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师兄的本事
暴雨如注的夜晚,皇宫琉璃顶上传来清脆的瓦片碎裂声。卫安与玄尘一直缠斗至此。
卫安反握匕首的手腕微微发颤,血水顺着玄铁护臂淌进袖口。三十步外,玄尘的七星剑在雨中泛起幽蓝寒光,道袍下摆被剑气割得支离破碎。两人脚下的琉璃瓦早已碎成齑粉,露出下方朱红的木椽。
“三年前就该死在玄门的人,倒学会了狗皇帝的护主本事。”玄尘抹去嘴角血渍,剑尖挑起一片碎瓦。瓦片破空声刚起,卫安已然侧身避让,却见那碎瓦在半空炸成粉末,裹挟着剑气扑面而来。
暗卫首领翻身跃上飞檐,玄铁匕首在掌心转出冷月般的光弧。瓦片碎屑擦过面颊时,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大雨滂沱的夜晚。
“玄尘!”卫安厉喝声穿透雨幕,匕首格开突刺而来的剑锋,“那年你师叔私通北厥的证据”
“闭嘴!”七星剑突然爆出七点寒星,玄尘踏着北斗方位连刺七剑。卫安疾退七步,每退一步便甩出三枚透骨钉,二十一枚暗器在雨中织成银网。金铁交鸣声中,玄尘的道冠被削去半截,散落的长发间赫然有道狰狞刀疤。
卫安瞳孔骤缩。琉璃顶在两人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玄尘剑招忽然变得绵密如雨,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卫安嗅到剑锋上的曼陀罗香时已来不及闭气,眼前忽然浮现女帝捧着桂花糕冲他笑的模样。
七星剑刺入左肩的瞬间,卫安的匕首也抵住了玄尘咽喉。两人在倾斜的屋顶上僵持,血水混着雨水在琉璃瓦沟汇成溪流。
“那年咳玄门通敌的证据是假的”卫安咳出血沫,感受着剑刃在骨缝间颤动,“先帝要的不过是你们镇守的龙脉”
玄尘握剑的手忽然一抖。记忆如惊雷劈开雨幕——师叔临死前死死攥着他的道袍下摆,被血堵住的喉咙里挤出“伪诏”二字;藏经阁密室那道暗格里,确实藏着历代观测龙脉的星象图。
“为什么不早说”玄尘的剑尖突然偏移半寸,这个破绽足够卫安割开他的喉咙。可暗卫首领却松开手指,任由匕首坠入万丈深渊。
“皇城司的哑蛊当年完成任务的人都说不出真相”卫安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蛊虫纹路在雷光下清晰可见。三年来每当他试图吐露秘密,这蛊虫便如万蚁噬心。
玄尘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七星剑哐当落地,他踉跄着抓住卫安的肩膀:“那你为何现在能说?”
“因为”卫安从齿缝间扯出染血的微笑,“哑蛊宿主将死之时”话音未落,他袖中滑出备用的淬毒匕首,狠狠捅进玄尘心口。
几乎同时,玄尘袖中符咒拍在卫安天灵盖上。两人保持着互相贯穿的姿势跪倒在琉璃顶上,暴雨冲刷着交织的血水。
“师父我看到接引仙光了”玄尘涣散的瞳孔映出卫安苍白的脸,“下辈子”
“下辈子”卫安用最后力气抓住玄尘的道袍,“别生在帝王家”
惊雷炸响的刹那,承载着两人重量的琉璃顶轰然崩塌。禁军赶到时,只看到暴雨中纠缠的两具尸体从高空坠落,玄尘的手还死死攥着卫安半截发带,宛若当年小道童抓着师兄衣角的模样。
暴雨中的坠落仿佛被无限拉长。卫安看着玄尘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第一次杀人的情形。那个被他割断喉咙的马贼头目,临死前也是这样瞪着眼睛,瞳孔里映着塞外苍白的月亮。
耳畔呼啸的风
声里混入清越的铃音。
玄尘染血的道袍突然鼓荡如帆,破碎的袖中飞出十八张朱砂符咒。这些浸透雨水的符纸本该失去法力,此刻却在半空燃烧成幽蓝火团,组成北斗七星图案将两人笼罩其中。
“锁魂阵”卫安被符火灼得闷哼出声。他早该想到,这位玄门百年难遇的奇才,怎会没有后手。
燃烧的符咒照亮玄尘逐渐透明的面容:“师兄可还记得,玄门弟子魂归天地时,都要在引魂灯上刻下最悔之事?”他指尖点在卫安心口,蛊虫纹路突然发出凄厉尖叫,“这哑蛊困了你三年,我便用毕生修为换你半刻钟的真心话。”
卫安感觉喉间枷锁轰然碎裂。他望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汉白玉广场,禁军火把正在雨中连成游动的赤蛇。原来这就是将死之人口中的“走马灯\”——三年来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清晰得刺眼。
“那年八月十五,我在玄门后山埋了三十坛桂花酿。”卫安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梦话,“本想等查清北厥谍网就辞去暗卫之职,回来教你七星步法”
玄尘正在结印的手指猛地抽搐。记忆如潮水倒灌——十四岁生辰那天,总爱穿夜行衣的“樵夫师兄”送了他一柄桃木剑。剑柄刻着歪歪扭扭的北斗七星,说是等明年中秋就能教他真正的天罡步。
七星符阵突然剧烈震颤。玄尘七窍开始渗出银丝般的血线,这是魂魄燃烧的征兆。他咬着牙将最后三张本命符拍入阵眼,嘶声道:“继续说!”
“先帝的密诏是子时到的。”卫安眼角落下的不知是雨是泪,“龙脉之说本是钦天监编造的谎言,他们要的其实是玄门世代相传的《紫微斗数》残卷”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知道这是哑蛊在吞噬最后的生机。
符火骤然暴涨,将方圆十丈的雨幕蒸发成白雾。
“果然”卫安突然惨笑,“当年他们给我种的是子蛊”
玄尘的瞳孔猛地收缩。破碎的记忆终于拼凑成形——那个血火交织的夜晚,黑衣蒙面的刺客头领为何独独放过躲在经卷后的自己;加入皇城司那日,大太监递来的“疗伤圣药”入口时为何带着铁锈味。
七星符阵开始崩解,燃烧的符纸化作灰蝴蝶纷飞。玄尘在意识消散前突然扣住卫安手腕,用师门传音秘术将最后话语送入他灵台:“东南角楼第三根飞檐下”
两人坠地的瞬间,笼罩皇宫的雨云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如银练垂落,照得琉璃顶废墟泛起粼粼波光。禁军统领弯腰查看尸体时,发现卫安右手紧攥成拳,指缝间露出半张未燃尽的符纸,上面朱砂绘制的星图正与角楼飞檐的阴影重合。
三更时分,角楼暗格中的《紫微斗数》残卷不翼而飞。翌日朝会时,年仅九岁的皇帝从袖中摸出块带血的桂花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细细嚼了半个时辰。
月光穿透云隙的刹那,钦天监观星台的四十九盏长明灯突然同时爆开。监正傅九章跌坐在浑天仪前,看着代表紫微帝星的玉珠滚入“荧惑守心”的星槽,袖中铜钱卦散落成大凶之兆。
“来人!速查东南方位!”老监正颤巍巍起身时,琉璃顶坠落的巨响正从宫墙外传来。他忽然嗅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这让他想起先帝驾崩那夜,自己在丹房闻到的也是这般甜腻气息。
此刻的东南角楼飞檐下,有个黑影正用带血的符纸拓印椽木阴影。当最后一笔星轨与残卷图案重合时,瓦片间突然探出只惨白的手——那分明是已咽气两个时辰的玄尘的手!
