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隔日,赵祈端坐在案几前,手中握着的正是郑宓送来的奏报。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越发阴沉,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在空中翻飞,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旁的徐玟见状,急忙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捡起。
赵祈转头看向徐玟,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让你在府中养伤,怎么刚好些就又进宫了?”
徐玟微微欠身,恭敬地回答道:“臣幸得阿魏的良药调养,如今已好了大半,实在放心不下陛下与朝堂之事,便进宫来了。这些日子,还得多谢明薇衣不解带对臣的照顾。”
赵祈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明薇是个重情义的姑娘,我安排她到吏部去整理官员名册了。那活儿琐碎繁杂,正需要她这般细致又耐心的人。她已在我身边有些时间了,也该到朝中历练历练了。”
褚淳贤在旁,从徐玟手中接过奏报。
她细细看了一遍后,秀眉紧蹙,轻声说道:“西夏竟如此不拿女子当人,只将她们视作繁衍的工具,交易的筹码。”
说起这事儿,赵祈满脸怒容,声音坚定:“我现在就给郑宓回信,我要让这些女子进入我大周。让她们学习我大周的文化,感受大周女子的风采。再过几年,便让她们以使者的身份回到西夏。西夏一向以男子为尊,这些女子回去后,定会将在大周的所见所闻传播开来,为西夏子民带去新的思想。”
褚淳贤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这是何意?”
“这些西夏女子,见识了大周女子能够独立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再回头看看自己国家,女子却如同货物一般任人摆布。如此一来,对立自然就会产生。她们的心思都放在改变西夏女子自身地位上,西夏朝廷势必会引发争议,哪里还有时间与我们争斗。我们只需专注发展自身,让我们的实力不断提升,使对方即便竭尽全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徐玟听了赵祈的话,思索片刻后,问道:“陛下,如今我大周将士士气正盛,为何不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攻入西夏,再让郑泰将军从北境进军北狄,一举将两国拿下,扩展我大周的版图呢?”
赵祈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所想的是,要是现在直接将西夏和北狄灭掉,看似获得了大片领土,但正所谓“满则缺”。
一旦外敌被全部肃清,国内各方势力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必然会将目光转向内部权力的争夺,到时候只剩下内斗了。
赵祈目光沉稳,缓缓说道:“欲速则不达,若此刻贸然发动全面战争,胜负难料,结果恐非我大周之福。过几日等你身子彻底调养好,便去户部任职尚书之位。”
徐玟听闻此言,不禁怔愣了一下。这户部尚书可是朝廷要职。
“陛下,臣资历尚浅、年纪也轻,骤然出任户部尚书,是否会……难以服众?”
“你不必想太多。如今朝中官员因谋逆之事被斩了大半,没人敢对此事置喙半句。再者,过几日郑宓便会带着用俘虏换来的银两和粮食回来。这些财物至关重要,交到别人手中,我实在难以安心。之前参与赈灾回来的官员中,不乏优秀能干之士。你可与朱宝贞仔细商议,到时候从他们之中挑选得力之人,充实户部。”
徐玟听了赵祈这番话,只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口。
她心中明白,陛下这是给予自己极大的信任,让自己亲手组建班底。
陛下如此器重,自己唯有竭尽全力,将事宜做到尽善尽美,方能不辜负这份信任。
“臣遵旨,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徐玟身姿恭谨地深深弯腰,双手在身前抱拳拱手,动作庄重,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拜,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千言万语都汇在这一个大礼之中,以此表达自己对陛下毫无保留的忠诚与感恩戴德。
赵祈神色温和地说道:“朕要你好好的活着,以你之才,日后能为大周做更多的事情。”
徐玟深深点头应着:“臣绝不负陛下所托。”
赵祈稍作停顿后,又开口说道:“对了,你将这封手谕亲自送给太后。她如今被幽禁永寿殿,见到你想必会十分意外。”
高瑾玉端坐在永寿殿中,身姿僵硬,身旁的高以柔低垂着头陪在身侧,不见往日谈笑风生。
殿外,时嬷嬷脚步踉跄,脸色如纸般惨白,匆匆进到殿内。
高瑾玉眼皮未抬,声音冷冽:“皇帝来了?”
