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和四年三月,柳絮纷飞如雪,辅国将军府门前却铺着比雪更盛的红毯。
这是郑宓与滇凝漪的成婚之日。
滇凝漪家在南滇,山高水长,路途迢迢。
褚淳贤念及她远嫁异地,孤苦无依,特命她从宫内出嫁,给予了她极高的礼遇。
内务府连日来忙碌不停,筹备了百来箱嫁妆。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将这些嫁妆送到了辅国将军府内。
滇凝漪身披凤冠霞帔,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花轿,从西华门缓缓而出。她掀起盖头一角,见宫墙琉璃瓦上积雪未消,而自己鬓边的玛瑙坠子却映着南疆的骄阳。
朱宝贞见郑宓和滇凝漪二人喜结连理,心中满是触动。
同年四月,她和公主重新操办了婚事。
这一回,朱宝贞以女子的真实身份,光明正大地尚了公主,成为了赵禅的驸马。
朱宝贞父母双亡,家中并无亲人操持婚事,褚淳贤为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婚礼当日,二人皆是一身华丽嫁衣,赵祈和褚淳贤也同去公主府,场面好不热闹。
唯有太后所居的永寿殿依旧清冷,她独坐在沉香榻上,望着案头未拆封的喜帖,指尖轻轻摩挲着。
朱宝贞大婚的喜庆余韵尚未消散,京城又被一年一度的科举盛事所笼罩。
此时的朝堂如春日解冻的冰河,再无暗流涌。那些曾妄图螳臂当车的势力,早已化作春泥,滋养着赵祈亲手种下的革新之花。
今年的科举闱场格外热闹,不仅因为男科女科首次同题竞技,更因考场外新设的茶汤棚里,女子们热议的不再是《女诫》与《烈女传》,而是皇后娘娘主笔的《论政》。
虽未能瞬间消弭男女之间在科举之路的所有差距,录取比例仍存在很大差别,但相较去年,已是迈出了一大步。
朝堂正值用人之际,对人才的渴求如饥似渴。
赵祈的心腹官员们秉持着公正严谨的态度,对这些新晋之士从学识、品行等多方面考量,只为将真正的栋梁之才选拔出来,委以重任。
新科进士入朝谢恩那日,阳光恰好穿过紫宸殿的棂星门。年轻官员们的朝服在殿前广场上汇成一片流动的云霞,有位女进士甚至别出心裁地在幞头簪了朵红芍药。赵祈坐在龙椅上,望着这满堂春色,心底又涌上一股热意。
“陛下,新科进士已按例授官。”褚淳贤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赵祈望着她面容清冷,此刻眼底却闪着熠熠光芒,忽然意识到,那些曾以为遥不可及的理想,此刻正在她们亲手缔造的朝堂上生根发芽。
春闱甫一结束,赵祈便颁下旨意,命工部于紧邻皇宫的要地,圈定了一大片开阔之地。又敕令徐玟拨出巨额银两,轰轰烈烈地开启了营造工程。
一时间,工地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百姓们见状,纷纷私下议论,猜测皇帝定是嫌弃宫室狭小,打算扩建宫殿,以彰显皇家威严。