“师父师兄”黑影颤抖着摘下蒙面巾,竟是皇城司最年轻的暗卫凌昭。三年前玄门大火那夜,正是他把吓晕的小道童从藏经阁背出来。此刻他手中《紫微斗数》残卷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上浮现金色星芒,在空中拼出半阙卦辞:
凌昭还未来得及摸出火折子,身后突然响起环佩叮咚。十二名提着琉璃灯的宫娥如鬼魅般从廊柱后转出,簇拥着个手捧金盘的女官。盘中盛着的,正是早朝时皇帝啃了半个时辰的带血桂花糕。
“凌大人好手段。”女官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刺眼,“陛下说,该物归原主了。”话音未落,宫娥们突然张开猩红嘴唇,吐出无数金线蛊虫。这些蛊虫在空中织成罗网,每根金线都缀满细小的符咒。
凌昭反手抽出卫安生前赠他的软剑,剑锋却穿过蛊虫毫无滞碍。他猛然醒悟这是玄门禁术“画地为牢”,施术者竟能将整片空间炼成法器。怀中残卷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胸口皮肉滋啦作响——那位置正是三年前被种下蛊虫的地方。
“你们居然”凌昭低头看着从自己胸腔钻出的金色蛊虫,终于明白卫安为何总说皇城司的水比幽冥还深。蛊虫抖动着沾血的翅膀,衔起《紫微斗数》残卷飞向女官手中金盘,与桂花糕上的血渍融为一体。
角楼下的御河里,两具顺流而下的尸体突然睁眼。玄尘心口的蛊虫纹路正在疯狂蠕动,将河水中散落的符咒灰烬吸入体内。卫安被七星剑贯穿的伤口处钻出银丝,这些丝线沿着汉白玉河岸蔓延,悄无声息地缠上钦天监观星台的浑天仪。
子时三刻,傅九章看着浑天仪突然自行转动,代表紫微星的玉珠在“太微垣”与“天市垣”之间剧烈震荡。他颤着手去够示警铜钟,却发现钟杵上开满了带着血丝的桂花。
“晚了”老监正突然露出古怪笑容,浑浊的眼中倒映出漫天星斗错位的奇观。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同样星轨紊乱的夜晚,自己奉命在《紫微斗数》原本上改动三处星图——正是那篡改的星图,让先帝坚信玄门镇守着本不存在的龙脉。
观星台地面突然浮现巨大符阵,与那夜玄尘燃烧魂魄绘制的七星阵一模一样。傅九章的道袍无风自燃,皮肤上浮现出与卫安、玄尘如出一辙的蛊虫纹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当年所谓“长生药”其实是子母蛊的卵。
皇宫深处突然传来女帝的笑声。白傲月赤着脚跑过染血的宫阶,手中把玩着已成血色的桂花糕。在她身后,十二名宫娥的琉璃灯映出扭曲人影——那些影子脖颈处都延伸出金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钦天监方向。
“师兄你看,紫薇星亮起来了呢。”女帝忽然对着空气说话,指尖戳着心口新浮现的蛊虫印记。他身后月光投下的影子突然拉长变形,隐约显出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形,道袍与夜行衣的衣角在夜风中纠缠不休。
河水中的两具尸体此刻已化为光尘。玄尘残留的右手仍保持着结印姿势,卫安半截发带缠绕在他腕间,在波光中泛着幽蓝星辉。下游浣衣局宫女惊见河面浮起万千星火,每点星火中都闪烁着细小的卦象,仿佛整条御河都变成了流动的星图。
五更时分,第一缕晨光照在东南角楼飞檐。昨夜拓印的星图阴影处,新鲜的血迹组成了新的谶语。而皇城司档案库里,所有关于玄门案的卷宗正自行焚毁,灰烬在穿堂风中聚成小旋风,久久不肯消散。
寅时的梆子声在宫墙外响起时,太医院首座徐元礼正盯着药杵里蠕动的蛊虫发呆。这尾通体金红的蛊王是从凌昭心口挖出来的,此刻却在捣碎的血肉间拼出半幅星图。他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那句话:“蛊毒入髓时,活人就是行走的药引。”
窗棂忽然被劲风掀开,裹着桂香的雨丝扑在《紫微斗数》残卷上。徐元礼转身去关窗的刹那,案头烛火“噗”地变成幽绿色。他眼睁睁看着浸透蛊血的宣纸浮到半空,墨迹如活蛇般游动重组,竟在墙面上投出幅完整的二十八宿图。
“原来如此”老太医颤抖着摸向腰间银针,却发现针囊里所有银针都已熔成液体。
此刻的冷宫深处,凌昭正用软剑挑开地砖。肩头的贯穿伤还在渗血,他却顾不得敷药——卫安临终前塞
给他的符纸里,藏着半张玄门地宫路线图。剑尖突然碰到硬物,是块刻着北斗七星的玄武岩,石缝里渗出浓烈的桂花香。
“三十坛”凌昭想起卫安在锁魂阵里说的醉话,眼眶突然发烫。当他掀开石板时,陈年酒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酒坛上封着的不是寻常油纸,而是浸透朱砂的符咒,每道符都画着镇压蛊虫的密文。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凌昭握紧火折子往前照,却见九根盘龙柱中央悬着具青铜棺椁,棺身上星图与钦天监浑天仪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棺盖缝隙里正不断涌出金线蛊虫,这些蛊虫遇到酒气竟纷纷自燃,在空中烧成细小的星火。
“原来你们把龙脉压在这里”凌昭突然明白先帝为何要灭玄门。当他用软剑撬开棺椁时,寒气中浮现的竟是个与女帝容貌相似的少年尸身,心口插着柄桃木剑——正是玄尘当年收到的生辰礼!
三十坛陈酿砸碎的轰鸣声中,整个地宫开始塌陷。凌昭在坠落的瞬间看到震撼景象——酒液裹挟着蛊虫汇成银河,少年尸身化作光点融入星流,玄尘与卫安的虚影正并肩立于北斗勺口,将那道星河引向紫微星方位。
卯时初刻,上朝的文武百官惊恐地发现,太和殿前的日晷投下两道影子。身着龙袍的女帝蹦跳着踩自己影子玩,而他脚下延伸出的另一道帝王影,正随着星河流转逐渐凝实。
太和殿前的日晷阴影偏移半寸时,丞相裴筝发现自己的朝笏正在融化。
“陛下”裴筝刚开口,忽觉喉间腥甜。他惊恐地发现文武百官的朝服下摆都在滴血,这些血水顺着地砖缝隙流向太和殿中央,渐渐汇聚成完整的紫微星图。
宫墙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碎裂声。凌昭浑身是血地从地宫裂缝爬出,手中紧攥着半截桃木剑。他身后冲天而起的星河光柱里,隐约可见九尊青铜鼎的虚影,鼎身上符咒与蛊虫纹路交相辉映。
“拦住他!”小路子尖利的嗓音刺破朝堂。十二名金甲侍卫腾空而起,却在触及星光的瞬间化为白骨。
太和殿穹顶轰然炸裂,露出血色苍穹。紫微星此刻分裂成双星,一道星光照在凌昭手中的桃木剑上。剑柄处北斗七星骤然亮起,地宫中三十坛桂花酿的香气席卷大殿。
“就是现在!”卫安虚影突然实体化,徒手撕开先帝蛊身。玄尘的虚影则化作符阵笼罩女帝,将她心口的星宿图谱生生剜出。凌昭飞身接住坠落的图谱,发现那竟是《紫微斗数》缺失的最后一页。
九尊青铜鼎同时发出悲鸣,鼎身上的盘龙纹开始脱落。先帝蛊身发出不甘的嘶吼:“朕以江山为鼎,万民为蛊,尔等”话音未落,玄尘卫安双魂合一的星辉已穿透灵台。百官影子化作的锁链从地底钻出,将蛊虫身躯拖入九幽深渊。
桂树抽第七片新叶时,钦天监的浑天仪裂了道细缝。
新任监正提着鲛绡灯蹲在仪器旁,灯影里飘着几粒金色光尘——这是三年前星鼎重铸时凝成的星屑。她忽然发现裂缝中渗出淡青色汁液,带着熟悉的桂花香,与当年新帝眼泪滴入星图时的气息如出一辙。
“星脉在哭。”监正指尖刚触及汁液,整座观星台突然剧烈震颤。
几乎同时,北境狼烟台升起七道紫色烽火。这是开国太祖定下的最高预警,意味着有星陨坠于人间。戍边将军加急奏报中夹着片焦黑树皮,上面星芒流转的纹路与玄门观星台下的桂树如出一辙。
白傲月握着树皮踏进钦天监时,监正正盯着浑天仪裂缝里长出的嫩芽。那芽尖上顶着颗露珠,露珠中竟有缩小的双星投影。“陛下请看,”她引动星诀,“贪狼吞的不是月亮,是紫微伴星!”
露珠应声炸开,幻象铺满整座大殿:玄尘与卫安的星魂被困在血色漩涡中,无数蛊虫正啃噬着他们的星辉。更可怕的是,漩涡深处隐约可见九尊倒悬的青铜鼎,鼎身上盘龙纹正在蜕变成蛊虫形态。
“凌师兄”新帝突然冲着虚空喊道。三年来第一次,他腕间沉寂的桃木剑穗发出微光,剑穗上的北斗七星竟有两颗暗淡如死。
此刻的星河深处,凌昭正抓着半截星索艰难前行。他周身的护体星芒已残破不堪,怀中《紫微斗数》全卷正在缓慢燃烧。三个时辰前,当他循着桂香追踪到贪狼星域时,赫然发现本该守护紫微的双伴星,正被某种力量炼化成新的蛊鼎。
“你们居然把师父的星魂当蛊引!”凌昭挥剑斩断缠住卫安星魂的蛊链,剑锋却被突然出现的青铜鼎震碎。阴影中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白衣人,手中把玩的正是玄门初代掌教的七星拂尘。
“三百年了,你们才看懂《紫微斗数》里的炼星术?”面具人轻弹拂尘,星索突然化作万千蛊虫,“当年玄青子与太祖分饮蛊酒时,就该想到星脉终有反噬之日。”
凌昭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史书里记载的“太祖夜饮三百杯”是何含义——那根本不是酒,是能让帝王与星象同寿的蛊虫卵!面具人掀开衣袖,腕间星脉与桂树嫩芽的纹路完全一致。
星海突然掀起巨浪,凌昭在坠入漩涡前捏碎了怀中玉符。这是玄尘消散前留给他的最后一道保命符,碎裂的玉片中迸发出三十年前埋下的桂花酿香气。已经暗淡的卫安星魂突然睁开双眼:“阿昭,砍桂树!”
星海深处传来玉碎之声。凌昭在消散前看到震撼景象——九鼎在紫微星光照耀下化作齑粉,历代帝王蛊虫纷纷坠入贪狼星渊。玄尘卫安的星魂挣脱枷锁,化作两道流星射向桂树残桩。当烟尘散尽时,焦黑的树桩上绽开朵琉璃般的星屑花。
第52章 翁主似乎又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更漏子滴到三更了,陛下。”
裴筝的声音在御书房青金石地砖上轻轻一滚,恰似他广袖上银线暗绣的云纹,分明是极清雅的模样,偏教人想起雪地里的刀光。女帝白傲月从奏折堆里抬头,见那柄羊脂玉如意正被右相握在掌心把玩,月光从十二扇螺钿屏风后漫进来,将他眉间一点朱砂痣映得妖异非常。
“裴卿倒是好兴致。”女帝将密折往案上一掷,金丝楠木的声响惊得烛火乱跳,“北疆八百里加急,说莹星那丫头在云中郡收编了五千流民。”鎏金护甲划过奏折上“飞鸾旗”三个字,殷红如血,“程将军怎么看?”
程豫瑾单膝点地时,玄铁重甲撞出金石之声。这位镇国将军尚带着朔风的气息,肩头落雪未化:“禀陛下,臣上月剿灭赤狄残部时,在祭天金人底座发现了这个。”呈上的铜匣里,白莹星贴身佩戴的鸾鸟玉珏正泛着幽光。
女帝忽然笑起来。那笑声撞在三十六根蟠龙柱间,惊得值夜宫人跪了满地。“好,好得很。”她起身时九凤衔珠步摇哗啦作响,十二幅蹙金绣山河裙裾拂过程豫瑾的银盔,“朕的妹妹,拿着朕赏的玉珏,去和赤狄余孽歃血为盟。”
裴筝突然轻咳一声。他执起青玉案上的越窑秘色瓷壶,琥珀色茶汤注入盏中时腾起袅袅雾气:“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中秋夜宴?翁主献上的那支胡旋舞,可是让西域使节看直了眼呢。”茶盏被推到女帝面前,水面浮着半片茉莉,“臣听闻云中郡近日新得了一批大宛良驹。”
程豫瑾猛地抬头,盔缨扫过御案边角:“右相这是何意?莫非要纵容叛党豢养私兵!”
