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演砸了众目睽睽下腹痛
古戏楼的后台,弥漫着陈旧戏服与袅袅青烟交织的气息。
随云乐坐在一张略显破旧的木桌前,专注地描摹《目连救母》中的鬼面。身旁的铜香炉中,香烟缓缓升腾。
随云乐手中的炭笔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宣纸上那右脸带着狰狞疤痕的鬼面,仿佛看到了自己狰狞的内心。
今日德昭翁主做东,在认识白傲月以前,翁主一直是他的金主。如今,雀回更得她看重。
德昭翁主是白傲月姨姥姥的爱孙,白家人丁单薄,故而她一出世就封了翁主。白凌月几次想削掉她的爵位,都被大长公主劝下了。
只是自打白傲月登基后,德昭翁主变本加厉,不但将自己的名字改成白莹星,非要与‘月’相抗,如今,趁着北厥使臣仍在京都,无诏,竟擅自从封底赶了过来。
随着炭笔的滑动,青黑雾霭在纸上晕染开来,恶鬼仿佛从黑暗中缓缓苏醒。
小花雀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进来,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他。然而,随云乐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袖风将桌上的画稿扫落。画稿如折翼的蝴蝶,悠悠飘向炭盆。小花雀想要伸手抓住,却已然来不及。火舌瞬间吞噬了画中的恶鬼,腾起三尺青光,仿佛是恶鬼在烈火中的挣扎与不甘。
“告诉班主,今夜的《目连救母》我亲自来扮。”随云乐仿若未觉刚刚的变故,只是用银匙轻轻搅动着安胎药药。药汤在碗中打着旋儿,倒映出他半边完好的面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药汁被泼进炭盆,发出“嘶嘶”声响。
一天一碗安胎药雷打不动地送过来,就是不见白傲月的影儿。
难道程大将军真的将她软禁宫中?白莹星得了信儿,来‘清君侧’?
“师兄真要自毁前程?”燕回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针。他瞥见炭盆边未烧尽的画稿,残存的鬼面额角竟点着朱砂痣——与他昨夜给说书人塞钱时沾在袖口的胭脂如出一辙。
随云乐摘下面具,疤痕在炉火映照下泛着琥珀光泽:“听说师弟排了新戏?“他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滑落的帕子恰盖住案头药瓶。燕回瞳孔骤缩——那青瓷瓶上的缠枝莲纹,与他袖袋里的迷神散容器分毫不差。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屋内,吹散了案上《白蛇传》戏单。他们同时伸手去抢飘落的纸页,就像当年共执一柄描金扇。
“你留着这个做什么?”燕回捏着戏单的手指泛白,上面还有他幼时打翻胭脂染的梅渍。
随云乐将炭笔在药碗里浸了浸,就着镜面霜花画了座雷峰塔:“昨夜梦见法海说‘妖魔易伏心魔难’。”笔锋突然折断,墨汁溅在燕回月白衣襟上,恰似当年坠台时喷在他脸上的血。
更漏声里,炭盆爆出个火星。燕回后退时撞翻了香炉,香灰如黑蝶扑向云乐残损的右脸。却在即将触及时被药碗泼出的汤汁浇灭,滋滋作响的水汽中,随云乐完好的左脸露出慈悲笑意:“你袖袋里的东西,和二十年前京城毒杀案用的可是同款瓷瓶。”
屋外传来班主催促扮戏的锣声,燕回踉跄退到门边时,发现门槛不知何时多了道暗红朱砂线——正是目连戏里困鬼的“血河界”。随云乐重新戴上面具,獠牙将话音切得支离破碎:“今夜《目连救母》,师弟可要好好看戏。”
风雪吞没了燕回离去的脚步声。随云乐从炭灰里扒出烧剩的半张戏单,焦黑的“燕”字正在“回”字上方裂成两半。他蘸着朱砂在残页背面画了朵曼陀罗,花瓣边缘的锯齿像极了燕回微笑时的唇纹。
***
翁主府外的戏台,摆足了排场。就在几日前,白傲月还是这么捧他的。
之所以选在外场,而不是府内,就是要用皇家声势给雀回抬轿子。若是硬捧,免不了落人话柄,就是要百姓亲眼看着,雀回才好一步登天。
只要,他不演砸。
最让随云乐心焦的,并非是雀回散布谣言、败坏他的名声。更甚的是,坊间不少夸赞溢美之词,都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一句句把雀回捧上天,今夜就是要再推他一把。
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做了别人上位的垫脚石。
马车已经停在小筑门口,随云乐心想,今夜离了这爱巢,就别再回来了罢。
奇的是,程家军却不见了。只有陛下的一队亲兵,见了他,还向他行礼,极为恭敬。
雀回自然希望希望能在德昭翁主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为了让表演更加出彩,他费尽心思设计桥段,包括在表演时抛出绣有并蒂莲的红绡帕,以此来吸引观众眼球。
而随云乐,在得知雀回的计划后,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在台上‘见红’,那是极为侮辱之事。虽说他们是男子之身,又不是女娇娥,但雀回毫无下限地出格演出,完全背离了他们做戏的初衷。
翁主府就在城中,不多大一会儿就到了。随云乐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好遮住愈发明显的孕肚。府门前聚集了不少戏迷,捧花的捧花,举画的举画,一声声高呼的,都是雀回的名字。师弟得了不少昵称,什么小雀雀、回儿、宝宝……
他的名字也曾被人这样拆开过,重新组成叠词词;也曾被人这样爱重地大声叫出。
如今,热闹是别人的。随云乐下了马车,以往围得水泄不通,如今却没几个人拥上来。
小花雀本也做好了替他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的准备,显然被冷场也惊到了。小花雀瞧着随云乐的脸色,他倒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为了不让爷更伤心,小花雀也只好拼命屏住失落的神色,扶着他走进府去。
后台,也不是昔日情景。戏班里的人不是热火朝天讨论情节,反倒是谈起雀回和翁主的私情。这些日子,雀回卖力地表演,除此之外,还在谢幕时说一些俏皮话,引得观众阵阵欢笑。他还经常与观众互动,在表演结束后,会走到台下与一些达官贵人攀谈,送上自己亲手绘制的戏画。这种门路屡试不爽。
每次演完,茶馆总会出现一些人刻意制造话题,不断地说出一些虚假的新闻,夸大他的唱功。
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观众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今夜,可谓是万人空巷,京城内能出门的男女老少,都挤在翁主府附近,等着看这位大角儿。
自然了,翁主府前要想保持秩序,少不了士兵。
这场演出对于雀回来说至关重要,是展示实力和声誉的好机会。雀回作为当红的角儿,自然被安排个顶重要的角色、顶重要的戏。演出前,他就通过各种渠道大肆宣传,声称自己将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精彩表演,吸引了众多观众的期待。
然而,表演刚一开始,他为了讨好翁主,加入了许多与剧情无关的滑稽表演,引得台下部分观众哄堂大笑,但也让许多懂戏的人皱起了眉头。
随云乐在侧幕看着雀回的表演,心中满是忧虑。他深知,这样的表演虽然能赢得一时的热闹,但却会损害个人的声誉,也会让观众对他们产生误解。虽然会被赏赐不少金银财宝,但也有一些文人雅士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一旦这些会写字的人对他们口诛笔伐,那他们的戏可就再也救不起来了。
戏过三折,雀回的表演依旧是充满了噱头和浮夸的成分。以往这般时候,观众都以入戏,最是需要精雕细琢的地方。然而,月琴上滑出最后一个颤音时,戏台四角的铜铃突然齐齐震颤。这本该是此段戏最精妙的设计——当书生与花妖在月下盟誓,十六盏琉璃灯会随铃声渐次点亮,将整座戏台化作流光溢彩的幻境。
可今夜没有光。
台下的观众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些原本是雀回的戏迷,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就在刚才,本该在颤音后飙升上去的一个音高,却被雀回唱哑了。
白莹星准备往台上扔的金瓜子,也被重新抄回了袖中。
冷汗顺着雀回的后颈滑进戏服领口。他能听见后台传来杂役慌乱的脚步声,有人碰倒了铜盆,叮当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台下传来第一声嗤笑,像是火折子擦过浸油的棉芯,转瞬燎成一片。
一次哑嗓并不打紧,可雀回迟迟调整不回来,荒腔走板,台步凌乱。五六句之后,莫说是高音了,就连正确的音调他都跟不上。
琴师已经拉过好几次过门了,雀回仍没有找回自己的唱词。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往常就算是稍有不妥,也很快能靠耍宝撑回场面。现在,他越耍宝,台下越混乱。
索性,他站在台中央不动了。
一位坐在前排的老戏迷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演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也叫戏?”他的话一出,台下的观众纷纷附和,一时间,嘘声四起。
“退钱!”前排穿葛布短打的汉子猛地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咬出牙印的柿饼,“老子攒了三个月铜板,就为看这个?”他扬手将柿饼掷向戏台,暗红的果肉在雀回雪白的云履上炸开,像泼溅的血。
二楼雅间的珠帘突然叮咚作响。雀回余光瞥见那片孔雀蓝的衣角——德昭翁主今日特意换了民间装扮,可发间那支九凤衔珠步摇仍在灯下闪着冷光。一个月前正是这位翁主一掷千金,将他一举托上师兄的位置。
“班主呢?”雀回听见身后传来琴师颤抖的气音。七宝月琴的丝弦应声崩断,琴师的手指被划出道血痕,在雀回绣着白鹤的广袖上洇出点点红梅。
台下骚动愈烈。穿绸衫的茶楼老板正弓着腰穿梭在八仙桌间,给几位戴纱帽的贵人斟酒赔笑。雀回认得其中那个蓄山羊须的——他是翁主府上的幕僚。此刻那人正用折扇半掩着脸,对身边人说:“早说过戏子无情,翁主偏要学那烽火戏诸侯……”
雀回的喉咙突然火烧般疼痛。方才唱到“愿作双飞燕”时他就觉得不对劲,此刻连最简单的开口音都发不出来。他看见台侧候场的师妹死死攥着幕布,贴了翠钿的额角渗出细汗——接下来本该是她扮的花妖登场,可眼
下这情形……
“啪!”
二楼雅间飞出一盏青瓷茶盅,正砸在雀回脚前三寸。碎瓷溅起时,他看见德昭翁主身边那个穿绛色比甲的侍女收回手,腕间金钏在灯笼光里划出一道弧。全场倏地一静,连举着铜钱要往台上扔的醉汉都僵在原地。
“接着演。”
清冷的女声像把冰刀剖开满室燥热。雀回看见德昭翁主扶着侍女的手起身,孔雀蓝的织金缎子扫过雕花栏杆。她今日未施脂粉,眉眼在珠帘后显得格外锋利,“本宫记得第三折,花妖该现原形了?”