时嬷嬷战战兢兢,声音发颤:“太后,是……徐……家大小姐。”
高瑾玉闻言,猛地握紧了檀椅上的把手,指节用力可见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徐玟?她没死?”
时嬷嬷忙不迭点头,应道:“正是徐家大小姐徐玟,她带着皇上的手谕来了。”
高瑾玉眉头紧紧蹙起,心底的怨恨如野草般滋生,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输给了赵祈。
那徐府高悬的白幡,竟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她彻底放松警惕。
徐玟踏入殿内,神色平静,即便面对如今落魄的太后,依旧恭敬地行礼,声音谦逊:“臣,徐玟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起身吧。”高瑾玉语气冷淡,连个正眼都没给徐玟。
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皇帝派徐玟来送手谕,无非就是想膈应自己,让自己不痛快。
“臣是奉陛下旨意,将陛下手谕呈给太后。”徐玟说着,双手高高举起手谕。
高瑾玉伸手接过手谕。
赵祈的手谕上写了三件事:其一,高太傅意图逼宫夺位,念及自己对太后的孝心,饶过她高家满门,但高以柔要被罢黜妃子之位。
其二,封锦清为忠献郡主,赐赵氏族姓,从此为赵清。
其三,赵禅救驾有功,又与她的爱臣朱宝贞情投意合,特意为二人重新赐婚。
高瑾玉一条一条的看下去,脸色一下比一下难看,冷笑道:“哀家老了,如今连自己侄女的妃子之位都保不住,亲生女儿的婚事也做不了主了。呵……一个贱婢,也能成郡主?这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何必告诉哀家?!”
那个出身低微的丫鬟锦清,被封郡主,还赐了国姓,实在荒谬。
而皇帝,这般自作主张,还派徐玟特意来告知自己,分明是在跟她炫耀权势。
徐*玟回道:“陛下说,忠献郡主改了姓氏。这是要上族谱的大事,还是得让太后您知晓的。”
徐玟见太后迟迟不语说道:“太后若无其他吩咐,臣便退下了。”
待徐玟走后,高以柔眼眶泛红,趴在高瑾玉的膝上,泪眼蒙蒙带着哭腔说道:“姑母,以柔不想离开您,求您别让我走。”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慌乱的情绪:“柔儿,莫要慌。你放心吧,哀家绝不会让你走的。只要哀家还在这宫里一天,你便在这陪着我。”
高以柔满心悲戚与不甘。当初她进宫,本想着凭借姑母的权势和自己的手段,在这后宫之中翻云覆雨,成为手握重权的人物。
可如今,父亲被罢免官职,失去了朝堂上的依靠,姑母也被幽禁,辉煌不再。
而表姐更是狠心地罢黜了她的妃子之位,摆明了是要将她扫地出宫。
以自己如今这般落魄的身份,一旦踏出这宫门,外面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嘲讽与欺辱。
那些往日里因畏惧高家权势而对她笑脸相迎的人,定会在背后落井下石,把她当作笑话。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与其出宫去遭受那些不堪,倒不如留在姑母身边。姑母虽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高以柔又听姑母长叹一声,带着浓烈的哀伤:“禅儿,哀家真是白疼她了。罢了,往后她想怎样便怎样吧。”
高瑾玉说到此处,眼中原本尚存的一丝温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女儿,竟会与自己作对,站到了赵祈的阵营里。
仅仅是为了那个叫朱宝贞的女人,赵禅连母女之情都不要了。
这些日子,赵禅每日都会来到永寿殿,求见高瑾玉。
可高瑾玉满心的怨愤无处发泄,她只要一想到女儿的背叛,就心如刀绞,
对赵禅一概不见。
赵禅站在永寿殿外,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满是苦涩。
她知道母后在生自己的气,可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曾经的她,或许会不假思索地听从母后的一切安排,但经此一事,她已成长了许多,做起事来也会深思熟虑,不再冲动行事。
她心里清楚,母后一旦谋逆成事,皇姐和宝贞都必死无疑,她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个结果。
皇姐本性善良,要是她能保住皇位的话,即便对母后心怀不满,可有那么多人官员看着,也做不出拭母的事情。就算真的下了狠心想要处置母后,看在自己救驾有功的份上,也不会真的对母后痛下杀手。
赵禅想着母后现在不愿见她,只是因为正在气头上。自己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只要给母后一些时间,早晚有一天,母女俩能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第122章
郑宓收到表姐的手谕后,当即将消息告知了西夏使者。
按照约定,她用剩下的俘虏,换回了将近两万名西夏女子。
一时间,营地里到处都是这些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助的女子身影。
大周的士兵们几乎都是男子,长久以来在战场上厮杀,此时面对这群柔弱的西夏女子,不少人眼中泛起异样的光,带着几分原始的冲动,恰似虎狼见了猎物。
有些士兵按捺不住,趁着混乱,悄悄伸手想对身边的女子占些便宜。
郑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她神色一凛,声音仿若寒冬,森冷刺骨:“都给我听好了!这群姑娘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京中。你们如今都是身有军功的人,大好前程在前,莫要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功名与前程!”