“程将军稍安。”裴筝指尖在舆图上游走,停在云中与北疆交界处,“三千精骑昨日已过潼水关,此刻应当”他忽然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饮马河畔烤火吧?”
女帝的护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想起白莹星及笄那日,小丫头攥着自己衣袖说要做大燕最锋利的剑。如今这柄剑却悬在了自己咽喉。“传旨。”声音冷过檐下冰棱,“翁主白莹星勾结外敌,即日起”
“陛下三思!”程豫瑾重重叩首,“云中
郡十三世家与翁主联姻者过半,此刻问罪恐生哗变!“
裴筝忽然轻笑出声。他自袖中取出一卷杏黄绢帛,展开时满室生香:“这是今晨从琅琊王氏宗祠取来的族谱。”修长手指点在某个名字上,“王氏族老说,他们从未有过叫王砚之的子弟。”
女帝瞳孔骤缩。白莹星上月新纳的驸马,此刻名字正在绢帛上化作墨渍晕开。“好个偷天换日。”她猛地攥住裴筝手腕,“右相既然早知此事,为何”
“陛下想要的,难道不是将计就计?”裴筝任由腕间渗出朱砂似的血珠,笑容艳过御花园最烈的红梅,“臣已命太常寺准备祭天仪仗,七日后泰山封禅——想必翁主不会错过这场盛典。”
程豫瑾突然拔剑出鞘,寒光劈开满室熏香:“何须这般麻烦!臣今夜便率玄甲军踏平云中郡!”
天上流云滚动,似乎又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然后让天下人看皇室自相残杀的笑话?”裴筝拢了拢狐裘,“程将军可知,昨日御史台收到三十六道弹劾您的折子,说您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女帝突然将茶盏摔得粉碎。瓷片飞溅中,她看见自己映在青铜镜中的面容,竟与当年被鸩杀的皇姐重叠在一起。“都给孤住口!”护甲划过舆图,将大燕疆土生生劈成两半,“传令北衙禁军,即刻”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凄厉呼喊。浑身是血的暗卫跌进来,手中染血的密报让女帝踉跄后退——白莹星的飞鸾旗,已插上潼水关城头。
紫宸殿的青铜蟠龙烛台上,十二支蜜蜡淌下蜿蜒的泪痕。女帝白傲月将密折轻轻推过青玉案,南海明珠镶边的袖口掠过奏章上“漕运”二字,在烛火下泛起冷冽的光。
“豫瑾从幽州回来,可曾见过莹星的商船队?”女帝指尖叩着河工图,目光扫过镇国将军甲胄上未及拂去的柳絮,“说是三月里就备齐了三十万石粮草。”
程豫瑾单膝跪地的姿势仍如十年前那般端正,只是眼角新添的细纹在烛光里忽明忽暗:“臣返京时确见运河上千帆竞发,每艘桅杆都悬着双鸾旗。”玄铁护腕与金砖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鸟,“但兵部未曾收到翁主请调漕粮的文书。”
裴筝烹茶的手腕在半空凝住,秘色瓷壶嘴溢出的热气模糊了眉眼。这位右相今日着了件雨过天青的素缎常服,腰间却悬着先帝御赐的玄铁鱼符。\“陛下可还记得上月户部那笔亏空?\”他忽然将茶筅往建盏里一搁,“三十万石新粮入库时,陈粮仓偏巧走了水。”
女帝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案角,裂痕如蛛网蔓延。她想起白莹星及笄那日,小丫头捧着户部账册说要将天下粮仓绘成星图。“所以那孩子用陈粮换了新米,倒替孤解了燃眉之急?”护甲划过奏折上“自愿捐输”四个字,朱砂批注晕开成血色的花。
“自愿?”程豫瑾霍然起身,甲叶铮鸣惊得烛火乱颤,“云中郡十三世家联名上书减赋,转头却给翁主献上百万白银作生辰礼!\”他从怀中掏出卷泛黄账册,“这是臣安插在云中钱庄的人抄录的私账,请陛下过目。”
女帝看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裹着九翟冠垂下的东珠,滚落在裴筝新斟的茶汤里:“好个‘自愿’,好个‘捐输’。\”她猛地攥住裴筝广袖,“右相掌着吏部七年,倒给孤养出批会写花账的奇才!”
裴筝腕间的佛珠硌在玉案边缘,迦南香的碎屑簌簌而落。\“臣愚钝,竟不知今年春闱的探花郎原是翁主府上西席。\”他抽回衣袖时带落本黄绫封皮的折子,“礼部昨日才将琼林宴的菜单呈上来,头一道便是翁主最爱的樱桃毕罗。”
程豫瑾的剑柄重重磕在鎏金柱础上:“陛下!翁主去年在江南强购桑田千顷,今春又把手伸向漕粮,如今连科举都要插手——”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甲胄下的旧伤疤在脊背上灼灼发烫。
“程将军稍安。”裴筝忽然展开幅丈余长的绢帛,墨迹未干的官员名录如黑蚁爬满素练,“这是三日内递了辞呈的十二位州府刺史。”他指尖点在某处,“巧得很,接任的云州刺史上月刚娶了翁主奶娘的外甥女。”
女帝的护甲在青玉案上划出尖利声响。她望着名录上“白莹星荐”的朱砂印,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先帝握着她的手教批奏章,砚台里化开的正是这种血色。“传旨。”她摘下凤冠扔在舆图上,垂旒将幽州砸出裂痕,“即日起停发翁主府”
“陛下不可!”裴筝突然按住女帝执笔的手,“您忘了去岁寒衣节?”他自袖中抖出串铜钥匙,“户部三个铸钱炉突然崩塌时,可是翁主连夜调来自家工匠。”
程豫瑾冷笑出声:“然后工部就多了三位翁主举荐的员外郎。”他抽出腰间玉牌掷在地上,“玄甲军七位副将的家眷,上月都收到了云中郡的田契。”
女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白瓷瓶里供着的西府海棠突然折断,花汁染红了袖口的翟鸟纹样。“那孩子十五岁时说过,要做大燕最锋利的剑。”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残瓣,“如今这剑却悬在孤的龙椅之上。”
裴筝忽然轻笑。他取下案头镇纸的青铜獬豸,将海棠花瓣仔细夹进《盐铁论》里:“獬豸辨忠奸,可若是角被人裹了锦缎呢?”手指抚过书脊处的裂痕,“臣上月查抄的私盐船里,倒有半数是挂着官引的。”
“右相想说莹星在给孤织裹角的锦缎?”女帝猛地推开窗棂,夜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来,“那孩子把幽州七成的织坊都改成印书局,新出的《农桑辑要》倒比司农寺的还好用。”
程豫瑾突然单膝跪地,甲胄与金砖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燕:“恕臣僭越!上月兵部更换马政,翁主献上的三百匹凉州骏马”他喉结滚动数次,“蹄铁都烙着飞凤纹。”
死寂在殿内蔓延。裴筝腕间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过女帝蹙金绣的裙裾,一颗颗坠入漆黑的排水孔洞。“陛下可还记得前日收到的万民伞?”他忽然从袖中抽出卷轴,“云中郡八旬老妇亲手所绣的‘慈晖普照’,用的却是翁主新推的双面异色绣法。”
女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比凤仙花汁更艳三分。她望着琉璃灯罩上自己的影子,恍惚看见二十年前跪在雪地里求先帝开仓赈灾的少女。“那孩子是在替孤笼络民心?”护甲划过舆图上星罗棋布的朱砂标记,“还是准备用这些星星之火”
“陛下明鉴。”裴筝忽然跪坐在她脚边,拾起滚落的海棠花瓣,“今晨收到的八百里加急——江南六府春蚕突然绝收,唯有翁主名下的桑园”他指尖在青玉案上画出扭曲的纹路,“前月刚换了批荆州的蚕种。”
程豫瑾的佩剑突然出鞘半寸,寒光映亮他眼底血丝:“臣请清查翁主门下所有产业!”
“然后让半个大燕朝的商铺歇业?”裴筝抚平袖口褶皱,“程将军可知,光洛阳城米铺就有七成挂着翁主的双鸾旗?”
女帝的手掌重重拍在《大燕律》上,惊得砚中朱砂溅满龙袍。
她望着锦盒里莹星及笄时献上的玉算盘,忽然想起那孩子拨着珠子说“天下之财如流水”时的神情。“传旨。”声音浸透了槐花的苦涩,“着翁主白莹星即日入京,总领户部钱法改革。”
裴筝斟茶的手稳稳停在半空:“陛下圣明。只是翁主上月刚奏请扩建云中别苑”他自怀中取出地契,“巧得很,那块地皮东邻潼关守军的演武场。”
程豫瑾的剑鞘突然抵住裴筝咽喉:“右相究竟替谁说话?”
“替大燕的社稷说话。”裴筝仰头饮尽冷茶,“就像翁主替天下商贾说话,程将军替边疆将士说话。”他忽然将茶盏倒扣在案上,“而陛下,要听所有的声音。”
更漏声穿过殿外重重海棠传来时,女帝正将碎成两半的翡翠镯子放进锦盒。鎏金护甲轻轻拂过程豫瑾甲胄上的刀痕,又停在裴筝袖口的茶渍上:“孤乏了,明日再议吧。”
月光漫过十二扇檀木屏风时,三人影子在墙上纠缠成解不开的结。而在千里之外的云中郡,白莹星正对着京城方向举起鎏金银壶,将葡萄酿浇在算盘形状的沙盘上,看着“户部”二字在月光下渐渐坍陷。
裴筝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青玉砚上,溅起的墨汁在奏折边缘洇出山峦形状。这位大夏开国以来首位女丞相今日着了孔雀翎暗纹的紫色官服,堕马髻上却别着支男子样式的犀角笔。“臣倒想起去岁陛下生辰。”她忽然将朱笔斜插进发髻,“翁主献上的那架十二扇檀香屏风,绣的可全是幽州风物。”
程豫瑾正在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镇国将军今日卸了甲胄,鸦青常服衬得眉间疤痕愈发深刻:“屏风底座夹层里的田契,裴相莫非忘了?”剑穗上缀着的血玉珠子突然断裂,“就像她上月捐给太学的万卷书,每本封皮都夹着钱庄兑票!”