师妹突然冲上台,按住雀回颤抖的手腕。琴师沾血的手指在断弦上重重一划,竟用月琴奏出裂帛之音。雀回突然懂了——他反手扯开雪白的外袍,露出内里猩红的中衣。这本是备着谢幕时讨赏的噱头,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台下一片哗然。
雀回将撕碎的白袍抛向空中,踩着鼓师即兴拨出的鼓点旋身。没有唱词,他就用衣袖翻卷出鹤唳九天的姿态;失了嗓音,他便以足尖点地模仿骤雨打荷。当师妹终于颤抖着唱出花妖的诀别词时,雀回正将红绸缠上脖颈,在窒息般的寂静中演绎魂飞魄散的瞬间。
二楼传来三声击掌。德昭翁主的金护甲叩在沉香木栏杆上,每一声都像催命的更漏。“赏。”她说得轻描淡写,身后侍女已经捧出描金漆盘,满满当当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茶楼老板的膝盖磕在青砖地上的声响格外清脆,看见自己汗湿的鬓发在地面映出蜿蜒的痕迹。这些银钱足够买下整条街的戏班子,可他分明听见翁主转身时飘来的一句耳语:“哑了的云雀,还能算祥瑞么?”
接下来,便轮到随云乐,他在这场风波中,始终保持着冷静。全场掌声雷动,可他也依稀听见人群里有人大声叫着,不让旁边的人鼓掌。
他在台上向来不会出错,事毕,随云乐和雀回纷纷被迎到台上,等待着翁主的掷花。
这次掷花,好比是盖棺定论的褒奖,决定了以后京城戏园子,是谁的天下。
随云乐正准备着,抬眼一望,二楼雅间已经撩起了帘子。女帝白傲月身着华丽的凤袍,端坐在雕龙绣凤的座椅上,手中轻摇着一把绘有牡丹的团扇,眉眼间尽显威严。德昭翁主白莹星一袭锦绣华服,恭敬地站在下首,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她能出宫的?只是不来看他?而且,数九寒冬的,用扇子?
“莹星,这次盛会办得还算不错,你费心了。”女帝白傲月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气势。
白莹星嘴角微微上扬,福身行礼,仪态优雅:“表姐谬赞,能为表姐效犬马之劳,是我的荣幸,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还望表姐满意。”话语虽是谦卑,可挺直的脊背和微微上扬的下巴,还是透露出她的傲气。
白家人么,性子大抵都是相像的。
女帝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犀利如鹰:“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要把这次的团花给雀回?”
白莹星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表姐,雀回在京城声名远扬,以往演出时,台下总是座无虚席,深受百姓喜爱。我想着,能有如此人气,必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女帝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手中的团扇轻轻一拍扶手:“人气?今日他在台上的表演,简直是贻笑大方。唱腔荒腔走板,身段毫无美感,还尽是些哗众取宠的低俗手段,这样的人拿到团花,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朝戏曲无人?”
白莹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紧咬下唇,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表姐教训得是,是我考虑欠妥。评选时,朝中几位大臣极力推荐,我一时没了主意……”
“够了!”女帝不耐烦地打断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你身为翁主,手握大权,这种事本就该有自己的主见,怎能被几个大臣左右?”
白莹星低垂着眼帘,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愤,恭顺地说道:“是,我记住了,表姐。”可她心里却在暗暗腹诽,不过是借着这机会打压我罢了,筹备这场盛会,我费尽心思,却被如此数落,实在不甘心。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在女帝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女帝微微点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凤袍,路过白莹星身边时,轻声说道:“希望你日后做事能多些思量,别再让我失望。”
她挥挥手,白莹星得了令,施施然而下。
白傲月将手中的花团交到白莹星手上,望着雀回的方向,低语几句。白莹星盈盈走来,整个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秒,当花团被送到雀回手中时,如潮水般的嘘声汹涌而起。
前排的观众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服,有的甚至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台上大声抗议。后排的观众也纷纷附和,那此起彼伏的嘘声仿佛要将整个场地掀翻。灯笼疯狂闪烁,说书人兴奋地捕捉着这个场面,台下乱成了一锅粥。
随云乐本就为这荒唐的结果感到愤懑。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如闪电般袭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他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身体十分想蜷缩起来,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疼痛。
只是,他还在台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得清清楚楚。他不能让人认为他是在卖惨。嘴唇颤抖着强忍不发出声音,不想在这混乱的场合再引起更多的注意。他艰难地站直身子,表示自己没事。白傲月已远远回到高座上,在这嘈杂的嘘声和混乱的场面中,只剩他自己独自承受着身体的煎熬。
雀回仍不知足,按照先前的准备,手中一抖,正要将红绡帕投向德昭翁主的怀中。随云乐藏在袖中的手指略施法术,那帕子就擦过白莹星鼻尖,飘到了台下。台下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包括德昭翁主在内,前三排的部分观众,有些昏昏沉沉,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已然把持不住。
德昭翁主也觉得面红耳燥,众目睽睽之下,很是跌份。却无人察觉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正散发着淡淡的催情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涌了进来。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闯入。白傲月下令:“放肆!朕在此,谁敢失态。”
看见太医进来的时候,白莹星就知道,今天这一局,表姐早就算计好了。太医很快查明,那方红绡帕上动了手脚,并蒂莲上染了催情香。
她就说,她那么捧雀回,白傲月怎么不去捧随云乐,反倒跟着她更加卖力地捧同一位角儿。
原来,登高,必跌重啊。此时的雀回正攥着那方惹祸的红绡帕,一脸茫然与震惊。
士兵在后台四处搜查,很快在雀回的梳妆台内搜出了一个迷神散药瓶。班主得知此事,大惊失色。他看着药瓶底的印记,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印记竟与二十年前毒杀先帝宠妃的禁药如出一辙。
雀回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随云乐那日特意摆在显眼处的青瓷瓶。他喉头泛起一阵腥甜,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而这个圈套的设计者就是随云乐。不,很可能是他背后的女帝。
而随云乐,在看到雀回被抓后,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他回想起自己和雀回一起成长的点点滴滴,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雀回等人都被带了下去,白莹星却身姿笔直地依旧站在台上,俯视着已走到八仙桌旁的白傲月:“表姐,你什么意思?”
程家军怎会听她调遣?密探来报,不是说她和凤君面和心不和,而且人被困在宫中,早就被架空了么?
白傲月道:“你问朕?朕倒要问你。这一局,你多久之前就开始布下?趁着北厥使臣在京,你动用这么多士兵聚在翁主府外,是何居心?”
她将手中团扇一掷,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首领立即挥刀上前,莫说是部下,就连白莹星本人都被团团围住。
她仍不解道:“表姐,冤枉啊——”
“冤枉?朕没算错的话,凤君此时恐怕已经拔了你城外的营了。”
第42章 产检可以试试在水中生产
本以为这次行动能取得白傲月一丝丝念旧,程豫瑾望着她送随云乐离开的背影,再次陷入迷茫。
似乎怎么做,都不能再回到三年前的感觉。白莹星自然被打发回封地,闭门思过。不过无论是傲月还是豫瑾,都不信她自此之后就老实了。故而,二人分别给得胜回朝、正在路上的卫安送了信,要他先绕道翁主封地就一探究竟。
如今随云乐已然怀了二十一天,白傲月怕他的胎有什么问题,方才又见他在台上摇摇欲坠的,连夜驱车到了陶先生处。
寒冬腊月,陶先生的医馆周围却依旧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白傲月早就约好了时辰,一走进竹林,陶先生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们。
先生瞧了眼随云乐的肚子,笑着道,“进来吧。”
白傲月抚着随云乐的背:“别紧张,先生可是很少对人笑的。”
“我,我哪里紧张了?”随云乐攥紧白傲月的手,却不去看她。
“行行行,没紧张没紧张,我紧张行了吧?”
先生单独辟出一间房,墙上挂着各种奇异生物的图画,展示它们的生育过程。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舒适的检查床。
白傲月瞧着很是新奇,左瞅瞅右望望,冷不防耳边飘过来随云乐的阴阳怪气:“有看上谁给你生孩子了?”
白傲月转回头来:“我说你啊,妒性倒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哈。看上你了,看上你给我生孩子行不?”
“这还差不多。”
要不是想要他肚子里那五颗蛋,好去救人,白傲月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到泥里。
“云乐,你躺在这张床上,我来为你做个检查。”陶先生任凭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把器具准备妥当,床也根据随云乐的身量调整到了何时的角度。
随云乐点点头,由白傲月扶着躺到床上,她顺势侧坐一旁,被他紧紧握住手。
陶先生走到床边,从案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后取出几样工具:一把银针、一块玉佩和一盏铜镜。他先将玉佩轻轻放在随云乐的腹部,感知片刻。
“这玉佩可以感知你体内的灵气流动,帮助我判断蛋的位置和状态。”先生解释道。
白傲月微微点头,目光紧紧盯着随云乐的腹部。随云乐则闭上眼睛,感受着玉佩带来的温暖。
随着陶先生的移动,玉佩上的光芒渐渐稳定下来,先生轻轻拿起玉佩,仔细观察上面的符文变化。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云乐,你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吗?”陶先生问道,声音有力。
随云乐摇头:“没有特别的不适,只是最近总觉得腹部有些沉重,而且偶尔会感到微微的疼痛。”
先生道:“一下子怀了五颗,是很沉重。”
随云乐瞪向白傲月:“五颗?你可太厉害了!”
白傲月一凛,先生的锋利目光也射了过来:“怎么,他还不知道?”
“嘿嘿,师父,我是还没跟他提起。”
随云乐瞪得更用力了:“你还早就知道了,只是没跟我说?”
白傲月敷衍地劝道:“别生气,生气你肚里不是更难受了?”
咋?五颗还嫌多啊,她还嫌不够呢。
巴不得一胎十个。
陶先生将玉佩放回木盒,又取出那把银针,分次在云乐的下腹穴位扎下。银针入体后,随云乐微微皱眉,但并未发出声音。
“这银针可以探测你体内的经脉和气血流动,帮助我判断是否有异常。”陶先生再次解释。
白傲月能感受到随云乐身体的微微颤抖,但他的脸上却保持着平静。并不像此前一味在自己面前喊疼。
片刻后,陶先生收起银针,又拿起那盏铜镜。他将铜镜放在随云乐的腹部上方,铜镜上立刻显现出淡淡的影像。影像中,五颗蛋清晰可见,它们在随云乐的体内微微晃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这铜镜可以让我看到你体内的真实情况。”陶先生说道,眼神专注而严肃。
白傲月凑近了一些,仔细看着铜镜中的影像。五颗蛋大小不一,最大的一颗已经有拳头大小,而最小的还只有鸡蛋大小。它们在随云乐的体内缓缓移动,仿佛在寻找更舒适的位置。随云乐将她的手放到腹顶:“傲月,你能感受到它们吗?”