郑宓治军严苛,军中向来言出必行,军法如山,将士们听到主将这般严厉的斥责,哪里还敢不听,纷纷收回了不规矩的手,老老实实地站好。
郑宓看着这群惊魂未定的女子,缓和了一下语气,柔声道:“有本将军护着你们,你们安心赶路吧。到了大周,往后你们的日子定会比在西夏时好过。”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们,只见她们衣着破旧,身形瘦弱,一看便是来自平民百姓家,是被西夏强行抢夺来,当作置换俘虏的“货物”的。
郑宓又依照表姐的吩咐,将部分粮食妥善分给南滇后,便率领大军踏上了回京之路。
一同跟着回去的还有滇凝漪,她决然地舍弃了南滇圣女的尊贵身份,坚定地选择跟随郑宓一同奔赴大周。
在滇凝漪心中,上辈子与郑宓相处的时光太过短暂了,那些美好的回忆刻骨铭心,所以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再与郑宓分开。
那在队伍中的燕君烨,境遇堪称凄惨。
郑宓知道燕君烨心思狡诈,生怕他寻机逃跑,到时无法向表姐交代。
郑宓先是废去了燕君烨的武功,又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彻底断绝了他反抗逃跑的可能。
如今的燕君烨,只能瘫坐在囚车之中,形如废人,除非真有神仙搭救,否则插翅难逃。
他面容憔悴,半人半鬼的模样令人触目惊心,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双眼布满血丝,充斥着不甘和愤怒。
脑海中,前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他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上辈子,大周的江山对他而言,几乎是唾手可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这辈子,同样是攻入大周,却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处处受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直至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
正想着,燕君烨只觉下身一阵温热,失禁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顺着囚车那粗糙的木板,“滴答”一声滴落在地上。
旁边负责看管的士兵,本就对他厌恶至极,见此情景,紧紧皱起眉头,嫌弃地啐了一口:“呸!”
燕君烨闻言,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那士兵,仿佛要用眼神将对方生吞活剥,嘶吼道:“你可知我是谁?你竟敢这般对我,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那士兵哪会惧怕他这虚张声势的威胁,抄起手中的刀鞘,猛地朝着燕君烨身上怼去。
燕君烨躲避不及,腹部被重重击中,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蜷缩得更紧了。
士兵满脸鄙夷:“还在做你那西夏驸马的美梦呢?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身处何地。你这背主求荣不要脸的狗杂种,等进了京城,就等着被砍头吧,还在这儿张狂个什么劲儿!”
燕君烨强忍着疼痛,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嗤声说道:“你们的皇帝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们这群七尺男儿,竟甘愿被一个女人统领,不觉得羞耻吗?”
话音刚落,另一名士兵走上前来,脸上挂着戏谑的冷笑,讥讽道:“我们郑小将军不也是女子?可人家不照样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将你像条丧家犬一样关进这狗笼子里。你刚刚还撒了一泡尿,也不低头照照自己那狼狈模样。怎么?这会儿倒说起别人羞耻了?真是可笑!”