次年,竣工大典上,三十六名翰林学士抬着鎏金匾额缓缓走来。当“国子监”三个颜体大字在阳光下显影时,围观百姓这才惊叹原来,这竟是一座由朝廷督办的学堂。
国子监内,学科设置极为丰富,涵盖了九章 算术、八股文章 、武功兵法、铸造工艺、纺织印染等诸多领域,每一门科目都汇聚了业内的顶尖翘楚担任授课老师。
无论男女,只要通过特定的考试门槛,均可踏入这知识的殿堂求学问道。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为鼓励女子*接受教育,朝廷还专门出台政策,女子入学即可获得相应的银两补贴,且在学期间,一应费用皆由朝廷包揽。
女学生入学那日,褚淳贤特意在宫门前设下“进学宴”。
身着襦裙的少女们捧着朝廷发放的文房四宝鱼贯而入,发间插着褚淳贤命谢仪眉特制的玉簪,每支簪尾都刻着四字小字——自强不息。
七载春秋流转,大周山河气象一新。
朝廷在民生上,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肩头重担,激励民众垦荒拓田,广辟膏腴之地,大力兴修水利,保障农田灌溉,为农业丰收筑牢根基。
教育方面,更是全面布局,府、州、县学堂林立,甚至穷乡僻壤的山坳里,也可见竹篱围成的学堂。
尤其重视女子教育,将其纳入地方官员政绩考核范畴。
地方官若能培养出女举人,吏部黄册上便会朱砂批注“教化有成”,政绩斐然者可直升两阶。
在官员保障机制上,别出心裁。
官员年满五十,便可领取“致仕俸禄”,每月五石白米外加二十两纹银。
仍有志于官场,亦可继续留任,一展抱负。
只是犯事时刑杖亦不避白发。
刑部大牢里,曾有位年长的侍郎因贪墨被重责四十,刑具沾血时,堂上高悬的“明慎用刑”匾额映着晨光,令人不寒而栗若。
支撑这些举措的资金,大多源自南滇大战时,从西夏和北狄赎回俘虏的赎金。
此外,西夏和北狄每年还会乖乖奉上岁贡,充实大周府库。
赵祈特意选派使者前往西夏,这些使者身份特殊,皆是南滇大战后,西夏用以交换男俘虏的西夏女子。
当年,赵祈将这两万西夏女子,妥善安置到各个府州县,责令地方官员将她们分送至各个学堂,悉心研习大周文化。
大周秉持开明态度,对这些女子的婚姻不加干涉,众多女子与当地百姓喜结连理,融入了大周生活。
而武风昌盛更是奇景。
宫城十二道宫门的守卫皆换成了蛾眉卫,她们头戴狻猊盔,腰佩横刀,步射十步穿杨。
最有趣的是徐岩鄂与郑宓这一老一少,每年武举放榜时,总要在校场设擂争夺女弟子,去年郑宓赢得个使锤的姑娘,气得徐岩鄂三天没上朝。
这日,赵祈与褚淳贤换上寻常百姓的便装,漫步京城街头。
忽见如意坊二楼,几个身着襦裙的女子正激烈争辩《论政》,茶盏相碰声中,“男女同税”“市井议政”等新词频出。
街心处,两个西夏女子正与京中绣娘研习绣法。
远处传来琴声,却是个琴师在唱新编的《郑宓从军》,围观人群中,既有簪花的闺秀,也有佩剑的女官。
褚淳贤望着这熙攘景象,忽觉眼角湿润。
八年前赵祈在朝堂力主女子科举,高太傅等人以“牝鸡司晨”相讥,哪能料到今日女子皆有机会能执笏参政、握剑戍边?