随云乐轻声问着,带着一丝期待。
白傲月皱眉感知片刻,又跟铜镜上显示出来的图像一一对应,忽然眉头舒展,道:“我能感受到,它们在动呢。”
随云乐一笑,闭上眼睛,继续感受着体内的变化。他的腹部高隆着,五颗蛋在他的体内缓缓移动,仿佛在寻找更舒适的位置。
白傲月手指用力,也帮助它们寻找着更合适的位置。最大的一颗在随云乐的左腹部,微微晃动;第二大的一颗在右腹部,位置相对稳定;剩下的三颗则在中间位置,晃来晃去。
“云乐,它们的位置有些分散。”白傲月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
“不错,是有些分散。”陶先生接过话头,“这可能会给生产带来一定的困难。”
随云乐立即紧张问道:“先生,那该怎么办?”
先生沉吟片刻,说道:“无事,距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我和傲月会为你调理身体,让五颗蛋的位置更加集中。同时,你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多加注意,避免剧烈运动和劳累。”
“好,多谢先生。”
陶先生示意白傲月扶他坐得高一些,他则转身去拿正胎位的用具。
陶先生的手按在随云乐的腹侧,动作已经放柔了且有节奏,但即便如此,随云乐还是忍不住皱紧眉头。他的身体僵硬绷直,呼吸也急促起来,仿佛在努力克制着某种痛苦。
他体内的五颗蛋需要大量的灵力来维持其生长。当陶先生按揉他的腹部,调整蛋的位置时,这种外力的介入会干扰灵力的流动,导致能量冲突,从而引起剧烈的疼痛。
另外,妖族的蛋壳通常较为坚硬,需要孕夫的身体提供足够的能量来维持其形状和保护胚胎。调整蛋的位置可能会对蛋壳产生压力,进而传递到孕夫的身体上,引起疼痛。
陶先生虽然经验丰富,但随云乐的身体状况和蛋的位置复杂,增加了操作的难度。
“云乐,放松一点。”陶先生声音更沉了些,“只有调整好蛋的位置,生产时才会更加顺利。”
随云乐头,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试图将那种刺痛压抑在心底,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陶先生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继续大力推揉着他的腹部。他
白傲月坐在床边,满是心疼。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别怕。”
随云乐侧过头,目光与白傲月相接。眼神中闪过的一丝脆弱,很快又被他隐藏起来。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儿,只是有点……不舒服。”
白傲月轻笑“我知道,你很坚强,但也要学会放松,别总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随云乐默了一会儿,叹口气。他知道自己在白傲月面前不需要伪装,她总是能看穿他的伪装。
“云乐,别总是这么逞强。”白傲月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责备,“你不需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
随云乐气弱道:“我知道,但我……”
“没有‘但我’。”白傲月打断他的话,“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还有先生。我们都会陪着你,帮你分担痛苦。”
一刻钟后,先生终于撤了手。
他将铜镜放回木盒,又取出几样草药,吩咐白傲月道:“每天早晚各服一剂,这药可以调理他的气血,让五颗蛋的位置更加稳定。”
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一次就改变蛋的位置,定时要小心护着的。
妖族的蛋需要强大的灵力或妖力来孕育,随云乐的身体必须不断提供这种能量。这种能量消耗是持续的,且随着蛋的生长
而不断增加。孕育五颗蛋意味着随云乐需要同时维持五份能量输出,这对他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如果能量分配不均,可能会导致某些蛋发育不良,甚至破裂。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白傲月轻声问道。
随云乐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疲惫:“傲月,我感觉腹部越来越沉了,像是有千斤重。”
白傲月和先生都有意让氛围轻松一些,她先开口对随云乐说道:“喂,你上次不是说,让我找些资料来学习。我啊,还真的向先生讨来不少呢。”
腹中的疼痛像是退潮的海水,虽然渐渐远去,却仍旧一波一波冲击着。
他心知白傲月哄他宽心,也不忍拂了她的意,开口应答,却也没捧她的场:“哪里是你讨来的,你偷懒让小花雀去准备,别当我不知道。”
白傲月理亏,眼珠一转,又道:“我是让小花雀也准备啊,我也有下力嘛,别说得我像是个坐享其成的昏君一样。”
潮水总算退得远了,随云乐缓过些力气:“你难道不是么?”
“大胆!我,朕、朕可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了。”
随云乐轻笑:“你这人间的帝王,倒审判起妖族来了。”他指着墙面上的其他物种,像个好学生般:“那你来讲讲其他孕夫生产的经验,让我体验观摩一下?”
“好。”白傲月从陶先生桌上拿起一本书,递过去。
书本是合在桌面上的,随云乐拿过来,转到封面,上面赫然七个大字——
母猪的产后护理
“白傲月,你耍我!”随云乐当即就要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不是不是,拿错了。先生,先生你快讲呀。”白傲月扎到他怀里,才没让他蜷着肚子又打到自己。
“好了好了,你们也都别太担心了。云乐的情况还是非常稳定,五颗蛋都很健康。”陶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我会向你们介绍一些其他孕夫的生产经验,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先生却不用翻书,只指着墙上的画图,开始讲解。
“妖族众多,生蛋之法各有不同,禁忌与危险也各有特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凤凰族的生产过程。”凤凰与孔雀同属禽类,又都是神鸟,有着极强的借鉴意义。
随云乐与白傲月还在你一拳我一掌地抖来闹去。
“凤凰族生蛋,最为人所知。凤凰乃火中神鸟,生蛋之时,需择一高山之巅,筑巢于烈火之中。”陶先生手指轻点图画,图中一只凤凰立于火焰环绕的巢穴中,神情庄重。
“凤凰族孕夫在生产前,需静心七日,断绝一切杂念。七日期满,便入巢中,以烈火煅体。火势愈烈,其体内蛋壳愈坚。孕夫需在烈火中盘旋飞舞,借火势之力,将蛋生出。蛋出之后,凤凰族孕夫体力大耗,需静养数月方能恢复。”
白傲月微微皱眉,捣了随云乐最后一拳:“好好听讲!”
这话好生熟悉,似乎从前一直有另一个人在医馆中,是这么督促她的。
随云乐慨叹道:“这凤凰族生蛋,竟如此艰难。”
陶先生见多了,自然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凤凰族生蛋,实乃重生之苦。烈火煅体,非但能煅出坚壳之蛋,更能净化孕夫之身,使其生命力更胜从前。然而,此法亦有禁忌。”
二人异口同声:“什么禁忌?”
“烈火煅体时,火势必须由弱至强,不可骤然加大。若火势过猛,孕夫可能会被灼伤,甚至危及性命。此外,孕夫在煅体过程中,必须保持心神稳定,不可有丝毫杂念。若有外敌干扰或心神不宁,可能会导致煅体失败,一尸两命。”
与凤凰相关的,白傲月自然就想到旁边一幅图上的龙族。
既然都是生蛋,也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随云乐瞧着,似乎也很感兴趣。
先生娓娓道来:“龙族生蛋,与凤凰族截然不同。龙族孕夫择水而居,多在深潭或瀑布之下筑巢。”
图中一条巨龙卧于潭水之中,水波荡漾,龙息环绕。
“龙族孕夫生产前,需在潭水中静养,吸纳天地灵气。生产之时,孕夫盘踞水中,借龙息之力,将蛋生出。龙息炽热,可助蛋壳成型,同时也能驱散潭水中的寒气,使蛋在温热的环境中孵化。”
随云乐问道:“龙息之力,如何掌控?”
陶先生解释道:“龙族孕夫需在生产前修炼龙息,使其能随心而动。生产时,龙息环绕蛋身,既可保护蛋不受外界侵扰,又能加速蛋的孵化。然而,龙息之力亦有危险。”
“若龙息失控,可能会使蛋壳未出生便裂开。此外,龙族孕夫在生产时,必须确保潭水的纯净。若有杂质或外敌侵入,可能会干扰龙息的运行,导致生产失败。”
白傲月问道:“这龙族生蛋,如何确保安全?”
陶先生答道:“龙族孕夫在生产前,需在潭水中布置结界,防止外敌侵入。同时,他们还需在生产时保持心神稳定,精准掌控龙息。若有丝毫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白傲月不由低头沉思。听起来两不相关的生产环境,需要准备的东西和面临的危险,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这个呢?”白傲月指着房间尾部的一幅画问道。
“哦,这也是很典型的一个案例。”先生款步走到那幅画近处。
先是欣赏了下自己鬼斧神工的画技,接着才道:“蛇妖族生蛋,最为独特。蛇妖族孕夫多在幽暗之地筑巢,如山谷或洞穴之中。”画上的蛇妖果然卧于洞穴之中,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毒雾,身旁生长着几株奇异的灵草。
“蛇妖族孕夫生产前,需在洞穴中静养,吸纳毒雾与灵草之力。毒雾虽毒,但可增强蛋壳的坚韧;灵草则能赋予蛋灵性。生产之时,孕夫需借毒雾之力,将蛋生出。蛋出之后,毒雾之力会附着于蛋壳之上,使其坚不可摧。”
随云乐微微皱眉:“这毒雾之力,岂非危险?”
陶先生点头:“蛇妖族生蛋,确有危险。毒雾虽可增强蛋壳,但若孕夫掌控不当,便会反噬自身。因此,蛇妖族孕夫需在生产前精心修炼,确保毒雾之力能为己所用。”
生产时需要一个安静、安全且能量充足的地方。任何外敌的干扰或环境的不稳定都可能导致生产失败,甚至危及随云乐和孩子的生命。
随云乐作为孔雀精,本身就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和独特的身体构造。然而,孕育五颗蛋的过程对他来说仍然艰难。
随云乐靠在她身边,感受着她的温暖和力量:“傲月,我真的能顺利生产吗?”
白傲月轻握他手,眼神坚定而温柔:“云乐,我信你。你是孔雀王,是最美好且受人喜爱的孔雀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别怕。”
“云乐,你可以尝试将这些经验结合起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产方式。”陶先生在讲解完后说道。
“先生可有什么建议?”白傲月听完了,倒更紧张了。
“我觉得,可以试试在水中生产。”
其实,随云乐也想这么说的,他为木命,水生木,确实更有助于他生产。
白傲月点头如捣蒜:“我们可以准备一个大浴桶,到时候你就在里面生产。”
随云乐却霎时红了脸,白傲月是一定要陪着他的,难不成,到时候二人一边共浴一边……看他生蛋?
