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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初到汴京 竟然有人比我还黑

两天后, 李寻.欢头顶的一片绿意总算是消失,若是时间再久一点,恐怕尤眠都要去买除草剂了。

尽管他不清楚除草剂能不能除掉藤蔓。

那些藤蔓如同脱发一般掉落, 李寻.欢还很有兴致地用这些藤蔓编织了几个小物件。

尤眠得到了一个小灯笼,煞是可爱精致。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房间里,少年身上披着一件薄披风, 乌发仅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耳朵上戴着既不是自己那颗紫色水晶耳坠,也不是无情送他的粉晶耳坠。

因此, 青年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尤眠白皙的耳朵上,一言不发。

“怎么了?”

没听到无情说话,坐在桌子前摆弄着那个藤编灯笼的尤眠侧目看向对方, 眼神疑惑。

“没什么。”

无情收回视线,随即接着刚才少年的话往下说:“明天早上, 你能起得来吗?”

毕竟尤眠经常睡到中午才起来, 极少的时候才会早上起来, 不过也会在忙完事情后回去补觉。

闻言,少年把藤编灯笼塞袖子里,头也不抬:“能啊。”

他眨眨眼睛:“熬通宵不就行了。”

无情:“……”

“一晚不睡?”

青年轻笑一声,这还真像尤眠能做出来的事情, 涉世未深, 身上还带着少年气。

“我明天会喊你, 也不必熬一个晚上。”

“那就谢谢你了!”

尤眠略微抬高声音, 随即便看到了无情盯着他的眼神, 随即讨好一笑:“我说习惯了,下次一定不会谢你。”

但这话说出来又有些奇怪,他便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 坐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很有蒙蔽性。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无情看了一眼燃了一部分的蜡烛,不想再继续打扰尤眠,再待下去,恐怕对方就真的一晚不睡了。

等无情走后,尤眠也没酝酿睡意睡觉,而是开始收拾系统背包。

这个还挺好用,每次出门都不用拎着大包小包。系统背包也是目前为止,尤眠觉得是自己买的最有用的一个。

至于什么匕首药粉,一般。

还好系统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又要和他争论起来。

*

翌日一早,原本说好了要熬一整夜的尤眠在后半夜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只是听得不清楚,在浓浓的困意下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记不清,总觉得是在做梦,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唔——摇摇晃晃的,是在坐船吗?虽然有点儿颠簸,但这个摇晃的幅度不大,太适合睡觉了。

少年打了个哈欠,眼睛睁都没睁开,在浓厚睡意的裹挟下再次睡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只端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苍白的手背上,青色血管蜿蜒进袖口,半掩半现。

“醒了?”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尤眠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我怎么上马车了?”

少年脸颊上还有红色的压痕,杏眼微睁,完全没有自己走出房间又翻上马车的记忆。

看着还处在迷糊之中的尤眠,无情放下手里的茶盏:“看来是真的睡迷糊了。”

早上他去敲门,尤眠大约是太沉,根本没有应声。无奈之下,他才直接推门进去,到床边把人喊起来后又匆匆离开客栈上了马车。

一小段路,少年走得踉踉跄跄,一副快要摔倒的样子。回到马车上,都没等他说话,对方直接身子一歪,再次睡了起来。

听完无情的讲述,尤眠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原来那不是梦,是他真的经历的,怪不得一觉醒来就在马车上了。

青年失声笑了一下,没想到都已经困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看来昨晚是真的睡得很晚。

“刚出保定城没多久,若是困了,再休息一会儿。”

“没事,已经不困了。”

话音刚落,尤眠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几滴泪水。

天气越来越暖,刚到保底时还下着雪,如今积雪消融,寒意渐消。

春天来了。

*

“好热闹。”

惊蛰时节,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汴京城。刚一进城,热闹的叫卖声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一只素手撩开马车一侧的窗帘,好奇地向外望去,眼眸似水,唇红齿白。

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窥到这一幕的人呆立原地。

“你是要回神侯府?”

少年放下窗帘,侧目看着坐在身侧的白衣青年,马车不算特别大,坐了两个成年男子后便没有其他的空余。

因此,尤眠可以嗅见来自无情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若即若离。

“嗯。”

无情微合双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那我在前面下好了。”

尤眠微歪着头,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欣喜。

热闹的汴京对于初来乍到的少年有着很强的吸引力,更何况还是天子脚下,定与其他的城市不同。

无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免沉默下来。

原本按他的意思,是想带着尤眠一起回神侯府。等对方找到了合适的住处,再搬走也不迟。

可谁知……

无情没再继续说话,表面上一丝情绪都没有流出出来,往那儿一坐,宛如冰雪雕刻而成一般。

长时间的沉默也让尤眠反应了过来,话头一顿,眼眸流转间带上些许狡黠:“要不是刚刚是我亲自说的话,我还以为我是要死了呢。”

此言一出,青年顿时抬起眼来。

漆黑如墨的瞳孔深邃,旋涡一般要将注视的人给吸引进来。但里面又夹杂着太多情绪,深沉万分。

“若是需要帮助,尽管来神侯府找我。”

空间里的寂静总算被打破,无情的声线低沉中又带着几分冷冽,乍一听犹如寒风吹过。

“好!”

这次尤眠并没有说谢谢,而是笑着摆摆手,大约是想表示告别。

可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短暂分开,他也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是这幅表情。

“改天再见!”

说罢,少年直接撩起车帘一跃而下,动作矫健,如同一只活泼的兔子。

坐在原地的无情眼中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惜转瞬即逝。

跳下车的尤眠拍了拍有些皱的衣服,打了个哈欠。

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果然累人,尽管他们在路上已经尽力找客栈休息,但颠簸这么久,他都快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一下车,街道两旁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热闹。沿街的叫卖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神色各异。

初来乍到的尤眠并没有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而是慢悠悠地沿着长街闲逛。一会儿在卖糕点的铺子前停留,一会儿在卖花郎的担子前驻足。

春日到,各种鲜花争先开放,也就有了卖花的人。大多身着粗布麻衣,男子发髻随意用布条一绑,女子头戴木簪,肩膀上挑着担子,里面放了含苞待放的花枝。

尤眠来了兴致,挑了一枝已经完全绽放的花枝,爽快付款后便继续向前走。

手里的花枝上还带着水珠,如今快到正午,应该不是露水,想必是卖花的人特意撒上去的。

少年垂首轻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是桃花,粉里透着白,淡色的花蕊遥相呼应。

低头时,尤眠眉眼低垂,纤长的眼睫遮盖住了水润的眼眸,乌发倒是因着这个动作自肩头垂落。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少人都瞥见这一幕,美人看起来自然是赏心悦目,看到的人自然会想要多看几眼。

这些视线落在尤眠身上,他察觉到了,不过没有理会。

正当抬眸时,一道破空声响起,少年嘴角含笑,一手拈花,一手轻抬,稳稳地接住了从旁边酒馆二楼掷下来的酒杯。

酒杯中有半杯酒,过程中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尤眠练得武功是石观音的《男人见不得》,这招式可是石观音独门绝技。短短一瞬间七八招不同招式齐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石观音动作快得在楚留香之上!

楚留香是谁?成名已久的超一流高手,一身轻功绝世,武功自然不低。

自练这招式以来,少年或多或少受过不少人的指点,比如小李飞刀李寻.欢,以及熟读各种书籍的无情。

这几个人单拎出来每一个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犹如清北名师一对一辅导。尤眠就算再怎么愚笨,也该开窍了。

可他也不笨,不然也不会如此稳当地接住这杯酒。

身着浅色衣衫的少年抬眸,向二楼望去。

“请小公子喝酒。”

出手的是一个白衣人,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清冷如玉,高洁似雪。身上的白衣崭新,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若不是尤眠和楚留香相熟,恐怕第一眼都要将此人认成楚留香了。

一样的白衣,一样的俊朗。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身上的气质了吧,楚留香风.流潇洒,此人自信中带着几分孤傲。

“我不喝酒。”

尤眠话音刚落,握着酒杯的手腕一动,刚被抛下来的酒杯宛如离弦之箭,径直回到了那白衣人的手中。

平平无奇的举动,却足以让白衣人清楚少年的武功底子。内力和武功不错,却显得生涩。

在其他人眼里或许不觉得,倘若在那些一流高手面前,少年的武功的确有很多破绽。但架不住他所练招式太过高深霸道,这才能每每逢凶化吉。

“危城一别已是大半年,别来无恙。”

白衣男子微笑着,抬手隔空敬了尤眠一杯。

可此言一出,却让原本姿态放松的少年警惕起来。

他之前在危城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他印象里根本没见过这个白衣人,又谈何而来久别重逢?

*

“他家的青梅茶也不错,小公子尝尝?”

酒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成熟,一个带着稚气。

尤眠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白衣男子。对方手边放着一把剑,剑鞘稍显破旧。

“公子是危城人士?”

“并不。”

一杯浅绿色的青梅茶搁到尤眠面前,对面的白衣男子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微笑就是他的武器一般。

“在下白玉京。”

“白玉京……”

尤眠低声念着白玉京的名字,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确信自己真的不认识对方。

他内心的想法都摆在脸上,白玉京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淡淡笑着:“危城外,五十两银子。”

这么一说,尤眠倒是有了印象。

当时无情给了他超过三十两的银子,恰逢系统一直催促着他解锁系统商城。一上头,他就将钱丢给了旁边路过的一个白衣人。

原来是他。

倒不怪尤眠记不得,毕竟他当时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哪白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再加上之后见了太多穿白衣的,时间隔这么久,记不住也正常。

不过白玉京丝毫不在意,反倒是在人潮拥挤的汴京街头一眼认出了他。

“尤眠。”

少年微微颔首,报上自己姓名。

“今日我请尤公子,”

白玉京微笑:“就当是感谢尤公子当初一掷千金了。”

闻言,尤眠眨眨眼睛:“若真是千金,我也不会给你。”

“哈哈。”

白玉京轻笑,自己看人果然没错,眼前的少年当真是很有意思。

此人初见时还不会武功,不过大半年功夫,竟学得了如此高深的招式。

仅凭方才那一招,白玉京便看出来了尤眠招式的情况。尽管不知道那功法究竟是哪一种,难也足够了。

江湖上的人,要么以神兵利器傍身,比如他的长生剑,要么以功法傍身,比如被不少人觊觎的《辟邪剑谱》。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以自己的武功傍身,这占绝大一部分。

不过,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在手,引来的可不一定都是好人。

白玉京在心里想了许多,却并没有开口讲出来。

此时,对面的尤眠早已开吃,吃得很是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桌子上摆得菜是什么山珍野味,其实就是一些家常菜。

“你怎么不吃?”

尤眠手上动作一停,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白玉京,突然心头一颤,大惊:“该不会里面下了药吧?”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少年初入江湖没多久。

白玉京哑然失笑:“刚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说罢,他抄起筷子吃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为了打消少年的疑虑。

尤眠再次低下头来,一缕发丝垂在脸侧,如烟似雾。束在脑后的长发柔顺光滑,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

简单吃过饭后,尤眠便与白玉京分开。对方有一点和楚留香很像,都是个浪子。

汴京只是他途径的一站,并不会留下来。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尤眠垂眸看着自己手里已经有些蔫儿了的花枝,眼眸中多了几分沉思。

方才白玉京离开的时候和他说了几句话,与之前无情和楚留香告诉他的分毫不差。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少年晃着手里的花枝,些许柔软的花瓣纷纷掉落,或沾在他的衣衫上,或掉落在地。

*

汴京城内客栈比其他的城镇还要多,毕竟是天子脚下,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自然多了很多供人停脚歇息的客栈。

尤眠随意挑了一家入住,付钱的时候脑子一转,暂且打消了要久住的念头。

不愧是京城,物价都比别的地方高不少。

少年坐在房间内,纤细的手指摸着下巴,似乎在考量要不要之后再涨一点价钱。

毕竟摆摊也很费力气的,他那么“辛苦”,涨点价怎么了?

“系统,有没有什么奸商速成手册?”

【系统:……】

宿主难道不觉得自己在奸商这一点上简直是无师自通吗?假如良心是空气,那宿主简直不用呼吸。

尤眠摸着下巴,还在等着系统翻出什么《三天经商五天奸商》之类的来大宰他一笔。可等来等去,除了不断闪烁的屏幕外什么都没有。

“……”

“你什么意思?”

少年坐直了身子,杏眼微眯,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系统那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依照宿主之前的德行,知道了又要耍脾气。它这个宿主好不容易愿意看心情配合任务,倘若真的生气,恐怕就真的要罢工。

【系统:比起奸商,难道不应该多多练武吗?】

尤眠起身,直接往床上一趟,翘着腿一晃一晃:“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自己的节奏。”

而他自己的节奏便是在客栈呼呼大睡了一天一.夜,期间动都没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歪七扭八躺在床上的尤眠才悠悠转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上扭来扭去,活似一条即将被宰,在砧板上不断挣扎的鱼。

做完这一套动作,少年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经过刚才的“运动”,他的长发变得更加蓬松,犹如钢丝球一般。

他今天下午不准备摆摊,而是要去外面看看房子。

尤眠准备在汴京长住,一直住客栈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客栈的价格可不便宜,这么算起来还不如买个院子。

只是他现在手里的钱只够买一个老破小,那种院子或者是两进的,与他无缘。

但住老破小也不是他想要的,便打算去打听打听买院子的价格,然后在这段时间大宰……大赚一笔。

尤眠沿着御街走,这时汴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房价巨高,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少年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会被路边有趣的事情吸引,简直是比三岁小儿还要好奇。

最后,他相中了一个院子,不大不小,一间正房,两侧各两件侧房。院子空荡荡,连棵树都没。院子北边有个厨房,南边一个杂物间,除此之外便没了。

他一个人住刚刚好。

尤眠很是满意——价格却不满意。

少年看了眼自己的余额,顶多买一个正房。

这院子这么贵,全因在太学附近,学区房!

尤眠轻叹一声,转身就走,浑然不看身后老板的表情。

“你若是十日内能凑齐银子,这院子我就给你留着。”

闻言,少年侧目上下瞥着老板,脸上顿时出现一抹纠结:“那可是三百两,我十天怎么能凑齐?”

“哎——”

随后,他又长叹一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看这里也不是很喜欢了。离太学太近,那些学子读书声一定很吵。”

少年的态度不再热情,看样子是真的觉得这里位置不好。这院子已经两年没卖出去了,老板自然着急。

这么好的采光,这么好的位置,一直卖不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闹鬼。

一开始老板并没有告诉尤眠,就是害怕对方改变主意。没想到这少年兜里没钱都敢来看房,一时间他也不再遮掩。

“你若是能凑齐钱,我二百五十两卖给你!”

“我很像傻子吗?”

尤眠站在柳树下,垂下来的柔软柳枝时不时地伏在他肩头。绿柳粉衫,人面桃花,宛如一副画卷。

少年双臂环抱,直言不讳:“我去别处看看,这房子这么久没卖出去,你确定没什么问题?”

此言一出,老板顿时脸色一变。

“你……二百三十两,不能再低了。”

“我又不买,随便你怎么压价。”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态度决然,没有丝毫犹豫。

“你若是走了,可找不到这么好的院子了!”

汴京本地人每一个愿意买这院子的,好不容易让他看到个外地人,当然是急不可待地要将这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

哪知他此话一出,另一道声音抢在尤眠前面响起:“那你为何不将这院子死了十八人的事情讲出来。”

尤眠眉梢轻挑,循声望了过去,随即瞥见一位青衫公子。

对方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听到了他们刚才说的话,眼看这老板蒙骗少年,随即出声点破了老板。

“嘿!你这人瞎说什么!”

见事情暴露,老板顿时对着青衫公子怒骂。

在一片污言秽语中,模样乖巧柔软的尤眠指间多出一片细长的柳叶,随即手腕一抖,轻飘飘的柳叶顿时化作锋利的小刀划过老板的脸颊。

柳叶掀起的风经过后,老板才感受到脸颊上细微的疼痛。

尤眠下手不重,只是小小地教训对方一下。

“你!”