燕君烨被这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颤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他只能死死瞪着这几名士兵。怨毒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士兵们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赶路,连余光都吝啬于给他留一个。
大军朝着京城行进。
京城百姓早已听闻凯旋的消息,早早地便聚集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
当军队的旗帜映入眼帘,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郑宓身着一袭银白铠甲,双手虚握缰绳,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宛如战神降临。
她身姿挺拔,眉眼间透着历经战场洗礼后的坚毅与果敢。
少女们挤在如意坊二层的雕花窗前,手中的香帕如雪片般簌簌飘落,有块鹅黄丝帕恰好飘进她的怀中。
“将军看过来!”清脆的呼声此起彼伏。
郑宓嘴角微扬,拾起帕子刚要抬头望去,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清咳。
滇凝漪半倚在马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马车的帘子,透过车窗的缝隙,她望着那抹银甲身影在香帕雨中怡然自得的模样,又想起昨夜帐中郑宓抱着她时说的话,“待回京后,我便请陛下赐婚。”
这般想着,心中微微泛起一丝酸意。
郑宓听到这熟悉的咳嗽声,瞬间收敛了笑意,板起面孔,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可即便她故作严肃,呼声却丝毫没有减少。
就在众人沉浸在对大军欢呼之中时,囚车中的燕君烨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曾经,自家皇帝为了彰表燕君烨的功绩,特意给他封侯立像,那时的他是百姓眼中的英雄。
可谁能想到,转瞬之间,他竟转头换了个身份,成了西夏人,还带领着西夏大军攻打大周,现在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
百姓们的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看着燕君烨,就如同看到了世间最肮脏、最恶心的东西。
燕君烨蜷缩在囚车里,浑浊的眼瞳映出街道两侧攒动的人头。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就是这个叛徒!”
瞬间,众人纷纷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烂菜叶,以及一切能够随手拿到的物件,朝着燕君烨狠狠地扔去。
大家一边扔,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背叛大周!”
“呸!当初还当你是英雄,没想到是个卖国求荣的败类!”
燕君烨蜷缩在囚车之中,试图躲避这如雨点般袭来的攻击,可囚车空间狭小,根本无处可藏。
不一会儿,他的头上,身上便布满了被砸中的痕迹,石子砸出了一道道血痕,鲜血混着烂菜叶顺着他的脸颊和身体缓缓流下,模样狼狈至极。
旁边负责看管的士兵,见此情景,纷纷后退半步,将四周的位置空出来,免得伤到自己。
他们看着燕君烨,眼神中同样充满了鄙夷。
燕君烨紧闭双眼,满心被绝望彻底攥紧,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深渊。
待再度睁眼,囚车已嘎吱作响地停在了宫墙之内。
赵祈站在台阶之上,目光落在燕君烨身上。
这是赵祈第一次见到书中男主。
此前,她不过是在书里对这人略有了解。
书中的燕君烨,被描绘得近乎传奇,拥有绝世无双的容貌,仿佛上天将所有的钟灵毓秀都倾注在了他一人身上。
有着令人惊叹的领导才能,振臂一呼,便能让千军万马为之效命。
女人缘更是好到令人咋舌,书中但凡出现的女子,大多都为他倾心,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的风采之下。
他还似被命运眷顾,绝佳的气运加身,仿若只需轻轻抬手,便能轻轻松松将天下收入囊中,一统江山。
可眼前的燕君烨,与书中的描述判若云泥。
他蜷缩在她面前,眼眸浑浊不堪,好似蒙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浑身布满斑驳的血迹,干涸的血痂与尘土混在一起,在他肌肤上结成块块黑红的污渍;身子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衣物破破烂烂,一缕缕布条耷拉着,露出满是伤痕的皮肤。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书中半分绝世帝王的影子,别说与书中的形象相比,就是与街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相较,都远远不及,简直落魄到了尘埃里。
“陛下,这人身上爬满虱子。”姜娥柳眉紧蹙,葱白般的手指紧紧捂住口鼻。
赵祈却看见燕君烨忽然仰头,裂开渗血的嘴唇笑了,露出一口被血污浸染、残缺不全的牙齿。
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眸,瞬间燃起两簇怨恨的火焰,目光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匕首,恶狠狠地朝着台阶上的众人刺去。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赵祈、褚淳贤、郑宓、滇凝漪、姜娥、朱宝贞等人。
前世,这些女子不过是他掌心的玩物。他坐拥天下,权势滔天,只需轻轻抬手,便能决定她们的生死荣辱。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乾坤已然颠倒。
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恶臭,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虱子,像极了一只即将腐烂的死狗。
而她们,却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之上,衣着光鲜亮丽,周身散发着尊贵与威严的气息,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俯视着他。
那目光里,有鄙夷、有冷漠,更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决然与自信,仿佛在看着一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蝼蚁。
第123章
燕君烨喉咙中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艰难地开合着嘴唇,发出的话语含混不清,破碎且嘶哑,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褚淳贤,仿佛要用眼神将其千刀万剐:“是你,是你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贱人,我一回来就该让你先死!”
