑得很是得体,还真有些官太太的味道,“今儿突然上门,老婆子一时间都不好招待了,粗茶淡饭,二位姑娘别嫌弃。”
这是在点她们呢?不下帖子就上门,坏了礼数。
温竹君拉住温兰君,淡淡回道:“伯母不用客气,我们跟大姐姐是亲姊妹,不讲这些虚礼,不知我大姐姐在哪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迎一迎妹子呢?”
果然不算大,前后也就两进,院子勉强算开阔,搭了不少架子,晾着衣裳被褥,墙上挂着腊鱼腊肉跟玉米辣椒等东西,墙角还开辟了两垄地,是个过日子的,看着还挺温馨。
纤云闻言,埋着头站在两位姑娘身后,装听不到,也不指路。
温竹君敏锐察觉到有事,但她也只装不知,假装一番端详后,便拉着温兰君朝正北走去,想必大姐姐夫妻俩是住在主卧的。
结果飞星从右边的厢房出来了,先是朝江老夫人行了个礼。
“二姑娘,三姑娘,这边,”飞星指了指厢房,“我们夫人住这儿。”
“什么?”温兰君眉头紧皱,震惊到破音,“温梅君搬进了厢房里?她疯……”
温竹君赶紧扯着温兰君,让她闭嘴。
纤云这会儿也不在意二姑娘喊夫人的名字,终于知道回话了,语调平平,“是,我们夫人孝顺,年后不久就搬进了厢房。”
江老夫人站在一边,明显是想说话。
温竹君趁机抢在江老夫人前边,笑道:“伯母,我们进去看姐姐了,您自便。”
江老夫人口中的话只能咽下去,笑着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茶水,你们姊妹好好聚聚。”
温竹君用力拉着温兰君,在她耳边小声吼道:“你是恨不得大姐姐过不好吗?这么大声做什么?”
温兰君脸都皱在一起了,“三妹妹,你刚才听到那老虔婆的话了吗?大姐姐居然搬进厢房,这算什么?她还怀着孕呢……”
其实,她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跟江玉净做夫妻的时候,夫妻关系一般,话也少,但有一次,江玉净还特意跟她商量,说什么老虔婆身子不好,做儿女的得孝顺,他们小辈能不能搬去厢房?
温兰君只回了两个字,不搬。
把江玉净气得甩袖子,扭头就出去了,住了好些天的书房。
纤云引着两位姑娘进厢房,一脸为难地小声道:“二位姑娘待会儿可别提这些,我们夫人孝顺,不爱听这些话的。”
她说得很隐晦,但温竹君温兰君听明白了,潜台词就是温梅君是自愿搬进来的。
温兰君闻言扭头就想走,她不
想看温梅君这个蠢货了,听着都觉得烦。
温竹君一把拉住她,特意五指交扣,眼神瞪她,表示不进去不行。
姊妹俩举止从未这么亲密过。
“好好好,”温兰君不挣扎了,“走走走,进进进。”
姊妹俩一人扯一人磕磕巴巴地进了厢房。
光线其实还行,而且厢房左右的两间全都是通的,一间做了卧房,一间做了储物房,中间这间当作了堂屋。
江家虽小,但住这么些人是足够的。
进了卧房后,才瞧见温梅君还在帐子里躺着呢,屋里暖烘烘的,都进了二月了,大白天还烧着炭盆,空气里干燥得很。
飞星小心翼翼地唤着,“夫人,二姑娘跟三姑娘来看您了。”
温梅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坐起身后,嘶哑着道:“你们怎么来了?”