此时是坤和十一年,赵祈已有二十七岁,愈发沉稳大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风范。
朝堂革新成效显著,为官的女子数量已然占据了近乎小半的席位。
然而,朝堂之上向来不乏传统守旧的声音。
几位年迈的老臣,念着祖宗旧制与皇室血脉传承,近来催促赵祈诞下子嗣的谏言日益频繁。
甚至有人提议,劝皇上招纳皇夫,效仿传说中的“去父留子”之法,以确保皇室血脉的延续。
赵祈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老臣。
她不愿与这些思想僵化的老臣多费口舌,以免徒增朝堂纷扰,只是淡然而坚定地回应:“朕心里有数。”言罢,便不再多言,任由老臣们在朝堂下暗自揣摩。
赵祈和郑宓说起此事,打趣道:“你要是有个女儿便好了,我让她做皇储,也不是不可。”
郑宓听闻,轻声说道:“表姐莫要说笑了。凝漪前日从慈姑堂抱回个女婴,我已将她记入族谱,取名郑滢。等她大些便教她武艺,愿她能继承我的衣钵,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赵祈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这么说我也算是做姨母的人了。”说罢,吩咐下去,要为小郑滢准备丰厚的赏赐。
第125章
坤和十一年五月,恒王赵礼年满十六,依制迎娶镇国公府次女徐瑛。
徐瑛出生在武将世家,却生得一副弱柳扶风之姿,不喜红妆爱墨香。
去年科举高中进士,如今是刑部六品主事,专司刑狱文书。
喜轿抬进恒王府那日,徐瑛素手紧攥盖头下的笏板。
前几日,她刚撰写一桩杀人案的审讯记录,本拟今日呈堂,却不得不摘下乌纱换上霞帔。
往后她怕是在无缘朝堂了,她在心底哀叹一声,面上悄然流下一行清泪。
她放下手中笏板,拾起怀中绢帕,轻轻擦拭眼角,盖头底下徐瑛面容淡淡,心里头似是缺了些什么。
镇国公府内,徐岩鄂望着小女儿的官服出神。
按理说小女儿成了王妃,他应是满心欢喜才对。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欢喜的由头只因他的长女徐玟。
这些年来,他为徐玟相看了无数才俊,皆是京中家世良好,品行端正之人。
徐玟一个都看不上,直言要将全部精力投入政事,以治国安邦为己任。
经过朝廷这些年大刀阔斧的改革,徐岩鄂的观念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古板守旧。
在女儿婚事上,他不再一味要求女儿困于家中,相夫教子。
可最起码也不能跟郑宓似的离经叛道找个女子过日子吧。
长女告诉他,自己的意中人是齐家的小女儿齐明薇。
他满心郁闷,只觉得长此以往,早晚要被长女给气死。
小女儿成婚后第二日,早朝上,徐岩鄂递上辞呈。
打算回家修身养性,远离朝堂纷扰。
赵祈凝视这位老将已经斑白的鬓角,问道:“爱卿可愿去国子监?”
徐岩鄂叩首谢恩时,余光瞥见丹墀下户部与吏部的班列。
徐玟与齐明薇并肩而立,在晨光中相得益彰。
殿外传来武娇娇操练娥眉卫的口号声,他忽然释然,这世道,终究是年轻人的了。
赵祈已看透徐岩鄂的想法,如今他的长女徐玟已是户部尚书,在政务上能力卓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徐玟的心上人齐明薇掌管吏部,在官员任免考核等方面有着重要的话语权。
小女儿嫁给了皇室唯一的王爷,成了尊贵的恒王妃。
而徐岩鄂自己又掌管着玄机营五万将士,手握重兵。
如此一来,徐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过于庞大,难免遭人猜忌利用。
徐岩鄂选择辞官,也是为了避嫌,若不如此,恐怕真的会危及自身安危,连安稳养老都成奢望。
玄机营赵祈已打算分成两部分,分别交由韩木兰和武娇娇掌管。
这二人在军中多年,累积丰富经验,且对朝廷忠心耿耿,定能将玄机营治理得井井有条。
坤和十二年暮春,京城飘絮未歇,恒王府已张灯结彩。
徐瑛历经三昼夜阵痛,终于诞下长女。
夫妇二人满怀爱意,为女儿取名赵妘。
产榻前,恒王赵礼望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孩,眼底泛起温柔涟漪,却又被一丝愁云掠过。
母后独居永寿殿八载,膝下清冷,若将这孩子送去承欢,既解亲忧,又可让女儿得享天家富贵。
“瑛儿,”他轻抚妻子汗湿的鬓发,“将孩子送去永寿殿如何?母后定会视若珍宝。”
徐瑛惨白着脸攥紧锦被,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不行!”
坤和三年那场宫变,阿姐胸口触目惊心的伤痕,是谁带来的,自己那时年幼,可心里是明白怎么回事儿的。
让女儿养在那个伤害阿姐性命的人身边,她是绝不同意的。
赵礼望着妻子产后苍白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轻轻握住徐瑛冰凉的手,想着妻子十月怀胎的不易,终究长叹一声:“依你便是。”
时光荏苒,坤和十三年惊蛰,徐瑛再度临盆。
稳婆报喜说是个小郡主。
赵礼凝视着产房,想起妘儿满月时母后对他说的话:“礼儿连个嫡子都没有,让哀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叹了口气,进到产房。
徐瑛倚在软枕上,产后的虚弱让她声音沙哑,“王爷又想送孩子去永寿殿?”