褚淳贤神色平静,眼神淡漠:“大周今日之盛景,皆因陛下筹谋深远。”
燕君烨斜眼瞥了一眼赵祈,随即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就凭她这个废物也想打败我?”
他的脸上满是扭曲的嘲讽,似乎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赵祈直视燕君烨,说道:“文治武功我皆非一流,然而论武,我有郑宓、徐岩鄂等一等一的大将为我冲锋陷阵。论文,有淳贤、宝贞、徐玟等人助我安邦定国。反观你,身边能数得上名字,真正为你效命的又能有谁?”
燕君烨闻言,身体一顿,怔愣在原地。
他上辈子能如此迅速地登上皇位,最终一统天下,皆因有郑宓为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而他之所以能牢牢拿捏郑宓,靠的正是滇凝漪。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上辈子也是滇凝漪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想到这儿,燕君烨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他不顾身上的伤痛,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要爬到滇凝漪身边。
就在他好不容易爬上台阶时,郑宓一脚踹出。
这一脚力道十足,燕君烨的身体直直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身子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好几圈。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更为浓烈的臭气,众人面露厌恶之色。
一旁的内侍拿着圣旨,昂首挺胸走到燕君烨跟前,高声宣读起来:“罪臣燕君烨,狼子野心,背信弃义,全然不顾大周昔日厚待之恩,公然投靠敌国,与虎谋皮!而后兴兵犯境,铁蹄所至之处,战火熊熊,硝烟弥漫。致使我大周无数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其罪行罄竹难书,实乃天理难容,国法难恕!今依我大周律例,判处燕君烨凌迟之刑,以正国法!”
内侍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燕君烨,“还不快接旨谢恩。”
燕君烨没有言语。
郑宓喊道:“来人,把这罪人拖出去!”话音刚落,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一左一右架起燕君烨。
燕君烨仍强撑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郑宓说道:“狡兔死,走狗烹,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以为你忠心耿耿,就能换来善终?等这天下太平,她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就像如今对付我一样!”他的声音沙哑而绝望,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
郑宓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冷地看着燕君烨,仿若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与你不同。我为大周抛洒热血,只为护百姓周全、守山河安稳,从未有过半点私心。你满心算计、卖国求荣,怎配与我相提并论?莫要再做垂死挣扎,这般丑态,徒增笑料罢了。”
说罢,郑宓转身,衣袂飘飘,不再理会身后的燕君烨。
侍卫们架着燕君烨,拖着他逐渐远去。
待到燕君烨行刑那日,京城刑场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群,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与期待。
燕君烨被押解至刑场,此刻的他浑身赤裸,形容枯槁,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无法削减民众对他的恨意。
刽子手面无表情,手持锋利的刀具,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行刑。
依照凌迟之刑的规矩,从燕君烨的胸口缓缓下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皮肉被割下。