温竹君察觉温兰君要说话,狠狠夹了下手指,自己也疼得不行,但好歹是让她闭嘴了。
“大姐姐,我们来瞧瞧你呀,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随着帐子被撩起,温梅君的模样也露了出来,形容有些枯槁,头发不复从前乌黑柔顺,脸色蜡黄,脸颊都瘦了,倒是肚子凸起来了。
“你,你这是?”温兰君还是没忍住,拧着脸,诧异道:“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温梅君一怔,像是想起什么,连忙用手梳梳自己的头发,又扒拉了两下衣裳。
她满脸不自在,躲闪道:“我这不是孕吐嘛,有些厉害,人也没劲儿,就疏忽了。”
温竹君打量了一圈,“大姐姐,你要不要起来走走?怀孕了一直躺着,对胎儿不太好,而且这屋里一直烧着……”
话音刚落,就有人进来了。
江老夫人亲自端着托盘,笑眯眯的道:“来来来,我刚泡的茶,是自家做的茶叶呢,两位姑娘别嫌弃。”
她率先端给了温兰君。
温兰君避而不见,紧走两步坐到了床上,假装给温梅君掖被子。
她才不接这些东西,上一次她就对这些东西厌恶极了,偏偏老虔婆能装,她一开始吃了不少亏。
温竹君看在眼里,上前接过茶碗,“多谢伯母,之前您让大姐夫给我弟弟带的肉,他可喜欢吃了。”
“是吗?”江老夫人也欢喜不已,“那敢情好,待会儿我再装一些,你们带回去尝尝,山野村货,你们不嫌弃就好。”
温竹君得体接话,“怎么会嫌弃?都是好东西呢,伯母,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江老夫人顺便拉起她的手,一脸感动,“你们姊妹可真是懂事,还有梅儿,也是好孩子呢,之前看我这年纪大了,腿脚不好,非要跟我换屋子住,真是个孝顺孩子……”
温竹君跟温兰君暗暗对了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都是但笑不语。
她觉得这老太太跟江玉净还真有点像,一个老是笑呵呵,一个老是一身正气,但最终都能察觉出一份疏离,笑意不达眼底。
江老夫人也确实是个能人,一点不介意温兰君的白眼,说了会儿话,就出去了。
“你们姊妹见面,好好聊聊,梅儿这孩子最近受罪得很,一直吐个不停,你们来,她兴许心情好,还能多吃几口呢,我这就去做饭。”
“怎么能让您动手呢?”温梅君叫了声玉桃,“快去帮伯母做事儿,手脚机灵点啊。”
玉桃接过眼神,大声应道:“是,夫人。”
温竹君给纤云飞星使眼色,让两人出门盯着,不许人过来偷听。
温兰君拧眉看着老虔婆殷勤的背影,眯了眯眼,暗骂了句,“老不死的,装勤快给谁看呢?”
她跟老虔婆相对好几年,比谁都知道底细,这老虔婆最会装了。
温梅君听到后,忽然脸落了下来,“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温兰君听得来气,她大早上起来,眼巴巴地赶路,这是来帮谁呢?
她现在可不怕温梅君了,在家还要忌惮母亲,现在都出嫁了,母亲也不搭理温梅君,她还怕她?
“大姐姐,你是不是怀孕怀糊涂了?你一个侯府嫡女,在家眼睛都长在头顶了,对我跟妹妹们就没个好脸色,结果倒好,嫁了人你就变乖巧了?你跟那个老虔婆换屋子,你是不是傻?你还怀着江家的孩子呢,那老虔婆可真好意思……”
“你别老虔婆老虔婆的,”温梅君没好气道:“那是我夫君的母亲,三妹妹都知道叫一声伯母呢,你怎么一点礼节都不讲?”
温兰君真是气笑了,她这会儿对温梅君的厌恶已经达到顶峰。
有时候,蠢货比坏人还讨厌。
“我看你真是没救了,江玉净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几句之乎者也就把你迷死了,你看话本子把脑子糊住了吧?你看不明白这母子俩糊弄你呢?”
温梅君被她这话气炸了,抬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胡说什么呢?你给我滚。”
温竹君本来也想着等温兰君骂几句,好歹能让温梅君醒醒,但一看这样,红白脸都有点唱不下去了。
“大姐姐,你消消气,消消气,”她赶紧站起身,“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可别动气,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跟二姐姐赔不起。”
温竹君给温兰君使眼色,要她赶紧闭嘴。
温兰君气得咬牙,耐着性子道:“大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吵架也吵得堂堂正正,你好好想想,我们是能害你的人吗?我们要害你,还能来看你?我看你就是嫁人嫁糊涂……”
温竹君赶紧把她推去堂屋,小声道:“你这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该我上场了,别待会儿打起来,要孩子真出问题,你赔得起还是我赔得起?”
“谁要跟你唱红白脸?”温兰君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气鼓鼓的,“我这都是真心话。”
正是因为经历过,才更生气。
她从小就讨厌温梅君,嫉恨她的身份,也无数次想过要看她笑话,但她也不是真的黑心肝,那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更是添妆礼会送自己最喜欢的金钗的姊妹。
这些话,不止是骂温梅君,更是骂以前的自己,也提醒自己要懂得珍惜现在。
温竹君看她气得半死的模样,不由一愣。
她也冷静后才转回卧房,跟温梅君对坐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大姐姐,你真是自愿换屋子的?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你亲妹妹,我不向着你向着谁?我们要是来看你笑话的,能跟你说这些话?”