赵礼哑然。
徐瑛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赵礼望着爱妻的冷淡神情,心头的不满越发的加剧,她割舍不下孩子,难不成他能割舍下母亲吗?
坤和十五年深秋,徐瑛第三次生产。
月子里,她裹着狐裘在暖阁看书。
三个女儿都在她榻上睡着。
侍女进殿禀报:“主子,太后送来侧妃人选。”
徐瑛放下手中书卷,暖阁中暖意融融,她心里头泛着丝丝冷意。
什么青梅竹马,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假的,假的!
“瑛儿,”恒王匆匆赶来,“母后也是为了延续香火”
“香火?”徐瑛冷笑,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起身,“要我与他人共侍一夫?做梦!”
赵礼伸手欲拦,“本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纳一个侧妃传承子嗣而已,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徐瑛没有在应他一句,带着三个女儿对贴身侍女说道:“备马车,回徐府。”
回到徐府后,她将小女儿取名徐姄,上了徐家的宗牒。
不等到出了月子,徐瑛便抱着孩子跑到皇上跟前,要同恒王和离。
恒王与徐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心中对徐瑛的情谊绝非虚假,可母后的命令他也不愿违背。
徐瑛心意已决,无论恒王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
此时的大周律法,早已在坤和六年又进行了更改。
律法明确规定,不许男子三妻四妾,只允许一夫一妻。
倘若男子想要纳妾,原配妻子有权申请和离,而夫家不得阻拦。
赵祈自是同意了徐瑛的请求。
到了坤和十六年,侧王妃不负太后所望,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太后满心欢喜,亲自赐名赵天祚。
这名字寓意深远,“天祚”二字,似乎蕴含着继承王位之意。
臣子们见皇帝对此并没有反对,心中不禁又开始暗自揣测,难不成皇上是在等这男婴继位?
坤和十七年,塞外的秋风裹挟着肃杀之气,西夏的铁骑再度肆意践踏大周边境。
赵祈本意想让韩木兰带兵前去平叛此事。
赵礼却主动请缨,请求奔赴前线。
思索再三,最终赵祈点了头,应允了恒王的请求,拨给他两万精锐兵马。
为保万无一失,又特意任命徐岩鄂担任军师,随恒王一同出征。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西夏军队狡诈多端,恒王一意孤行不听徐岩鄂劝阻,中了埋伏。
一支利箭直直射中他,箭头刺入经脉要害。
尽管将士们拼死相救,将他送回营帐救治,但因伤势过重,回天乏术,恒王最终命丧黄泉,年仅二十四岁。
京城之中,太后听闻这一噩耗,只觉天旋地转。
她瘫坐紫檀椅上,泪水夺眶而出,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仿佛一夜之间化作了风烛残年的老妪。
往昔恒王承欢膝下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可如今却天人永隔,怎能不让她悲痛欲绝。
赵禅见母后如此悲戚,心疼不已,时刻陪在太后身边,日夜悉心安慰。
但太后心中对过往之事心结难解,即便如今身边只剩赵禅这一个女儿,她仍沉浸在痛失爱子的巨大哀伤中,难以自拔。
常常对着恒王的画像发呆落泪,往昔的威严与强势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心的凄凉与悲苦。
坤和二十二年,这一年,赵祈三十有七。朝臣频繁奏请册立储君以安社稷。
徐瑛长女赵妘十岁,次女赵姮九岁,三女徐姄七岁。
恒王独子赵天祚五岁,养于太后膝下。
三姐妹常侍于赵祈与褚淳贤左右,赵祈有意从中择储,早年因姐妹三人年纪尚幼未能定下来,现在她到了这个年纪必须得选一个人做储君了。
御花园的花开得正艳,赵祈与褚淳贤在亭中对弈。
赵妘在旁研墨习字,赵姮在和郑滢摔跤,徐姄蹲在地上逗蚂蚁。
“这三个孩子,”赵祈落下一子,“你觉得谁最合适?”