女帝的护甲划过冰鉴表面,水痕在《盐铁论》上蜿蜒成河:“豫瑾是在怪孤纵容莹星?”她忽然将书卷砸向殿柱,惊得梁间燕子乱飞,“那孩子十岁就能解九章算术,孤亲自教她看户部账册!”
裴筝俯身拾书的动作忽然僵住。她广袖间散落的沉香屑落在“平准均输”四字上,竟与奏折墨迹浑然一体:“陛下可还记得翁主及笄时说的话?‘天下之财如活水,堵不如疏’。”她指尖点在幽州舆图某处,“如今云中郡的漕船,倒比工部造的还要多载三成粮。”
“因为船底夹层都改成了货仓!”程豫瑾突然抽出腰间玉带扣,暗格里掉出枚乌木算珠,“这是从幽州粮商尸首手里抠出来的,上面刻着翁主府的飞鸾纹!”
女帝猛地攥住算珠。当年她手把手教白莹星拨弄玉算盘的场景突然浮现,小丫头将东珠耳坠串在算柱上说“要给姑姑编条新朝珠”。“所以那孩子杀了人?”护甲掐进掌心,“还是程将军又要给孤看‘疑似’的证据?”
裴筝忽然轻笑出声。她取下髻上犀角笔,在冰鉴表面画了条扭曲的线:“臣上月核查刑部案卷,幽州今年猝死的粮商”笔尖突然戳破水膜,“恰好比去年多了三成。”水珠顺着青铜雀喙滴落,“巧的是他们名下的粮仓,现下都插着双鸾旗。”
殿外忽然滚过闷雷,程豫瑾的剑穗在风中乱晃:“陛下!今晨兵部收到密报,翁主府的工匠在改良军械图纸!”他自袖中抖出卷泛黄绢帛,“这是从云中郡流出的弩机设计图,射程比工部的远了二十步!”
女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点点猩红染红了裴筝刚呈上的茶盏。“好好得很”她望着琉璃窗外摇曳的竹影,“孤的亲侄女,倒是把六部玩成了提线傀儡。”
裴筝突然跪坐在龙案旁。她解下腰间玄铁鱼符,轻轻压在弩机图上:“臣昨日去了将作监,翁主荐来的工匠确实改良了水车。”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鱼符纹路,“但他们在齿轮间加了块小铁片——”她突然抬眼,“能让水车在辰时三刻准时停转。”
程豫瑾的剑鞘重重砸在地上:“这是要卡住京畿粮坊的磨面时辰!”
“然后翁主名下的磨坊就能多接三成生意。”裴筝将鱼符推给女帝,“陛下可知这些工匠的师承?”她自袖中取出本泛黄的名册,“全是天牢里那些‘暴毙’的犯官之后。”
女帝的护甲突然刺破绢帛。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偷偷给掖庭罪奴送炭时,有个小女孩蜷在墙角背诵《盐铁论》。“所以莹星在替孤收拾烂摊子?”东珠耳坠突然断裂,“还是要把这些毒疮养成致命伤?”
裴筝拾起滚落的东珠,对着烛火细看:“臣查过户部档案,去岁修缮宗庙的款项”她忽然将东珠按进冰鉴,“比实际开支多了这个数。”水面上浮起一串气泡。
程豫瑾突然抽出佩剑割断袖口,内衬上密密麻麻的血字惊得女帝倒退半步:“这是幽州大牢死囚的绝笔!三百二十七人画押指认翁主操纵粮价!”
雷声轰然炸响,裴筝腕间的翡翠镯子应声而裂。她捡起碎片在舆图上拼出个“貪”字:“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的蝗灾?翁主就是用这些死囚的命”碎片突然划破指尖,“换了三十万流民的口粮。”
女帝的瞳孔在闪电中剧烈收缩。她想起白莹星及笄那夜,小丫头指着星空说“姑姑你看,紫微垣旁边永远跟着天牢星”。“所以那孩子在天牢星的位置”她突然抓住裴筝流血的手,“给孤造了座新天牢?”
暴雨拍打着窗棂,程豫瑾的剑尖在地上划出深痕:“请陛下下旨彻查翁主府!”
“然后让半个大夏的粮仓空置?”裴筝用染血的手指在案上画出漕运图,“江南新稻还有十日入京,而翁主掌控着七成漕船。”
女帝突然将冰鉴掀翻。水流漫过弩机图上的飞鸾纹,墨迹在《盐铁论》上晕染成狰狞的鬼面。“传旨”她扯下十二旒冕摔在奏折堆里,“命白莹星即日入京主持户部清账!”
裴筝却按住圣旨:“陛下三思。今晨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她自怀中取出个湿漉漉的信封,“江南堤坝昨夜溃决,而翁主半月前刚派去三百工匠。”
程豫瑾的剑锋突然转向裴筝:“右相究竟在为谁拖延时间?”
“为陛下争取喘息之机。”裴筝迎着剑尖展开河工图,“溃堤处下游五十里,就是翁主新建的万石粮仓。”她染血的手指戳在某个红圈处,“此刻开仓放粮的,怕是已经插满双鸾旗了。”
女帝颓然跌坐在龙椅上。鎏金护甲划过颈间旧伤——那是她为保白莹星挨的先帝一鞭。“那孩子是要孤亲手给她戴上凤冠?”
暴雨声中,裴筝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臣记得翁主七岁时,曾把陛下摔坏的玉玺偷偷补上金箔。”她将染血的翡翠碎片捧到女帝面前,“如今她不过是在用整个大夏给您镶座新的江山。”
程豫瑾突然割破掌心,血滴在舆图上汇成赤色河流:“臣愿亲赴前线”
裴筝素白指尖轻叩黄杨木茶盘,雨过天青盏中茶汤泛起涟漪:“上月河西商队被劫,北疆这是要拿联姻换粮道。”竹叶纹纱袍随着转身泛起泠泠波光,却在瞥见屏风后一抹鹅黄衣角时骤然凝滞。
“出来。”白傲月突然对着八宝琉璃屏风冷笑,金丝楠木边框映着少女惊慌的身影。白莹星提着裙裾挪出来时,发间累丝金蝶正撞上透过格心投下的光斑,在粉颊洒下细碎的金星。
程豫瑾握剑的手背爆起青筋:“翁主何时学的听墙根?”话音未落,白莹星已经端起裴筝面前的茶盏,纤指拂过盏沿时,指甲上凤仙花染就的淡红衬得骨节愈发白皙。
“阿姐可知点茶三昧?”少女将茶筅在盏中打出细密雪沫,青瓷映着葱白手指宛如初雪覆松,“初汤环注盏畔,二汤急转相融——”茶汤突然溅出盏沿,在裴筝袖口洇开墨梅,“就像强求的姻缘。”
白傲月猛地攥住妹妹手腕,鎏金护甲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压出红痕:“皇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在棋盘上落子的。”
第53章 棋局“裴相觉得这算盘打得如何?”女……
“裴相觉得这算盘打得如何?”女帝忽然将奏折掷向阶下,孔雀蓝封皮擦过裴筝肩头,在青玉砖上裂成两半。
裴筝跪拾残页时,耳畔金镶玉的坠子晃出细碎光斑。这位女丞相今日着了件玄色罗纱襕袍,腰间蹀躞带却系着串银铃铛:“臣愚钝,只看得懂户部昨日送来的新币模。”她自袖中取出枚青铜母钱,“陛下可要细看背面的飞鸾纹?”
程豫瑾的佩剑突然出鞘三寸。镇国将军今日换了苍色圆领袍,腰间玉带却扣着七枚虎头金铐:“昨日工部熔了十万斤旧钱,铸币厂掌印的正是翁主乳兄!”
女帝的护甲刮过算珠,翡翠粉末簌簌而落:“所以孤的侄女,是要替大夏换副筋骨?”她忽然将母钱按进冰鉴,水花溅湿了裴筝的罗纱袖,“就像她八岁时,把孤的玉冠改成算盘形状?”
裴筝腕间银铃轻响。她蘸着冰鉴水汽在案上画圈:“今晨收到的三百里加急——江州三个铸钱监同时走水。”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戳破水膜,“巧的是翁主上月刚在江州设了私铸坊。”
程豫瑾突然扯开衣襟,胸膛上狰狞的烫伤惊得女帝倒退半步:“陛下可认得这个?”他指着心口处的飞鸾烙印,“这是臣安插在云中郡的暗桩被烙刑逼供时,反手烙在臣身上的!”
惊雷碾过琉璃瓦,裴筝突然轻笑出声。她取下髻上金步摇,尖端在程豫瑾伤疤上虚划:“将军可知这烙铁原是用来给官银打印的?”步摇突然转向女帝,“翁主把户部的火耗,都算在将军皮肉上了。”
女帝猛地攥住步摇,金丝缠枝划破掌心:“传旨!即刻召”
“陛下且看这个。”裴筝突然抖开丈余长的绢帛,墨迹未干的《钱法疏议》上朱批密密麻麻,“这是三日前翁主快马送来的新币制草案。”她指尖点在“当十钱”字样旁,“说要熔了宫中金器充实国库。”
程豫瑾的剑尖挑破绢帛:“她敢动先帝御赐的九鼎?”
“将军误会了。”裴筝抚平裂口,“翁主指的是陛下私库里那十二尊金算盘。”她忽然望向殿角滴漏,“此刻应当已经熔了两尊。”
女帝的东珠耳坠突然崩裂,珠子滚进青铜獬豸镇纸的凹槽里。她想起白莹星总角之年,曾用金箔裹着鹅卵石说“要给姑姑造座金山”。“所以那孩子要熔了孤的算盘”她突然将镇纸砸向屏风,“换成她想要的铜钱?”