温梅君犹豫着咬牙,“是我自己要换的,夫君也挺赞同的,他一直都陪着我呢,你别瞎担心。”
温竹君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心里也很无奈,大姐姐是个直性子,在母亲面前还能正常点,在姊妹们面前,一向是平等的看不起每一个,这会儿估计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想了想,将几张银票悄悄塞到温梅君手里。
“大姐姐,别的话,我就不多劝你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咱们十多年的姊妹情分啊,自古忠言逆耳,大姐姐也是读过诗书的,肯定能明白妹妹们的话。”
温梅君攥着几张银票,低着头,发丝遮了半张脸,半晌没话。
温竹君等了会儿,也没话说了,便让她好好休息,又叮嘱了几句保重身子,说了说家中的情况,便退出去了。
温兰君一看就知道啥也没说通,翻了个白眼,径直出了门。
“你塞了多少?我还给你。”温兰君气得直摇头,“要不是看她怀孕,我真想好好骂一顿解解气,你说母亲那样的人物,怎么就教出了个温梅君啊?”
“一人五十两,”温竹君可不跟她客气,一两都要算。
“或许就因为母亲是个人物,事事周到妥帖,事事都站在前面,所以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吧,你看我们俩,从小到大都嚣张不起来,说一句话还要琢磨能不能说,别人跺一脚还以为天上打雷。”
温兰君听得直拧眉,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老夫人礼貌留饭的时候,温兰
君理都不理,一点都不装了,直接跨过去出了门。
温竹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都没提前约好呢,可这白脸唱得也太逼真了吧?二姐姐对大姐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了?
“好好好,多谢伯母,这肉干我一定带到,我弟弟可喜欢吃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一句话没说,都觉白来一趟。
到了朱雀大街东头,姊妹俩分道扬镳后,玉桃才凑过来开口。
“我悄悄四处摸着看了,按理说江家是个勤俭之家,但正屋里可一点不勤俭,那家具应该是新买的,还摆了一套茶具呢,我记得夫人没给大姑娘陪嫁家具的,不过,给大姑娘陪嫁的床被老虔婆给睡了。”
温竹君拧眉,这事儿大姐姐居然能忍下去?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照出来。
“还有呢?”
玉桃细细思索道:“还有啊,夫人说过,江家寡母很是节俭,但我看也不算节俭吧,屋子里衣裳也不少,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是把大姑娘的嫁妆给哄去了,并不是花销完了,大姑娘从小就没吃过苦,哪里知道过日子的柴米油盐,而且啊,大姑爷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有学问的,说话都带着书的味道,像我这种肯定就容易被忽悠住,毕竟读书人嘛,大家心里难免敬重,尤其是大姑爷还是穷苦出身,这更值得敬佩了,就是不知道大姑娘怎么被忽悠了?”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论调?”温竹君都有些惊呆了,“以前都不见你说过。”
玉桃嘿嘿一笑,“这天天跟着夫人看多了,也听多了,自然就会了,忽悠这个词儿,还是夫人你教的。”
温竹君听的心头感慨,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姐夫一家心眼子多算计多,大姐姐被拿捏的死死的,二姐夫一家人多事儿多,二姐姐不得自由,暂时难以脱身,仔细想想,霍云霄这本经书,竟然最薄最好念的。
想到那天嘴快的事儿,她不由露出沉思。
或许,她也可以选择好好念一念,抑或是在这本经书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到武安侯府时,霍云霄后脚也刚回来。
夫妻俩一起吃了晚饭,又一起坐在灯下,一个看账,一个看书。
夜里,卧房里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了床头的罩纱灯。
霍云霄合上书小心放好,便开始躺下睡觉。
温竹君想了想,这厮已经好几天没扑她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主动靠了过去。
“夫君,你睡了?”
霍云霄伸出手臂将她揽住,习惯性地帮她掖了掖后背的被子,“嗯,你冷不冷?”
“不冷,”温竹君下巴顶在他胸口,在他心口画圈圈,“夫君,这几天,你在指挥使司里还顺利吧?”
霍云霄点点头,“嗯,还挺顺利的。”
温竹君觉得自己是个公平的人,无论是谁,只要待她好有帮助,她也一样会回以真诚跟帮助,但唯独在霍云霄身上,她就是做不到这样。
夫妻是个很独特的关系,可以患难与共,也可以同床异梦,大难临头能各自飞,也能相互捅刀,女人在其间,经常会是受到伤害一方。
她扪心自问,像是那天问玉桃一样,你能信任霍云霄吗?你会期待他吗?