“姄儿,徐岩鄂是要她撑起徐家门楣的,徐玟和齐明薇是不可能留下子嗣的,徐岩鄂将徐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姄儿身上了。”
赵祈微微点头,“这孩子眼下年纪小,于情于理,都不能越过她两个姐姐。再看姮儿,她和滢儿几乎是跟着郑宓在军营长大的,整日舞刀弄棒,生性不受拘束。若让她登上皇位,这性子,怕也难在这规矩繁多的朝堂周旋。”
褚淳贤轻轻笑着,带着几分了然,“你心里应是早已有了决断了!”
“妘儿心思细腻,又得你我和徐玟悉心教导,学识、品性皆属上乘,应是最合适人选。”
赵祈此时微微皱眉,神色间难掩忧虑,又继续说道:“可她自幼诸事顺遂,未经世事,心地过于纯善,难免心慈手软。朝堂之上,人心难测,我实在怕她遭奸人算计利用,以她现在的性子,怕是难以招架,不仅自身难保,还可能危及江山社稷。”
褚淳贤知晓她又是想起了前世之事了,劝慰道:“你这倒有些杞人忧天了。她如今才十岁,再有几年,性子定能磨砺得更为坚韧。身边有你这位明主言传身教,又有徐玟那样通透聪慧之人在旁提点,定能成长为足以担当大任的储君。再者说,咱们大周如今朝堂安稳,人才济济,诸多忠良之臣也会尽心辅佐,哪能那般轻易就让奸人得逞。”
“爱妃说得在理。”赵祈笑道。
永寿殿内,太后抚着孙儿的手,见他眉目肖似恒王幼时,轻声道:“你父王若在,必教你骑射治国。”
赵天祚攥着祖母的佛珠,奶声奶气道:“孙儿要像父王一样当大将军。”
太后将他揽入怀中,“你要做皇帝,完成你父王的遗志。”
第126章
坤和二十二年。
赵祈于紫宸殿颁布诏书:朕今立赵妘为储君,望诸臣工悉心辅佐太姒,共护大周基业。
与此同时,徐玟接下太姒太傅的任命,一场关乎王朝未来的布局,悄然落定。
几位年迈的老臣,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陛下,恒王殿下的小世子赵天祚亦是皇室正统,或许亦可为储君人选。”
一位年轻女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刚要开口驳斥,却被赵祈抬手制止。
赵祈缓缓抬眸,目光扫过这些老臣,声音冷若冰霜:“储君已立,诸位当一心辅佐太姒。赵天祚年仅五岁,如今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若立他为储君,难道你们是想让朕效仿先皇,设立辅政大臣,再重演一场如高太傅那般的逼宫篡位闹剧?”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皆感受到皇帝话语中裹挟的凛冽杀意,仿佛下一秒,殿外的侍卫便会冲进来,将这些忤逆之人拖出去问斩。
老臣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赵祈对视。
这些年来,赵祈勤政爱民,将大周治理得井井有条,朝堂上下呈现出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
可此刻,她那狠厉的眼神,却让众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坤和三年,菜市口那血流成河的恐怖场面。
那时,是因高太傅妄图逼皇帝退位,无数人头落地,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如今旧事重提,怎不让人心惊胆战。
近些年来,随着赵祈推行女子科举等新政,朝中女官数量日渐增多,她们凭借自身的才学与能力,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逐渐挤压了男子在官场的位置。
照此趋势发展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女子为官的数量便会超过男子。
这对于那些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的老臣们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他们怎能甘心让女人骑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
再者,皇上为了整顿风气,下令不许男子纳妾,又关闭了青楼等地,这使得那些习惯了花天酒地的达官显贵们失去了潇洒取乐的地方,心中早已积怨颇深。
在他们看来,若是小世子赵天祚被选为储君,一切便还有转机,他们便能恢复往日的特权,不仅可以重新掌握朝堂大权,罢免女子为官的权利,还能让女子回归后院,相夫教子,恪守本分。
以赵祈的性子,对于那些鼓动小世子做储君的人,应是让他们告老还乡,罢免官职,以儆效尤才对。