“怎么了,很热吗?别到时候生出来,都是煮熟的蛋啊?”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随云乐感激地看了先生一眼。
生蛋这件事,他们俩谁都没经历过,故而都像是第一次一样,极为谨慎。先生告诉他们,生产时的环境非常重要。这个白傲月也摸索出来了。判官大人生产的时候,别说一张床了,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凤君呢,也没有好的环境好生养着。虽说,是他自己不肯好好休息的。
一个温暖、安静且舒适的空间能够帮助孕夫更好地放松,减轻生产时的痛苦。因此,白傲月决定,这次就让随云乐在先生这里生,并且着手布置生
产环境。
房间的窗户朝向花园,阳光可以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白傲月亲自挑选了柔好些舒适的靠垫,方便随云乐在生产时调整姿势。
房间的一角摆放着小型的香薰炉,檀香袅袅,然而白傲月依偎在他身边,他身上还是好闻的体香。
墙壁上挂着一些随云乐过往表演的经典造型。
先生为随云乐准备了一些特殊的草药,这些草药可以帮助他在生产时减轻疼痛,促进蛋的顺利产出。白傲月则将这些草药整齐地码放在房间的柜子里,并在上面贴上了详细的说明。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房间的地板上,随云乐和白傲月便开始了他们的冥想练习。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草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随云乐盘腿坐在软垫上,闭目调息,感受着灵气在体内流动。
白傲月则坐在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用轻柔的声音引导他:“云乐,放松你的身体,感受每一次呼吸。让天地之灵气在你的体内流动,带走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随云乐按照白傲月的引导,逐渐进入冥想状态。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宁静的湖面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心跳逐渐平稳,呼吸也变得深沉而有节奏。
“很好,云乐。现在,想象你体内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它正在保护着蛋壳,让它们安全地成长。”白傲月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却又清晰地传入随云乐的耳中。
“吸气时,感受空气充满你的身体;呼气时,将所有的紧张和疼痛都释放出去。”白傲月缓缓起身,走到他的对面,望着他的平和表情,耐心引导。
“现在,我们来试试数呼吸。”白傲月轻道,“吸气时,心里默数‘一’;呼气时,心里默数‘二’。这样可以帮助你更好地集中注意力。”
第43章 一键催生两个人在人群中被越推越远……
“光屏光屏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白傲月捧着脸站在光屏前,欣赏着自己在游戏里的形象。
【是你是你还是你】
“光屏光屏告诉我,随云乐什么时候会生呢?距离预产期只有三天了。”她有些担心,出宫已经三天了,现在是他怀的第二十四天。之前说是二十八天左右。她要是不在这里看着他,怕他又要出去表演。
他现在身子哪里是能表演的?
真想把他一掌拍晕,让他在这睡到生的时候,说不定睡着就全都生了,倒也不必受那番痛。
【具体什么时候生我也不知道】
白傲月有些丧气:“我就是怕又想判官大人那般,正好我不在的时候就发动了。我现在,是不敢离开半步啊。”
万一,过了预产期也不能生呢,二人不久都被耗在这里?
【那你可以一键催生啊】
“还能‘一键催生’?”
这又是开发的什么新功能?
【是的,这是你目前收集到的随云乐的角色卡】
光屏上一顺儿展开——分别是白娘子的扮相、虞姬的扮相、赵五娘的扮相,升平公主的扮相……
【点赞收藏,还有就是……摩多摩多】
“什么意思啊?又让我交钱啊?”白傲月摆手转身,“凤君不在这,他那私房库里的钱我也没拿着。”
【你没钱,随云乐有钱啊】
白傲月转了转眼珠:“那什么,先赊着吧,到时候他一开心或者是满月宴的时候,少不了你的。”
趁光屏还没反应过来,白傲月立刻按下了新按钮。
【一键催生;在距离预产期目标范围五天之内,按下这个按键,男主便立刻会开启产程】
白傲月:“可是,那具体要多久才生出来呢?”
【这个我还是不能够确定的,毕竟自然规律,谁也违背不了啊】
“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点了啊?我陪着他,明天生完。他可以尽早地回到他的舞台上,我也可以先回宫看一看。”
光屏没想到这么快就小赚一笔,虽说钱还没到账,但以它对现在这个‘白傲月’的了解,她答应的事情是不会赖账的。
【好啊,那就点确认吧】
随云乐现在睡在她的隔壁房间。点了【一键催生】之后,她还可以小憩一会,再去陪他生产。
不知道他的进程是不是会比人类快许多呢?
白傲月刚打算睡一会儿,小花雀就叽叽喳喳地飞到了她的窗棂前,一味地扑打窗户。白傲月赶紧将它放进来,在手心上捧了,问道:“你怎么了?”
小花雀却只是尖叫着不说话,白傲月前后左右仔细看看,是她认识的那只小花雀,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它现在是不是恢复不了人形了?
而且还说不了话。
白傲月扫了一眼桌上,笔墨纸砚都齐备。她立刻铺开纸,又研磨好放到一旁,比划着对小花雀道:“你可以用你的爪子写出你想让我看明白的字。”
小花雀立即在上面用爪子印出来歪歪扭扭的笔画。虽说连火柴棒还不如,白傲月还是看懂了,只有两个字:
逃走。
“你说随云乐他逃走了?”
小花雀上下扑棱翅膀,重重点头。
白傲月又问:“是他将你变成这副样子的?他封锁了你的法力,你就不能及时地来告诉我?”
小花雀再次重重点头,一头栽到了她的手心中。
白傲月立刻冲到旁边的房间一看,布置一如从前,引温泉水来筑成的水池,还冒着白汽。
一切都给他准备好了。他为什么要跑呢?白傲月心头一颤:难道是我将他锁了三天,他必须要去表演不可?这可糟了。我刚刚点了一键催生,想必产程已经发动了。
她立刻对小花雀道:“那我们赶紧去找他吧。我不能久离他的身边,否则会出大事的。”
这次的表演地点是在海边。长长的铁链桥将观众与戏台分隔开来,竟多了几分海市蜃楼的神秘。唱的还是那一出《白蛇传》。随云乐在上面挥汗如雨,目光所及都是为他鼓掌唱和的。
好不容易把师弟给压了下去,怎能允许自己在生产过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到舞台,再次被人钻了空子。
他享受着观众的欢呼和鼓掌,目光再转到第二排左侧的时候,那个熟悉的位置向来是留给熟悉的人的,只是现在他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出现在这儿。
好戏刚开演没多久,白傲月正用一种审视与故作严厉的目光望着他。
随云乐理亏,不由缩了下身子,脚后跟踩到了裙摆上,‘青蛇’眼疾手快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只是这身子一晃,却觉得腹中的几颗蛋又挪了位置,变得重新松散开来,牵着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又来?”随云乐气不过。上次就是这出《白蛇传》,让他大汗淋漓,险些花了妆。那次师弟在隔壁戏园与他公开叫板,难道他跟这出戏八字不合?
今日属金,金克木。唉,出门前没看黄历,真的不太走运。
此时,他又向白傲月的方向望去。大概是不想叫人瞧出身份,她今天倒扮了一身男装,青布衫、白纸扇,倒像是谁家的小公子似的。
她在那儿倒是又让他安心几分。横竖这整出戏也不过一个时辰,下了台,即使要生的话,白傲月在那儿他也不怕。
虽说师弟与他相争,但也的确吸引了不少从前对随云乐不感兴趣的人,也爱上了他的戏。如今,人气更胜从前。
指尖划过水袖时,丝绸凉意蛇一般钻进骨髓。随云乐将后槽牙抵在“狠心的许郎”的唱词里,绣鞋尖点在青砖戏台上,生生把宫缩的钝痛碾成碎玉。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在他含泪的凤眼里流动。
“霎时魂飞魄散——”尾音被腹中抽搐绞着,随云乐感觉有千斤重的石碾正沿着耻骨往上碾。浓墨重彩的面皮下,冷汗正顺着脊沟浸透白素贞的月白褶子。他看见白傲月突然站起身,青布衫的褶皱荡开。
她并没有跟着群众叫好,反而是很担心地望着他。
她知道自己要生了?