温竹君依旧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不会。
但她可以选择在关系还不错的时候,好好对待他,毕竟这个事儿比强行叫昵称好接受多了。
“夫君,那天我说的胡话,你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如果换作是你,我也会担心,会害怕你回不来。”
霍云霄的呼吸急促了一点,他固执掰过温竹君的肩,借着一点温黄的暖光,看着她的眼睛幽幽道:“你真的担心我?就像担心小果子一样吗?”
温竹君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期待,有些艰难地点头。
“是,我很担心你,像担心小果子一样。”
她明显感觉到霍云霄的情绪变了点,靠得太近,鼻尖顶着鼻尖,呼吸相闻,甚至不用眼睛,就能感受到他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真的很笨拙,也不擅长隐藏情绪,难怪太子让他平日多冷着脸,确实应该这样。
霍云霄亲昵地瓮声道:“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心头的别扭越发明显,她并不擅长跟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撒谎,尤其是她都能想象得出来,此时的霍云霄,眼里该是何等模样。
她有些难受,却又无法排解,只能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是在晚上,幸好霍云霄没那么多心眼子。
其实,她一点也不好。
霍云霄侧过身,将她轻轻拢在怀里,又笨拙地把她头发拎出被子外面,有些兴奋地道:“阿竹,你有没有发觉我今天味道不一样了?”
温竹君:“……”
这厮怎么老是能让她在某些时刻无语呢?
她还是配合地嗅了嗅,了然道:“你又偷用我新买的香胰子了?”
霍云霄先是嘿嘿笑,又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般点头,转而居然还含冤受屈地道:“都用好些天了,你一直不说我,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呢。”
温竹君:“……”
第60章 捡漏的第六十天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
佳人在怀,气氛正浓。
霍云霄察觉她在示弱,心满意足地抬起她的下巴,玉面朱唇,清丽温婉,他心头悸动不已。
温竹君察觉他的唇要落下,心头一松,赶紧提前闭上了眼。
看来,这厮是哄好了。
今儿刚好又是绿橘值夜,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她就留了心眼,反正值夜过后,第二天也能好好休息,干脆晚上就少睡一点,现在也没那么冷了。
想起白日里玉桃姐姐还叮嘱了,说是侯爷跟夫人最近又闹矛盾,就怕晚上夫人会吵着要东西,叫她晚上多注意点,别惹了两个主子霉头。
想着湢室里的东西都没收拾呢,绿橘就进了湢室,这会儿收拾了,明儿一早能偷个懒儿,还能多睡会儿。
结果一进湢室,绿橘不由心头一颤,这玉桃姐姐怎么一次两次净胡说呢?
她扭头就走,生怕扰了主子们,但不小心绊倒了脚边的小杌子,屋里的声响忽然一顿,绿橘连滚带爬地跑了。
温竹君奋力推开霍云霄,瞪了他一眼,“有声音,是绿橘……”
霍云霄看她着急的起身,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以手支颐,满眼含笑,“咱们是夫妻,那些丫头都是伺候你的,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好怕的?”
温竹君白了一眼,没搭理他。
当柿子树栽种下去,草籽开始扎根的时候,春闱也就结束了。
同时,温竹君也终于得到了三皇子的消息,他被禁足了,并且罚俸一年。
不过这种处罚不痛不痒,康王自然不满意。
而且梁巢都被送出玉京了,处置人也不能偏心吧?是以一直在皇上面前吵。
吵架的消息来自于侯爷爹,他这御前侍卫是越干越顺了,偷听的活儿也是越来越熟练,为了这事儿,他已经好些天没有休息了。
“三皇子咬死不认,还说被陷害了,”安平侯连连摇头,“一直在殿里咆哮,那声音,屋顶都要被他掀起来了,把皇上气得不行,听说皇后娘娘也病了,太子殿下一直在旁细心劝解,十分爱护弟弟。”
“那巡查河岸的事儿呢?”温竹君还是觉得不对,三皇子的反应是应该的,但太子真正的好处呢?