暴雨撞碎在十二扇琉璃窗上,裴筝的声音混着雨声飘来:“户部今晨呈报,新币流通后粮价骤降三成。”她自怀中取出袋粟米,“但臣发现这新粟里掺了四成陈糠。”
程豫瑾突然割开米袋,黢黑的糠秕洒满龙纹砖:“云中郡的粮仓早被翁主换成这种‘新粮’!”
“却让京郊饥民多活了半月。”裴筝拾起几粒糠秕在指间揉搓,“御史台昨日收到的万民书,说要在云中郡给翁主立生祠。”
女帝的护甲深深掐入御案。她望着暴雨中摇晃的宫灯,恍惚看见十岁的白莹星在灯下打算盘,说“姑姑的江山该用金线重新绣过”。“传旨”声音浸透了雨水的腥气,“命白莹星即刻”
“陛下不可!”裴筝突然展开幅血迹斑斑的绢帕,“这是今晨从北疆传来的血书。”她将帕子覆在粟米堆上,“三十万边军联名请愿——若动翁主,即刻断粮。”
程豫瑾的剑鞘突然横扫,粟米与血帕齐飞:“反了!臣这就去整顿军纪!”
“将军的虎符还剩几成效用?”裴筝轻抚腰间银铃,“兵部昨日来报,五大营的军饷全换成了翁主新铸的飞鸾钱。”
惊雷劈落殿角铜铃,女帝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梁间燕子,撞碎了十二连枝灯上的琉璃罩。“好好得很”她扯断颈间朝珠,“孤教出来的雏凤,终于要来啄老凤的眼了!”
裴筝忽然跪行至御阶前。她解开蹀躞带上的银铃铛,露出内侧刻着的“承平”二字:“陛下可还记得承平三年的饥荒?”铃铛在青玉砖上滚出清响,“翁主就是拿着这样的铃铛,从世家嘴里掏出三十万石粮。”
女帝的瞳孔突然收缩。她想起那个雪夜,十四岁的白莹星攥着带血的铃铛说“姑姑,我让崔氏换了种吐粮的法子”。
程豫瑾突然撕开右臂衣袖,狰狞的箭伤上覆着张地契:“这是臣在幽州遇刺时,刺客身上搜出的翁主府田契!”
“将军确定不是栽赃?”裴筝忽然将铃铛按在他伤口上,“毕竟上月查抄的刺客窝点里”她自袖中抖出串铜钥匙,“挂着将军府的朱雀纹锁。”
暴雨如瀑,女帝望着纠缠的两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夺嫡时的场景。那时裴筝还是东宫洗马,程豫瑾只是羽林卫小卒,三人也如今日这般在暴雨中谋划。
“都给孤住手!”女帝突然将九旒冕砸向《钱法疏议》,垂旒缠住裴筝的银铃铛,“裴相即刻启程去云中郡,给孤带句话——”
裴筝抬起的脸上闪过异色:“陛下要问什么?”
“问她记不记得承平三年除夕\”女帝扯断缠在铃铛上的玉藻,“孤喂她吃的那盏羊乳羹里其实下了鸩毒。”
满殿死寂中,程豫瑾的佩剑当啷落地。裴筝腕间的银铃碎了两枚,残片深深扎进掌心:“原来陛下早就”
\“孤舍不得。\”女帝忽然将碎玉藻抛进冰鉴,“就像她舍不得让孤喝下那盏掺了砒霜的参汤。\”她望着水面上浮起的金箔碎屑,“那孩子八岁就识得七百种毒药了。”
裴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残破的《钱法疏议》上:“所以这些年你们”
“就像这新币。”女帝拾起母钱弹向殿柱,飞鸾纹在青铜表面撞出火花,“一面刻着忠孝,一面烙着反骨。”
程豫瑾突然跪地重重叩首:“臣请护送裴相赴云中郡!”
“将军是想去送虎符?”裴筝抹去唇边血迹,“您腰间玉带里嵌着的半枚虎符,与翁主手中的正好能合成完整朱雀纹——当真以为陛下不知?”
女帝忽然轻笑。她将剩下的朝珠一颗颗扯落:“十年前孤将虎符一分为二,就知道会有今日。”珠子滚过血迹斑斑的青玉砖,“但孤没算到的是”她突然将最后一颗东珠塞进程豫瑾伤口,“你们俩都选了那孩子。”
暴雨渐歇时,裴筝的银铃铛突然齐齐炸裂。她望着满地残片轻笑:“臣出发前,陛下可要带什么给翁主?”
女帝自鬓间取下支金累丝凤簪:“把这个给她。”簪尾的东珠突然脱落,“告诉她姑姑老了,戴不稳凤冠了。”
当夜子时,程豫瑾站在潼关城头望着裴筝车驾消失在官道尽头。他摩挲着腰间玉带,内侧的朱雀纹正与怀中密信的火漆印严丝合缝——那上面印着的,是白莹星十三岁时独创的双鸾缠枝纹。
而在千里之外的云中郡,白莹星正对着铜镜将凤簪插入发髻。镜中映出身后的金丝楠木棺,里面躺着个与女帝容貌九分相似的老妪,胸前放着本泛黄的《九章算术》,书页间露出半截铃铛残片。
鎏金鹤嘴炉腾起的青烟里,十二垂珠冕旒后传来玉石相击般的嗓音。当值宫女踩过地衣上织金的朱雀纹,捧着玄狐大氅的指尖发颤——陛下已有五年不曾夤夜召见重臣。
裴筝踏着子时梆子声迈进殿门时,正见白傲月用护甲挑开熏笼银罩。迸溅的火星落在她逶迤的绛纱袍摆,灼出细小孔洞里露出内衬的冰蚕丝,隐约透出锁骨处蜿蜒的旧疤。
“平阳郡主的丧报,裴相看过了?”
女帝突然将密匣掷在蟠龙柱础,铜锁撞击声惊得梁间宿鸦振翅。裴筝俯身拾起飘落的素帛,瞳孔骤然收缩:帛角暗绣的孔雀翎纹,分明是南诏死士传递密信的标志。
“西境军说郡主难产血崩”裴筝官袍上的
獬豸暗纹在烛火下泛青,“但产婆剖出的铜符,倒让臣想起永庆四十七年掖庭局失踪的彤史。”
白傲月颈间血玉璎珞突然发出蜂鸣。她反手将案头红梅连瓶扫落,瓷片迸裂间露出花枝底部缠绕的银丝——正是三日前白莹星捧着梅瓶时,腕间跌落的那缕。
白莹星对着菱花镜抿开唇上胭脂时,铜镜边缘突然凝结冰霜。她将染着靛蓝汁液的指尖按在镜面,血迹般的蓝顺着纹路渗入镜背阴刻的凤凰目。
“姐姐终究疑我了。”
妆奁底层暗格滑出半枚铜符,与丧报中提及的残片严丝合缝。鎏金点翠步摇被她插入发髻时,尾端珍珠突然炸裂,滚出颗米粒大小的虫卵——这是今晨裴筝借着整理卷宗,在她袖口留下的苗疆噬心蛊。
阁外传来细碎脚步声,白莹星迅速将染蓝的帕子丢进炭盆。靛青烟雾腾起时,她瞥见窗外值夜太监的灯笼突然熄灭,梅枝在雪地上投出鬼爪似的影。
“翁主万安。”掌事嬷嬷捧着鎏金缠枝手炉跪在帘外,“陛下传您去暖香坞说是要赏新开的蓝雪草。”
白莹星抚过腰间饕餮纹玉佩,玄铁戒面在她掌心烙出红痕。三日前裴筝在太液池畔“不慎”跌落的密信,此刻正在玉佩夹层嘶嘶燃烧——信上南诏文字写的分明是“子蛊已成”。
地龙烘得满室馥郁中,白傲月正用金错刀修剪蓝雪草枯叶。听到珠帘响动,她腕间翡翠镯突然炸开裂纹,碎玉飞溅处露出内层玄铁,刻着的生辰八字赫然是白莹星的。
“姐姐这株蓝雪草,比太医院养的更艳三分。”白莹星俯身轻嗅,裙摆扫过青玉花盆上阴刻的蟒纹——那本该是亲王才能用的规制。
女帝突然掐住她后颈,沾着花汁的护甲刺入血管:“永庆四十七年腊月廿三,你在哪?”
白莹星恍若未觉地抚上姐姐腕间铁环,指尖蓝痕渗入篆刻的“永庆”二字:“那夜掖庭局走水,妹妹正在冷宫给平阳姑姑送金创药啊。”
琉璃灯爆出灯花,映亮白傲月骤然苍白的脸。她终于看清妹妹耳后朱砂痣——与当年烧死在冷宫的那具女婴尸首,位置分毫不差。
裴筝摩挲着密匣边缘的孔雀翎暗纹,将沾了蓝雪草汁的银针浸入药汤。针尖浮现的南诏咒文,竟与女帝指环内侧的铭文互为倒影。
“大人!”暗卫突然撞开密室石门,“翁主的轿辇往太庙去了,跟着的宫女袖中藏着苗疆银铃!”
案头烛火轰然窜起三尺青焰,照亮墙上悬挂的《北疆山河图》。裴筝用匕首挑开裱糊层,露出夹带的血书——正是平阳郡主笔迹。
窗外传来破晓钟声,她将血书凑近烛火,却发现“蛊”字下半截被靛蓝染痕覆盖。这颜色与白莹星今日衣袂上的污渍,恰如御花园那丛异变的蓝雪草。
白莹星跪在列祖牌位前,将半枚铜符按进供桌凹槽。青铜兽首口中缓缓吐出玉匣,内里帛书上的“白傲月”三字正被蛊虫啃噬。
“你以为换了命格就能当女帝?”白傲月的声音自蟠龙柱后传来,她手中握着另半枚铜符,“当年母后用你的心头血养蛊时,早算到今日。”
白莹星突然轻笑,腕间银铃震落窗棂积雪。供桌上蓝雪草汁写的咒文开始蠕动,竟与太庙地砖下的南诏祭坛产生共鸣。
“姐姐不妨看看铜符内侧。”她染蓝的指尖划过玉玺拓印,“当年被蛊虫噬咬而死的,真的是先帝吗?”