见状,口出狂言的老板愤愤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气不过地转身就走。

“多谢公子。”

尤眠抬眸,一转身,刚才还站在那里的青衫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竟然都没听到那人的脚步声……

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是太学的学生,眼下看来,对方应该是一个有武功在身的书生。

少年抬手随意折了一条柳枝,他记得可以用柳枝做成哨子。小学的时候,班上不少人都在玩这个。

有次回家路上,他折了一条柳枝,试图扭一个柳哨。不过这柳枝并没有成为他做哨子的材料,反倒成了抽他的鞭子。

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这种东西。

小路上,粉衫少年垂眸看着手里柔软的柳枝。本来是要做柳哨的,但柳枝到手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做。

尤眠甩着柳枝,沿街走了一段路,并没有看到中意的房子。难道偌大一个汴京城还没有一处即便宜又干净还舒适的院子吗?

没有,但可以有。

*

丰乐楼二楼,丝竹声不断,就连酒器碰撞声都如同乐章一般。

不过二楼一处雅间里并没有一滴酒,反倒是茶香四溢。

坐在桌子前的是两个模样俊雅清雅的男子,略年长那位正垂眸倒着茶,稍年轻那位正说着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了。”

说话的人正是尤眠,他说罢,正口干舌燥之际,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就递到他面前。

他张嘴,一句谢谢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反映过来:“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我黑,那么大的事情都敢隐瞒。”

少年将茶水一饮而尽,干燥的喉咙顿时舒适不少。

“之后不会了。”

无情看着他,没想到短短一天内,对方的经历竟然如此丰富且跌宕起伏:“我回去知会同僚一声,是该好好整顿了。”

说这句话时,青年眼眸满是冷意,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坑蒙拐骗之事。

看他是这个反应,尤眠先是一喜,随即便紧张起来。

坑蒙拐骗之事……

他好像也是要这么做的人,盛崖余不会把他抓进去吧?

这么想着,尤眠喝茶时的动作都小心起来,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还时不时地抬眸瞥一眼对面的无情。

“嗯?”

无情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不免勾了勾唇角,只是幅度不大,很难让人察觉到。

今天请尤眠吃饭也不是临时决定的,在无情眼里看来,尤眠孤身一人,在汴京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自己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一想到这里,无情便隐隐觉得肩上多了什么责任一般。昨晚躺在床上,一会儿担心少年没地方住,一会儿又担心对方被欺负。

好在今日一见,对方生龙活虎,除了险些被骗之外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只是,他想起尤眠口中所说的白玉京,眼眸不由得沉了下来。

长生剑白玉京,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据传他手里那柄长生剑是一把具有神秘力量的宝剑,不管多厉害的人都无法在这把剑下逃命。

汴京虽为京城,但城中各种势力林立,不乏有一些江湖门派。如今长生剑白玉京来了,恐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哪怕只是为了争夺白玉京的长生剑。

一时间,无情突然觉得有些头疼,预感接下来自己和三位师弟要没什么歇息的时间了。

“你怎么了?”

尤眠瞥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抬手在无情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太累了?”

这么一说,他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对方刚回到汴京就匆匆处理林仙儿的事情,怕是一.夜未睡。今天又要抽时间和自己吃饭,当真是没有一丁儿点休息的时间。

尤眠拿起筷子,颇为殷勤地给无情夹了一块炸酥鱼:“我尝过了,这个没刺。”

这幅态度看得无情不由得挑眉,尤眠很少露出这种作态,简直堪比太阳从西边儿出来。

“渴不渴?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少年直接站起身来,犹如小厮一般忙前忙后。

雅间里的烛台不少,点了这么多蜡烛,光线自然明亮。俗语道灯下看美人,只是这个美人究竟是谁,看的究竟是谁,便很难抉择了。

尤眠眨眨眼睛,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很是乖巧,仿佛不管接下来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同意一样。

少年站着,无情坐在轮椅上需抬眸去看,漆黑的瞳孔被烛光一照,平添几分温柔。

“坐下吧。”

青年无奈扶额,抬手将少年拽至身边的座位坐下:“好玩吗?”

“还行。”

尤眠被拉着坐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吃过饭后,无情犹豫地看着身边的人,不知道该不该将心里正在想的话说出来。

“怎么了?还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尤眠印象里,无情一直都是果断的人,鲜少露出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

被他指出后,无情沉默下来,随即开口:“你要买住处?”

“对啊。”

方才就说过,无情记在了心里。

“我知道有一处院子还不错,只是天色已晚,要不我帮你问问?”

“真的吗?”

今天尤眠几乎看了一个下午,很少遇见价格便宜的房子。难道是因为他没找对地方?但无情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

“那就麻烦你了。”

夜已深,但汴京城内已经灯火如昼,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

无情还有公务在身,吃过饭后就回神侯府了。尤眠在丰乐楼和对方分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灯火汇聚成河,一条在头顶,一条在手边。光线昏暗的地方他不去,只挑有光的地方。

他又遇见白玉京了,对方牵着一匹马。马鞍是旧的,剑鞘是旧的,就连剑柄上缠着的布条都是旧的。唯有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

隔着茫茫人海,少年往那边看了一眼。

白玉京身后的卖灯笼的摊子,各种各样的灯笼在光线的照耀下似乎亮了起来,全部沦为了白衣男子的陪衬。

这是要离京了?

尤眠没过去寒暄,只是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杂耍。

到精彩处还有一道道喝彩声传来,想必里面热闹得很。只是围在那里的人太多,他根本挤不进去。

“好热闹啊。”

粉色衣衫的尤眠站在花灯处,仿佛一朵莲花精。不过莲花精脑子里想的却是黑心事。

这么多人,不管卖什么都能大赚一笔吧?

想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开张的尤眠摩拳擦掌,准备明天就到御街摆摊。

至于卖些什么……明天再说。

系统有些沉默,它觉得宿主明天一定不会去摆摊,它已经习惯了,心里没有丝毫的期待。

但这次它想错了,第二天一早,原本会睡到日上三竿的尤眠竟然早早地起来出了客栈。

这是谁?快点从它宿主身上下去啊!

尤眠打了个哈欠,春日清晨带着些许寒意。呼吸间还能嗅到湿润的雾气,此时大街上已经有些热闹的迹象。

他没有立刻去摆摊,而是找了家早餐铺子吃饭。

不少人喜欢吃两掺,也不在乎其他人喜欢吃甜吃咸,怎么样都可以。尤眠既不是甜党也不是咸党,他根本就不喜欢吃豆腐脑。

早餐铺子里有水煎包、小笼包、灌汤包,尤眠选来选去还是准备尝尝这里的特色灌汤包。

薄薄的面皮包裹着滚烫的肉汁和鲜嫩的肉馅,一口下去准会被涌出来的肉汁烫到。

尤眠喜欢加醋和辣椒油,几乎是要把包子给淹死。

这家店人很多,他等了许久才取到一笼灌汤包。旁边有店家自己腌的咸菜,免费自取。

少年艰难地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放下蒸屉后刚松一口气,一抬眸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昨日见过的青衫书生站在店外,他低头数着手里的铜钱,数来数去,似乎是不太富裕,便收起来准备离开。

见状,尤眠也顾不上自己已经淹死的包子,立刻起身追上对方:“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他犹如一只见了人就摇尾巴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的:“多谢你昨晚帮我!”

青衫书生步子一顿,没想到会被尤眠拦下。

他微微颔首:“只是小事。”

说完就想绕过尤眠离开,只是尤眠还准备请他吃饭,断然不会放过他。

“等等……”

少年抬手拦下对方,杏眼水润:“我还没好好谢你。”

他指了指身后的早餐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必。”

青衫书生垂眸,表情略显冷酷,浑身的儒雅之中带了不少距离感。可他却不知道,尤眠见过不少冷淡的人,早已免疫。

“就当是你昨天帮了我。”

少年不依不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青衫书生拗不过他,只好勉强同意。

充满烟火气的早餐店,尤眠坐在那青衫书生的对方,碗里的包子早已浸满了辣椒油和醋。

“我叫尤眠。”

少年微微一笑,早已看出来了此人的窘迫,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单纯乖巧模样,全然看不出来是个黑心商人。

不少人曾被他这幅白切黑的样子骗到过,眼前的青衫书生亦是如此。

见少年主动报上名来,他也只好开口:

“顾惜朝。”

第42章 有点吃醋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顾惜朝……”

坐在阳光下的少年缓缓地念出他的名字, 虽然语气有些疑惑,但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

一开始顾惜朝都已经暗自握紧了双拳,以为尤眠也会如其他人一样, 听到他的名字后露出那种鄙夷。

尤眠当然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顾惜朝,二则是因为他就不是那种人。

哪怕是黑心的奸商, 其实心里也是善良的——尤眠自评道。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惜朝,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壮志未酬。倘若是在考试,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写上“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惆怅和愤懑之情”。

顾惜朝不怎么说话, 也不清楚是和尤眠没什么话题,还是本就话少。

经过那么多沉默寡言的朋友,尤眠早就不会觉得尴尬, 十分自在地低头吃饭。

时间尚早,吃过早饭后少年略好奇地看着顾惜朝, 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太学的学生?”

“不是。”

提到这个, 顾惜朝的脸色略变, 眼神透露出几分讽刺。

这个样子更符合尤眠对于落魄书生的刻板印象了。不过这一点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讲出来。

两个人刚认识就说这种冒犯的话,就算是再外向的人也不会这么做吧?

“我要去御街那里摆摊,顺路吗?”

尤眠拍拍手, 吃饱之后更容易犯困, 他说罢就打了个哈欠, 活像是一晚没睡。

一听他要去御街那里摆摊, 原本沉稳的顾惜朝冷不丁地开口询问:“你摆摊为生?”

“嗯。”

尤眠点点头, 十分爽快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不觉得摆摊就低人一等。

这种态度更让顾惜朝欣赏,他平日里也会摆摊买些东西为生, 因此觉得尤眠更加亲切。

“若是还没有找好位置,我刚好知道一个。”

“哇,那真是谢谢你了。”

尤眠本就打算去御街先看看,要是遇到好的位置就直接在原地摆摊。没想到刚认识的顾惜朝竟然会帮他,顿时满脸笑意。

御街两侧许多摊贩,卖小吃的、卖饰品的,几乎是应有尽有。

“你卖什么?”

顾惜朝停下脚步,侧目看着身侧的少年。他主要是卖一些字画,也会接抄书的活儿,所以找到地方大多在书铺周围,若是少年卖其他的,这个位置便算不上好。

“嗯……”

被这么一问,尤眠竟然沉默下来。难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卖什么吗?

顾惜朝缓缓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略棘手。

不过他也不知道尤眠摆摊不在意位置,只要能在系统面前装装样子就行。

【系统:……】

“卖花。”

身侧安静的少年就像是灵机一动,突然开口。

此时正值春日,各种各样的花争相开放,卖花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惜朝虽然是个书生,却不是只会死读书,听完尤眠的打算好,脑子里很快就思索起来这个办法如何。

那些书生喜欢附庸风雅,在书铺周围卖花倒是可行。

于是,青衫书生带着尤眠去了自己之前常摆摊的地方:“就是这里。”

尤眠四处张望,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应该算是字画一条街,许多书铺林立,街边还有人作画,十文钱就能现场画出一副。

“谢谢你!”

尤眠微微颔首,他要卖花也只是因为系统今天刷新出来的商品是鲜切花罢了。他之前钩织的那些东西丢了不少,大概是上次被砸摊子的时候掉落各处。

还好那些东西不值钱,不然丢了那么多他都要心疼死了。

少年不想卖花郎将鲜花都放在扁担里,而是不知道从那里变出来琉璃瓶来,大约到小腿那么高,准确地来讲应该是桶。

正忙着把花放在水桶里的尤眠并没有察觉到身后顾惜朝诧异的目光,不止是顾惜朝,当尤眠掏出这些琉璃制品时,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把视线落过来的。

琉璃是稀奇物件,整个汴京城也就那些达官贵人家里有琉璃做的东西。可眼前的少年竟然习以为常地摆出这么多,而是这些琉璃制品的成色如此之好,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装的水。

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尤眠放好花,一抬头就和注视着他的顾惜朝对视上,险些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没事。”

顾惜朝摇头,只是目光时不时地会停留在琉璃花瓶上。不过,更多的是落在尤眠身上,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探究。

能拿出这么多琉璃花瓶,想必家境富裕,不会是什么缺钱的。

回想起昨天尤眠拿不出三百两买房,顾惜朝有些说不上来心里的情绪。既然这么有钱,又何必出来摆摊?

“送你。”

尤眠拿出一枝桂花,这个季节不应该有桂花的,但有系统在,一年四季的花都能凑到一起打麻将。

桂花特有的香气幽幽浮现,丝丝缕缕,若隐若现。

顾惜朝顿住,他都这么大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花,不免感到诧异:“送我?你送我花做什么?”

“谢礼?”

尤眠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想谢一下对方帮自己找摊位。刚好他手边就是一桶桂花,便抽出一枝递给了顾惜朝。

都说蟾宫折桂,他见顾惜朝是个书生,便想借个吉言。

少年纤细的手指捏着桂花枝,米一般的桂花堆积在一起,乍一看像是成熟的小米。

顾惜朝沉默片刻后才接过尤眠手里的桂花,低声道了句谢。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刚送完花,尤眠甚至都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顾惜朝就直接要走。

望着对方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少年抬手摸了摸鼻子——和楚留香待久了,下意识地就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尤眠猜不透顾惜朝心中所想,两个人的处事方式都不一样,自然很难读懂对方。

一个是遇到坎坷就直接躺下睡觉,一个是遭遇不平内心愤愤,犹如两个极端。

若是之前的尤眠,恐怕还会不断内耗自己。但如今的他早已变了,没有拘束他的父母,任何困难放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顾惜朝已经走远,尤眠便不再去想对方的事情。他搬了个小凳子往摊子后面一放,撩起衣摆坐下。

系统出品的花质量很好,怪不得这么多花就要收他二十两。那可是二十两!

少年磨着牙,亲自将混在一起的花枝一点点分开,同品种的放在一起。粉红的桃花、淡黄的桂花、绿色的桔梗……五颜六色的,摆放在一起都快要将他给淹没在花丛中。

“这么看也挺好看的。”

尤眠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这些鲜切花处理好,起身打量着,突然觉得自己的摊子很适合做背景。

若是有相机的话就可以拍照了,一个人收他五两。

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的尤眠垂首叹惋,可惜他没相机,而且系统商城也没有相机出售,不然又可以大赚一笔。

鲜花配美人,这一幕十分赏心悦目,更不必说在这一条卖字画的长街了。

“如今正值春日,怎么还有秋夏之花?”

正低头试图插花的尤眠听到一阵脚步声停在自己摊子前,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独家秘方。”

方才此人低着头时只觉得身形楚腰卫鬓,没想到抬起头来竟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就好像……从古画上跳出来的人一般。

尤眠:“公子要买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在摊子前驻足的书生,这人真奇怪,来买东西还一句话不说。

“没……没什么。”

“……”

尤眠放下手里的剪刀,纤细洁白的指间沾了碎叶和水珠:“公子若是不买花,烦请让开。”

这人该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抱歉,在下见小公子天人之姿,一时入了迷……”

此言一出,更让尤眠觉得奇怪。他之前也见过夸他好看的,但……怎么这个人说得这么奇怪?