也是家中无人在朝堂,对这些消息不敏感,对宫里的消息更是两眼抓瞎,全凭自己瞎猜。
安平侯摇头,“这个事儿,也不是我能打听的,反正说是暂时搁置了,不知会派谁去。”
他也是无奈极了,要不是为了女儿,他能在这大冷天的主动申请站岗?霍云霄那个臭小子,揍人还闹出这么大事儿,他真想踹死他。
霍云霄听说后,倒很是松了口气。
“阿竹你看,太子还能劝三皇子呢,他肯定是没想到三皇子能跟梁巢
遇上,哎,还是我这事儿连累他了,等过两天我挑个时间,去东宫一趟。”
温竹君心里的疑惑不减,但又找不到证据。
从头到尾,太子都表现正常,先是为霍云霄出气,为霍云霄脱嫌疑,如今事发,也是频频帮忙劝解,的的确确就是霍云霄说的,既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也有做哥哥的担当。
但他为什么刻意让霍云霄打完去东宫?到底是为了帮忙洗脱嫌疑,还是故意让三皇子知道?她还是觉得,太子是故意的,是故意让三皇子知道的。
要说原因她说不出来,就是直觉。
属于嗅到狐狸味儿的直觉。
春闱结束,安平侯府就该准备着温春辉的亲事,正好,温春煌的亲事也谈定了,是个小官家的女儿,算门当户对了。
侯爷爹对此很满意,他就希望几个孩子好好平安地过日子。
“过日子就得平平安安,往上够那可真不容易,你大哥跟你不一样,他将来的日子,可辛苦着呢,你不用活得那么辛苦,爹就希望你好好的。”
温春煌很是感动,“父亲,儿子心里都明白。”
其实这些日子,大哥哥的压力,他们这些兄弟有目共睹,付家女儿是好,但做夫妻也难着呢。
春闱要是没成,大哥哥的亲事恐怕都要少几分颜色。
三月里的天儿,还冷得很,不过街边田间,总算是能瞧见绿意了。
温竹君的第二家铺面,也有了眉目。
如今她算是跟夫人在后宅里混了个脸熟,后宅圈里的一点消息,也能散到她这来,当然,各家的情况,也能略知一二。
尤其是各种田产铺面山林交接的信息,多数都是在熟人之间流通,外人根本找不到路子。
不过,今儿得到的消息有些特别,说是皇上给各位已婚的皇子们,各赐了一名侧妃。
尤其是三皇子,居然赐了两个。
当然,这里面没有褒奖的含义,皇帝是个仁君,也与皇后感情甚笃,对儿子们管教还算严格,三皇子被赐两名,这也是皇上在对他隐隐的贬斥。
意思就是让他少出去作乱,老实在家过闭门思过,说的糙点,就是你玩女人也别出去乱闯祸,对许多人来说,皇帝这种做法,无疑就是扇三皇子的脸。
温竹君说实话,对三皇子隐隐有些内疚,仔细论起来,他这次就是受她连累。
“三皇子此前那么受宠,这次皇上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不是,皇上可从来不会用赐美来警醒诸位皇子。”
“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这个事儿,还一直往勤政殿跑呢,说是为三皇子求情,这里头,也就太子相信自己的弟弟了。”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三皇子打梁巢这事儿证据确凿,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三皇子是挺像干出这事儿的人。
听到大家隐隐的议论,温竹君收起了对三皇子的同情。
这算哪门子的惩罚?赐美?那些无辜女孩做错了什么?这皇帝办事儿还真挺逗的,简直神经,难怪康王不服。
自己儿子挨打还被送出了玉京,打人的就闭门思过,甚至还能得到两名美女伺候,这叫什么事儿?
想再多听点是不能了,大家不是傻子,对这种事都有一种默契,不愿多参与。
不过,太子竟然为三皇子求情,这是做什么呢?
猫哭耗子?
料峭春寒,眼见着天色慢慢暗下。
安平侯今儿刚要交班,就看到康王步履匆匆地冲进来了。
他眼珠子一转,赶紧推了把来替他的兄弟,给了个眼神。
“兄弟,还差点时间呢,你先去那边歇会儿。”
那人还有点惊讶呢,“老温,你今儿吃错药了?平时恨不得我早一个时辰来呢?”
安平侯拧着脸嘘他,“赶紧的,你去不去,那你爱吹风你就吹?”