每一刀落下,燕君烨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可即便如此,他仍被死死束缚在刑架之上,动弹不得。
这场残酷的刑罚,足足要割三千刀,每一刀都似在向世人诉说他的滔天罪行。
直至最后一刀,才精准地刺向他的心脏,终结了他的一生。
凌迟之刑,残忍至极,血腥的场景让一些胆小的百姓忍不住别过头去,却也解了众人心中对叛徒的怨恨,更增加心中对朝廷的敬重。
比起原主遭受的苦难,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原主惨死于猛兽之口,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燕君烨现在所受的刑罚,不过是他应得的报应。
宫内,云光殿的后院,褚淳贤静静地在一处道口点燃了一个火盆。
盆中火焰熊熊燃烧,将她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缓缓蹲下身子,神情透着几分哀伤。
手中捧着一沓沓纸钱,她轻轻放入火盆之中,火苗瞬间将纸钱吞噬,化作袅袅青烟。
褚淳贤的嘴唇微微颤动,口中喃喃低语:“燕君烨已死,如今大仇得报,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身后,赵祈悄然而至。
她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身边的宫女退下。
宫女们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赵祈与褚淳贤二人。
赵祈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从褚淳贤手中接过纸钱,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目光带着一丝缅怀,缓缓说道:“我已完成你的心愿。这天下,如今已重归太平,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守好大周。”说着,她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放入火盆。
待到纸钱烧尽,火盆中只剩几缕青烟袅袅升腾,似是故人最后的眷恋。
赵祈缓缓起身,伸出双手,轻轻扶住褚淳贤的胳膊,动作极为轻柔,随后,她半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在褚淳贤的小腿处轻轻拍打着,缓解那因久蹲而产生的酥麻感。
赵祈一边敲着,一边开口说道:“我今日已在朝上提及,我欲封你为后,旨意一下,礼部便会着手办理相关事宜了。”
“至于后宫那几位,沈檀和谢仪眉,她们父族谋逆。虽救驾有功,可也不能逃脱惩戒。我已褫夺她们的妃子封号,改派她们去礼部各司其职了。”
“至于姜娥,她同我说,想要去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将世间男男女女的情思都绘于纸上。她的才情不应被这四方宫墙所束缚,我也同意了。”
赵祈就这样在褚淳贤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后宫的人事安排,事无巨细地一一倾诉。
褚淳贤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从未从赵祈身上移开。
在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二人,褚淳贤心中眼中只有面前这人,她愿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
南滇大战彻底尘埃落定。
京中的封赏自然不会落下。
郑宓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除了赏赐金银财宝外,皇帝还特意恩赐府邸一座,且选址邻近宫内。
这般安排,任谁都能看出皇帝对郑宓毫不掩饰的偏爱。
徐岩鄂则获封“一品镇国公”,皇帝原本有意让他执掌玄机营。
徐岩鄂却在深思熟虑后,自愿卸下兵权。
他心里清楚,如今自己位高权重,已然处于风口浪尖。大女儿在朝中是陛下极为倚重的得力干将,任职户部尚书,手握财政大权。二女儿更是被太后一眼相中,许配给未来的恒郡王,成为皇家贵眷。
在这般情形下,若自己手中还紧握着兵权,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遭人猜忌。
届时,恐怕连睡觉都难以安稳,即便皇帝当下并未有收拾他的打算,可保不齐日后也会因忌惮而生嫌隙。
倒不如主动交上兵权,为两个女儿的锦绣前程筑牢根基。
徐岩鄂老当益壮,朝中可用的武将本就稀缺,赵祈又怎会轻易让这样一员大将退居二线?
赵祈即刻传旨,将徐岩鄂宣至宫内。
待徐岩鄂踏入殿内,赵祈面色一沉,言辞犀利地斥责道:“你拒了掌管玄机营的差事,朕倍感心痛。将军可知这是为何?”