“烦请让开。”

少年冷下脸来,右手边一瓶盛开的洁白梨花,左手边是含苞待放的紫色郁金香。两种对比鲜明的颜色,更衬得中间的少年唇红齿白。

眼看自己无端惹怒了尤眠,书生连忙道歉,只是眼睛仿佛用胶水黏在了尤眠身上似的,就连走的时候都是一步三回头。

总觉得被骚扰了。

冷脸的尤眠双臂环抱,暗自磨牙。

阳光掠过身后的屋檐,渐渐照亮了原本藏在荫凉处的摊位。摊子上各色鲜花漂亮夺目,更别说还有反季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

除开一开始那个古怪的书生,接下来尤眠并未遇到奇怪的客人。摊子上的花渐渐减少,铺了桌布的桌子上因为拿花滴落不少水。

尤眠低着头收拾,来买花的人大多是一些书生,还有不少路过瞥见后过来顺手买一枝的。所以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他也不好喊出高价,只好以中等偏上的价格卖花。

“一整天算下来也就赚了十两。”

少年坐在凳子上,手肘抵在桌面,面前放着一瓶插好的花。没什么设计,只是错落有致地插了几枝梅花。

大抵是临近正午,这条街上的人少了一些,来买花的人没几个。倒是有人想买花瓶,甚至给出了高价。

刚开始尤眠还十分诧异,不过是一个玻璃花瓶竟然值那么多钱?但看着那人欣喜的模样,他脑子一转,这才想起来玻璃在古时候却是很珍贵。

有人出高价,尤眠还是没卖。

那人虽不是粗布麻衣,但身上衣服的布料称不上好。既然玻璃花瓶值钱,他完全可以以更高的价格卖给有钱人,没必要卖个一个还要咬咬牙买的。

春日的阳光已经带着暖意,落在人身上时很快就能体会到泡温水一般的温暖。

桌子上的东西只需要简单收拾,尤眠看似是将花瓶收在背篓,实际上是收在了系统背包,唯一留下来的便是那束红梅。

这种秾艳的颜色乍一看和清冷如月的人不搭,但熟悉之后便能从中察觉到些许乐趣。寒梅傲雪,不正是对方吗?

尤眠抱着一束红梅,身上沾染上淡淡梅香。

他今天约好了和无情见面,对方昨晚说过要帮他问一下正在出售的院子。其实回去之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么好的院子真的会一直没有人卖吗?而且自己的预算也不高,能让他买下来的院子价格也是便宜。

位置好且价格公道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按理来说很抢手。

昨晚尤眠躺在床上,想了几乎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想明白了——盛崖余怕不是刻意为之。

哎——又麻烦对方了。

仔细算来,自己和对方认识那么久一直都在受着对方的帮助。这让尤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关系很好的朋友会这样吗?

少年抱着花往回走,眉眼间满是深思。红梅雪肤相应,犹如雪地里落了一片血。

他脑子里在想着事情,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中午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酒楼之类的饭馆,站在街上都能闻到里面饭菜的香气。

当然,他停下来并不是饿了。而是……身后的脚步声。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脚步声繁杂,但皆是利落清晰。在这些脚步声中冷不丁地出现了一道犹犹豫豫,走走停停的。

此时的尤眠可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早早地就听出来了这人是在跟踪自己。

奇怪,他初来乍到,在汴京可没什么敌人。来这里满打满算也才两人,更不用说得罪谁。总不能是昨天那个卖房的老板吧?

尤眠哼笑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继续向前走,步伐轻快,甚至还哼起了歌。

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跟踪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听上去大概是个男的,该不会真的是那个老板吧?

心里百转千回,但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可能和无情待久了,学到不少。

街道两旁的垂柳因风抚动,翠绿的柳枝丝线一般在空中飞舞。

粉衫少年换了一只手抱着红梅,饶有兴致地抬手折下一条柳枝。他一手捏着细长的柳枝,一手抱着花,很有闲情逸致。

脚步声轻飘飘的,踩在青石板上能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柳枝细长,又因为是刚长出来的,还十分柔软,拿在手里就像是有韧劲的绸缎。

尤眠身上衣服略单薄,一阵风吹过就能让衣摆如云雾般向后飞去。

他手里随意晃着手里的柳枝,哼的调子陌生又洗脑,仔细听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突然,被甩起来的柳枝在空中转了个弯,伴随着一道“咻”声向后飞去。

身后的人一直跟尤眠保持着距离,但这距离只是伸长胳膊够不到。柳枝犹如手臂的延伸,卷起的枝头“啪”的一声打到了后面男子的胳膊。

隔着薄薄的春衫,被打到的地方瞬间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要是扒开衣服看的话,被打的胳膊肯定红肿起了印子。

“嘶——”

还未等到壮汉开口,尤眠就已经转过身来,鬼魂一般飘到了他面前。

“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嘴角含笑,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跟在后面一样。

怎么会?他明明那么小心翼翼……

可惜壮汉眼中的小心翼翼在尤眠听来更像是光明正大。

“谁说我跟着你了?这路就在这儿摆着,我走路还不行?”

他这么一说,尤眠脸上的笑意更浓,一边说着话,一边甩了甩手里的柳枝:“是吗?再往前走可就是神侯府了,从前面那条街开始你就一直跟着。”

柳条甩动时发出道道破空声,足以见抽到身上究竟多痛。壮汉刚才已经体会过,见状不由得浑身一颤。

“还是说,你是要去神侯府?”

“我……我就是要去神侯府!”

壮汉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打量着尤眠:“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抽了我一鞭子。走!我倒要去神侯府让官老爷评评理!”

“好啊。”

他看尤眠年轻,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这人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少年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卡壳沉默下来。

“怎么?你不是说要去神侯府吗?现在就走啊。”

尤眠微眯双眼,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都要被他迷成月牙了。

见壮汉不语,他轻哼一声,再次甩了一下手里的柳枝。柔软的柳枝发出“啪”的一声,一片从树上落下来的叶子恰好被打得粉碎。

“走啊。”

模样清丽的少年绝非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说出的话在壮汉听来堪比催命符。

“呵,我大人有大人,放你一马。”

尤眠的态度强硬,壮汉不敢硬碰硬,只好找了个借口试图逃走。

哪曾想这人下定了决心,非要带他去见官。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飞过来的柳条比壮汉跑得都快,毫不留情地抽在对方背上。

紧接着,淡淡梅香传来。

方才还距离他五步之远的粉衫少年一眨眼就出现到他背后,纤细的手指竟然那般有力,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

“说,为什么跟踪我。”

“诶诶诶!”

壮汉还想死不承认,可贴到脖颈处的凉意成功地让他打起寒颤:“等等等等!我说!”

尤眠素手握着一柄匕首,这把匕首已经许久没出鞘,刚一见光,银白的剑身照到阳光后反射出一道蓝紫色。

上次用且慢还是在绵州,匕首上的药香越来越浓。

“是一个男的,他让我盯着你。”

“你说了和没说一样。”

尤眠反手用匕首拍了拍壮汉的脸:“那男的长什么样?”

“我……我没看清。诶诶!”

眼看着匕首再次贴到自己脖颈,壮汉连忙举起手来:“那人蒙着脸,我是真不知道啊。不过,他说话文绉绉的。”

此言一出,尤眠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人来。

“再有下次……”

他威胁道,话不说完比说完更吓人,壮汉连忙往远处跑,生怕慢了会被尤眠一刀捅死。

不过少年根本没要杀他的念头,只是恐吓罢了。

春风拂面,匕首上的香气快要将怀里梅花的香气掩盖过去。尤眠一边转身,一边低头将匕首收回去。

谁曾想,他一回头就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尤眠心都漏跳一拍,自己刚才做的那些事情不就被看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在无情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刚才那副坑蒙拐骗、嚣张跋扈的样子……

“遇到麻烦了吗?”

无情浅笑,漆黑冰冷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冷意,满是温柔。恰如此时春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又不会太过炎热。

青年的目光犹如一场春雨,无声地落在身上,微微凉,却又无处逃脱。

尤眠觉得在对方的眼中,自己心中所想几乎是无处遁形。

他微微收紧了抱在怀里的红梅,淡淡的香气在鼻端萦绕。这种类似于无情身上的味道让本就有些尴尬的他更加不知所措。

“买了花?”

无情视线略微下移,落在尤眠怀中红梅上。花开得正好,只是春天还有红梅吗?

听到对方的询问后,尤眠当即顺着向下说:“今天卖花了。”

“没卖完吗?”

无情略勾唇角,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示意对方跟着他走——总不能就在大街上聊天吧?

“不是没卖完。”

尤眠快步跟了上去,慢悠悠地走在对方身侧,随即将抱在怀里的红梅递到无情面前:“是刻意留下来送你的。”

他语气自然,表情也一如往日,根本没发现此时的举动有什么错误。

唯有无情,听到他说的话后猛地停下了轮椅。举在眼前的红梅香气更浓,猩红的颜色更衬得举着花的手指洁白细腻。

送……他?

青年面无表情,耳朵却又红又烫。

“怎么……想起来送花了?”

无情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整个人犹如绷紧的弓弦一般。他抬起一只手,仔细看还能看出手指微微颤抖。

不过他将这一点掩藏得很好,站在他身边的尤眠并没有察觉到。

“因为合适啊。”

尤眠眼神真挚,语气也从容。

他没发现无情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此时正涌上不知名的思绪,仿佛站在悬崖向下望见了海面旋涡。

无情很快就将一瞬间的异样掩盖下去,抬手接过尤眠手中的红梅,枝干上还残留着来自尤眠的体温。

“多谢。”

“你不让我说谢谢,怎么自己反倒是说了?”

尤眠双手环抱,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他微微弯腰,将脑袋探到无情正前方,略微眯起双眼。

只不过,无情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羊脂玉一般的耳垂上正戴着一只耳坠,浅粉色和少年身上的衣服略有些相像。

这正是无情当初送给尤眠的那个。

尤眠今日来找他,不仅给他带了花,还戴上了自己给他买的耳坠。

无情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颗心如同泡在了温水里一般。一股异样的感觉渐渐占据整颗心,试图要将心给托举起来似的。

“嗯?”

“你不喜欢吗?”许久没等到无情开口,尤眠原本平平淡淡的心顿时紧张起来。

“没有,很喜欢。”

无情抬眸,大半张脸都遮挡在红梅之后,只露出了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睛。他的眼睛中经常是一副冰冻样子,杀意肆意,不怒而威。也曾浮现过笑意,但大多是面对他人时的讥笑。

但此刻,青年那双比出鞘长剑还冷傲凌厉的眼眸中尽时柔和。

“那就好。”

向来敢直视无情眼睛的尤眠像是被烫到一般连忙移开了视线,他假装看向远处,却不知道自己那只戴了耳坠的耳朵正暴露在无情眼下。

说来也不巧,无情耳朵红的时候尤眠并没有看见。如今他却被看得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遮挡的余地。

“嗯?”

无情从中窥见出几分情绪,心头一颤,但更多的还是笑意:“怎么停下来了?”

他试图打趣略显羞涩的尤眠,少年听到后轻咳一声,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刚才不是你停下来的吗?”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就是小孩子拌嘴。

尤眠没反应过来,无情倒是哑然一笑:“我的错。”

他态度自然,就这么流利地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三分,让尤眠更加不好意思。

尽管尤眠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

*

神侯府与其他的机关不同,更像是一个大宅院。正门口有不少守卫,大老远就能窥见其中的森严。

无情带尤眠进了神侯府,不过他公私分明,并未带着人参观其他地方,而是径直带着尤眠去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种了一颗树,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

刚一踏入这个院子,尤眠就浑身紧张起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觉得自己是闯入了对方的领地。

这种感觉在无情带着他进了房间后更加明显。

“坐,我去泡茶。”

无情将人带到了自己卧房,而不是书房。他本人都没说什么,尤眠更不好意思开口。

少年慢慢地挪到椅子旁边坐下,安静的环境下,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暗自打量着周围。

房间里的摆设很有无情的个人风格,雅致简朴。除了必要的家具外没有其他的装饰,唯一能称得上是装饰的恐怕就是尤眠刚送到的花——此时被无情找了一个瓷瓶插了进去。

红梅夺目,颜色秾艳,在古典的房间里点缀上一抹色彩。

坐在旁边的尤眠视线落在红梅上,阳光恰好透过打开的窗户溜了进来。阳光被窗户分割开,放在架子上的红梅十分幸运地全部沐浴在阳光之下。

“我已经问过了,那个院子现在还没卖出去。”

无情端着泡的茶进房间,开口直入主题。

这也是尤眠今天过来要说的事情,听到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价钱呢?”

少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抬眼看向对面的无情,模样认真,如同学堂里仔细听讲的学生。

这种专注的眼神会让人误会……误会少年此时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百九十五两。”

比尤眠一开始看的那个院子便宜了快一半,这种好事真的能落到他头上?

被少年的目光盯着,青年面不改色,仿佛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一样。

“这么便宜?”

见状,尤眠主动开口,恰当地流露出几分疑惑。

“嗯。”

无情微微颔首:“对方着急出手。”

哦——急出确实会便宜,但这便宜得也太多了,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这么好,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粉衫少年微微一笑,紧接着又追问:“那老板现在还在吗?占了对方那么大的便宜,不如我请他吃顿饭?”

“不必。”

几乎是尤眠话音刚落,无情就立刻开口拒绝。十分果断,斩钉截铁,仿佛尤眠现在就要去和别人吃饭。

“……”

他回答得太快,尤眠都没反应过来,此时一副呆呆的样子。

“抱歉。”

无情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道歉。道过歉后,青年轻叹一声:“老板今天要出城看望生了病的孩子,没空。”

“哦——”

尤眠拉长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无情心中所想,嘴角还带着一抹神秘的笑。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掩饰,看得无情忍不住率先避开他的视线。

本来尤眠没多想,但青年如今猛地避开视线,这一举动成功地让尤眠顿住。

方才在大街上还能纵容交谈,但一来到房间,两个人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一般。

周围冷不丁地安静下来,越是安静的环境,越能凸显出一股暧.昧来。说话时都隐隐浮现出些许缠.绵,更别说此时了,两人甚至连对视都不敢。

尤眠啊尤眠,你这是怎么了?平常不是特别能说吗?怎么现在成哑巴了?

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又松开,衣服都变得皱巴巴的,足以体现出他心里的不平静。

在感情上一窍不通的少年根本不明白刚才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视本就是无形的亲吻,用视线肆无忌惮地摩挲对方的肌肤,目光都能带着濡湿感。

无情微微侧目,余光中瞥见了尤眠的不安,以及渐渐通红的耳垂。

他心中不由得一颤,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在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紧张,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

紧张之余又不免带着期待,试图试探对方心中是否和自己一样,是否如自己一般坐立不安。

无情那双犹如浸在冰水中的墨玉般眼睛,此时也渐渐多了柔情。

“我……”

尤眠突然开口,试图打破弥漫在两人周围的寂静和尴尬。

谁曾想,他刚开口,一个“我”字都未落在地上,原本侧着脸的青年顿时将视线投了过来。

一瞬间,尤眠后背惊起一阵冷汗,只觉自己是一只快要被猛兽捕捉到的猎物。

“嗯?”

无情目光专注,察觉到尤眠的紧绷后略微收敛了些许:“怎么了?”

在尤眠眼中,盛崖余一直是一个看似清冷无情实则温柔的人。他很少看到对方露出冷酷残忍的表情,唯一算的上令人恐惧的怕是当初在危城外对方直面凌落石的时候。

大多时候,青年也只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之前就说过,尤眠第一眼见到无情的时候就觉得对方似乎在心里压了很多事情。

当初无情向凌落石说的那句自嘲,恐怕就是本身就在意的事情。尤眠不了解无情的过去,他只短暂地参与过对方的现在。

少年抬眸,视线再次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对视上。

“没什么。”

尤眠收起心里的思绪,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恰逢阳光随着时间挪移,一半的阳光落在不远处架子上放着的红梅上,另一部分落在了尤眠的脸上。

隔着半人的距离,无情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对视上的一瞬间,周围再次寂静下来。有风掠过打开的窗户吹进屋子,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无情没看完的书,此时正哗哗作响。

浮尘在阳光下十分显眼,慢悠悠地在空气中浮动,时不时地往有人的地方聚拢。

“林仙儿的案子怎么样了?”

尤眠不动声色地打破寂静,提出了一个两人都参与过的话题,试图将刚才莫名的暧.昧给翻过去。

“已经差不多了。”

无情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长,皮肉匀称地覆盖在有力的骨头上,十分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阿飞怎么样了。”

突然间,少年提及一个不在场的人。

大约是想到了林仙儿,尤眠便不免想到当时从保定分开的朋友阿飞。阿飞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却比他成熟的很。

年轻剑客身上可没多少钱,还是自己偷偷塞给了对方一百两。

尤眠轻叹一声,眉眼间已经流露出几分的担忧。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无情,试图想从对方口中听到同样的担忧。

可无情和阿飞都是距离感极强的人,在保定的那些日子很少单独相处,基本上都是由尤眠当做中间人。

更何况,无情清楚得知道,凭借阿飞的武功,对方很难在江湖上遇到什么危险。

至少比尤眠一个人行走江湖要让人放心得多。

还有一点,无情想不明白为什么前面还在讨论卖房的事情,后面就突然提到阿飞。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第43章 笑得温柔 春眠,有情

无情带着尤眠去看了那个院子, 距离神侯府不远,这更让尤眠觉得对方是故意在帮他。

该不会是自己出了差价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尤眠就浑身不适, 心里对无情也有了愧疚。

“怎么了?”