“好好好,我去,难得见你主动呢。”那人拦着他,笑嘻嘻地走了。
安平侯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动静,前期是听不到的,他有经验,因为开始嗓门都不大。
但很快,动静就出来了。
“……巢儿都……皇兄,我就那么两个儿子啊,大的病歪歪……您这是要我绝后……”
“十二弟……你皇嫂身子不好,整天做噩梦……就小三儿能逗她开心点……朕也为难……”
后来就不知道说了什么,康王勉强压抑着怒火走了。
很快,就到正式交班的时候。
安平侯点着位置,拉着一个人,从袖子里掏了块银锭子,小声道:“你今儿先回去,我来替你,回家好好喝一壶,兄弟这么久,没少受你帮忙,我心里清楚。”
这人拿着银锭子,笑嘻嘻的,“老温,你最近这是转性子了?平时偷懒耍滑就属你最在行……”
安平侯一瞪眼,把银子收了起来,“不要就算了。”
“哎,”这人赶紧抢过去,贼兮兮地笑,“怎么能不要?兄弟应得的呀。”
安平侯望着渐黑的天儿,还有呼呼乱刮的风,狠狠咬牙准备接着站岗,这要不是为了竹儿,他真不能干这事。
好在,他的坚守有了意义,三皇子居然还真被召来了?
好好好,三皇子嗓门儿大得很,这下能听个清楚了。
安平侯很有经验了。
果然,三皇子一来就爆发了。
“父皇,儿臣发誓,这不关儿臣的事儿……”
“混账,都这么久了,你还要矢口否认?你太让朕失望了……”
“我没有,父皇,我没有,那天我刚好路过呢,那个梁巢冲上来就要打儿臣,儿臣只是还击……”
安平侯听到三皇子在里边气得跳脚,又开始大吼大叫,不禁摇头,怎么都跟霍云霄那臭小子一样,一个一个地没脑子,就知道用喉咙,喊破喉咙也没用。
这么吼,能吼出什么来?
也就皇上脾气好,又宠爱三皇子,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拖出去砍了。
“父皇,儿子没有干的事儿,儿子不能认啊,是,我是打了那混蛋,儿子承认,但儿子是正当还手的啊,是他先打我的,连太子哥哥都能相信我,您为什么不能相信呢?”
安平侯听出了三皇子语调里满满的委屈,恨不得剖心自证了。
“父皇,您要真不信,您就把我也送去北边,我跟梁巢做伴儿,行不行?”
“母后?您舍得,母后肯定就舍得,儿臣就是去那儿死了,也算尽孝了……”
皇上不知吼了句什么,叽里咕噜地没听清。
三皇子接着道:“不是查到了吗?说有个踪迹,跑到了太子哥哥的东宫附近,哪里查得到是谁?说不定,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总不能真是像别人说的,是太子哥哥派人揍我吧?我……”
安平侯听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庆幸霍云霄这死小子运气好,一会儿又得意那死小子身手真不错,不愧是他看中的苗子。
反正这事儿也没人知道,他得捂死了,不能害了竹儿。
正僵持着
呢,太子居然来了。
乘着微青的天色,带着霜露,步履匆匆而来。
安平侯每次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一身明黄的太子当真是不枉储君之名,华冠朝履,英眉秀目,风采如神,听闻文采出众,心地仁厚,很得诸位老大人的欢喜。
今天这值,真是守对了。
太子一来,勤政殿里就安静多了,三皇子的声音偶尔传来。
“刑部那一帮吃干饭的,人抓不到,就盯着我?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能跑了?”
“父皇,您为什么就是不信啊?”
“巡查河岸?不巡就不巡,我还不稀罕呢,我不去了,您爱让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我是冤枉的,就是皇爷爷来,我也敢喊……”
“说不定就是太子哥哥打我的,他光风霁月,大公无私,我就是靠您宠爱胡闹的孩子,大家都信他也不会信我的,反正我冤枉……”
三皇子委屈死了,声调儿都含着哭腔,可见是真委屈。
太子的声音稍大了一点,“三弟,你胡说什么呢?父皇面前,你怎能如此骄纵狂妄,还不跪下?”
殿内的灯光亮如白昼,人影子都投了在窗户纸上,只见三皇子扑通就跪了下去。
安平侯满意地点头,太子就是太子,这事儿肯定是无碍了。
后面三皇子又吵吵嚷嚷了好半天,大概是太激动了,还对太子吼了几句。
“大哥,是不是你找人揍得我?好些人都说是你故意……”
“父皇,我快冤死了,您再派人查,那个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
太子的声音依旧平稳,“三弟,莫要胡言乱语,如此拙劣的手段,你怎能轻信?”