徐岩鄂抬眼望向这位年轻已有足够气魄的帝王,心中虽有些忐忑,但仍微微欠身,恭敬地回应道:“老臣不知。”
“先前你为了大周,奔赴战场,浴血厮杀,毫无怨言。可如今,不过是得了短暂的太平,你便开始权衡利弊,揣测朕的心思了。”赵祈目光直直地盯着徐岩鄂,话语中满是失望与责备。
徐岩鄂心中一惊,忙跪地请罪:“臣……不敢。”
“不敢?朕让你掌管玄机营,你是不是暗自揣测,朕是有意让你和郑宓互相制衡?”赵祈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直击徐岩鄂的内心。
徐岩鄂闻言,双目尽显震惊之色。
自己心中这的想法,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女儿,也未曾吐露半分,可陛下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一时间,他只觉冷汗从脊背渗出,浸湿了衣衫。
赵祈见他这般反应,心中已然明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将军好糊涂啊。大周如今的局势,兵多将少,这一点将军不是不知。朕让你统领玄机营,实则是希望你能为朕择取优秀的将才。大周的江山稳固,离不开你们这些忠勇之士,更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将军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啊。”
徐岩鄂听闻赵祈此言,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缓缓抬起头,面上满是愧色,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陛下圣明,臣有罪。臣目光短浅,只想着一己安危与女儿前程,竟错揣了陛下的宏图大略。陛下委臣以掌管玄机营的重任,本是对臣莫大的信任,可臣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臣愿听从陛下安排,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往后,臣必全心投入到为玄机营择取良才之事中,若有半点懈怠,甘愿受陛下严惩。”
言罢,他再次俯身伏地,久久不起。
赵祈想得极为通透,自己能稳坐这帝位,郑宓功不可没。
倘若郑宓当真生出半点谋逆之心,以其在军中的威望与实力,自己这帝位怕是早就摇摇欲坠。所以,燕君烨临终前那句“狡兔死,走狗烹”,在她与郑宓之间绝无可能上演。
郑宓于她而言,不仅是得力臂膀,更是生死与共的挚友,血浓于水的至亲,这份情谊与信任,在她心中坚如磐石。
再看徐岩鄂,他是徐玟的父亲,她如今重用徐玟。
徐岩鄂可以一时失去权势,可长久歇下来,不再过问朝事,难免会让徐岩鄂心生怨怼。
他征战半生,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骤然被搁置一旁,心中落差可想而知。
一旦父女之间因此产生嫌隙,便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察觉,进而利用这一矛盾,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搅乱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朝局。
当下,还是让徐岩鄂先掌管玄机营,专注于为朝廷择选良将为好。
徐岩鄂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经验丰富,眼光独到,定能为大周挖掘出不少可造之材。
待再过几年,朝中局势彻底安稳下来,各方势力趋于平衡,届时再安排徐岩鄂去做些更适合他颐养天年的事情,如此一来,既能顾全徐岩鄂的颜面与感受,又能维护朝堂的和谐稳定,实在是一举两得之策。
第124章
月色如水,静静地洒落在御花园的亭台上。
赵祈与褚淳贤并肩而立,她微微侧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褚淳贤,轻声说道:“你若是向往宫外自由,我可放你离开。宫外天地广阔,你能随心所欲,去看遍山川湖海,尝尽世间烟火。可一旦你选择留下,往后可要同我在这红墙里头度过余生了。我不想你被困于此,心生遗憾。”
褚淳贤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祈,眼中只有坚定与眷恋,她说道:“这四方宫墙虽看似困住了人的脚步,却困不住我的心。在这宫里,我们能一同看日出日落,一同经历朝堂风云,这般相伴的时光,于我而言,胜过宫外的万千繁华。我又何必离宫去寻那所谓的自由呢?此生此世,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赵祈紧紧握紧了她的手,月色轻柔地勾勒出褚淳贤的侧影,她眉眼间的坚定,好似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坤和四年正月十九,这一日,京城热闹非凡。
宫内宫外人头攒动,众人都在期待着仪式的开启。
司礼监高亢的声音响起:皇后册封大典,开始!
一时间,鼓乐齐鸣。
赵祈身着绣满金龙、彰显帝王威严的明黄龙袍,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走下台阶,迎接褚淳贤。
她伸出手,温柔地牵起褚淳贤的手,二人掌心相贴,并肩走到殿中。
齐明薇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妃褚氏,温婉贤良,端庄淑德,心怀天下,与朕同心同德。今朕以天下社稷为重,册立褚氏为皇后,掌管后宫诸事,母仪天下。望皇后能辅佐朕躬,共理朝政,福泽万民。钦此!”
褚淳贤双手接过凤印那一刻,眼中闪着泪意,她望着赵祈,自此以后,便真要与眼前这人生死相依了,无论前路如何,都将紧紧相随,不离不弃。
册封皇后之事,本就应是与民同庆的盛事。
为彰显皇家恩泽,朝廷早早颁布恩诏,决定减免百姓三年赋税,这一举措,让百姓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朝廷还会给农民分发粮食种子,确保他们的春耕顺利进行。
消息一经传出,各地县衙门前排起了长队,百姓们眼中满是感激,口中不停地赞颂着皇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