在去看院子的路上,无情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低落情绪。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是……

“没事。”

半低着头的尤眠抬头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觉得这个价钱能在汴京买下这么好的院子实在是太幸运了。”

说罢,他略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说者有心, 听者也有意。

轮椅碾动的声音不大不小,成了周围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坐在轮椅上的无情顿时明白少年从刚开始为什么不安了,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情。

“院子的主人我认识, 对方是六扇门的一位同僚。”青年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只是去年受了伤, 如今告老还乡,便想着将汴京的房子卖掉。”

说罢, 他抬手轻轻拍着尤眠的手背, 试图是要安抚对方:“院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不必感到愧疚。”

“而且,这也是我的私心。”

清冷如月的无情大捕头解释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比之前低了三分。

“抱歉……”

“不必道歉。”

无情略微勾起唇角,解释完后两人之间果然没了刚才那种古怪的气氛。

在青年看来, 自己与尤眠是……朋友, 做这些事情也算正常。可他并不知道尤眠之前基本上没朋友, 对于朋友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并没有太多经验。

“那……究竟便宜多少?”

走着走着, 尤眠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话说出口后,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死缠烂打,因此停下脚步低头捏着挂在腰间的香囊一言不发。

见状,无情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好将原本的价格讲了出来。

便宜了整整五十两。

太学那个院子比较大,卖三百两也有地理位置的原因。而无情解释的这个比太学那个小了一点,但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那位同僚是在十年前买下的,价格自然是比现在便宜。

“这个价格是林大人同意的。”

无情看出了尤眠心里的不安,解释的时候心里有些好奇少年之前的经历。仔细想想,从认识到现在,对方好像很少提及过之前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恐怕就是在保定对方喝醉。

“我不是在……”

尤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低着头,但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足以他清晰地看到无情眼中的包容。

对方明白他在想什么,并且十分体贴地没有追问。

一时间,尤眠脸上的表情软化,低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个。”

“嗯。”

无情短促一笑,大概是看到他这幅模样被可爱到了。

他觉得尤眠可爱,不管是道谢时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完完全全地戳中了他的心。

看过院子后,尤眠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以为那个林大人亏了。

这个房子没有侧房,只有简单的几间,正房、书房、厨房,并一件柴房。

林大人十年前买下这个院子的时候也只是为了离六扇门近一点,这十年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因此这几间房子就已经足够用了。

院子里没有种什么树,只有北墙那边用竹篱笆为了一小块菜地。

一整圈看下来,尤眠很是满意。

“可以种菜。”

他已经在想着要种什么菜了,甚至都想好了这次要做什么菜大展身手。这就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初在绵州的时候,陆小凤竟然敢嫌弃他。

“对了,到时候尝尝我的手艺!”

少年望着北边的菜地片刻,随后转过身来欣喜地看着无情,语气雀跃:“我做饭很好吃的!”

望着他这番高兴的样子,无情眼眸微弯:“好,我很期待。”

*

几日后,尤眠痛快地付了全款。穿越快一年,离开边城后他成了一名在汴京城有房的人。

院子在距离神侯府两条街的花经巷,□□巷以巷口那颗数十年有余的桃花树得名,每逢春季,巷口的大桃树就变成了粉色的绣球花。

此时大桃树还没完全开放,再等几日就会看到花团锦簇的一面。

满树桃花开那日,尤眠在□□巷的新家总算是重修好。他在汴京城认识的人不多,算上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的顾惜朝的话,他在汴京只有两个朋友。

“你一定要来哦。”

书铺前,蓝衣少年双手撑在作画用的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语气十分诚恳。

而他对面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顾惜朝,男子依旧是一身青衫,此时正坐在桌子后面提笔作画。

闻言,对方头也不抬:“抱歉,在下今日有事,恭喜乔迁。”

“你有什么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尤眠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影遮挡不少阳光,阴影大咧咧地铺在桌子上,遮住大半顾惜朝将要画完的画。

他追问:“真的不可以吗?你是我在汴京认识的唯一的朋友。”

这句话成功地让顾惜朝停下了手上动作抬眸去看,一眼就看到挡在自己摊子前模样可怜的少年。

对方今日穿了件宝蓝长袍,这个颜色肤色白皙的人穿上很显白,更别说尤眠本就唇红齿白。此时他再露出这幅恳求模样,活脱脱一个心地善良热情好客的小少爷。

顾惜朝看着他,欲言又止。

“人多热闹嘛,你不也是一个人吃饭?”

尤眠直起腰来,双臂环抱。若不是白玉京已经走了,他还想叫对方过来呢。

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顾惜朝不愿意来。刚认识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变冷漠了?

“好不好,顾大哥。”

尤眠双手合十,水润明亮的杏眸犹如春日的水潭,让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今晚?”

“对!”

见顾惜朝有了松口的趋势,少年眉梢立即飞上笑意:“就在□□巷,往里走第三家便是。”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去买菜。刚走出两步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补充道:“今晚我亲自下厨!”

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回头时脸颊背着光,恰逢一缕光擦过鬓边,耳垂上的紫色耳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顾惜朝缓缓垂下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这幅平静的样子,怕是不知道今晚要面对什么事情。

*

夜,□□巷正数第三户人家灯火通明。北墙的小菜地有春韭露出地面,不过只有短短一指,怕是要等些时间才可以吃上。

不远处的厨房中散发出阵阵烟火气,伴随着热油的噼里啪啦声。

春夜微寒,但今夜月光通明,适合赏月,尤眠便将准备的瓜果放在了院子正中央。

此时,厨房的窗户上透着一道略微纤细的身影,正低头弯腰忙碌着。而院子正中央,一白衣男子和青衫男子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两人正是无情和顾惜朝。

“马上就要好了!”

厨房里的尤眠喊道,他今天很高兴,大约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在家和朋友吃饭,整个人都与往日不同。

白天,无情收到邀请时还心生期待,就连在小楼看书时都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晚上拎着贺礼过来时,率先看到的并不是笑吟吟的尤眠,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对方一袭青衫,浑身散发着书卷气,面容俊朗,唯有一双眼睛略深沉。

还未等无情开口询问,听到动静的尤眠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你来了?这是顾惜朝,我前几天认识的朋友。”

随后,他又向顾惜朝介绍起无情来。

其实尤眠没开口的时候,顾惜朝就隐隐猜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是谁。毕竟在汴京城谁人不知道无情大捕头的名声?

坐轮椅、面容清丽,秀隽冷傲中又带着几分孤僻,除了名满汴京的无情还能有谁?

只是顾惜朝也没想到看起来像个小少爷的尤眠竟然会认识神侯府的人,这下对于少年的印象更加疑惑——难不成真是哪家少爷?

两人微微颔首以示问候,随即便坐在院子里等着尤眠在厨房里忙活。

顾惜朝一开始想要帮忙,却被尤眠推出厨房,并放言今日一定要让他们两个好好尝尝自己的手艺。

但顾惜朝和无情似乎聊不起来,只是干巴巴地坐着。

“好了!”

院子里的寂静总算被打破,在厨房里忙活许久的尤眠总算是端着一锅汤匆匆出来。

“芸豆萝卜炖蹄膀。”少年将砂锅放在桌子正中间,随即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满桌佳肴,“我下午就炖上了。”

五菜一汤,色泽诱人的糖醋小排、香气扑鼻回锅肉,还有几个家常菜,看起来确实是让人食指大动。

尤眠落座,单手托腮:“快尝尝。”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无情率先盛了一碗蹄膀汤。汤色浓白,上面还飘着青翠的葱花。

“怎么样?”

见无情端着碗浅尝一口,尤眠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黏在了青年身上,这幅期待的表情很难让人忽略。

只是青年喝过第一口汤后动作有些许的卡顿,平日里略高冷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

“怎么样?”

没等到回答的尤眠再次追问,纤长的眼睫上下翩飞,犹如振翅翩飞的蝴蝶。

这幅十分期待点评的模样让无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面不改色地放下汤碗:“温度刚刚好。”

“……”

“……”

“……”

此言一出,刚抬起手准备浅尝的顾惜朝停下动作,垂眸看着手中碗颜色和香气都不错的蹄膀汤。

“没了吗?”

尤眠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还以为无情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会说其他的,没想到青年说罢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下来。

“不好喝?”

尤眠从无情的眼神中窥见了几分踟蹰,于是挽起袖子给自己盛了一碗。

炖得软烂的蹄膀颤巍巍的,肉上还沾了一粒葱花。平日里不吃葱花的尤眠都忽略了这一点,毫不犹豫地抬手喝了一大口。

尤眠:0.0

他艰难地将口中的汤咽下,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不对劲,这不对劲。

这汤怎么会是这个味道?又甜又咸,仿佛在里面倒了一大碗糖似的。他好像也没放糖吧?

尤眠抿唇,一言不发地把碗放下。

见状,顾惜朝也放下了汤碗,从这两人的动作中已经猜到了这蹄膀汤大概不好喝。

“哈哈,可能是把糖当做盐了。”尤眠试图找补,“尝尝其他的菜的。”

他本想掰回一城,岂料剩下几道菜的味道也是一言难尽。明明从外表上看起来很好吃,闻起来的味道也不差,可偏偏尝起来难吃得很。

但性价比很高,一道菜就能尝出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

尤眠缓缓闭目,仰面不语。

“其实……好看就已经很厉害了。”

顾惜朝本想安慰,可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五个菜也没必要每一道都试了,就算是再给面子也不至于折磨自己。

今晚原本是该热热闹闹吃饭的,但三人却是在丰乐楼吃的晚饭。

“我请。”

饭桌上,尤眠整个人都低着头,额头嗑在桌子上,声音都闷闷的,似乎是被刚才的事情打击到了。

白日他那么自信,无情和顾惜朝心里还真有几分期待。

顾惜朝第一次来丰乐楼,落座后看着雅间的装潢并不说话。而无情正在安慰尤眠,也难为他了,那么难吃的菜都能绕到是调料和食材的问题上。

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有做饭天赋的尤眠简直是天塌了,怪不得当初在绵州的时候陆小凤不肯吃他做的饭,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没事。”

少年抬起头来,额头留下红色压痕。

“哎——”

他长叹一声,随即说道:“等我再练练,到时候再给你们露一手。”

闻言,无情不语,顾惜朝移开视线,都没有回答。

*

吃过饭后,顾惜朝与尤眠两人分道扬镳,青衫因风鼓起,背影有些决绝。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下定决心,保证之后再也不吃尤眠做的饭。

而尤眠走在无情身边,两人手里都没拿灯笼。汴京城没有宵禁,夜市上很是热闹,沿街的灯笼多如繁星,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接连不断。

“哎——”

每走几步,尤眠再次叹气,惹得身侧的无情朝他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

少年摇摇头,看着落了满地的月光发呆。有时他总会觉得如今是梦一场,模模糊糊地感受不到实质。

尤眠酒量不好,在饭桌上只喝了一杯,此时已经有些醉了。哪怕走路时步子平稳,但略微朦胧的双眼依稀可见醉意。

走到□□巷本该分别,但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巷口的桃树枝头开满桃花,地面上也铺了一层粉色的地毯。恰逢一阵风起,不少花瓣被摇下,纷纷扬扬,似一场粉色的雨。

尤眠侧目,看着无情头顶落着的花瓣,也许是喝了酒之后胆子变大,瞥见眼前的一幕后他便抬手探过去。

一片粉白相间的花瓣捏在两指之间,桃花的粉似乎化成了少年指尖的颜色,秀气中带着几分有力。

在尤眠伸手的那一刻,无情就已经预判到他要做什么了。身为捕快,青年向来警惕。但这次却没躲开他的动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无情瞥见尤眠收回手,才装作诧异:“多谢。”

“不许说谢谢。”

平常都是无情提出这个要求,这次倒是反了过来。与青年的委婉不同,尤眠说这句话的时候理直气壮。

“好,不说。”

借着月光,无情看清了尤眠眼底的醉意,已经紧紧盯着他的视线。

“你……”

尤眠突然矮下身子,视线与无情平视:“要走?”

“时间不早了。”

“里面好黑。”

尤眠此时的距离和无情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

“我陪你进去。”

“唔……”

大脑快要停机的尤眠听到这句话后粲然一笑,好似刚才那些举动就是为了这句话。

昏暗的房间,无情点亮了蜡烛。烛光摇晃,一副要熄灭的架势。见状,他只好抬手护住烛火,随即侧头看向院子里的人。

月色落在尤眠身上,薄薄地撒了一层银粉般。

“好了,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后,尤眠快步上前。这个时候酒劲儿上来,他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你要走了?”

少年浑身酒气,三人之间酒量最好的竟然是顾惜朝。无情不饮酒,而尤眠今天高兴,时隔许久再次举起酒杯。

丰乐楼的酒很有名,和当初在保定客栈的酒简直不是一个级别。乍饮之际只觉口齿留香,没有丝毫的辛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酒劲儿会渐渐涌上。

尤眠并不知道此酒名为晚潮,正因酒劲如夜晚的潮水缓缓涌来儿得名。此时的他,已经醉了。

“明日还有公务在身。”

无情嗅到了尤眠身上的酒香,在夹杂着少年身上的熏香后更加迷人。

“你还没……”

“还没什么?”

醉意横生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你之前说要送我熏香。”

说罢,尤眠探身,小狗一般耸耸鼻尖:“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是什么熏香?”

他之前就曾问过无情这个问题,当时青年还很有礼貌地说等到了汴京差人给他送一些。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记得这件事情。

“味道?”

清冷如月的青年背着月光,整张脸都隐匿在暗处,只能看到脸上模糊的表情,反倒是寒星一般的眼睛更加明显。

“嗯。”

尤眠点点头,语气轻柔:“和昨天送的梅花好像。”

说罢,他再次嗅了嗅,微微泛着红的鼻尖都快贴到对方衣服上了。

那知这次无情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用的究竟是什么熏香,而是淡淡道:“不是熏香。”

“不是……熏香?”

少年反应迟钝,重复着他的话。

无情一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手轻轻敲击着挂在腰间的钩织小猫:“嗯,不是熏香。”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是我的味道。”

白衣青年压低了声音,抬起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尤眠小巧的鼻尖:“喜欢?”

“嗯。”

少年缓缓点头,杏眼朦胧,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被点了一下的鼻尖有些痒,他便耸耸鼻子。

“想让自己也有这个味道?”

对方追问,语气没有丝毫感情波动,但放轻声音后在昏暗的房间犹如情.人间的呢喃。

“嗯嗯。”

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尤眠猛点头,束在脑袋上的发髻都随着他点头的动作猛晃。

无情露出的脖颈苍白,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他自微微敞开的衣领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一抹粉红。

“靠近一点就会有了。”

闻言,原本就微微前倾上身的尤眠顿住,大抵是在思考听到的内容。

而此言一出,无情便闭上了眼睛,脖颈耳垂以及脸颊粉如桃花。

突然,一股温暖的酒香扑面而来,怀里顿时落下一道柔软温热的重量。

“这样吗?”

尤眠抬起头,下巴抵在无情的胸口。从这个角度看,他本就圆润的眼睛显得更大更圆,幼兽一般看着垂眸的无情。

青年一瞬间握紧了双拳,胸口起伏着,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

“不是这样吗?”