惊雷炸响在太庙金顶,暴雨裹着冰雹砸碎琉璃瓦。两人同时望向轰然洞开的地宫入口,里面传来的婴儿啼哭,与永庆四十七年雪夜的声音重叠。
裴筝举着火折子跌进地宫时,正见双生青铜树上挂满写满生辰八字的符纸。白家姐妹隔着血池对视,池中倒影却是彼此的面容。
白莹星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疤痕绽开血花:“姐姐的噬心蛊该发作了吧?毕竟你戴着我骨灰炼的指环”她染蓝的指尖插入伤口,扯出半截刻着“永庆”的铜符。
血池突然沸腾,池底浮出金丝楠木棺。裴筝用官刀劈开棺盖,惊见两具相拥的婴孩骸骨——腕间银铃与玄铁指环,分明与此刻殿中二人所戴一模一样。
白傲月手中长剑哐当落地,檐角铁马在狂风中奏出安魂曲。暴雨冲刷着太庙阶前红梅,将血色染透裴筝官袍上的獬豸纹,那神兽的眼睛竟慢慢变成蛊虫的复眼。
铜晷针影将龟甲割成阴阳两半时,裴筝用鹤嘴钳夹起地宫取出的青铜残片。暗绿色铜锈在琉璃罩下泛出妖异紫斑,与她官袍内衬的南诏经文产生共鸣。
裴筝碾碎手中占星用的紫晶,粉末洒在血水表面竟凝成婴孩形状。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司天监大火前夜,老监正嘶吼的那句谶言:“双凰饮雪日,青铜照影时!”
密阁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裴筝反手甩出袖箭。暗格里滚落的鎏金盒子豁口处,半片带血的指甲正与白莹星今晨折断的蔻丹严丝合合。
白莹星将染血的襦裙浸入寒潭时,水面突然浮现西域商队的面孔。她腕间银铃轻响,涟漪中的碧眼胡商竟与地宫棺椁上的异族图腾重合。
“翁主仔细着凉。”掌事嬷嬷递来熏炉,火星溅在她裙摆蓝雪草绣纹上。白莹星瞳孔骤缩——那簇火苗跃动的频率,竟与三日前裴筝在枢密院焚烧密函时一模一样。
青石板下传来细微震动,她假装失手打翻玉盆。水流渗入地砖缝隙的刹那,地下传出铁链拖曳声——正是永庆年间冷宫特有的禁龙锁响动。
“听说这口井”白莹星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划过井沿,“吊死过给先帝侍药的巫女?”
嬷嬷手中铜盆突然坠地,惊起潭底沉睡的锦鲤。鱼群疯狂撞击冰面形成的裂纹,恰似地宫青铜树上未破解的星图。
申时枢密院地牢
白傲月扯动缚着苗银锁链的囚犯,护甲刮下他肩头刺青。靛蓝染料的血腥气中,那枚孔雀翎纹竟是用人血混合西境蓝雪草汁刺就。
“南诏王庭的狗也配谈条件?”女帝将烙铁按在囚犯掌心,焦糊味里浮出诡异的檀香。囚犯突然咧嘴大笑,脱落的下颌骨里滚出颗刻着生辰八字的金丸。
裴筝破门而入时,正见金丸遇风化作飞灰。灰烬在漏进来的夕照里组成南诏文字:“子时三刻,蛊吞双凰。”
“陛下看这伤痕。”裴筝用银刀挑开囚犯后背溃烂处,“与当年平阳郡主颈后的尸斑,都是蜈蚣蛊啃噬的齿痕。”
白傲月腕间玄铁环突然收缩,勒出的血珠坠在地面形成卦象。她认出这是白莹星及笄那年,自己在太庙求得的死劫签文。
白莹星将青铜残片拼入浑天仪缺口时,二十八宿的铜兽突然眼泛红光。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角宿星位,仪器轰然转动投射出的光斑,竟与地宫血池倒影拼成南诏地图。
“原来姐姐把蛊母养在这里。”她抚过地图上标注“废矿”的位置,那是永庆四十七年突发地陷的皇陵。今晨裴筝官靴底沾着的紫金石粉,正是该地特有的矿物。
夜风送来打更声,白莹星突然将发间金簪射向云板。金属相撞迸出的火星点燃事先布置的鲛绡,火焰在空中组成孔雀开屏图——正是午时囚犯身上消失的刺青纹样。
“该收网了。”她对着虚空轻笑,袖中滑落的铜符内侧,赫然刻着裴筝的生辰八字。
白傲月劈开缠满符咒的断龙石,腐臭气息裹着蓝雪草香扑面而来。裴筝手中火把照亮洞壁无数悬棺,每具棺椁都延伸出金线没入中央血池。
“陛下请看池底!”随行暗卫突然惊叫。血水退去的淤泥里,数百枚刻着“永庆”的铜符组成星图,中央供奉的正是先帝失踪的九龙玉玺。
白傲月颈间血玉璎珞突然炸裂,碎片割破她脸颊的瞬间,池中铜符开始剧烈震颤。玉玺顶部的夜明珠渗出蓝雾,雾中浮现的竟是白莹星的身影。
裴筝突然挥剑斩向血池,剑气掀开的淤泥下露出青铜碑文。她认出这是失踪多年的《永庆实录》,其中“双凰祭天”的段落正被蛊虫啃噬。
白莹星将染血的祭文投入青铜鼎,火焰中浮现南诏文字。她解开腰间饕餮玉佩,内层暗格滑出的蛊虫正与皇陵玉玺上的蓝雾呼应。
“裴相还要看多久?”她突然转身,袖箭射穿窗纸外的人影。假山后倒下的却是穿着裴筝官服的草人,心口处钉着写有女帝八字的桃木钉。
更鼓声里传来兵戈相击之音,白莹星抚过供桌上裂开的青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白傲月正在皇陵挥剑斩向玉玺的画面。
瓦当突然坠落,露出藏在檐下的苗疆银铃。铃铛纹路里未干的血迹,分明是裴筝今晨在地牢沾染的囚犯之血。
两道身影在皇陵深处相遇时,青铜祭坛上的千年烛同时爆燃。白傲月剑尖指着妹妹心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腕浮现相同位置的血洞。
“当年母后把我们放进炼蛊炉”白莹星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的青铜钉,“姐姐猜猜,为什么我
的本命蛊在你体内?“
裴筝带着《永庆实录》残卷闯入时,正见血池升起两具水晶棺。左侧棺中女童戴着玄铁指环,右侧婴孩攥着银铃——分明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双生公主。
惊雷劈开穹顶,暴雨冲垮祭坛朱砂符阵。白傲月在闪电中看清玉玺内侧的铭文:得双凰者,蛊吞天下。
“裴相选哪边?”白莹星突然将铜符抛向血池,沸腾的血水中浮出第三具棺椁——那是用司天监紫晶与枢密院官银熔铸的,尺寸正合裴筝的身量。
第54章 毒箭中元节的纸灰飘进紫宸殿时,女帝……
中元节的纸灰飘进紫宸殿时,女帝白傲月正对着铜镜将鹤发染成鸦青。鎏金护甲拂过妆奁里干涸的凤仙花汁,突然在菱花镜边缘刮出个“星”字。
“陛下,裴相车驾已过潼关。”
程豫瑾的声音裹着纸钱焚烧的焦味飘进来,女帝手一抖,染膏泼湿了案头《九章算术》。她望着晕开的墨迹轻笑:“来得倒快,比当年孤夺宫时还急三刻。”
裴筝跨过门槛时,十二幅湘妃竹帘次第卷起。这位女丞相今日披着素纱襌衣,腰间却系着玄铁鱼符与银铃残片:“臣给陛下带了云中郡的土仪。”她将青布包裹搁在冰鉴旁,“翁主说这是您最爱吃的金丝枣。”
女帝的护甲刺破油纸包,暗红干枣滚在《盐铁论》封皮上:“她八岁偷枣被刺藤划伤时,还是你给上的药。”枣核突然嵌入书页间的朱批,“如今倒学会在枣核里藏密信了。”
程豫瑾的剑鞘突然压住正要滚落的枣核:“陛下当心”
“将军不妨看看剑穗。”裴筝忽然撩开襌衣下摆,露出脚踝处的朱雀纹刺青,“您今晨换的新穗子,编法倒是与翁主府死士的剑穗如出一辙。”
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女帝染到一半的白发在电光中斑驳如鬼魅。她拾起枣核劈成两半,薄如蝉翼的丝帛上爬满蝇头小楷:“那孩子要孤在重阳节前颁布《均田令》。”
“正巧臣带了草案。”裴筝自袖中抖出黄绫卷轴,“翁主提议将皇室猎场分给流民,首当其冲的便是程将军在骊山的马场。”
程豫瑾的佩剑突然架在裴筝颈间:“妖言惑众!”
“将军的剑该架在这里。”女帝忽然用染膏笔点在舆图上,“云中郡往北三百里的黑松林,藏着将军私练的三千铁骑吧?”笔尖戳破宣纸,“巧得很,那林子的地契昨日刚转到翁主名下。”
惊雷劈落殿角铜铃,裴筝腕间的银铃突然齐鸣。她解开发髻,乌发间缠着的金线在烛火下显出血字:“陛下可知这《均田令》的初稿写在什么上?”金线铺开竟是一幅人皮,“是去岁饿死的幽州刺史的背皮。”
女帝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上人皮舆图,在“骊山”处洇出赤色湖泊:“所以那孩子扒了忠臣的皮来劝孤当明君?”
“是忠是奸”裴筝将人皮覆在脸上,声音闷如地府来客,“陛下二十年前不也剥过镇北王的皮充作军鼓?”
程豫瑾的剑锋突然转向女帝,又在半空硬生生凝住:“臣”
“孤准你问。”女帝将染膏瓶掷向琉璃窗,“就像准裴相戴着人皮面具十年”她突然扯住裴筝耳后细缝,“右相的真面目,不妨今日揭给程将军看看?”