皇帝的声音也响起来了,“你哥从小到大给你擦过多少屁股?你好意思说这话,真是越大越活回去了……”
安平侯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但里头之后始终没动静,连三皇子也没声儿了。
不过,里头安静后,太子很快就退了出来。
安平侯也不奇怪,太子的东宫就在宫里呢,再晚也能回去。
太子脚步轻缓地在溢满烛光的游廊下走着,还未到夏日,廊下挡光的竹帘还未安上,只有冷寒的风,撞到墙壁上又打着旋儿吹了回去,吹得人浑身发寒。
他在勤政殿仪门外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三弟出来,眼睛看着勤政殿,脑子里则是在咀嚼着三弟方才说的话。
有谁会在三弟面前谗言呢?三弟才刚冒头而已,那些人就敢迫不及待地攀附撺掇?是打量父皇还在壮年吗?
从龙之功,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谁不想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殿下,皇上是不是又让三皇子留宿勤政殿了?”身后的太监忍不住张望,被迎面吹来的满面冰寒逼退,眼睛都干涩发疼,“殿下,咱们回去吧?小心身子。”
太子面色平静,眸光温润,直直地站着,任由冷风卷起衣摆,哑声道:“再等会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暮色沉沉,宫门彻底落锁,再无重开的可能。
太监焦急地看着太子,来之前没拿件鹤氅,可别把主子吹病了。
太子被吹得浑身都没有温度,身体连带着心都冷了下来,好半晌才扶着墙,缓缓转身,满眼冷寒,嘴角莫名浮起一丝讥讽的笑。
要是没记错,三弟此时还在禁足,康王叔才刚走,父皇竟然就让三弟留宿勤政殿?
父皇啊父皇,您知道您在干什么吗?
他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喃喃道:“走吧,回东宫。”
天色还未亮,远山处泛着一点点蛋壳青,武安侯府静悄悄的,陡然门环被叩响了。
霍云霄搂着温竹君还没醒呢,就被丫头给喊醒了,说是安平侯来了。
温竹君都有些愣住了,侯爷爹这会儿来干什么?
霍云霄匆匆穿好衣裳,粗略洗漱后,就赶去见岳父大人。
结果当头一柄刀砍来,吓得他瞬间精神了,猫着腰赶紧躲,“岳父,您,您这是干什么?”
安平侯眼底全是血丝,嘴唇苍白,满面生怒,提着刀又冲了过来。
“我干什么?你这个混小子,我宰了你,免得你害我闺女。”
“岳父,岳父,”霍云霄不敢对岳父大人动粗,只能躲闪,最后一个跳跃,上了院子里新栽的光秃秃的柿子树上,“您有事儿说事儿啊,提刀就砍,我罪不至死吧?”
“臭小子,你给我下来,”安平侯为了听消息,不敢换班,守了一天一夜,冻得人都要麻了,差点腿没断了,气得换班后,提刀就来了武安侯府。
他气喘吁吁地大骂,“我砍死你,也好过你带累我闺女,我宁愿我闺女守寡,也不要早死。”
霍云霄:“……”
他见岳父在砍树,急得抓耳挠腮,一抬头,就看到夫人来了,连忙大喊,“阿竹,救我,岳父要砍我。”
温竹君:“……”
早间的寒气逼人,她冷得缩成一团,浑身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闷声闷气道:“父亲,您这是干嘛呢?”
安平侯疲累得叉腰,喘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树上的霍云霄道:“与其你被连累,不如我先让你做寡妇,将来凭你的品貌,再嫁也无碍。”
“哎,不行,不行,”霍云霄一听这话急眼了,立刻跳下树,抱头乱窜,“阿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能再嫁,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翁婿俩吵吵闹闹的,车轱辘话一堆,但就是不说事儿。
温竹君好不容易制止后,把两人拉进了稍间里,里头已经烧好了炭盆,这大清早的,寒露都还凝着呢。
“到底怎么回事?”
霍云霄生怕岳父又说什么让温竹君再嫁的事儿,连忙抢先道:“阿竹是我的夫人,这辈子都是。”
安平侯死死瞪了他一眼,一口饮下杯热茶,又在燎炉边抖抖索索地好一会儿,总算是缓过来了。
“昨儿晚上,勤政殿里……”
等安平侯说完,霍云霄知道又是那事儿,也不敢看父女俩了,眼神直直往旁边飘,心虚得不得了。
他真的没想到,一件小事最后能变成这样?