尤眠低头,柔软的脸颊在无情胸口蹭了蹭。这些举动使他更像小狗了,拼命地想要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沾染上对方的味道。

因为醉酒而发热的脸颊在接触到冰冷的布料后顿感舒适,尤眠都眯起了眼睛,清晰地感受到了脸颊下结实有力的肌肉。

“尤眠……”

无情急促地呼吸几声,双手在半空中停顿,似落非落。

明明引诱的人是他,成功后却露出一副羞涩模样。

大约是现在的姿势不舒服,尤眠明目张胆地坐在无情腿上:“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

白衣青年紧紧地盯着他,一个能将杀气升华到冷傲的人怎么可能满足于此。

“够了。”

无情缓缓道。

听到他这句话后,刚趴在他怀里没半刻钟的尤眠就连忙起身,动作快如脱兔。

少年低头抬手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果真闻到了和无情身上相似的气息,心满意足地露出一抹笑来。

方才还温香软玉在怀的无情怀里顿时一空,春夜里的凉意顿时涌了过来,一怀凉风。

而一旁的尤眠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准确地来讲,他根本没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有那么出格。

无情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提起来没多久便立刻跌落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他抬眸看了过去,刚才还乖乖缩在他怀里的少年已经窝在了床上。

都已经醉了,上.床睡觉的时候还知道脱鞋。

无情无奈摇头,过去扶起早已入眠的少年,动作轻柔地将对方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

“吱呀——”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哪怕关门的人已经尽力放轻了力气。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绕过半垂下的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床上鼓起的被子。

*

“嘶——”

躺尸般睡了一整晚的尤眠捂着脑袋坐了起来。每次喝过酒后他就会在心里暗自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喝,但每次都会反悔。

就像这次。

尤眠坐在床上,头发凌乱。大约是刚醒来,他脑子还不甚清醒,犹如一台老式电脑,开机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昨晚……

少年蹙着眉,试图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想来想去,记忆也只停留在□□巷巷口的桃花树下。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答家的,他没有印象。

该不会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吧?还真是巧,他上次喝醉酒就是和盛崖余一起,这次还是。

怎么每次丢脸都当着对方的面……

少年再次向后仰,“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床上,一尾缺水的鱼般胡乱扑腾着。

阳光正好,他醒来时也不过将近午后,温暖的阳光撒满房间,舒适得让人只想躺在床上。

这几天尤眠几乎每天都出摊,这么怪异的举动吓得系统都以为他被夺舍了。今早天气不错,正当系统以为尤眠一会儿就会起来外出摆摊时,对方竟然一掀被子。

面对系统的催促,少年被子蒙头,嘟囔着:“我前些天已经很努力了,是时候该歇歇了!”

话音刚落,便试图睡个回笼觉,不再理会催促他的系统。

【系统:……】

算了算了,它已经习惯了,不干就不干吧 。都已经绑定了,总不能离吧?

就这么在家躺了五六天,这才在一个细雨朦胧的下午拖着自己的破烂摊子出了门。

一场雨将□□巷巷口桃树上盛开的桃花打落满地,一地粉白花瓣,人来人往的,基本上泥泞一片。

尤眠撑着一把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依照他的性格,这种下雨天应该是要躺在床上睡觉的。最好在准备切好的水果一碟,御街上李记的花生酥一盒。

今天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身着灰色衣衫的鹅黄色油纸伞,走在濛濛细雨中,宛如一副水墨画。他出来摆摊的原因很简单——没钱。

之前的钱都用来买房了,再加上在丰乐楼吃了一顿,花费也不少。更别说这几天在家里躺着,剩下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少年衣摆被雨水打湿,略有些沉重的贴在腿上,走起路来有些不舒服。

刚走出□□巷没多久,尤眠就心生后悔。

晚赚一天钱也不会饿死自己,又何必非要在今天这么一个下着小雨的天出来?他也太敬业了吧?

少年走走停停,正在挑选一个不错的地方停下来摆摊。至于要卖什么,等找到摊位在说吧。

虹桥就在不远处,两侧的灯笼被风雨打得摇摇晃晃,看着有些危险,似乎是想要落下来。

这里不需要固定的摊位,之前尤眠就是在这里摆摊,有次还大宰了一个江湖人。

思绪翻飞之际,少年手中的雨伞被吹歪些许,他大半个露在外的肩膀湿了一小片。

春雨连绵不绝,街上的人没多少,这让尤眠在犹豫要不要原路打道回府。

一阵风又起,他握紧了手里的伞。伞面被风吹起些许,将尤眠藏在伞面下的大半张脸都露出来。

雨似乎越下越大,这更让尤眠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回去吧。”

他低声念叨,回家吧,这种天气外面可没什么人,就算他在这里摆摊也不会有客人的。

纷乱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雨声渐大,在一群撑伞的行人之中,从桥那头走过来的青年便显得十分夺目。

只一眼,尤眠便看出来对方是个江湖人。

那青年年轻俊秀,拥有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腰间挂着一根竹箫,身后负剑。周围人在雨中皆是撑伞而行,他却淋着雨。

尤眠眉梢略微轻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并不准备和这人交谈,江湖人有些麻烦。而且,对方如何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少年打了个哈欠,转身之际,身后匆匆躲雨的行人横冲直撞到他的摊子。原本在身侧的小摊顿时从桥上向下滑,前面还有行人,倘若真撞上去,恐怕要陪不少钱。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闪电短暂地照亮了躲雨的行人。两只手同时拉住了向下滑落的摊子,动作十分迅速。

搭在左边的手正是尤眠的,他抬眸,冲上来的人恰好就是刚才那位淋着雨的白衣人。

*

“真是多谢!待明日我找个活计干,到时候再……”

“不必。”

□□巷正数第三户人家,正中间的那间屋子传出两道声响。一道略有些陌生,另一道便是尤眠了。

少年拎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走了进来,听到对方的感谢声后头也没抬,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之后会不会报答他。

“我叫王小石,敢问公子姓名?”

“尤眠。”

灰衣少年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说罢自己姓名后就往旁边一坐,单手托腮,十分好奇地看着王小石。

“你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多带些钱?”

据王小石自述,他下山后历经一路艰难险阻,这才在今日到了汴京城。可他下山时身上就没带多少银两,哪怕平日里再怎么紧着花,这一路走来到汴京,当真是一分钱都没有。

怪不得下雨的时候大家都撑伞,他却淋雨,原因竟然如此简单——没钱。

尤眠也没钱,他当时在虹桥上看着帮了他一个小忙后咧嘴一笑的王小石,再次善心大发,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东侧间还没住过人,前几天刚打扫过,就是可能会有些潮湿 。”

少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好奇地看向王小石:“这么看来,你师门也很穷了?”

“那倒没有。”

说到这个,王小石脸一红。师父给他的钱绝对足够他到汴京,但他这一路上一遇到什么可怜人就会忍不住施舍对方,这才变得囊中羞涩。

这幅天真善良的模样,不由得让尤眠坐直了身子,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眼睛明亮且面容俊朗的年轻人。

啧啧啧,他怎么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准确地来说是自己初入江湖时的影子?

不过自己应当比王小石聪明一些,毕竟他不会把自己手里的钱随意递出去——除了阿飞那次。

大约是因为同类之间惺惺相惜,尤眠颇为大方地让王小石在自己家留宿一晚,等到明日雨停,王小石便会在汴京城找活计干。

“我力气还算大,可以干一些力气活。”

王小石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手里的热水源源不断地温暖着他的手掌心 :“到时候再按照客栈的价格付你钱。”

“不用了。”

尤眠再次拒绝:“不过是住一晚。”

他打了个哈欠,眉眼之间满是困倦。

这种下雨天最适合睡觉了,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回来睡觉,只是多了一个王小石而已。

“你自便?”

尤眠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柜:“侧间的柜子里有被褥,我先睡了。”

说罢,他也不在意王小石还坐在他房间,径直撩起隔绝内外间的轻纱走到床边准备睡觉。

见状,王小石的视线从外面惨白的天空上收回来,随后便自觉地起身离开了尤眠的卧室。

“吱呀——”

关门声落下的瞬间,刚躺在床上没多久的尤眠就已经进入了梦乡。他入睡的速度很快,前几天去无情那里的时候,对方当时正坐在书桌后忙着处理一件事情,等抬头时,他就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

少年被子只盖到腰部,侧卧着,一手环绕着脖子虚虚地搭在颈后,另一只手则是随意地往外一伸。

汴京果然很好,住在这里好像身上的骨头都酥了,每天只想着睡觉。

尤眠还美名其曰春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就在无情书房。

坐在书桌后的白衣青年放在手里的笔,笑吟吟地抬眸看着他,语气亲昵:“什么时候改了姓?”

乍一听尤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等看到无情眼中的打趣后才明白。

尤眠、春眠,仅一字之差,尤眠说自己因为春困所以觉多,却被因此打趣。

他趴在桌子上,杏眼微弯:“那你现在也可以改一个。”

“哦?”

“有情。”

尤眠单手托腮,抬手隔空点了点无情的嘴角,故意压低声音:“因为你现在笑得实在是太温柔啦!”

说罢,他自己低头闷笑起来。

第44章 再到荥阳 聚贤庄,英雄会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晴天, 阳光明媚。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今日上午的尤眠在阳光落在他脸上之后才坐起身来,不过,这幅虽然坐了起来但还没睁眼。

少年打了个哈欠, 腰酸背痛。这几天他躺得太久,身上的骨头都快酥了,稍一动弹就能听到骨头活动的声音。

浮尘在光下十分明显, 尤眠今天毫无睡意,懒洋洋地起身下了床。

春季早上的空气还带着些许凉意,深呼吸一口, 只觉一股凉意直冲鼻腔、上颚,最后在混混沌沌的大脑掀起一阵风。

尤眠推开房门后就靠在门框上抬眼望着院子,隔壁房间的王小石已经醒了。

大约是觉得借住一晚有些不好意思, 对方起床后很是勤快地把院子给打扫了一遍,此时正在给北墙边的小菜园浇水。

春韭长得很快, 两天前才收过一茬, 尤眠包了一顿饺子。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吃, 饺子味道太淡了,不过沾着调料吃还可以。

“你起这么早?”

尤眠双臂环抱,大半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耳垂上的那颗粉晶耳坠散发出柔和的光。

“你醒了?”

听到动静后, 王小石连忙转过身来。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抬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我已经习惯了。对了, 我看厨房米缸里还有米, 就煮了一点粥。”

“谢了。”

尤眠眉梢轻挑, 突然觉得让对方借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一睁眼就有热乎的饭吃。

煮的软烂的白粥搭配着邻居送的咸菜,简简单单的一顿就这么准备好了。

少年落座, 对面的王小石有些拘谨。

他长相俊朗,偏偏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这种样子的小青年最受欢迎了,一身正气,又没有太多心眼。

尤眠在心里啧啧称奇,单手托腮:“你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昨天对方说要做力气活,可汴京城这么大,工作还是有些不太好找。卖力气的活恐怕也就只剩下脚夫和码头的工人了,至于其他的,恐怕已经不缺人了。

王小石闻言面露沉思,似乎在思索着。

“这样,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少年放下碗筷,随即站起身来。他今天本来就要出门,刚好可以和王小石一起在汴京逛逛。

出门时,□□巷的住户大多都开始做工了,也有一些官吏住在这里,此时刚刚下朝到家。

王小石背好了剑,站在有些懒散的尤眠身边就好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

刚走出巷子,尤眠抬眼便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自远处驶来。他自己都没发现,在看到这辆马车后,他脸上顿时弥漫上了一抹笑意。

马车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两人面前。

垂下的车帘掀开,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白衣青年,对方手中此时还拿着一封请柬。

此人正是无情,刚才赶车的马夫就告诉了他尤眠就在前面,他这才让马夫停下。

谁知,帘子刚撩起来他就瞥见了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一高一低,拥有着同样清澈明亮的眼睛。

而且,如过自己没看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刚从箱子里出来。

□□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还是说,他们住在一起?

短短的一瞬间,无情脑海里百转千回,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平淡如波的模样。

“这是要去哪里?”

无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外面的两个人,开口询问。

尤眠解释一番,随即挥挥手,担心打扰到无情,便主动开口告了别。一声“再见”刚刚落地,就毫不犹豫地和那个年轻的剑客转身离开。

桃树上仅存的花瓣孤零零地落下几片,恰好落在尤眠和王小石站过的地方。

马车内一片寂静,放下的车帘不仅阻挡了阳光,也遮挡了外面的景色。

车身轻轻一晃,再次向前行驶。坐在车内的白衣青年沉默无言,手里翻开的书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突然,压在书页上的指尖一顿。

无情抬眼,总算是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尤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眼熟了。

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对方才会悄无声息地来到汴京,而且还没来神侯府。

另一边,王小石也有些疑惑,于是询问尤眠刚才那个坐在马车上的白衣青年究竟是谁。

“你是说盛崖余?”

尤眠侧目,没想到王小石竟然会对无情感兴趣:“他是神侯府的捕快,大家都喊他无情。”

“无情……”

在少年说出“盛崖余”三个字的时候王小石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等听到“神侯府的捕快”后更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怎么了?”

尤眠并不惊讶于王小石认识无情,毕竟整个汴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有谁没听说过无情的名字?

不过,他却不知道王小石露出这种表情并不只是因为听说过无情的名号,更是因为他们师出同门。

这一点王小石并没有给尤眠讲,毕竟自己上次和无情见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师兄是一个孤僻的人,打小就不爱讲话。

“码头好像在招工。”

在王小石回忆和无情初次见面时,尤眠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就瞥见了一群在码头做工的壮汉。

这些工人身上肌肉鼓起,一看就知道是干力气活的,也有一些身形较弱的,背起货物时腰都快折断一般。

“我去问问。”

王小石丝毫不在意,也不会觉得在码头做力气活低人一等。他冲着尤眠浅笑一下,立刻往那边跑了过去。

周围人潮汹涌,吵吵闹闹的声音吵得人脑袋疼。尤眠打了个哈欠,双臂环抱站在原地等着王小石。

突然,身后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还没等尤眠回过头去,人群突然挤了起来,一群人慌乱地往两边退,很快就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在被挤到别人摊子的那一刻,尤眠连忙往旁边躲去。

谁来了?竟然这么大的阵仗?

少年站定之后掀起眼皮往前看,跃过一个个头顶,只看到一个骑着马的黑衣青年策马而过。

对方衣袂翩飞,束在脑后的长发也飞舞在脑后。

“咦?”

尤眠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不是说汴京城内不许策马而行吗?不让白玉京也不会牵着马赶路。

少年抬手点着嘴唇,纤长的眼睫上下翩飞。

“怎么了?”

身后,问完工头的王小石走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他肩上,将陷入沉思的他吓了一跳。

“没事。”

尤眠摇摇头:“怎么样?”

“今日人够了,让我明日再来。”王小石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原本是想预支工钱的,没想到对方没同意。

他不好意思开口,尤眠却一眼看穿了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反正我一个人住,你先在客房住下吧。”

“谢谢你!”

王小石眼睛顿时一亮,语气热忱,在心里更加觉得尤眠是一个好人了。

他真幸运,刚到汴京就遇到了这么好的人。

由于王小石的目光不加遮掩,尤眠都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谁在看他。

既然今天没什么事,那还是去虹桥那里看看能不能骗到……不是,看看能不能遇到有缘人。

少年冲着王小石勾手:“走,带你去赚钱。”

他嘴角轻扬,浑身散发出一股游刃有余的从容,和之前一听到要摆摊就半死不活的样子截然不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一个老实人。

“摆摊?”

王小石看着在虹桥随意铺了一块布就算开张的尤眠,一时之间脑子都没转过来。

他原以为少年是哪家公子,毕竟对方无论是举手投足间都很有涵养,而且肤白貌美,不像是讨生活的人。

尤眠直接盘腿坐下,丝毫不在意落在地上的衣衫。他听到王小石的声音后侧脸抬眸,仰视着对方:“怎么了?”

“没,没什么。”

虹桥上的人不少,王小石这么大一只站在尤眠身边略有些拥挤,只好向后一避再避。

尤眠手肘支在腿上,单手托着下巴,垂眸不语。

他面前摆得东西很杂乱,不仅有金疮药一类的外用药,还有头饰。在人多的地方卖东西,不管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有人买。

尤眠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老者停在了他摊子前。

对方身上披着一件青袍,有些诡异,更别说他头上还戴了一顶高帽子。这种感觉在他开口后更加浓厚,声音宛如砂纸一般,即粗糙又诡异。

“这金疮药是什么价格?”