裂帛声混着雨声响彻大殿。程豫瑾的佩剑当啷落地——裴筝面具下赫然是白莹星的脸。
“姑姑总是这么心急。”‘裴筝’抹去脸上药汁,露出眼下朱砂痣,“当年您教我易容时说过,好戏要压轴才精彩。”
女帝的护甲深深掐入妆台:“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承平三年除夕开始。”白莹星捡起染膏笔描画眉眼,“那夜姑姑的鸩毒让我明白,要做执棋人就不能只是白莹星。”她忽然将笔尖点向程豫瑾,“就像程将军不能只是羽林卫,裴相不能只是东宫洗马。”
程豫瑾突然撕开胸前衣襟,心口处的飞鸾烙印下竟藏着朱雀纹:“臣”
“你是姑父的私生子,自然该有朱雀纹。”白莹星用染膏涂红他的疤痕,“当年姑姑屠尽先帝皇子时,故意留了你这把刀鞘雕花的利刃。”
女帝忽然大笑,东珠耳坠迸裂在青铜獬豸像上:“所以你们联手做局就为逼孤让位?”
“是请您共掌棋局。”白莹星展开血淋淋的《均田令》,“姑姑教过我,最好的棋手要舍得用自己的棋子。”她忽然割破手腕,将血滴在“皇室猎场”四字上,“比如用三万亩皇家园林,换十万流民归心。”
程豫瑾突然单膝跪地,捧出半枚虎符:“幽州三万驻军已换上翁主亲制的玄甲,随时听候”
“听候谁调遣?”女帝将另半枚虎符按进他伤口,“是听你生父镇北王的旧部还是听孤这个杀父仇人?”
暴雨如瀑,白莹星忽然掀开金丝楠木棺。棺中老妪的面容在烛火下逐渐清晰——竟是二十年前\“暴毙\”的镇北王妃。
“母妃教会我易容术时说过”白莹星将凤簪插入老妪发髻,“姑姑最擅长的是把活人变成棋子。”她忽然扯开老妪衣襟,心口处的剑伤与女帝颈间旧疤如出一辙。
女帝踉跄后退,撞翻了十二连枝灯:\“阿姐”
“姑姑这一声叫晚了二十年。\”白莹星抚过棺中人的眉眼,“母亲当年饮下鸩酒前,往我嘴里塞了颗解毒丹。”她忽然将染膏抹在女帝鬓角,“就像您教我打算盘时故意漏教了归零之法。”
程豫瑾突然举起拼合的虎符:“三万玄甲军已控制九门”
“包括玄武门下的暗道?”女帝突然扯开龙袍,腰间缠着的竟是火药引线,“孤教过你真正的棋手永远留着同归于尽的后手。”
白莹星却笑着握住引线:“姑姑忘了?这是我改良过的火雷索”她腕间银铃轻响,“燃速比寻常慢了七倍足够我们听完承平三年的真相。”
更漏声混着雨声传来时,老妪的尸体突然睁开双眼。白莹星将凤簪刺入她百会穴:“母亲等了二十年不就想听姑姑亲口说为何毒杀镇北王?”
女帝的护甲突然刺破掌心。她望着与姐姐八分相似的白莹星,恍惚回到那个血色的雪夜:“因为阿姐的《均田策》动了世家的根”血珠滚落在《九章算术》上,“而孤要坐稳龙椅不得不借世家之手。”
“所以您毒杀夫君嫁祸世家”白莹星将染膏涂在老妪指甲上,“再以复仇之名屠尽三十六姓?”
“却留了你这个活账本。”女帝突然掐住白莹星脖颈,“这些年你查到的真相都是孤故意漏的破绽”
程豫瑾的剑尖颤抖着指向女帝后心:“所以臣的父亲”
“是自愿赴死的。”女帝反手握住剑锋,“他说唯有他的血能浇出真正的《均田令》”
惊雷劈开夜幕时,白莹星忽然松开引线。她将染膏笔塞进女帝颤抖的手:“姑姑,该给大夏换种颜色了。
“
女帝望着镜中斑驳的白发,忽然在《均田令》上按下血印。白莹星割下一缕乌发系在虎符上:“就用这缕青丝给旧朝送葬吧。”
晨光穿透云层时,程豫瑾的玄甲军正将皇家猎场的围栏推倒。裴筝的面具在火盆中化作青烟,而女帝枕着《九章算术》沉沉睡去,发间凤簪终于稳稳簪住了最后一缕华发。
暴雨如注的雨夜里,烛火在御书房内摇曳出细碎的光斑。白傲月的手指抚过龙案上那道被血浸透的折子,朱笔在指尖转了三圈,终究还是悬在“程豫瑾”三个字上方。
“陛下,程将军到了。”掌事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檐角铜铃正被狂风吹得叮当乱响。
沉香木门吱呀推开,玄铁甲胄碰撞声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白傲月抬眼望去,程豫瑾的银鳞铠上还沾着北疆的雪粒子,眉骨处一道新添的刀疤横亘在烛光里,倒像是把利刃劈开了他们之间整整三年的光阴。
“臣程豫瑾,叩见陛下。”铁甲触地的声响惊醒了案头沉睡的仙鹤铜炉,青烟袅袅而起,在他低垂的眉眼间缭绕。
白傲月忽然站起身,织金凤尾裙裾扫过满地奏折。她抽出墙上悬着的龙泉剑,寒光出鞘的刹那,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剑身上蜿蜒如血的赤色纹路。
“三日前归京途中遇刺。”剑尖抵住程豫瑾咽喉时,白傲月闻到他铠甲缝隙里飘出的血腥气,“程将军倒是命大得很。”
程豫瑾抬起头,喉结在剑锋下轻轻滚动:“刺客身上搜出的密信,陛下可看过了?”
“你说这个?”白傲月反手将染血的帛书甩在他面前,绢帛展开时露出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北狄狼首图腾,“同样的把戏,程卿还要玩几次?”
话音未落,程豫瑾突然握住剑身向前倾身。白傲月瞳孔骤缩想要收手,却已经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剑刃蜿蜒而下。
“你疯了吗!”她看着鲜血从程豫瑾指缝间渗出,在银甲上绽开刺目的红梅。三年前那个雪夜突然在记忆里翻涌——也是这样猩红的血,浸透了他呈上的北境布防图。
程豫瑾却笑了,嘴角扯出的弧度牵动眉骨伤痕:“三年前臣没能死在陛下剑下,今日补上可好?”他沾血的手指轻轻搭上腰间玉带,扯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只是死前,还请陛下看看这个。”
白傲月盯着他手中之物,握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那是用金线绣着凤纹的旧帕,裹着半截断裂的青玉镯——正是她十五岁生辰时,亲手系在他腕间的定情信物。
“北狄细作潜入帅帐那夜,臣用这玉镯换了假布防图。”程豫瑾的声音混着雨声,将往事撕开血淋淋的缺口,“谁知他们竟将计就计,把真图塞进臣的枕匣”
雷声轰鸣中,白傲月忽然想起登基前夜。当她掀开程豫瑾的锦枕,看到北狄狼首印鉴的刹那,碎玉镯的裂痕仿佛直接刻进了心脏。而此刻眼前人脖颈上的剑伤,正与记忆里那道贯穿三年的裂隙缓缓重叠。
“为何不解释?”龙泉剑当啷落地,白傲月踉跄着扶住龙案。程豫瑾铠甲上的雪粒子簌簌而落,在猩红地毯上化开细小的血花。
“因为臣确实私藏了陛下的玉镯。”他忽然解开护心镜,贴身里衣的夹层中,半枚青玉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按律当斩。”
暴雨拍打着琉璃窗,白傲月看见他掌心那道横贯的旧疤——正是当年为她挡下毒箭的伤痕。记忆如潮水翻涌,十四岁的程豫瑾在桃花树下红着脸接过玉镯,二十岁的程豫瑾浑身是血背着她杀出重围,二十六岁的程豫瑾跪在雪地里说“臣请戍边”
“你总是这样。”她突然抓起案上的金疮药,扯过程豫瑾流血的手,“三年前也是,现在也是,非要等剑架在脖子上才肯说真话?”
程豫瑾任她包扎,目光落在她发间微微晃动的凤钗上:“臣若早说,陛下肯信么?就像三日前那些刺客,明明带着与当年相同的密信”
“住口!”白傲月猛地抬头,却撞进他映着烛光的眼眸。那里面的情愫与三年前雪夜分别时一般无二,灼得她心口发疼,“你以为朕为何要派影卫暗中护你?你以为边关八百封捷报朕当真没看过?程豫瑾,你当朕是瞎子还是傻子?”