不会的,她应该不知道。
第二波剧痛来得像断桥坍塌。随云乐的护甲深深掐进檀木椅背,戏腔里混进真实的呜咽。台下起了骚动,白蛇的泪痕晕开胭脂,在绣着金线的衣襟上洇出血色牡丹。他数着先生跨过条凳的步数,却在第七步时被翻涌的人潮笑闹吞没。
“莫怕。”随云乐对着虚空呢喃,不知是安抚腹中躁动的生命,还是那个被推搡到天边的影子。双膝砸在戏台时,水袖缠住脚踝像白蟒最后的绞杀,发间点翠压鬓簪斜斜坠落,在木板上敲出婴儿啼哭般的清响。
腹中绞痛化作千军万马的铁蹄,随在血泊中抓住幕布金线。视线被汗水腌得模糊时,恍惚看见青衫的一角正在台柱后翻飞。
最后一波剧痛将他的身体折成惊蛰的虾。随云乐咬住水袖金边,戏台梁柱上百年积灰簌簌而落,恍惚间他看见白素贞的魂魄从自己天灵盖升起,而台下早已空无一人——青布衫终究没能挤过看客们猎奇的眼睛,就像许仙终究负了断桥之约。
十二记檀板在脊椎上炸开,随云乐仰头发出白素贞盗仙草时的鹤唳。剧痛恰逢唱至“水漫金山”的高腔,丹田震颤带得声腔泛起涟漪。他看见自己喷溅在幕布上的血点,竟与白素贞眉心朱砂痣一般明艳,戏中人的怨憎与孕夫的哀鸣在喉管里熔化。
他尝到了那盏雄黄酒的味道。腹中绞痛化作法海的金钵倒扣,五脏六腑皆成原形。绣鞋早不知甩到何处,裹着绫袜的脚趾抠住台板缝隙,仿佛白蛇被镇雷峰塔时嵌入青砖的鳞片。戏服束腰早被撑裂,金线牡丹在血色里开得愈发妖异,像是要把几百年功架悉数开败在这滩血泊里。
“她突然迸出小青的念白,指尖在虚空抓挠的弧度正是剑指许仙的招式。许仙惊叫着按住他乱挥的手臂,那截皓腕上还缠着昨夜白傲月系的鸳鸯绦。
鼓点声化作产道收缩的节律,随云乐在剧痛中竟精准踩着锣经翻身。背脊砸在戏台时惊起陈年灰尘,像极白素贞现原形时腾起的青烟。他忽然发狠咬住水袖,锦缎撕裂声在满堂叫好声浪中,唯有她自己听见骨缝裂开的脆响——那声音与幼时师父打断的梨木戒尺如此相似。
这一波过后,阵痛余韵仍在腹腔回荡,随云乐蜷缩成水漫金山的起式。戏衣上原本绣着镇压符咒的金线,此刻正勒进她胀痛的大腹。台下某个醉汉突然高喊“好一条白蛇精”,哄笑声里,他齿关打颤地念着许仙的戏词:“纵是妖孽,怎敌这人间人间”
胎腹突然抽搐,随云乐在眩晕中看见自己变成双面绣的戏偶。正面是凤冠霞帔的白娘子,背面是血污狼藉的产夫,金丝银线正将两个身影密密缝合。
戏台缝隙渗下的血滴在青砖上连成一线,每记宫缩残余的疼痛都精准卡在板眼。
快了,就快唱完了……
他只能一再这般吊住自己的精神。
“吸气!”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是了,不只是演唱时的气息控制,白傲月这几日也在教他如何呼吸。
他数着数,一、二、三……
想象着把台下纷扰和体内痛楚都随着呼气排泄出去。也不知是否因为白傲月并未在旁的缘故,似乎不如昨日管用。
腹中余痛仍在翻涌,“云乐!”白傲月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有人掀开他汗湿的戏服下摆,冷空气裹着血腥扑上来,激得他浑身战栗。粗糙的手掌按在肚腹时,他错觉是许仙在推金山倒玉柱地灌雄黄酒。
哦,原来已经结束了啊。他不知是如何唱完的,也不知是如何下的台。只是人群里的骚动一阵大过一阵,似乎有人瞧出他快生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否认自己有孕,然而,一旦传言放了出去,就总有人盯着他的肚子瞧。
没生在台上就好。
“先别用力!”随云乐咬住散乱的鬓发,尝到金箔与血锈交织的咸腥,他听见自己喉咙里迸出非人的嘶吼,那声音竟与方才唱的“雷峰塔压顶”的戏文严丝合缝。戏台梁柱上垂落的红绸忽然飘动,人群的喧哗突然被撕开一道裂隙。随在泪眼朦胧中望见青布衫的一角,那抹颜色正被推搡着离戏台越来越远。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让我让我”破碎的语句从唇角溢出。
剧痛再次席卷而来,这次是下腹炸开的灼烧。台下爆发出更剧烈的骚动,有人打翻了盛满瓜子的青瓷盘。随云乐在剧痛中死死盯着人群缝隙,青布衫早已消失不见,唯有某个妇人髻上的银簪反着雪亮的光,刺得他眼底泛起血雾。
“别找了。”小花雀的声音混着后台煮艾草的苦味,“方才乱得紧,官军都来了两拨。”
剧痛开始变得绵长而黏稠,像后台永远熬不化的戏胶。耳边却突然炸响清越的钟声,左颊的胭脂被汗水冲出道沟壑,恰似雷峰塔的裂缝。
戏散了,他正要去找白傲月,人群却将后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云乐最怕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真是丑得很。”他想捧着肚子,可是这样肚型的轮廓就会被明显地勾勒出来。若是叫人瞧了,自己辛苦维持的形象就此崩塌。
小花雀的法术还没解,它焦急地从几个观众的头顶飞过,又在肩膀上跳了跳,这才挤到了后台。随云乐是见惯这种场面的,并不想在此留连,然而戏班的其他人却从没有被这样热情地对待过。他们兴奋地与观众挥手拍掌,有的竟开始给观众介绍起这后台的布置,完全乱了戏班的规矩,一时竟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小花雀好不容易挤到随云乐的面前。随云乐屏过这一波阵痛,双指在太阳穴上一按,小花雀现了原身。
随云乐正被架着往后台搬。戏台到后台的七步距离,他数着廊柱上剥落的金漆,突然想起白傲月教她算《牡丹亭》里杜丽娘还魂的时辰——此刻腹中翻涌的却是活生生的血肉倒计时。
产床是临时拼凑的戏箱,褪色的锦缎还留着‘杨贵妃’醉酒的胭脂印。随云乐的后颈刚沾上冰凉的缎面,就被剧痛掀得几乎折断了腰。他抓住头顶垂落的幕布绳索,粗粝麻绳勒进掌心。
“爷啊,你可吓死我了。如今怎么办?咱们得想个法子出去。”
小花雀手背拍手掌,原地踏了几圈:“要不您化了原形,从这飞出去吧,大不了就是天生异象,还让人觉得您更有福气呢!”
随云乐此刻坐着,便愈发觉得有什么往下顶。“阵痛已经开始,我化不了原形了。”
“什么?”
随云乐倒是淡定许多:“是的,产程一旦开始,便只能选择一种形式。若是要化作原形,那所有的这些蛋便都四分五裂。”
小花雀最易受他的情绪感召,也冷静下来:“那无论如何,咱们得挤出去。”
“呵,我是不愿意叫他们看见我这副样子。”
“那咱们换身衣服,把妆给卸了。他们许多人没见过您卸了妆是什么样子,完全不施粉黛,然后再带上一个黑色的幂篱。我到时候先去把人群引开,然后咱们趁乱就往外走。”
随云乐撑起身子向外瞧了一眼:“行,不过白傲月在哪呢?”
“她就在外面等着咱们。跟见了面,爷就可以用力生了。”
“好。”
小花雀得了他的允许,便立刻去将帕子拧湿给他卸妆。这妆画起来少不得要一两个时辰,卸的时候却几下子就抹擦干净。
屏风外传来茶碗打碎的脆响,汗湿的脊背在锦缎上碾磨,那些褪色的鸳鸯忽然活过来,衔着血珠在他皮肤上刺青。他看见自己隆起的肚腹在油灯下起伏。耻骨分离的剧痛让他想起刚能化形的那年,劈叉练功的清晨。与现在相比,不及万一。
小花雀手脚麻利,也给自己化了个男装,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让人群里几个推搡的人借故吵嚷了起来。有一些观众果然被这边吸引。她就趁这个空档,让随云乐赶紧上马车。
门前像上次一样,也停了
五架不同的马车。白傲月在中间那一辆前面等着。
小花雀扶着随云乐正要往中间走,忽然有一个人喊道:“诶?随老板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向他们齐齐看来。
若再不走,就又要被人群围起来了。戏迷们看见他,就像饿了五天的汉子看见白面馒头一样,猛地就扑了过来。
白傲月都被人踩了好几脚,好在有亲兵护卫着他,她才退到马车那边。
随云乐远远看着,却不能喊出声来。
眼看着两个人在人群中被越推越远,小花雀没办法,对白傲月使了个眼神,各自上了马车。
随云乐没办法,只得乘离自己最近的那一辆。
小花雀跳上车拉起缰绳便跑,其余的四驾马车也同时开始跑。
白傲月坐在车里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小花雀驾车。撩开车帘一看,却是一只小麻雀,那小麻雀有些怯生生的,颧骨上还有几点雀斑。
“你们公子呢?”
小麻雀:“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随云乐一路往城外狂奔。他的戏迷们也都备了马车,一路跟随着他。
虽说人间的马匹自不能与他的金轮车相较,然而许多有钱的主都有一日千里的极品骏马,故而在刚出城的那段路上也很是在他的侧边跟了一阵。
偏生这窗帘还被风微微吹起,总能若隐若现看到马车内的随云乐。
好在随着距离的拉长,普通的人间马车便追不上他了。随云乐吩咐道:“回先生那里。”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今日非要跑出来,就是要跑出来,也应该跟白傲月商量一下的。到现在两个人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好在玉镜上还是能显示白傲月的位置,虽说她一开始往东走,但看起来她也知道要先回先生那里。
先生这里四季如春,竹影婆娑。金轮车停下来,随云乐刚要下车,小花雀却用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
“爷,您先别下来,树上好像有人。”
随云乐用玉镜反射雪地上的光瞧了一眼,果然,而且不止一个人,树杈上蹲着好几个人都在等着瞧他。这些人里面大多都是他的戏迷,他眼熟得很。
虽然随云乐没有出现,但他们已认出了他的金轮车,更是确认了自己蹲在陶先生这里等是没有错的。如果能亲眼见证随云乐的生产,那该是多大的一件轶闻呢。
“走。”随云乐无力地贴在车壁上,让小花雀重新驾起马车。只要他们一直在马车上,就没有人追得上他们。
“爷,可是要去哪里呢?”小花雀没了主意。
“随便去哪里都好,先走。”
也不知是灵力式微还是在这山林里受到的磁场干扰太严重,随云乐也看不清玉镜中的白傲月是在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在先生那里等他?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她的音讯。
又不知在路上跑了多久,今日就快要过完了,第二日木日。他在与自己五行属性相同的这一日生产,必然有更大的危机。
实在没有办法,小花雀只能使金轮车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用云彩托着送回了他们的大本营。只是原先备好的诸多药材以及浴池也都用不上了。
正如先生所言,这里也许会有许多凶兽,趁着他生产最虚弱的时候来攻击他,是极其危险的。而且这个地方白傲月一介凡人,自己是上不来的,只能小花雀去迎接他。
小花雀给其他的四驾马车都发了信号。四驾马车的小麻雀们移到了山下,便立即飞上山去给随云乐护法。而面前的结界,小花雀却要亲自下山去迎,如此又耽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等白傲月上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随云乐丝发凌乱,靠在潮湿的洞角。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听话?他明明可以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慢慢地生,都是他让自己在这里连张床都没有。若他是个孔雀,这个草窝他是极喜欢的。可他现在是个人,他不是一只鸟。
白傲月却是想着,总算赶上一次了。她可以陪着随云乐将崽子们生出来,而不是再害得他也殒命。今天是木日,若是让这个孩子属木命的话,必须要在一个时辰内生出来第一个。
第44章 破壳而出随云乐偏偏就要叫出来,他叫……
白傲月握住随云乐的手。
她现在要面临的并不是男主没有她的陪伴而死去,而是尽快将第一个小崽子接生下来。日晷的阴影一寸一寸挪动,产骨已开,产程却没有进展。
他昂起脖颈发出痛苦的呜咽,肩胛骨像即将破茧的蝶翼般剧烈起伏。白傲月在这二十五天内,没少见过这样的场景,但每次都会为这种介于美丽与残酷之间的蜕变屏住呼吸。
随云乐没什么力气了,白傲月便双手帮他往下推腹,瞥见那五团光华正在他腹中游走如星斗,脐下三寸浮现出雀羽状的产纹。
一碰他,随云乐就大吼大叫,白傲月一再让他省着些力气,他却叫得更夸张。关键是他这孔雀王一叫,十里八乡所有的鸟兽也都跟着叫起来,吵得白傲月头疼。她心想,若是能像程豫瑾那样一声不吭就好了。
可随云乐偏偏就要叫出来,他叫得越大声,白傲月才越心疼,才越舍不得他。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要让第一个孩子属木命,则还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然而,那圆润滚滑、白皙锃亮的蛋壳却怎么都不再向下。白傲月恍然发觉,这并不像人类幼崽一样,蛋壳是有直径的。也就是说,现在看到的一点头并没有什么作用,必须将最宽处娩下来,才有活路。可是,她之前就说过,随云乐并不像程豫瑾那般肩宽腿长,看他这窄腰细胯,怕是吃不得这样的苦。只是这第一个若没有进展,剩下的那四个就更是死路一条。
她不忍背负随云乐这样的结果。
随云乐几乎痛到发疯,白傲月问他,他也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嘶吼。
在外护法的小花雀也被他这阵仗渲染,跟着他尖叫。反倒是小麻雀们,因为资质太过平庸,反倒不理解为什么灵力波动会受到随云乐的影响。
它们关心的另有他处。
“诶,你们说,这人和孔雀精生出来的,是妖精还是人啊?”