少年不动声色地打量老人一番,觉得对方不像是有钱人,便随意说了一个价格。

尤眠还以为这人是受了伤,没钱去医馆,所以才会在他的摊子前停下。

岂料,那老者弯腰拿起摊子上的金疮药,手指干枯如同树皮,指甲都泛着淡淡的青紫。

原本站在尤眠身后的王小石渐渐认真起来,垂在身侧的手都逐渐握起。

“这金疮药还是你自己用吧。”

老者话音刚落,一块布猛地掀起遮挡住他的视线。而做出这一切的尤眠毫不犹豫,丝毫不顾及散落一地的物品,起身抓住身后的王小石就往桥另一头跑。

“快走!”

少年动作太快,王小石准备伸向背后长剑的手都没来得及抬起。

“诶诶!”

虹桥上的人太多,跑起来难免会撞到人。尤眠和王小石一边嘴里道歉声不断,一边匆匆地往别处逃。

“那人是谁啊?”

王小石体力不错,跑着跑着就变成了他拉着有些气喘的尤眠。

“不知道!”

少年来不及可怜自己丢下的东西,脑子里飞快地闪现出几个人的脸来。难道还是那个人?可这也没必要啊。

但除了那个曾雇人跟踪他的书生外,尤眠实在是想不起来究竟还有人会这么想杀他。

王小石拽着尤眠往人少的地方跑,身后那青袍老人不紧不慢,犹如猫捉老鼠一般,似乎是笃定他们不会掏出自己的手掌心一般。

这人该不会是想在城里直接动手吧?

尤眠气喘吁吁,他可不会轻功,再加上体力一般,逃跑对于他来讲和一千米体测没什么区别。

而且,一开始从虹桥逃走是因为那里的人太多了,不少施展身手。眼下王小石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这才往空旷的地方去。

“呼——呼——”

在一处空地停下后,尤眠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累惨了的样子。

眨眼间,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那个青袍老者便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动作十分之快,身上的青袍因风微微抚动,头顶那顶高帽子纹丝不动。

王小石拔出了背后的长剑,他面容严肃,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但,他只能拔剑。

一旁,尤眠抬起头来,脸颊因为逃跑变得红润。他直起腰,鬓边一缕长发随风飘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双眼睛上。

漂亮且通透,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你想杀我。”

他直言不讳,双手叉腰:“为什么?”

“为什么?”

青袍老者低笑几声,笑得很是恐怖渗人,那双眼睛仿佛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尤眠。

“等你去地府再问吧。”

话音刚落,他便抬手击来一掌,气势汹汹,武功不低,在他们两个之上 。

尤眠袖子一动,颜色秾艳的绸缎随着王小石手中的长剑一同迎了上去。

绯色绸缎柔软,但飞出的那一刻却如同锋利的刀刃,看看擦过青袍人的帽顶。

两人一远一近,王小石手里的剑寒光闪烁,眨眼间就已经和青袍老人对上十数招。而他身后的尤眠袖中长绸也不断往老人身上抽,眨眼间,青红两色的布块花瓣一般落了一地。

“伊哭。”

浅色衣衫的少年冷不丁地喊出青袍老人的名号,与此同时,手上的绸缎突然缠绕到对方的手腕。

尤眠用力一拽,果然没看到对方手上的铁手套。毕竟青魔手如今正在神侯府,有无情亲自从保定押送而来。

没了青魔手,他和王小石也不是伊哭的对方。

此人习武多年,内力比他们两个高深,更何况比他们更加心狠手辣,下手角度刁钻至极,令人浑身发凉。

难道是为了青魔手而来?但伊哭不知道青魔手现在是在神侯府吗?

“哼。”见尤眠认出自己,伊哭冷笑一声,下手更加狠辣。

与其近战的王小石渐感吃力,毕竟他刚下山不久,对上伊哭这个在江湖上闻名已久的高手自然会难以招架。

好在尤眠及时瞥见伊哭偷袭的一招,立即抽下发髻上的银簪,手腕一抖,银簪闪着冷光逼停了伊哭暗自击向王小石的一掌。

随后,少年放弃了手中的绸缎,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柄青光莹莹的长剑,直冲伊哭而去。

他的招式有些奇怪,即像华山派,又能窥见几分少林的影子。每一招每一式都虚实结合,很难猜到下一剑会刺向何处。

“哼,倒是小瞧你了。”

伊哭抬手,左手成拳打在王小石迎面劈来的剑上。由于内力,他的手只收到了擦伤,血珠涌出,细微的疼痛让他更加兴奋。

另一边,尤眠不再说话,而是招招直往命穴打。剑招霸道,与他柔和的长相和气质极为不符。

倘若石观音也被编入《兵器谱》,恐怕排名一定能入前三。伊哭不敌楚留香,更别说石观音了。尽管尤眠只学了个皮毛,但招式上尚可压伊哭一头。

只是尤眠的优势只是一时的,无论是体力还是内力,他皆不敌伊哭。若是稍后还想不到破局的法子,他恐怕和王小石都要交代在这里。

这样拖下去可不行。

少年微眯双眼,他抬眼和王小石对视一眼,随即冲向前。方才是他在后王小石在前,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尤眠手腕一转,手里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破伊哭肩膀处。伴随着布料破裂声,他再次提剑刺向伊哭胸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仅有一臂距离。尤眠出招已经够快了,但在伊哭眼里还不够。他抬手,内力尽数涌往右手,随即毫不犹豫地对上锋利长剑。

周围满是打斗的痕迹,伊哭抬脚踹飞身侧的王小石,左手猛地拍在尤眠胸口。

少年眉头一皱,眼睛直勾勾地顶着与自己面对面的伊哭。

就是现在。

他袖中红绸再次飞出,蛇一般灵活地捆住伊哭的手腕。这一招很容易比对方整天,但他也只是为了拉开对方的手。

“咻!”

尤眠朱唇微张,机关发动声打破此时的局面。

五点黑砂闪电般打在伊哭胸口,轻而易举地印在了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直逼得占上风的伊哭倒退数步。

而捆在伊哭左手的绸缎被强大的内力冲破,化作块块碎布飘落一地。而尤眠也因为惯力向后倒去,退了五六步后才稳住身形。

“你!”

伊哭低头,自己胸口的布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梅花状的印记。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疼痛自胸口开始蔓延,直达心脏。

不好!是这个!

他双目怒瞪,怪不得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哪怕受了他一掌也一声不吭,原来是因为口中含着暗器!

青袍老人忍着喉咙涌出的鲜血,转身如一只巨大的青鸟般掠过旁边的房屋,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噗——”

伊哭刚走,自刚才起就面色严肃的尤眠顿时脸一白,一口猩红的血就喷洒在地。

“咳咳咳——”

暗器掉落在地,铜管上沾满了斑驳的血。

“你怎么样?”

王小石快步而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尤眠。他说刚才对方为什么要离伊哭那么近,原来是为了暗器发出时对方来不及躲。

“死东西。”

尤眠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唇角的血迹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红梅落雪般。他每咳嗽一声,喉咙便溢出一点血,整个胸口痛得像是骨折一般——大概真骨折了。

毕竟伊哭下手可没有留情,简直是将人往死里打。

好在当初在无情在保定仿作的梅花暗器在自己身上,方才从系统背包直接放在了嘴里。

“咳咳咳!”

少年眼角都疼得溢出了水色,整个人只能依靠在王小石身上:“这次连累你了。”

“没事,这算什么连累。”

在王小石心里,自己已经和少年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又从何而来的连累?

更何况,就算他们不认识,遇见有人被追杀他也会出手。

尤眠脸色惨白,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有气无力,一副可怜模样:“若是伊哭撑过去了,恐怕还会再来。”

他眉头紧皱,刚试图站稳,一股疼痛便刺激得他泪水滚落。

“你还是别动了,快去看看大夫。”

王小石还好,没受太重的伤。他将剑重新背在身上,随后扶起颤颤巍巍的尤眠去了医馆。

*

“痛死了。”

房间里,尤眠虚弱地躺在床上。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厉害的对手。之前无论是石观音还是龙啸云,都有楚留香他们在前面当着,自己只是看热闹。

“咳咳。”

少年如今独自一人在屋子里,便毫不在意的泪眼汪汪。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紧接着就是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

回来后王小石就去厨房熬药了,尤眠一闻到这个味道,脸顿时皱了起来:“我觉得伤没有那么重,不喝药也能好。”

他嘟囔着,逃避之意都写在脸上了。

“不严重的话会是这幅样子吗?”

响起的声音清冷,一听就不是王小石。

“你怎么来了?”

尤眠心里一惊,连忙坐起身,但刚一动就扯到了伤口,疼得他捂着胸口一动不动。

见状,无情轻叹一声,将熬好的药放在一旁,这才抬手去扶想要坐起来的尤眠。

“骨折了还动?”青年手指因为端药而变得温热,贴在身上的时候触感很明显,“看来还是疼得不够厉害。”

“我都这样了……”

尤眠吸了吸鼻子,半低着头。乌发披在身上,单薄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倒。更别说他此时面色惨白,平日里红润的嘴唇都没了血色。

如今脸色唯一的颜色只剩下了泛着红的眼眶。

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非但没让无情生气,反倒是让他眼露疼惜:“好了,喝药。”

青年转身,端起一旁放在矮几上的药碗面朝尤眠。

离得近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开来,闻得人直皱眉。

“我觉得……”

尤眠本来还想再挣扎挣扎,但在无情的目光下话便说不出口了。

“我今日收到封请帖,等你好了,一起出城去,可好?”

白衣青年声音轻缓,近似于哄的语气让尤眠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带我去,会不会不太好?”

他低着头,手指绕着衣服上的系带,想去的心思都快卸载脸上了。

见状,无情轻笑一声:“不会。”

“那为了快点好,这药……”

青年端着药的手向前伸了伸,修长的手指搭在棕褐色的碗上,极致的对比让人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根根修长有力的手指上。

大约是不想在无情面前显得无理取闹,尤眠抬手接过药,犹如手里是一碗毒药般坚定地一饮而尽。

“呕——”

苦涩又微酸的药汁从口腔涌进喉咙,留下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尤眠皱着脸,险些吐出来。

“吃些蜜饯。”

无情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一颗蜜枣塞入少年口中。收手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濡湿温热的感觉。

“难喝。”

尤眠嚼着蜜枣,点评道。

他侧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离神侯府不远,而且,一开始就有人报官。”

伊哭那副打扮本就容易引起民众的警惕,更别说他追着两个年轻人了。一开始就有百姓去官府报了案,可当官府的人过去时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地面残留的血迹。

等事情传到无情那里时尤眠已经躺在医馆了,他一听就知道那个青袍高帽的人是伊哭。顿时想起当时在保定城尤眠也曾遭遇过刺杀,当时林仙儿手拿青魔手,这才会让两人觉得是伊哭。

“他是为了青魔手?可青魔手也不在我这里。”

“也许是为了林仙儿。”无情开口,“林仙儿从丘独那里得到青魔手,如今丘独已死,身为师父的伊哭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又不是我杀了丘独。”

少年气急败坏地抬手锤了一下床板,下一秒就疼得眼泪冒出。

“小心。”

无情思绪收回,无奈地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尤眠。

伊哭自然是想找到林仙儿,可林仙儿如今在神侯府地牢,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进不来,又不能奈何无情,只能去找尤眠了。

“一个两个把我当软柿子捏。”

少年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到无情:“等我晒成柿饼,看他们还捏不捏。”

软柿子?

无情脑海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似乎变得更美味了。

“哎。”

尤眠用暗器打伤了伊哭,不过他用的是无情仿造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杀死伊哭。

“若是伊哭没死,恐怕还会再来。”

少年侧目,长发遮住小半张脸。他面容冷肃,短促冷笑一声:“惹到我,哼。”

这幅强硬的模样很少见,无情诧异,嘴角却带着笑意,以为少年成长了。

哪知,气势汹汹的尤眠继续向下说道:“那我离死不远了。”

“胡说。”

无情嘴角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萦绕在身边的淡淡柔和也被冷傲取代。

他不想听到这句话,一听到尤眠说什么死,青年心里就慌了起来,后怕都要将他淹没。

刚得知伊哭来到汴京时无情心乱了一拍,担心此人去找尤眠的麻烦。哪知一语成谶,尤眠还真的被追杀了。一路上他都担心得不行,甚至官府的人还说地上有血,还有路人看到一个年轻人背着另一个少年。

“盛崖余?”

尤眠没想到无情的反应会这么大,眼看对方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抬手扯了扯青年的衣袖:“我刚才开玩笑呢。”

少年小心翼翼,椭圆状的指尖压在无情的手腕。

“抱歉。”

“别生气了。”

尤眠乖巧一笑,试图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掩盖过去。

而无情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分,本来就该他道歉,竟然还让对方来示弱。

“对了,王小石呢?”

大概是想转移话题,尤眠生硬地提起和他一起回来的王小石。

刚才看到无情太惊讶了,一时之间没想起来王小石的下落。

“在神侯府。”

“神侯府?”

无情:“放心,他没事,只是理应去神侯府见世叔。”

但他这么一说,尤眠眼中的疑惑更加明显,不明白为什么王小石必须要去神侯府,也不知道无情口中的世叔是谁。

见状,无情只好耐心解释。

原来王小石师从自在门“天衣居士”徐笑一,而徐笑一正是诸葛正我的二师兄,两人皆为老四大名捕的成员。这么算下来,无情四人和王小石便是师兄弟。

“哦——怪不得他今早上问起你来。”

尤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当时他还有些奇怪,听完无情的解释顿时明白。

“神侯府有地方让他暂住。”

冷不丁的,无情开口说道。

“那他不回来了?”

“你想让他回来?”

无情不答反问,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正认真地看着尤眠,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

不知道为什么,尤眠总觉得自己要是说想让王小石回来,那么接下来就会发生什么吓人的事情。

他警惕如小动物,试探地摇摇头。

顿时,若有若无的危险消失不见。

咦?

“好好休息。”

无情抬手,将一个小巧的袖箭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不必担心伊哭。”

提及伊哭,青年身上似乎闪过一抹杀意。

不过无情本身就充斥着杀意,只是他这个人将杀意升华成了冷傲。这也是为什么众人会觉得无情难以相处的原因,对方身上那股利剑般的冰冷足以吓退想要接近他的人。

这是要对伊哭下手了?

尤眠点头应下,并没有多问。

*

暮春,□□巷巷口那颗桃树上的桃花早就谢完了,细长的桃叶青翠欲滴。正数第三户人家的小院里,一个盖着外衫的年轻人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轮椅碾动地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柿饼什么时候能晒好?”

听见这道带着淡淡打趣和笑意的声音后,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的尤眠睁开双眼,声音懒洋洋的:“快了。”

五天前,伊哭已死,但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谁。

尤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说什么,也没接着往下问。他这段时间没怎么出门,一直在家养伤。毕竟是胸口肋骨断了,养起来需要些时日。

“你之前说的那个请帖是什么时候?”

冷不丁的,少年突然提及大半个月前的事情。

无情:“明日。”

“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尤眠打断了对方的话,双手交叠搭在摇椅的扶手上,随即将下巴垫在上面,可怜巴巴地平视着无情:“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来了。”

这大半个月里,他从不能下床到下床可以走两步,每日都是睡了吃吃了睡。也就无情每天都来找他聊聊天,不然他就真的无聊死了。

至于王小石,对方前段时间不知道认识了什么人,突然变得忙了起来。

而王小石之前曾睡过一晚的侧房此时也完全变成了无情的。

毕竟是四大名捕之首,平日里的公务让他忙得不行。哪怕这样也是每天忙完来尤眠这里,等陪少年聊完天后经常天色已晚。

尤眠不忍青年来回倒腾,便让对方留宿。

一回生二回熟,久而久之,尤眠隔壁的房间便成了无情专属。

“那明日我来接你。”

“好。”

见无情同意了他的请求,尤眠嘴角轻勾。

暮春的阳光已经带上了几分热意,此时尤眠的脸颊红润,全然不见之前的苍白。

“对了,究竟是什么地方?”

尤眠微歪着头,满是疑惑。

能邀请无情前去,难道是官场上的哪位大人?

“聚贤庄。”

“聚贤庄?”

尤眠没听说过,因此听到后表情也满是不解。

就算这一年来他被科普过不少江湖上的事情,但聚贤庄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

见状,无情很有耐心地为他解释:“聚贤庄在江湖上极有声望,庄主正是被称为“游氏双雄”的游骥和有驹。不过这两人武功平平,勉强称得上二流高手。”

“那就是乐善好施喽?”