安平侯还在那感慨,“三皇子怒火冲天,还是咬死不认,皇上也快被气死了,要不是太子赶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温竹君心想,且先不谈太子匆匆而去的目的,就说三皇子可不要暴跳如雷嘛,摆明他被坑了,还哑巴吃黄连,怎么冷静?
换作是她,她也要咆哮。
“太子一直在劝暴怒的三皇子吗?他怎么劝的?”
“不好意思,你爹我是护卫,不是里面的柱子,也没长顺风耳,”安平侯没好气道:“你说说你们,这么大事,为什么不跟家里说?”
“父亲,您先别急,”温竹君给侯爷爹倒了杯热水暖手,“既然从头到尾没牵扯到夫君,也就不用担心了。”
她又疑惑道:“您说太子走后,三皇子一直没再出宫?他不是应该被禁足吗?”
安平侯闻言叹了口气,“太子一直以来都是典范,他聪慧机敏,宽厚仁德,皇上对他也十分倚重,不知是不是皇上年纪大了,还是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对他们的幼子也开始疼爱起来了,经常召进宫留宿,太子此前从来不说一句话,做足了一个储君乃至一个兄长的样子,哪怕这次三皇子犯错,就连皇上都怒了,太子也不落井下石,三皇子对着太子暴跳如雷,太子也是笑容以对,还时不时安慰,为他求情,若说他做这么多是为了坑三皇子,我第一个不信。”
霍云霄在一旁点头应和,“我也不信,师兄绝不是那种人,他坑亲弟弟,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就是巧合,只是三皇子倒霉。
温竹君望着两人一脸笃定,完全信任太子的模样,此时才觉察出太子的手段之高超,心计之深远。
哪怕是做了坏事,别人都不会相信,就连知道内情的人都能信任他,这得多深的心机跟谋略,对人性的了解简直透彻。
这就是举国之力、顶级教师教出来的皇位继承人吗?
温竹君喃喃道:“我记得有谁说过,勤政殿留宿,本该是太子专属的。”
那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那里堆满奏折,那里是顶
尖朝臣议事的地方,那是当朝太子才有资格参与的地方,三皇子留宿,皇上是另有想法,还是仅仅因为年纪大了,疼爱与皇后的幼子?
帝心难测。
恐怕太子此刻的复杂心情,与大家无异,哪怕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太子。
但他的好处也已经完全显露了,忠心的朝臣,皇帝的更加信任,三皇子被打散还未聚成的势,巡查河岸的差事,更加稳重的人设,不会起波澜的朝堂……
好处多多,潜在的好处,温竹君都数不清楚。
安平侯一下子闭嘴了。
他拧着眉只觉头疼,连连摇头,“不许想了,这事儿过去就是过去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谁都不许掺和,听到没?”
“尤其是你,”安平侯瞪着霍云霄,“你师父应该告诫过你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掺和?”
霍云霄怔怔道:“不能参与政斗,尤其是帝位之争。”
温竹君抿唇,“事已至此,再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父亲,既然无事了,您赶紧回去歇息吧,要不在我这休息?”
安平侯来就是为了出气,另外就是提醒。
“不了,我得回去,这一晚上也没个信儿,你母亲该担心了,这事儿,我不会说,你们,也不许乱说。”
霍云霄听得面色极为复杂,但还是老实点头。
温竹君送走父亲后,也睡不着了。
方才听侯爷爹的意思,三皇子话里的委屈,一点没装,太子还能冷静地安抚,在皇帝面前,做足了一个大哥该有的样子。
太讽刺了,那些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太子那会儿是出于什么心理,去安抚三皇子的?
他将他视作弟弟,还是潜在的对手呢?
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只会觉得,就是三皇子闯祸,武安侯府可以从中择出来了。
霍云霄眉头一直紧皱着,一遍遍回想方才的话,又担心又忐忑,“师兄他,他是不是有事儿?”
“没有,你不用担心他,”温竹君给他也倒了杯茶,笑道:“不管他在做什么,那都是他选择的路,但我们都能很明确地知道一件事,就是他没有利用你。”
霍云霄的面色顿时变了,有些忐忑,又带着一点笑意,“真的吗?师兄不是利用我,他只是有他一定要做的事儿,对吗?”
温竹君点头,她不想撒谎。
“对,他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但他依旧把你的小事儿放在心上,他在这件事上,待你是真诚的。”
因为无论霍云霄求与不求,太子坑三皇子的事儿,也一定会发生。
霍云霄高兴了,两道剑眉舒展。
“我就知道,师兄不会利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