“爷已经炼化人形,自然是人了。”
“可是,他怀的是蛋啊,依我看,恐怕是人面孔雀身。”
“不不不,怎么着也是孔雀头人身。”
“哈?那太可怕了,一个人顶着一张尖嘴……”
“吱吱,你不也是尖嘴。”
小花雀一扫翅膀,它们便闭嘴了,一个个仍旧滴溜溜转着眼珠,好奇地朝里面望。
只是什么也瞧不见罢了。
白傲月没办法,只好先引着他去注意别处。
“随云乐,你上次不是要跟我猜来者是男是女嘛?我们现在就来猜它们五个到底几男几女,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随云乐这可就瞧不出来了,二人也没有定谁是先手,谁是后手,白傲月胸有成竹地抢答道:“是三女两男。”
随云乐果然先不嚎叫了,连大气都不喘,只为了跟她杠上:“那可不一定。我偏跟你反着。是三男两女。”
他突然闭气,显然是又痛了,沉默了一阵,踩着腹痛的余波又开口道:“不不不,要猜就来个全是雄鸟。这样的话,你只对了两个,而只要超过三个以上是男的,我就赢定了。”
“欸?这样,我们来猜他们出生的顺序。若是连这都猜对了,那你才叫厉害呢。”
白傲月引他注意别处,自己也在往其他地方瞧。
这一瞧,还真就被她看出了些门道。
随云乐一手一直撑在腰后,却并非是捂在肚子上。她看到他身下的那一滩血,在衣服上凝成了血块,显然是有些时候的了,并非是因为生产的缘故。
她顺着他的手摸下去,发现尾骨有一个地方已经凹陷了进去。
随云乐仰颈发出的清唳惊起满林宿鸟,腹间金纹如活过来般扭结成藤蔓,他按住她的手:“你这婆娘怎么回事?我越叫,你还越要摸我的伤口!”
“你的尾巴伤到了吗?什么时候伤到的?”白傲月追问。
随云乐倒是不再尖叫,却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白傲月如今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顺毛道:“随大官人您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随云乐
赏了她一眼,烫嘴似的解释道:“是在台上的时候,老子在上面演得那么卖力,都是因为怀了你的崽子们,它们在里面一闹,我就跌了一跤,当时我就觉得不对。”
白傲月去摸他的尾骨,随云乐若是要化形,便是从这儿张开尾巴的。“是磕到这儿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随云乐咬牙切齿地道:“我都吼了一路了,你还问怎么样?当然是要痛死老子了!”
“你怎么也不说呀?八成是因为有几块脆骨被撞歪了,卡在产口处,所以这蛋才生不下来呢。若是再尖锐一些,恐怕连蛋壳都要划破了。”
“那我说了能怎么办?你现在能给我正骨吗?还不是要先生下来!”随云乐反驳道。
“说的也有道理。”白傲月淡定点头,“若是陶先生在就好了。”
可是随云乐是坚决不肯去请大夫的。他好不容易摆脱那些戏迷,若是再把先生请来,他们一定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这里来。他在人间从没有现过真身,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所吹捧、崇拜的是一只孔雀精,还只是个妖精,连个散仙都不是,人们会怎么看他?
“云乐,你再忍着些,我现在只能试一试,用全力将第一个小崽子推出来,可能会压到尾骨上。”白傲月越发不安,骨头的错位,她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只是若再不将孩子娩下来,他就要有生命危险。身下的血让她看得心惊,白傲月将手放在胎腹位置上,却不敢再去看。
她只是看准时机,随着再一波的收缩来临,猛地往下推去。
这一推,随云乐倒是没有再尖叫。白傲月睁眼时,发现他晕了过去。小花雀兴奋地扑着翅膀,“叽叽叽”叫着。白傲月往旁边一看,原来第一颗蛋总算是生了出来。
可是这该怎么办呢?那蛋晶莹白皙,上面没有任何的血污。难道随云乐还要把它孵出来不成?
随云乐醒过来,看着她往蛋壳下面铺草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得美!我怎么可能去孵蛋?你休想让我做这种事!”
他可是堂堂的三界名伶,要是被人知道孵过蛋,那成何体统?
“可是,按理说应该有一只小孔雀在里面的。”白傲月无奈地说道。
小花雀跳到一旁,用自己小小的翅膀将蛋固定住,再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暖。结界内自然是没有风的,但蛋壳也冷得很,并非像玉一样触手升温,而是离了体之后就冰凉下去。
“还有一刻钟就过了时辰了。”当紫微垣升到中天时,卵壳内传出清越的叩击声,七彩光晕透过晶状外壳,映出幼雀梳理羽毛的剪影。
白傲月将手捂上去,就在她的掌纹贴近蛋壳的一侧,随着她掌纹的走向,蛋壳缓缓出现裂纹。她将手离得开了一些,那些裂纹便不再向周围发展。见状,她索性将两只手都捂上去,慢慢地,蛋壳整个出现裂纹,然后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一只乃是一只金色的孔雀,金色的冠、金色的羽、金色的腿、金色的长颈。只是这声音着实难听了些。白傲月勉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捂耳朵的冲动,正对上随云乐丢过来的、想要抓她漏洞的眼神。
她立即送上一个大大的微笑:“你猜,是男是女?”
“男。”随云乐言简意赅。
“那我就猜女。”白傲月将手放在地上,小孔雀就跳到了她的掌心中。她极为爱不释手,本以为它短短的羽毛会有些扎手,可抚摸起来却依旧是柔软的。新生的皮肤还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小孔雀一头跌进她怀里,浑身散发着温热的草木气息,爪尖残留的鳞状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翅根沾着几片未褪净的翠色绒毛。
只是小孔雀的身上还沾着血,白傲月立刻拿出国师为她提前准备的器皿,将这第一滴血好好地保存下来。
小孔雀也是极为新鲜地看着周围。它看见随云乐躺在一旁,却并没有多大兴趣似的,只绕着白傲月飞来飞去。随云乐有些看不惯:“它倒是这么亲你,忘了是谁千辛万苦把他生下来的。”
白傲月感叹:“这不愧是只神鸟,一出生就灵力这么强。”
随云乐道:“它还不是吸收了你的能力。”
白傲月笑道:“那你承认喽?”
“我承认什么了?”随云乐反问。
“你的灵力还不是……”他正要说,却突然想起来,白傲月的灵力是谁给的,立刻又咬了唇,不再说话。
小花雀知道产程还没结束,就先带着老大出去,临走前绕了一圈,给白傲月竖了个大拇哥。
白傲月冲随云乐一仰头:“怎么样,我猜对了吧,是只雌孔雀哦。”
随云乐却道:“那你以后可别想看见开屏了。”
白傲月见他难受,便知这第二枚孔雀蛋也要产出来了。小花雀见状,连忙带着他们的第一位小主子先退了出去。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和途径,这第二枚、第三枚也都非常顺利地产了出来。只是他们的时间非常相近,并没有组成另外一个“木”命。第二只也是一只蓝翎孔雀,与随云乐如出一辙。它看人的眼神也是那般,带着一丝无羁与不屑。只是眼神如此,身体却依旧很诚实地贴向白傲月。它的左脚上有一枚黑点,白傲月离近了才发觉。这第二只也就是她上次在先生的铜镜里看到的那只在正中间的蛋所产出来的,个头倒比先前那只更大一些。白傲月戳着它的脚,轻笑道:“你呀,倒是惯会欺负你的哥哥的。”
第三只滚到地上后,却没有在白傲月的掌心破壳而出。小花雀依旧将它带出去了,第二只也是过了一阵子才自己啄破的,以往也有许多普通孔雀的幼崽,过了好些时候才露出脑袋。她倒是不很担心。
只是接下来的产程却不那么顺利。也不知是随云乐力竭的缘故,还是他的身体出于保护机制,他并没有再腹痛,自然也就无法产下那第四枚蛋。不再痛了之后,他恢复了些精力,白傲月亲自下厨为他做调羹。等他吃过两顿饭,却依旧没有继续生产的迹象。
白傲月问道:“既然现在还没有要生的动静,先将你的尾骨复位吧。”
随云乐道:“现在倒是不怎么疼了,大概等它自己长好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呢?不要讳疾忌医啊。”白傲月劝道。
“不要什么东西?灰机唧唧是什么?”随云乐疑惑地问,“你也学鸟语了,嗷——”
话没说完,就被捶了一拳。
“讳疾忌医是一个成语,我们人间的成语,你可还要多学习呀。意思就是不要因为怕被诊断出什么病来,就不敢去看大夫。”白傲月解释道。
“万一又疼起来,压到你的尾骨上,不是依旧会很痛吗?”她补充道。
“唉,现在先不疼,我就先不想去管它了。要疼就一块疼吧,也省得一刻不落地疼。”随云乐无奈。
一直到月上柳梢,白傲月依偎在他怀里睡了,都依旧没有继续的讯息。
等随云乐难得也阖目睡了,白傲月召出光屏,问这是怎么回事。光屏不语,只是一味将百科书卷展开。
那上面从右往左仔细写明了孔雀乃是会在一到三天之内依次产下,也就是说,并不会一次将五枚蛋全部产下。
白傲月心里有数,自己也神经紧绷、提心吊胆地度过了好长一天。她在想,虽然不能将先生请来,是否可以将国师请来?国师可以通灵,对于有灵的生物,是否可以帮他复位?她若飞鸽传书,不知国师赶不赶得及。
只是她刚一起身,随云乐便将她摁回到了怀里:“你想做些什么?”
白傲月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随云乐却道:“算了,别弄那些麻烦事儿了。我现在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万一被人寻迹找到我,那可怎么办?”