尤眠轻挑眉梢,庄主武功平平,庄子却能在江湖上有很高声望,除了游氏兄弟朋友多之外,尤眠想不到其他原因。

“嗯。”

无情微笑颔首。

“他们请你去做什么?”

江湖有时和朝堂密不可分,有时又和朝堂泾渭分明。尤眠想不到他们有什么要请无情过去的理由,难道无情也是对方的朋友?

见状,无情摇摇头,表明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还真是奇怪。”

尤眠直起腰,胸口处一旦做什么幅度大的动作还是会隐隐作痛。他单手托腮,眉头紧皱。

“等去了不就知道了?”

无情没深思,收到聚贤庄送过来的请帖后也没多想。

不过,他知道,接下来估计会发生什么大事。大到聚贤庄给江湖上不少人都递了请帖,也正因如此,无情才会决定参加。

倘若是什么寥寥几人的筵席,他并不会过去。

“看来会很有趣喽?”

尤眠微眯双眼,有些期待。

聚贤庄……不知道真的是聚贤,还是另有其意。

第45章 似乎察觉 抑或是都有

聚贤庄在荥阳一带, 距离汴京城不算太远。占地面积巨广,里面共有可居住的房间二百三十多个。

尤眠缓缓摇头,怪不得聚贤庄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声望, 这么多房间,只要江湖上谁来了荥阳就能在他那里借住。这么一来二去,人情不就有了吗?

少年摇头晃脑, 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被无情看在眼里,从上车开始一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中渐渐浮现出些许笑意。

“对了,王小石最近究竟在做什么?”

尤眠感慨过后, 猛地想起来那个已经将近七八天没见过的朋友王小石。

一提到王小石,无情嘴角的笑意渐渐收起,再次变成了往日里那副冷淡模样。不过, 在提及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师弟时,他的语气比平日和外人说话相比柔和了那么一丢丢。

“你可知京城最大的两个势力门派是什么吗?”

白衣青年语调缓缓, 明显带了引导的意味。

而在汴京已经待了快一个月的尤眠听话地摇摇头, 眼神十分清澈懵懂。他还真不知道, 平日里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

见状,无情将刚泡好的茶递到了尤眠面前,随即开口耐心地解释起来:“这两大势力一为金风细雨楼,二为六分半堂。江湖上各帮各派几乎都依附于这两大势力。”

“咦?我还以为会有神侯府呢。”

“神侯府乃是直接向官家负责, 是专门为官家处理事情的组织。”

无情:“如今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正是江湖人称“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 此人平日里广结豪杰, 行事妖诡却重情重义。”

说道这里, 尤眠灵光一闪:“王小石认识了苏梦枕?”

“嗯。”

虽然无情是神侯府中人, 但同门师弟和金风细雨楼的人结识,他乃至世叔都无权规劝对方。

更何况,这两大势力能够盘踞汴京, 自然也有平衡各大势力的原因。犹如一杆天秤,也正因如此,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以及六分半堂有时也会合作。

和尤眠说这些未免有些太沉重,毕竟一个能有这么大能力和声望的江湖势力,依靠的可不只是这些,背后无一不是鲜血淋漓。

无情不太想让尤眠看到那些背后的黑暗和龌龊。

青年垂下眼眸:“小石不是愚笨之人,知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该远离。”

出于同门师兄这一身份,无情心里自然是希望王小石成长路上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嘿嘿。”

听完他的话后,一旁的尤眠突然笑了起来。

还未等无情侧目看过去,他便上身微倾,大半个人都压到了无情身边:“看来你不仅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捕快,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兄。”

温柔?善良?很好?

无情自己都不知道尤眠是怎么将这些词和自己联系到一起的,毕竟这世上还有不少人恨他入骨。哪怕是那些崇拜他的人,也从未说过他温柔善良,大多都是什么铁面无私,冷漠无情之类的。

“怎么啦?”

尤眠在青年耳边说完这些话后又坐了回去,只留下了一阵淡淡的熏香。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无情无奈一笑:“还从未有人这么……夸过我。”

“那还不简单?”

尤眠嘴角一勾:“我之后经常夸夸你。”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可以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并且尾音微微上挑,犹如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无情的心。

白衣青年听到这句话后略微侧目躲开了他的视线,故作镇定:“是吗?”

“当然了。”

尤眠原本还以为无情不为所动,直到瞥见对方变得粉红的耳垂,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倒是让无情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就连假装镇定都开始别扭起来。

“我发现。”

一道清冽柔软的声音突然靠近,过近的距离让无情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直冲大脑。

“你真的很容易害羞。”

尤眠话已经说完,但那股呼吸时喷洒出的热气仿佛一直留在了无情耳边。

“还好。”

青年本想否认,但话已经涌到喉咙,就在快要说出的前一刻后悔,转而承认下来。

“嗯?”

尤眠还以为无情会嘴硬地说什么“哪有害羞?”之类的话,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承认了。

“你也一样。”

“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尤眠斩钉截铁,“我根本就没有害羞过。”

他说的信誓旦旦,却不知道无情脑海里此时已经浮现出好几张他脸颊绯红的场面,尤其是上一次醉酒后。

“好,没有。”

无情竟然没继续争辩下去,柔和一笑,就这么顺着少年的话往下讲。

这样还像是出来踏青似的,一路上欢声笑语——绝大部分是尤眠在笑,无情微勾唇角。

*

聚贤庄

这里似乎永远都有筵席举办,酒水、丝竹声接连不断。庄子里每一处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谈笑,仿佛是将这里当做了酒楼一般。

今日比往常更胜,尤眠刚下马车,还没进到聚贤庄内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这么热闹?”

少年站在一旁等着无情,在心里暗自想道。

无情将手里的请帖交给了门口迎宾的管家,对方顿时露出一抹笑来,态度恭敬地派人给他们引路。

进来后,那种热闹更加明显。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宴会不同,聚贤庄内大多是江湖人士,要么腰间配着刀剑,要么一副江湖打扮。

以至于无情和尤眠一进来画风就与这些人不同,倒像是两个世家公子走错了地方。

“这么大场面?”

少年低声道,这么热闹的场面他却没有丝毫的高兴,总觉得眼皮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嘶——接下来该不会有什么怪事发生吧?

尤眠抬手搭在无情的轮椅上,在心里暗自祈祷接下来不要发生不详的事情。

但大多时候就是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来什么,一语成谶,尤眠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死嘴!让你乱说!

“这位是?”

就在两人往正堂走时,一个年轻的剑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他们面前。

“就是你骗了我三十两!”

这年轻剑客愤愤不平地抬手怒指尤眠,眼刀子直往少年身上甩。这一出动静不算小,周围的人一听,顿时起了兴致,纷纷围了过来。

尤眠认出了这人,他之前在虹桥摆过摊,当时摊子上有一个摸样精致的匕首,也是系统出品。

眼前这个年轻的剑客冲到他面前询问那匕首的价格,他开价三十两。

可谁知剑客没有丝毫犹豫,十分爽快地就付了款。之后尤眠也没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可谁知今日竟然会在聚贤庄碰到对方,而且张口就是被自己骗了三十两。

此人刚窜出来的时候尤眠正在和无情聊天,险些被吓一跳。

也不怪无情会询问尤眠此人是谁。

眼看周围聚了不少人,少年双眸微眯,脸上的表情冷淡:“你说我骗了你三十两?那你说说,我究竟怎么骗了你?”

“哼,你卖给我这匕首根本就不值三十两!”

剑客拿出那柄从尤眠那里买的匕首,拔出后明显地可以看出刀锋卷刃:“骗子,还我钱来!”

“三十两?还不如去抢!”

“这么贵?难不成这匕首是金子做的?”

周围的议论声不断,目光皆落在了被指控的少年身上。这少年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无论是身上衣服的布料,还是他的姿态,都像极了一个世家公子。

尤眠双臂环抱,轻挑眉梢:“证据呢?我骗你的证据呢?”

他丝毫不慌,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向来明码标价,你早就知道这匕首要三十两,自己主动买的,现在又后悔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也觉得尤眠说的对。本来价钱就在那里放着,觉得贵不买不就好了?

坐在尤眠身侧的无情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很快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的重点并不在那个三十两的匕首上,反倒是眉头稍皱:“你伤还没好就出去了?”

“就那一次嘛。”

尤眠低声飞快地解释了一句,随后再次直面挡着他们去路的年轻剑客:“你该不会是后悔了,所以想找我要回那三十两吧?”

说罢,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未断,少年自腰间寒光一闪,眨眼间,手中便出现一柄锋利的匕首。

随即,尤眠抬起另一只手,眨眼之间手中便多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也不知道他究竟将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竟然能够如同变戏法般随意变出这些东西。

他这一出让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拿出一根木棍。

尤眠看了那年轻剑客一眼,随即抬手一挥。

只见寒光一闪,如同雨夜的闪电一般快!“咔嚓”一声,尤眠左手握着的木棍顿时被匕首砍成两半。

“这匕首砍这么粗的木棍都简简单单,我很好奇。”少年轻笑,“你究竟用这匕首做了什么,都能卷刃。”

尤眠松手,另一截木棍也掉落在地。

他一边将匕首收回,一边说道:“好了,让路。”

一直挡在这里是非要让人看笑话?他可不尴尬。

无情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解决方法确实很尤眠。

那年轻剑客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让开路。

尤眠轻啧一声,眉头略皱:“既然如此,那你报官抓我好了。”

他理直气壮,全然没有剑客意料之中的害怕——哪怕被这么多人看着。

江湖中人讲究意气,推崇豪气。一开始围过来也只是为了看热闹,没想到过来之后发现只是为了三十两,顿时兴致缺缺。

更何况那少年早就解释了,若是觉得不值一开始别买不就行了?哪有买完之后才后悔的。

眼看众人散去,这年轻剑客脸色胀红,分不清是羞得还是气得。

聚贤庄的下人观察着无情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生气后才松了一口气。这位爷他可得罪不起,能让管家都恭恭敬敬的人,想必身份一定不一般。

*

方才的小波折过后,尤眠并无情继续往前走,路上见到不少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无情每一个都耐心地向他介绍。

有“铁面判官”单正和他五个儿子、少林的玄难玄寂。尤眠甚至还在人群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顿时眉梢一挑。

此次聚贤庄英雄会广发请帖,请帖上没有写明受邀者,因此无论是谁,只要有此贴就能前来参加。

见了这么多人,尤眠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再次弥漫上心头。

两人入座,却是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尽管如此,出众的样貌和不凡的气质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不少人认出来无情,心中诧异,似乎根本就没想到对方会来参加。

至于那个少年……似乎是个无名之辈。

尤眠并不在乎那些人的想法,落座之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瓜子。

“吃吗?”

他把瓜子往无情的方向递了递,开口询问。

不过嗑瓜子这一行为似乎和无情不相符,青年垂眸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手,还没开口拒绝,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陌生的手来。

“我吃我吃。”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个紫衣青年,身上披着一件破旧且突兀的红披风,十分熟稔地将手塞到了那包瓜子里。

“啧。”

尤眠一转头就对上“四条眉毛”,他猛地收回手,斜眼看着对方:“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有热闹看嘛,我刚好有一张请帖,自然来了。”

此人正是自绵州分开的陆小凤,对方刚才在院子里就看到了尤眠,这才跟了过来。

“五十两。”

尤眠伸出另一只手摊在陆小凤面前,微抬起下巴。

“嚯,你还不如去抢,这葵花籽难道是用金子做的?”

陆小凤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吐槽。

“没钱。”

刚一见面两人就呛起来,这幅熟稔的样子不由得让无情侧目,心里即好奇又有些不适。

“这位想必就是陆小凤陆大侠吧?”

一道清冷冷的嗓音插入两人的争吵中,顿时让喋喋不休的两个人中止争执。

“正是在下。”

陆小凤笑吟吟地看向尤眠身边的无情,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后抬手拱了拱:“久闻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一表人才,百闻不如一见。”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尤眠直接开口损了陆小凤一句,随即踢了踢对方:“有什么热闹?”

“你不知道?”

被询问的陆小凤吐掉瓜子皮,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他原以为尤眠过来也是为了凑热闹,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一概不知。

“快说。”

少年曲臂,用手肘顶了一下身边孩子啊卖关子的陆小凤。

“你可知道丐帮。”

“知道。”

尤眠点点头,他倒是知道丐帮,毕竟和其他帮派相比丐帮已经算是弟子遍布天下了。

只是,这件事情又与丐帮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无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略暗,浑身的气势都有些变了,仔细看还能看出眼底的了然。

这下唯一不明白的人只剩下尤眠,少年连瓜子都不磕了,直接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陆小凤,大有一副对方不告诉他他就一直盯下去的样子。

陆小凤被他这幅模样逗笑,抬手摸着自己唇上的两条修剪得当的小胡子:“这丐帮帮主义薄云天,按理来讲应当是江湖一代豪侠。可惜,今天这场英雄会正是……”

还未等陆小凤的话说完,门口便来了几个人,为首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着灰色粗布麻衣,有些破烂。

被打断的陆小凤止住了话头,眼神示意尤眠看过去:“喏,人来了。”

“乔峰?”

尤眠顺着陆小凤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男子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尽管没说话,也能看得出对方是一个极有威势之人。

“哈哈哈哈,乔帮主总算是来了。”

一位胡须半黑半白的人走上前,虽然是在欢迎,但一双眼眸如鹰隼一般。

这幅模样,像是要将乔峰生吞活剥一般。

突然间,尤眠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舒服了。众人在聚贤庄召开英雄会,但一进来,这些人面上根本没什么高兴之意。

满是算计。

少年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所有人在乔峰一出场都将视线落了过去。

这乔峰是做了多令人憎恶的坏事?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恨他。

看来这不是英雄会,而是一场鸿门宴。

少年呼吸一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三分。

突然,一只手覆盖在他手背上,微凉,似一块冷玉:“安心。”

短短两个字,成功的让莫名焦躁起来的尤眠冷静下来。他没推开无情伸过来的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一抹薄红很快染上雪白的耳尖,引人注目得很。

就在这时,进来的乔峰已经与那个留着花白胡子的人寒暄好。那人既不是游骥,也不是游驹。

他是薛慕华薛神医,也是这场英雄会的举办人之一。

只是薛神医明显对乔峰有所偏见,寒暄过后甚至都没让人落座,就连对方恳求他为人医治也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直接开口点破了乔峰的身世。

也正是在这时,尤眠才彻底清楚刚才陆小凤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薛神医话音刚落便有忍不住的人猛地站起身来:“非我族类,其心当诛!”

乔峰握紧双拳,面色未变。他拍了拍身侧面露担忧的女子,随即开口:“看来这是一场鸿门宴了。”

哪怕这些人纷纷指责他,他也依旧是一副平静模样,再次拱手:“恳请薛神医救她。”

尤眠摩挲着手指,乔峰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此行前来怕不是为了身侧那名女子。

这么想着,他将视线落在了那名女子身上。就算没有医术的人一眼也能看出来对方面白如纸,估计是受了重伤。

“她已受重伤,还望薛神医网开一面,莫要因为我。”乔峰低下头,“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大恩大德?”