窗外惊雷骤歇,雨声渐疏。程豫瑾忽然握住她颤抖的指尖,带着薄茧的掌心贴着她手背上的凤纹胎记:“臣当陛下,是心上人。”
白傲月浑身一震,尚未愈合的旧伤突然被这句话撕裂。她想起登基那日,程豫瑾在百官朝贺中悄然离去的背影;想起北境传来的战报里,总夹杂着晒干的桃花;想起每场胜仗后,边关总会送来刻着凤纹的玄铁箭头
“你以为说这些,朕就会”话未说完,程豫瑾突然扯开衣襟。狰狞的箭伤贯穿左胸,最新的一道刀疤还泛着粉红:“这里,是替陛下挡的第七支毒箭。”
他抓起白傲月的手按在伤痕上:“三年前臣离京时,这里还留着陛下咬的牙印。”滚烫的肌肤相触,白傲月突然记起某个旖旎的夏夜,自己确实在那处留下过痕迹。
“陛下可知这三年,臣是如何活下来的?”程豫瑾的声音突然沙哑,“每次快要撑不住时,就摸着这半截玉镯——想着陛下及笄那日的桃花,想着陛下第一次穿战甲的模样,想着”
“别说了!”白傲月猛地抽回手,却被他顺势揽入怀中。玄铁铠甲硌得生疼,却不及心口翻涌的酸楚来得刺痛:“你以为朕这三年好过?每次看到北境战报都怕看到你的死讯,每次听到钟鼓声都以为是你归来的马蹄”
惊雷再起时,程豫瑾的吻落在她眼尾。咸涩的泪混着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白傲月抓着他染血的衣襟,终于放任自己埋首在那片带着风雪气息的胸膛。
“臣的铠甲里,”程豫瑾突然轻笑,“还藏着陛下十六岁时塞给臣的杏花笺。”
白傲月怔住,随即狠狠咬在他肩头:“程豫瑾!你竟敢”
“臣知罪。”他抚上她散落的青丝,将半枚玉镯轻轻套在她腕间,“但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死在您剑下的机会。”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透云层洒在交叠的影子上。白傲月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龙泉剑,忽然想起老国师当年的批命——双星缠斗,见血方休。
原来这血,不是终结,而是重逢的印记。
程豫瑾玄色常服领口微敞,新缠的纱布从锁骨处透出点点殷红。他抬眸时,琉璃宫灯恰好将光影投在眉骨伤痕上:“臣在狼山突围那夜,这封信笺替臣挡了支淬毒弩箭。”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金戈相击之声。白傲月反手合上杏花笺,却见程豫瑾已然闪身挡在她面前。烛火摇曳间,十二扇鎏金屏风后转出个浑身浴血的影卫。
“禀陛下,刑狱司刚验出刺客身份。”影卫呈上的青铜令牌沾着青紫色黏液,“他们舌下都藏着这种蛊虫。”
白傲月瞳孔骤缩。令牌上纠缠的蛇纹与南疆进贡的图腾如出一辙,这让她想起三日前边关急报——狄戎大军突然后撤三十里,像是在给什么让路。
“好一招声东击西。”程豫瑾突然捏碎蛊虫,腥臭液体滴在青玉砖上竟蚀出细小孔洞,“北狄与南诏怕是早在三年前就”
话音戛然而止。白傲月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被纱布包裹的左手正死死按住心口旧伤。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七年前的中秋宫变,程豫瑾也是这样忍着蛊毒发作,背着她杀出重围。
“传太医!”白傲月刚要起身,却被程豫瑾攥住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呼吸间带着铁锈味:“不能让人知道臣在这里”
话音未落,程豫瑾突然喷出口黑血。白傲月看着溅在杏花笺上的血珠,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扯开他衣襟——心口那道旧伤周围,细如发丝的紫线正顺着血脉蔓延。
“他们给你种了同生蛊?“白傲月声音发颤。二十年前母皇就是被这种蛊虫折磨至死,每逢月圆,中蛊者便要承受噬心之痛。
程豫瑾却低笑出声,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紧蹙的眉峰:“陛下可知,三年前臣为何要自请戍边?”他扯开腰间玉带,玄铁虎符坠地时发出沉闷声响,“除了那封假密信,先帝还给了臣一道密旨。」
白傲月展开他贴身藏着的明黄绢帛,熟悉的字迹刺得眼眶生疼。原来父王临终前早知她与程豫瑾的情意,这道密旨竟是命令程豫瑾在她登基后自请离京,以绝后宫干政之患。
“所以你故意让朕误会?”白傲月攥紧绢帛,指节泛白,“用整整三年沙场血战来抵消这道旨意?”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程豫瑾的叹息混着雨前潮湿的风:“臣在北疆收到陛下大婚的假消息时,曾单枪匹马杀入狄戎王帐。”他解开束发的银冠,一道横贯后颈的刀疤赫然显现,“那夜臣对着玉镯发誓,若陛下真的凤冠霞帔,臣便让这道疤成为最后的贺礼。”
白傲月突然想起登基第三个月,北境传来程豫瑾失踪的消息。那夜她砸了整座钦天监,却在破晓时分收到八百里加急——程将军带着狄戎三皇子的头颅回来了。
“陛下可还记得这个?”程豫瑾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青铜匣。暗扣弹开时,腐臭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竟是用药水保存着的人耳,耳垂上还挂着南诏王室独有的银蛇坠。
白傲月猛然站起:“这是去年南疆暴乱的主谋!”
“臣上月潜入南诏时,发现他们的祭司在炼制人蛊。”程豫瑾指尖拂过青铜匣上的蛇纹,“那些刺客身上的蛊虫,恐怕连狄戎王庭都控制不住。”
更漏声突然变得急促,白傲月感觉到程豫瑾的脉搏在她掌心越来越快。紫线已经爬过锁骨,在他颈侧绽开妖异的图腾。
“同生蛊需要宿主心头血喂养。”白傲月突然抽出凤钗,“当年母皇”
“不可!”程豫瑾抬手打落金钗,发冠应声而碎。青丝散落的瞬间,白傲月看见他后背密密麻麻的旧伤——有狼牙棒砸出的凹陷,有流星锤勾出的血洞,最新的一道箭伤还缠着渗血的麻布。
“臣在狼山找到蛊师巢穴时,他们正在用活人喂养母蛊。”程豫瑾突然剧烈咳嗽,黑血顺着指缝滴在虎符上,“这蛊虫二十年前就该绝迹,除非”
一道闪电劈亮夜空,白傲月突然想起老国师临终前的预言:“双生子现,山河裂变。”她颤抖着抚过程豫瑾心口的紫线,终于看清那图腾竟是两条首尾相衔的蛇。
“当年给母皇下蛊的,根本不是狄戎。”白傲月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是先帝的暗卫。”
程豫瑾瞳孔骤缩。这个动作让白傲月确认了他早已知晓真相——父王为防止外戚专权,竟不惜给妻女种下同生蛊。而她能活到登基,是因为母皇在蛊毒发作前用金簪刺穿了心脏。
“所以您这些年坚持不立皇夫。”程豫瑾忽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染红衣襟,“是怕重蹈覆辙?”
第55章 干政御书房的烛火在漏刻声中摇曳,白……
御书房的烛火在漏刻声中摇曳,白傲月搁下朱砂笔时,青玉扳指在黄花梨案几磕出清响。程豫瑾铠甲肩头的薄雪正化成水痕,洇湿了那封弹劾凤君干政的奏折。他展开北境羊皮地图的刹那,硝烟味裹着龙涎香在暖阁里纠缠成无形的网。
“完颜部换了新可汗,劫走河西道军粮。”他指尖划过幽州标注,甲片刮过羊皮发出沙沙声响,“若开内帑补亏空,世家便知陛下私库深浅。”
白傲月的丹蔻突然刺进他腕间玄铁护腕:“所以凤君深夜闯宫,是要替朕解忧?”三年前大婚合卺酒前的诘问仿佛穿透时光,那时他卸甲跪在红绸铺就的阶前说“愿为陛下手中剑”,此刻却反手扣住她掌心,虎口厚茧擦过凝脂般的肌肤。
“兵部侍郎昨日纳了范阳卢氏庶女为妾。”他声音像雪原上刮来的铁砂,掌心的剑茧却是温热的,“若此刻动世家粮仓”
话未说完,西华门外突然传来骚动。程豫瑾瞬间将白傲月护在身后,未出鞘的剑已挑开碧纱橱。月光漏进来时,他们看见十二名白衣死士倒挂在檐角,咽喉皆插着程家军的柳叶镖。
“陛下该歇了。”程豫瑾抖开玄色披风罩住满地血泊,仿佛三年前平叛那夜为她遮住叛军尸首。白傲月却按住他欲收地图的手,殷红指印烙上他腕间:“传旨,明日凤君代朕巡西郊大营。”
破晓前的校场凝着霜,程豫瑾束腕的玄绸渗着血,仍记得在摔擒时用手肘垫住士兵后脑。当白傲月的银狐大氅出现在点将台,他正徒手拧断第七个死士的腕骨——那是混在新兵里的刺客。
“凤君好手段。”她抚过染血的陌刀,花钿在刃光里似滴血朱砂,“昨夜戏还没演完?”程豫瑾单膝触地的闷响惊起飞鸦,甲片缝隙渗出的血珠坠入冻土:“请陛下准臣赴幽州取粮。”
白傲月绣金线的靴尖忽然碾上他手背。大婚那夜他掌心还带着西域香料味,此刻却混着铁锈与汗腥。她俯身时东珠步摇扫过他渗血的眉骨:“程豫瑾,你就这么急着让史书写朕派凤君以色换粮?”
这话刺得他猛然抬头。朝阳从鱼鳞甲溅起金光,映出她眼底猩红的血丝——那是连批十二时辰奏折的痕迹。三年前他捧着她的蹀躞带说“臣的剑永远比舌头快”,此刻却只能咽下喉间腥甜:“完颜新可汗的生母,是元狩三年赐给北狄的宫婢。”
白傲月瞳孔骤缩。先帝炼丹疯魔那年,五百宫女像牲口般被烙上金印送往草原。她突然扯过程豫瑾的护腕,在血腥味里嗅到一丝陈年脂粉香——那是他彻夜翻查掖庭旧档沾上的气息。
三日后的大雪夜,教坊司的箜篌声断在丑时。程豫瑾握着十二封血书闯进暖阁时,白傲月正对着一局残棋。黑玉棋子从她指间坠落,惊起梁间宿燕。
“她们都有姊妹在教坊司。”他将血书铺在棋枰上,盖住弹劾凤君的奏章,“完颜部十六将领中,九人的母亲是汉女。”白鹭补子官服突然被扯开,白傲月尖利的护甲划过他心口箭伤:“你连她们守宫砂的位置都查?”
程豫瑾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像在驯烈马,气息却烫如合卺交杯时的酒液:“陛下可知,那些女子被赐的‘恩典’是每月一盒螺子黛?”他抖开泛黄的礼单,黛粉已结成血褐色的块,“她们用石黛混着羊奶写在皮袄里衬”
话未说完,紫宸殿方向突然传来钟鸣。两人对视的刹那,程豫瑾已用白貂裘裹住白傲月冲进雪幕。三百黑甲卫将宣政殿围成铁桶,当中跪着个高举孔圣牌位的老御史——正是太原王氏家主。
“凤君干政,牝鸡司晨!”老者嘶吼撞在盘龙柱上回响,却见白傲月踩着程豫瑾的掌心踏上玉阶。她解下凤印掷在老者面前,金玉裂声惊破雪夜:“传朕口谕,凤君程豫瑾即日起代天巡狩,北境三军见印如见朕!”
程豫瑾接印的掌心擦过她腕间脉搏。七年前他就是这样在雪原上握住她冻僵的手,将虎符塞进她濒死的怀中。此刻他盔缨扫过她耳畔东珠:“陛下不怕臣黄袍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