“你的戏迷并不认识国师,国师出宫也并不一定是要去哪里,想来不会被人发现的吧。”
随云乐略一思衬,还是坚持道:“算了。有任何被戏迷看到的风险,我都不想去冒。”
“还有啊,上次先生是怎么说
的?说在水中生产可是会招来其他的天敌。你呀,还是打起精神,看看周围有没有这危险生物吧。“随云乐翻了个身,继续迷迷蒙蒙睡过去。
第二日是火日,便是要出生在火时才能是火命。刚过子时,随云乐便又腹痛起来。
“这火跟我这木可不太对付,一把火给我烧成灰烬。”随云乐苦笑。云层深处雷声滚滚,渐欲逼近。
“忍过这遭又能逍遥百年。”他就说,为何看见白傲月的第一眼,就那般无法自拔。她是他的劫数,亦是新生。
白傲月安慰道:“别说笑了,怎么会呢?我在这儿,不会让你烧成灰烬的。”
“还有两个时辰才到火时。”她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却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上次凤君小产,她亲眼见到等挨着时辰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她已经集到了一滴血,还有四滴而已,也并不一定要从随云乐这里取到。她不忍心再让他等挨两个时辰了,只想让他赶紧把腹中的蛋都产出来,好好睡一觉。
随云乐却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你想等两个时辰,让孩子生出来是火命,好去救你的判官大人,是吗?”
白傲月望着他的眼眸:“怎么你们修炼的人都会读心术吗?”
“我可没有你那判官大人的本事,只是跟你在一起久了,心有灵犀行不行?”随云乐笑道。
白傲月说道:“没事的,你已经帮了他一次了。”
“别,听你这意思,是要再去找别人给你生孩子,再凑齐另外四滴血吗?与其如此,我偏要你欠我的。我现在啊,偏就不生。我要让那个假判官也欠着我的。”
白傲月不假思索,就拒绝道:“云乐,还是不要这样了,你的身体最紧要。”
“那你说,你是要我还是要你的判官大人?你能舍得不去救他?”
“我救他是因为我欠他的。”
“那你现在也欠着我了。”随云乐还未将话讲完,腹中阵痛猛起。他换了个姿势,跪趴在地,坚决不许腹中的孩子就这样落地。他越是叫白傲月欠他,欠条变账本,他才越能将人留在身边。为此,他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受到这种摧残。
白傲月拗不过他,本以为他现在灵力尽失,可将要上去帮他产下的时候,却被他一掌拍到了洞口。
结界都被她撞得晃了晃,在外带着两个孩子一颗蛋的小花雀吓了一跳。白傲月立即朝她摆手,示意她没事,先不要进来。
周围的确有凶兽虎视眈眈,只是三个出生的小孔雀并非寻常。小花雀将还未孵化的蛋放到最中间,其他两位哥哥一左一右站立着。它们早就摆好架势,等着对付这些妖魔鬼怪的伯伯叔叔。这些人见他们灵光护体,倒一时也不敢上前。
小花雀已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此刻由它们护法,原地打坐一阵。只听得里面的痛声一浪高过一浪,却怎么都不见生下。她并不知道随云乐是自己强忍着不生,内心还祈祷天地,希望快些下来。
白傲月口干舌燥,劝了他一个时辰都不见进展。他的身子如今整个绷着,她也不敢轻易去碰他,随云乐浑身都烫得很。
随云乐屏过这一阵,趁着简短的间隙告诉她:“白傲月,你休想将这孩子就这样生下来。我的孩子一定要是有用的,我说什么时辰生就什么时辰生。”
“可是云乐,你要知道,上一次程豫瑾那时候,我就是怕到了时辰反而生不下来。”
“我若连自己的命数都掌握不好,还怎么配得上你?我说到了火时再生就到火时再生。”随云乐如今脾气大得很,白傲月想起她以往看过的那些纪录片里,这般时候的凶兽总是一点就着,她也只好默默地陪着。
总算到了火时,随云乐肯听她的话,开始用力了。这一胎倒是生得也算顺利,并没有像白傲月想象的那样又要耽搁许久。火孔雀浑身都是火红色的,它的血也更加鲜艳浓稠。白傲月收集起这火命的血种,放它出去与它的哥哥姐姐玩耍。
只是还有一颗。
“我没力气了,你给我推下吧。”随云乐虚弱地说道。
白傲月往他的肚子上一摸,却觉得没有了那种坚硬外壳的感觉。他的肚子重新变得柔软,甚至平塌下去,恢复到以往的平坦。随云乐也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肚子里也没有了灵光护着的感觉。
“但是不对啊,先生不是说有五颗吗?”白傲月疑惑道。
“是有五颗。”随云乐回答,“先生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就算是铜镜有了什么差错,但她当时设置的时候的确是填了五的。
白傲月又扑到结界处,朝外数了一数,的确只有四个。
“那,一定是还有一个未出世啊。云乐,你不要跟我开玩笑,莫非是我睡着的时候,你已经产下一个?”白傲月问道。
“那怎么可能?你睡着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就让你那么睡着,一定会把你给喊醒的。”
“还想着就这么轻松地要个孩子。”
白傲月心想也是,随云乐的性子绝不可能让她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
那这里面的一个又是怎么回事?
随云乐腹中依旧是痛着的,只是不如先前几个痛得那般厉害。他随着阵痛用力,白傲月欣喜地看到蛋壳了,恐怕是极小的一个。只是当蛋壳落到她手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傻了眼。
蛋壳已经碎裂了,那不是一整块,而是有着些微弧度的、碎掉的蛋壳。
“怎么回事?”
蛋壳在他的肚子里面已经碎了,那么如先生所言,小孔雀在里面也已经……
白傲月不敢说下去。
突然,他们二人同时听到里面微不可察的叫声——小孔雀还活着!
前一个时间拖得太长,后一个已到了降生的时辰,故而在他的肚子里面就已经自己用尖嘴啄开了蛋壳,跑了出来。
随云乐实在没有力气,白傲月双手叠压在他的下腹,用力挤压了几次。只是她却没有看到任何的小孔雀,只有一片毛茸茸的翅膀先探了出来,带着几滴血迹,滴在草垫上。
第45章 煮了怎么样?还能救吗?
接着,它的整个身子一滚,就滚了出来。只是它没有了蛋壳的保护,尚未发育完全。翅膀缺了一根,腿也瘸了一条。出来走了几步,摇摇晃晃,便扑倒在地。
白傲月立即召唤光屏:“怎么样?还能救吗?”
光屏看都没看,舒展了一下屏幕,仿佛伸了个懒腰。
【救不了的,就算是救活了,它也飞不上天。这样过它的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现在就放它去了】
白傲月将“小五”捧起来,它已然没有了气息。
“云乐,对不起。”
如果可以早一点让它降生……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自己选的。这都是他们的命。”随云乐朝着洞外望去。而且,这是她的损失,他又损失什么了。
他勉力坐起来,唇角牵起一抹笑意,他的时辰也快到了。
“我说也就是你呀,因为人间一胎一个才觉得这么的稀有珍贵。你看我们这漫山遍野的鸟雀,多的是一胎好几个、死胎的,我们也没怎么样。再说,不是还有前面四个吗?”随云乐还有力气打趣,“其中两个,对你做出过突出贡献,剩下一个却没有血给你。他们长大了,你可不许对他们有偏有向的。”
白傲月却笑不出来:“怎么会呢?我会加倍对它好的。”
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情再去计算这场赌局是谁赢谁输。
他收了结界,小花雀带着前面几个崽子进来,只是其中一个,却仍旧没
有破壳。
随云乐脸色沉了一沉。两天了,这般时候还没有破壳,也会同这第五个一样,没有生机了。
他将那枚蛋放在掌心下揉了几揉,眼睫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云乐?”
“没事。”随云乐把蛋递给她,“你将这个没有破开的蛋就带回去吧,去找你的国师帮忙,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乐,我再陪你些日子吧。”白傲月恳求道,“我不必这么早回去的。”
“不必了,我没事的。我知道那些戏迷已经找到这座山下,我会换一个地方,你也不要再来找我。露水情缘就是如此。”随云乐淡声道。
他的天劫已过,再痴迷纠缠,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你是说以后都不再见面?”白傲月难以置信
随云乐望着湛蓝放晴的天空,他好久没有飞上云巅了。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只能将因由推回给白傲月:“我知道,碍于你的身份,不可能放弃皇位的。”
胸口的情绪根本来不及消化,冲动之下,白傲月几乎就要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她在这个世界其实也不会待得太久,她总归还会从游戏里面穿回去,她肯定要回去的,怎么会一直待在这里?所以能接触到他体温的这些时光,她还是想好好地陪着他。
只是冥冥之中,她也觉得是有所谓的“天数”在牵线,也怕自己说出来对二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随云乐轻抚她的发心,安慰道:“你以为那些戏迷为什么会在今天闹事?为什么在今天一定要围着我?”
“是你那个师弟?”
“嗯,还不算太笨,就是他。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我的领地在哪里。他不甘心,但又没什么本事。不管是你这人间的帝王,还是天上的天君,都不能置他于死地。他便会死死缠着我的。”随云乐觉得生完之后自己就婆婆妈妈起来,却叨唠不完似的,“你的那位翁主,你可得看好了。我看她的心可大得很。”
“我心里有数。”白傲月应下。
“可是云乐,我不能再去找你吗?”她问道。
“我若不想被人找到,连你也不会告诉的。”
“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师弟的。”
随云乐苦笑:“只要你一来,他就会盯着你。只要你来,他就会知道我在哪里。”
白傲月枉自徒劳,随云乐却不再看她。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三只小孔雀都围在他的身边。
他最后道:“这些小孔雀们若是化为人形,有一天会去找你的。我让金轮车先送你去地府吧,你从地府通过玉镜回去,这样不会有人发觉的。”
他如今再也没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是极认真地跟她祝祷。
山巅的云彩呈现七彩光芒,随云乐化作原形,身后的翎羽泛着光芒。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啊。
他的翅膀慢慢将云层搅动,将他的三个孩子都停留在它的翅膀上,小花雀在他的身旁护法。
蓝翎孔雀围着白傲月转了一圈,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向空中飞去,就像是带走她遥远的梦。
白傲月全身的情绪和力气都被抽走了,只有一片羽毛落到了她的手中。那羽毛从她的掌心挠过,又跳到她的鼻尖,轻轻地点了点,诉说留恋,极为不舍。
群山的万千鸟羽也都向着空中飞去,那最后一根属于随云乐的羽毛,也从她手中抽走了。
判官殿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却是一只黑鹰站在案头。
“你来这里干什么?”
崔然将一侧空荡荡的衣袖塞进腰带里,站在门口,依旧拦着白傲月。
白傲月道:“我已经集齐了两种命格的血脉,我是来给凛生送血滴的。”
“两种命格的血脉?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拿到?”崔然皱眉,放低了些声音,“连一个月都还不到。”
“无论如何,我确实已经拿到了。现在已经集齐了两个,还差三个。”白傲月有些着急,生怕他不收。
崔然用玉镜一照,上面的确显示出芙蓉花图案,是白傲月的血脉。他将盛放血滴的器皿收了,对白傲月也缓和了些许神色:“你……要不要进去看他一眼?”