薛神医重复着乔峰的话,哪怕那位女子已经泪眼婆娑,正拽着乔峰的衣袖劝他现在就走。

“你都活着走不出聚贤庄,我又何必受你这一拜。”

闻言,在场的人基本都站起来,刀剑相向,寒光乍现,杀意已经蔓延。

众人中只剩三个人毫无反应,一个是沉着脸的尤眠,一个是看热闹的陆小凤,还有一个是无情。

三人神情各异,只是眼下的局面太过紧张,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乔大爷,我们走吧。”

那位女子拽着乔峰的衣袖:“我没事,这伤并不严重。”

而乔峰宛如一座巍峨高山,他抬手拍了拍女子的手背,随即抬起头来扫视一番在场的人:“看来诸位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了。”

乔峰武功不低,不然他们也不会以英雄会的名义聚集这么多人,为的就是围攻乔峰。

尤眠侧目,他原以为这些人戳破乔峰的身份后就会就此罢休,毕竟对方已经“身败名裂”。可这些人居然是要将其赶尽杀绝,从陆小凤口中可知,乔峰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可这些人却因为对方的身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出手。

少年抿唇,似有些不忍。

可这种事情在江湖上太过常见,唯有少年还没有习惯这种阴谋诡计。但这也是他的难能可贵之处,知世故而不世故。

无情察觉到了尤眠的情绪,从刚才开始一直搭在少年手背上的手掌微微攥紧。

看热闹的陆小凤坐直身体,手里的瓜子皮“哗啦”一声落了满地。

这一阵动静在现在的气氛下宛如滴落平静湖面的水珠,瞬间泛起层层涟漪:“果然有趣,怪不得这么多人能齐聚一堂,也难为薛神医和两位庄主了。”

陆小凤喜欢凑热闹,也喜欢掺和进去。尽管绝大部分都是他的那些朋友将他算计进去,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见有人突然开口,薛慕华看了过来。

偏僻的角落,身披破旧红披风的男人很是显眼。和他们这群人比有些年轻,偏偏留了两撇胡子。

陆小凤。

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也认出了旁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无情。

多年前薛慕华就见过无情,那时对方还没有无情这个代号,人也阴郁孤僻。

这两人……

若是刚才薛慕华心里胜券在握,但看到无情和陆小凤后心顿时一沉,他不确定这两人会不会出手阻止。

“聚贤庄,英雄会。”

尤眠将手从无情手下抽了出来,施施然起身,乌发雪肤,一双杏眼泛着冷意。

“我看聚来的不是贤者,会面的也不是英雄。”

他一句话直接将这群人都骂了,说完后还瞥了游氏兄弟和薛慕华一眼:“冠冕堂皇。”

乔峰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他说话,而且不止是一个。

“多谢两位仗义执言,乔峰再次谢过。”

“难道你们两个也想通敌叛国不成?”

见无法反抗这两人所说,有人愤愤开口,直接一顶大帽子扣在尤眠和陆小凤头上。

一旁的无情听罢,略微蹙起眉头。

“年轻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薛骥冷着脸,看似在劝慰,实则是警告。

若警告真的有用的话,陆小凤也不会掺和进那么多事情之中,尤眠也不会起身出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诸位私自围攻这位乔大侠,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觉得自己有权力这么做?”

扣帽子这一点尤眠也很擅长,不慌不忙地回扣回去一顶,比对方刚才说得更加严重。

“你!”

一柄青光莹莹的利剑直刺向双臂环抱的少年,剑光闪烁之际,屋外倏地刮起一阵狂风。

“哟,急了。”

尤眠没有后退,也没有出手,还有心思侧首和陆小凤嘲笑对方。

这种被轻视的事情立刻让这人上头,手腕一转,剑尖直指尤眠喉咙。

只要再近数寸,这个口出狂言的无耻小儿就能血洒当场!就让不知好歹的他去给乔峰那叛贼去地府探探路!

这一举动让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紧张,乔峰浑身紧绷,刚要出手阻拦,闪着寒光的剑尖蓦地停在空中,不得再前进半分。

“确实。”

陆小凤伸出手指,两根修长的手指之间稳稳地夹着一片银亮的剑尖。他的动作轻轻松松,出手时毫不费力气。可出手的那人无论怎么用力,手里的剑都无法再前进一分。

“灵犀一指!”

这一招足以让人认出来陆小凤的身上,这世上能使出这一招的恐怕也就只有“四条眉头”的陆小凤了。

周围哗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出手的陆小凤。

而尤眠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哦?这是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

少年抬手,点了点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松开手指,那柄长剑顿时碎成数片,叮呤咣啷地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悦耳清脆的声响。

他们一出手,原本计划好的事情就难以再进行下去。无论是无情还是陆小凤,这两个人的武功都不低,更别说还加上一个乔峰了。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没有一个是乔峰的对手,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冠冕堂皇地搞出一个英雄会来。

尤眠直视着周围人,他觉得自己对江湖的认知再次发生了改变。楚留香和陆小凤和这些自诩正派的武林门派简直格格不入。

正派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被那么多人忌惮的路小佳也不是穷凶极恶啊?

少年心里涌现出许多疑问,现在却无法开口。

“诸位是铁了心要置乔某于死地了。”

乔峰感激地向尤眠以及陆小凤颔首道谢,又安抚了一下身旁的女子,随即抬手示意:“既然如此,诸位动手吧。”

之前他曾说过决不杀汉人,如今看来,是要在这里破了这个规定了。

尤眠见状,第一反应是去看身后的无情。

无情微微摇头,抬手将尤眠拉至自己身边:“一会儿小心行事,就当练手了。”

他知道少年稍后肯定会出手帮乔峰,一开始就没想着阻止,只是低声叮嘱对方一定要小心安全。

“好。”

尤眠弯眸一笑,他原以为无情会阻止自己。

另一旁,陆小凤早已掠身到乔峰身边,抬手拉住阿朱,另一只手挡下一把大刀:“这位姑娘又不是你们说的异族人,怎么也要对其下狠手?”

青年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很讲究,不像是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更像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浪子。

陆小凤武功不低,轻功也很好,对上这群人毫不费力。毕竟被找过来的人都是来凑数的,试图以多取胜。

一道白绫飞出,打在了意图偷袭陆小凤的人身上。

紧接着,少年再次开口:“聚众闹事,我觉得你们才是那个需要被关进大牢的人。”

话音刚落,尤眠收起白绫,试图用最近新学的招式来对付他们。

《男人见不得》并不拘泥于绸缎和掌法,更像是诸多武器的结合体。只是尤眠没有石观音那么高的悟性,再加上刚习武不久,练起来有些磕磕绊绊。

乔峰以一敌百,身上破旧的衣服被划破数道,隐隐有血迹自缺口处渗出。

倘若今日没有陆小凤和尤眠他们,乔峰是否要独自一人面对这数百号人呢?这群人之中甚至还有之前受到过乔峰帮助的,可他们一听到乔峰的身世就开始忘本。

尤眠蹙着眉头,出手时可以看见他有些不熟练,似乎是才开始习武。

柿子专挑软的捏。

一些人想着还不如先解决掉这个弱的,顿时提剑朝尤眠涌了过来。

“锵”一声,刚才还赤手空拳的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柄长剑。

寒光闪烁,尤眠的发力方式和寻常人不同。本就诡异的剑招搭配着这种出招手法,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分不清他下一招。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声,桌子板凳四分五裂。乔峰赤手空拳便能将围上来的一群人轻松打趴,随即抓起阿朱眨眼间就出现在更宽阔的院子里。

大堂少了一大半人,顿时从拥挤变得开阔,这样比之前更有利于尤眠动手。

少年下盘不稳,因此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狠,渐渐有了几分石观音的影子。他侧身,脸色一白,胸口因为刚才大幅度的动作而隐隐作痛。

不过,尤眠很快就将这抹异样强压下去,足尖轻点,堪堪跳上一旁的桌子上。蓝衣纷飞,上面竟然也充斥着不少内力,锋利至极。

留在大堂的人不多,毕竟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杀掉乔峰。因此只剩下一些泛泛之辈在和少年对招,更像是来陪练的。

双方都下死手,不同的是尤眠虽然出手狠辣,但并没有杀一个人。

旁边的无情一动不动,有人从余光中瞥见他,试图出手。谁知,他刚往那边走了一步,一直沉默着的青年便开口:“你确定?”

短短三个字,杀气迸发。

无情抬眸,寒星一般的瞳孔中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比霜冷,比剑寒。

突然,此人抬手,一柄小刀闪电般飞了出去。

不过,只是擦着那人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噗呲”一声,利刃嵌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尤眠反应过来,抬脚将背后试图偷袭的人踹飞。好巧不巧,偷袭的他竟然就是在来的路上拦下他非说被骗了三十两的那个年轻剑客。

“好啊你。”

尤眠冷笑一声,一双杏眼都结了冰。此人三盘两次的针对他,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三十两?还是另有其谋呢?

只是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不知道究竟如何。此时被困在大堂里的只有他和无情两个人,虽然这些平庸之辈对付起来并不困难,但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

稍有幅度大的动作,胸口的肋骨就隐隐作痛。

尤眠要强,不想让无情看出来自己的不适,只要咬紧了后槽牙强忍着。

只是无情身为四大名捕之首,只要细心一看,自然能看出来他的变化。

青年略微坐直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搭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着,略有不安。

两人心思都很专注,似乎没有发现藏匿在暗处的一个人从窗户翻身离开。

尤眠咳了几声,从一开始的生涩到现在的行云流水,手里的剑似乎和他认识了,变得无比配合。

外面响起陆小凤的声音,和往常的语气一样欠打。

还能插科打诨,看来没受什么伤。

少年松了一口气,跳下桌子后再次出手。周围已经倒了好几个人,要么晕了过去,要么捂着胸口或肚子躺在地上哀嚎。

“咳咳咳。”这次他没掩饰过去,不小心咳出声来。

默不作声的无情开口:“尤眠,好了。”

青年言简意赅,尤眠听罢竟然还真的回到了无情身边,一扫刚才的气势,再次变成了一只软软的柿子。

“早知道……”

无情蹙着眉,略有些无奈地看着站在身侧脸色发白的少年,眉眼间萦绕着几分疼惜。

如此不加遮掩的情绪清清楚楚地落入尤眠眼中,刚刚激战一番,少年无论是大脑还是心情都在激动着。这个眼神无疑是火上浇油,“哗啦”一声,铺天盖地的火焰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尤眠红着脸,脸颊滚烫,分不清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因为无情的那个眼神。

抑或是,都有。

第46章 好像输了 在他眼神里

屋外, 乔峰身上已然多了几道伤口。不过和倒在周围的人相比,他的情况已经算是极好了。

至于陆小凤,他轻功一绝, 再加上灵犀一指,身上也就衣摆略脏,除此之外没受什么伤。

如此以来, 受伤较严重的竟然是尤眠。少年肩膀被划破一道浅浅的伤,肩头衣服破开,周围染上些许血迹。更别说还没彻底痊愈的旧伤了, 此时胸口正隐隐作痛。

若不是中间还有无情帮他,恐怕他身上的伤会更多。

尤眠和无情出了大堂,抬眼便看到了正以一敌三的乔峰。不远处正是护着阿朱的陆小凤, 他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砰”的一声,乔峰手上拿着的时打斗中随意捡起的长剑。他提剑横档在胸.前, 拦下一刀一剑后立刻将剑刺出。

寒光闪烁, 宛如一道月光, 又像是雨夜的闪电,快到只能瞥见雪白的残影。

人很难用两只手做不同的事情,但乔峰却可以。只见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使的却是掌法, 一远一近, 无论如何他都能占得上风。

“乔峰!你竟下次狠手!”

“笑话, 诸位今日办这英雄会不就是准备杀了我?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乔峰冷笑一声, 望着下手狠辣的众人, 其中不乏之前和他交情甚广的朋友。

此时,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便不得而知了。

“乔大爷!”

阿朱咳嗽起来,眼中满是担忧。焦急的样子仿佛此时若不是陆小凤拉着她, 她就要扑过去帮乔峰一般。

尤眠一顿,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方才他看向阿朱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情,不久前刚刚看过的眼神。

少年肩头衣服上破洞渐渐染上一片猩红,周围并不是没有下死手的人。可惜他们下了死手,到最后死的竟然是自己。

之前尤眠见到杀人的场面还有些不适,许久才习惯。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竟然又看到了比之前更为血腥的场面。

无情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尽管少年试图遮掩自己的情绪,但蜷缩的手指已经眉眼间的愁绪皆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这场激战持续了一个半个时辰,乔峰踢飞游骥,对方口吐鲜血,倒飞摔到影壁上,又重重地跌到在地。

“噗。”

又一口血吐出,眨眼间染红了地面。

游骥手里的盾牌“咔嚓”一声碎成两半,伴随着破碎声,另一边,游驹也被陆小凤一掌击飞。

“咳咳咳。”

他挣扎地起身,望着地上碎成两半的钢盾,喃喃道:“师父说盾在人在,盾亡人亡。”

话音刚落,游骥抬手捡起脚边的断剑,自刎而亡。

血溅三尺,雪白的影壁上眨眼间喷溅上猩红血迹,犹如雪地红梅。

游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与游驹一般遵循师言,毫不犹豫地自尽而亡。

尤眠瞳孔微缩,那么血迹似乎不止落在影壁上,也溅到了他眼中。

乔峰站在众人中央,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你们还要再战?”

讨伐乔峰的人已经死伤过半,可他却屹立不倒,犹如一座巍峨高山,无论风吹雨打都不会轻易倾倒。

壮汉身上本就破旧的粗布麻衣此时变得更加破旧,已经烂到连补丁都打不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朱,随即再次向薛慕华拱手:“还请薛神医放下心中芥蒂,救她一命。”

和刚开始的尊敬不同,此时已经动过手的乔峰显然目光略冷。

这下是真的不救也得救了。

望着周围死伤过半的人,薛慕华突然有些后悔,这场英雄会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尤眠轻咳一声,脸上神冷淡,从某种角度来看,他此时的样子和无情竟然有些许相似:“不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反倒是想着法子对付自己人。”

他冷笑一声:“拿着一个身世说事,把对方之前做的事情尽数推翻。”

少年拍了拍手,看着死在地上的游氏兄弟,语气到没有之前那么刻薄了:“有点阴招使出来也还是害了自己。”

话音刚落,他便和身侧的无情一同离开。

见状,陆小凤也连忙跟了上来:“你的伤不要紧吧?”

“只是一些小伤。”

尤眠轻挑眉梢,看起来确实不像有问题的样子。只有无情知道,并且也看到了他受伤时的微微蹙眉。

青年一言不发,安顿下来后第一时间拿出伤药给尤眠包扎。

其实撒上一层药粉就足够了,这伤就算不管,过几天也能自己痊愈。

“一点儿也没事。”

尤眠受的伤不仅在肩头,还有背部。自肩胛骨斜至后腰,细长一道,看架势似乎要将他给劈成两半似的。

肩膀上的伤他自己还能勉强处理一下,后背上的伤就需要让人帮忙了。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尤眠温热的后背肌肤时,无情十分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颤栗,宛如剑鸣。

“很痛?”

白衣青年一手搭在少年的背上,另一只手拿着药。他垂眸看着趴在床上的人,那道猩红的伤痕在雪白的背部十分显眼,平添了些许凌虐美。

不过无情眼中没有丝毫的旖旎,反倒满是痛惜,就连上药时的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对方会痛不欲生。

“还好。”

尤眠脸颊埋在被面上,手指紧紧地攥着床单。因为这个动作,他说话时的声音都闷闷的,一时之间也难以分清他究竟痛不痛。

从少年抓握的动作来看,想必还是痛得。

好在伤口不深,若不是无情那一刻及时出手,恐怕尤眠后背上的伤早就皮开肉绽。

“真的会有人因为乔峰的身世对其痛下杀手吗?”

冷不丁的,尤眠忍不住问出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疑问。哪怕没有到他的表情,单从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无情都能猜出来他心中所想。

“君子论迹不论心,你觉得乔峰这个人如何?”

“义薄云天。”

尤眠也只是今天才认识乔峰,对于他的了解全凭陆小凤口中所说。

听到少年的回答,无情一边包扎着他的伤口,一边解释:“乔峰所作所为不管是为国为民皆是正义之举,大宋倒不会小气到接受不了对方。”

和围剿乔峰的那群人不同,无情看待这件事情的角度都和他们不一样。

他也知道尤眠心里在纠结什么,无非是江湖上名门正派竟然会做出这种龌龊事,和他印象里的截然不同。

但人就是这样,所作所为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标准。

无情不太想将残酷的现实摊开在尤眠面前,只好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好了,这几天不要碰水。”

他包扎时的动作熟练,一副经常受伤的模样。

“接下来是要回汴京吗?”

“不。”

无情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还不算结束。”

身为神侯府名捕,他要做的事情简直比围剿乔峰的那些人还要多。甚至是他刚给尤眠包扎好,外面就有荥阳县县令便亲自找上门来。

“你去忙吧。”

尤眠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休息一会儿。”

“嗯。”

无情有些放心不下,在临走之特意找了个人来照顾尤眠。只是少年怎么也没想到,照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