白傲月始终盯着那系着湛凛生和随云乐生命的两滴血:“不必了,我想见到活的湛大人。”
她有些失神地穿过玉镜,回到寝宫。虽然只有几日不曾回来,却陡然多了一些陌生。
又有一个怀过她孩子的人离开她了。
这时,小路子走了进来:“陛下,卫安将军回朝了!”
卫安自此平定西北。虽然白傲月并没有将他的爵位抬升到与程豫瑾一样,然而朝中诸人皆认为,卫安是要接过程豫瑾的权杖,而程豫瑾就要隐退后宫了。
白傲月说着那些场面话。小时候,她偶尔代替皇姐出席重要场合,程豫瑾总会一字一句教她该如何说话。
那个时候她从来不会出错,然而现在程豫瑾也教她该怎么说话,她却偏不按照凤君教的了。
九重宫阙的晨钟撞破薄雾,金銮殿蟠龙柱上缠绕的鲛纱被风掀起一角。白傲月指尖抵着凤座鎏金扶手,十二冕旒下的目光扫过丹陛下匍匐的玄甲身影。卫安战甲随着叩首动作,在汉白玉地面砸出细碎声响。
“末将卫安,叩见陛下。”嘶哑嗓音裹着塞外风沙,他脖颈处狰狞刀疤随吞咽动作起伏,“西州、平州已定,誓书在此,请陛下过目。”
小路子捧着鎏金木匣碎步上前,白傲月瞥见匣边暗红指印,忽想起三年前程豫瑾平南归来时,呈上的盟书匣角染的是桂花香。她指尖在袖中蜷了蜷,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卫将军请起。”
朝臣中响起窸窣低语。白傲月余光瞥见左首那身绛红官袍,程豫瑾一如往常,鹤立鸡群。
她故意抬高声量:“听闻将军此次生擒了北厥大祭司?”
“是。”卫安仍跪着,玄铁护腕与地面相撞发出闷响,“那老贼欲以妖术蛊惑军心,末将当众挑断他手筋时,血溅了三丈高。”他说着竟低笑出声,染着血腥气的笑声惊得后排文官缩了缩脖子。
白傲月蹙眉,冕旒珠玉碰撞声里忽然插进道清冽嗓音:“卫将军莫要吓着诸位大人。不如说说,那大祭司临死前可曾求饶?”
这话问得刁钻。白傲月看见卫安脊背骤然绷紧,他左手无意识按在腰间弯刀上——这是程家军旧部的习惯动作。果然,程豫瑾轻咳一声。
“他说…”卫安突然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御座,“说北厥三皇子命有微瑕,故而……”喉结滚动间,他竟望向程豫瑾方向,“说必得压过女帝才能……”
“大胆!”白傲月猛地起身,九凤衔珠步摇剧烈晃动。
死寂中,裴筝施施然出列:“臣倒好奇,那妖人可曾预言自己今日下场?”她玉笏轻点卫安肩甲。
卫安惶恐:“末将不敢。”他重重叩首,额角鲜血蜿蜒而下,“此战折损三万将士,请陛下准臣解甲守灵。“
白傲月指节扣在龙纹扶手上泛白,鼻端萦绕着卫安身上混合着血与药草的气味。这味道她曾在程豫瑾小产那夜闻到过——当御医捧着血水进出时,程豫瑾中衣上浸的便是这种止血药香。
“准奏。”她听见自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将军需先受封镇国公,三日后赴太庙代朕祭天。”
“陛下!”程豫瑾终于出列,“卫将军既心系将士,何不允他即刻…
…“
“凤君。”白傲月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这是今晨北厥献上的贡品,“三日前你为卫将军请功的折子,朕批了朱砂。”
朝堂霎时鸦雀无声。老臣们交换着惊惶眼神,谁不知女帝朱批向来只用墨色?白傲月缓步下阶,缠金丝龙纹履踩过卫安面前地砖,在程豫瑾身前停驻。她伸手抚平他官袍褶皱,指尖触到冰凉玉佩。
“爱卿想要朕赏卫安什么?”她贴着程豫瑾耳畔轻问,满意地看着他耳后泛起薄红,“西北兵权?禁军虎符?还是”尾音消融在骤然响起的环佩叮当中,裴筝已不着痕迹插进两人之间。
程豫瑾却仍要再劝:“臣不过提醒陛下,卫将军的诰封当循旧例。”他抬手整理腰间蹀躞带,金扣擦过平坦的小腹,“毕竟当年先帝封赏北境将领时”
“毕竟什么?”白傲月霍然转身,“毕竟当年姐姐封赏你时,给的不仅是虎符?”
这话刺得程豫瑾浑身一颤。
“陛下,臣听闻乐师们新排了折《将军卸甲》,不若晌午”裴筝适时开口。
“不必。”白傲月转身,“传旨,今夜酉时摆宴观星台,着卫安佩剑侍宴。”她行至殿门又回眸浅笑,“凤君与卿同来。”
再好的曲调,没有随云乐在场,都失了那么几分精准。
暮色降临时,白傲月立在观星台九曲阑干前。脚下万家灯火如星子坠落,身后传来铁甲与玉石地面相击的声响。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卫安正按着程豫瑾教的礼仪行礼。
夜风送来卫安身上新换的沉水香,白傲月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她躲在屏风后偷看程豫瑾教姐姐兵法。那时院中海棠正盛,程豫瑾指尖划过沙盘时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而今满盘棋子皆成精怪,倒叫她这个执棋人成了困兽。
卫安还是那样,把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口口声声称“奴才”。不仅对白傲月是这样,对于程豫瑾也是这样。
白傲月望着万家灯火,随手一指。城中东南角上,是她从前未登基时住的地方。只是自己常年住在陶先生那里,那座府邸倒成了只有下人们的居所。如此想来,既然那敌国质子要压过自己一头,那么他便连宫都不必进了,就让他当个日日祈求女君临幸的外事吧。
她已命人按照北厥的风光重新装饰,地上铺的是北厥进贡的狼皮地毯,东墙绘满雪原图腾,中央一只被铁链锁住前爪的苍狼。白傲月特意让画师在每匹狼的咽喉处都添了枚金铃,又用国师给的狼血压住暴戾。
十二口描金木箱鱼贯而入,箱中雪貂裘皮在烛火下泛着银光,半截烧焦的苍狼旗正从箱盖缝隙露出一角。质子所居处实为三进套间:外间陈设着紫檀木嵌螺钿案几,错金博山炉吞吐着龙涎香雾;中庭用十二道玄铁栅栏隔断,每根铁柱都铸成盘狼噬月状;最里间的卧榻铺着雪豹皮。
距离太远,白傲月本是看不到的。但她望着自己的府邸也亮起灯来,想必宫人们都打点好了。就仿佛能看见那个质子见到这一切时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不由得在心中笑起来。姐姐一直想解决的北厥,终究是叫她给拿下了。而且,此番并非是程豫瑾的功劳。
高台上,国师迎风而立。白傲月将手中的孔雀蛋极为珍重地递给他,问道:“国师,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小孔雀孵化出来?”
国师却道:“我纵然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此物之前必须曾有生命。那小孔雀尚未来到世间,恐怕我不能再将它复生了。”
也就是说,他可以将已经修炼成精的桌椅板凳起死回生,却不能点化尚未生出神识的普通桌椅。
白傲月沉吟片刻,又问:“如果,朕是说如果,等湛大人醒来,是否还可以令这只未出生的小孔雀再入轮回?”
国师有些不忍,却仍是摇了摇头。
白傲月反倒点头:“那么,还请国师好生供奉它,让它的魂灵归于泥土。”
卫安却突然说道:“陛下,既如此,何不将它葬入皇陵?就让我将它带去吧,也算是为陛下尽一点绵薄之力。”
白傲月沉吟片刻,还是同意了。
国师眯着眼走到卫安身后:“倒是大将军该去太医院走走,您这身上的藏红花味,熏得人以为”他忽然贴近卫安后颈轻嗅,“以为卫家要添新丁了。”
白傲月和裴筝都下意识去看程豫瑾,只有卫安低头不敢说话。
国师突然轻笑:“西北风沙养人,卫将军这趟回来,倒比德昭翁主更显珠圆玉润。”
白傲月瞧着程豫瑾的侧颜,这二十八天——不,不止二十八天,从卫安那时候起,已经有两个月了。她不去想程豫瑾,她把心思都放在别人身上。她甚至一度爱上随云乐,哪怕他认为自己当他是个戏子,玩弄他。可她自认自己对他也是真心的,但是她的心里却始终放不下程豫瑾。
程豫瑾曾不止一次地向她说过,他对姐姐的情愫只是少年懵懂时期的绮梦,做不得数的。
可是她呢?她年少时就喜欢他,如今在喜欢过别人之后,心里却依旧是在豆蔻见到的第一个人。
程豫瑾又如何能确认,并非只是喜欢过她之后,就能放掉年少时期的情愫?他对姐姐的情谊就烟消云散了吗?
可是姐姐不在了,她就再也不能去跟她比,也根本就不会赢。
说是接风宴,陛下兴致缺缺,宴会也散得早。
一散场,卫安就到了程大将军府。府中灯火通明,程豫瑾显然还没有安置。到了大殿中,卫安还是那样恢弘的玉柱。
从前他在这里服侍过程豫瑾许多次,却从没有觉得正殿是这么的宽大,仿佛自己怎么都走不到头似的。
他对着左榻上的人行了一礼:“丞相也在。”
裴筝举酒杯笑笑,让他免礼:“看来你们哥俩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那我这便先走了。”
程豫瑾叫他:“小筝,不是说好了今夜不醉不归的吗?你这就要溜?”
“大将军,你小产之后身子一直没有养好,还是先养好身体,别喝那么多酒了。”裴筝故意提及小产这件事。
程豫瑾自然知道她是何意。虽说卫安现在还没有显怀,但程豫瑾一看他就知道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他自己经历过,自然之道,一眼就看得出来。
卫安向他郑重地跪下行礼。程豫瑾连忙上前扶起他:“你我兄弟,何需这些客套?”
卫安道:“若是没有将军,哪里有卫安今日?卫安绝不敢居功。”
程豫瑾笑道:“你现在也是真真正正的将军了,不必遇事如此小心谨慎。在外也得让他们瞧出你的气派和威风。还有你那府上,我明日便会请陛下为你开辟府邸。你住的那地方也实在不像样。”
“将军都不愿奢华,如今的将军府也是先帝硬要让将军住的,我又怎么肯占那么多百姓的地去自己开府呢?我还想像以前那样住在将军的府上,服侍将军便好。”卫安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