但赵祈也仅仅是斥责了这群老臣一番,并未再多做惩处。
旁人看不明白皇上的想法,褚淳贤却知到赵祈的良苦用心。
眼下赵妘才刚满十岁,赵祈是不想将她的前路铺得过于顺遂,太过平坦的道路容易让人失去警惕与奋进之心。
留下这些冥顽不灵的老臣,便是给赵妘安排的磨砺石,日后赵妘亲政,便可自行处置这些人,从中积累政治经验,明白女子为帝,女子为官之路绝非一帆风顺的事情。
而留下赵天祚在赵妘跟前,也是为了让赵妘时刻保持防范之心。
赵祈年轻时,遭太后算计,身上中了慢性的毒。幸得阿魏妙手,精心调制解药,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
然而,毒素虽解,身子却不能恢复如初,她又一心扑在朝政上,心思繁重又不思饮食,长年累月下来,气血严重损耗,身子骨大不如前。
坤和三十四年。
一日,赵祈毫无征兆地突发一场大病,上朝时,整个人虚弱地瘫倒在龙椅之上。
朝臣见状,惊慌失措,赶忙将她抬回寝宫。此时的赵祈已经49岁,她曾与褚淳贤许下誓言,待到五十岁时,便卸下皇帝重担,将朝堂诸事交予赵妘,而后与褚淳贤携手,一同游历大周的壮丽山河,去领略世间的万千美景,感受民间的烟火气息。
可命运弄人,距这个约定仅仅只剩一年,赵祈却轰然倒下,一切美好愿景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阿魏为赵祈诊治过后,眉头紧锁,满脸悲戚。
面对焦急等候的皇后娘娘,阿魏缓缓摇头,眼眶中已满是盈盈泪水,声音颤抖着说道:“陛下这病症,乃长期积劳成疾、气血亏虚所致。阿魏……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褚淳贤听后,瘫倒在地。
郑宓听闻赵祈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日日赶往宫内。
见赵祈静静地躺在榻上,曾经明亮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已然病入膏肓。
郑宓只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簌簌滚落。
赵祈瞧见郑宓这副模样,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微弱却透着坦然:“死,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我能撑到今日,已然知足。”
郑宓喉咙发紧,哽咽着唤了声:“表姐……”
缓了缓神,赵祈又吃力地唤来徐玟。
她目光凝重,缓缓开口:“太后一心想让赵天祚做皇帝,这些年,她暗中四处笼络势力,试图为赵天祚登基铺路。我一直对此放任不管,实则是想给妘儿设下一场考验。只是往后,怕是没法亲眼看着了。”
徐玟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悲痛说道:“陛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要亲眼看着妘儿治理天下,继承您的宏业,将大周的辉煌延续下去。”
赵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虚弱却坚定:“我的身子,我再清楚不过。我已提前留下一份密诏,你务必亲手交给妘儿。大周往后的帝王,必须皆是女子。否则,女子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地位,难以保全。唯有掌握权力,才是女子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震得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徐玟赶忙上前,轻轻为她顺气,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她用袖口匆匆抹了抹眼泪,郑重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待众人鱼贯而出,殿门缓缓合上,殿内只余赵祈与褚淳贤二人。
殿中,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如泣如诉。
赵祈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烛:“我在大周这短短一生,对大周百姓,问心无愧。对追随我的臣子,亦未曾辜负。只是……独独对你,要食言了。曾许下同游山河的诺言,如今却只能把你自己留在这尘世。”
褚淳贤紧紧攥着赵祈的手,那手已没了往昔的温热,只剩一片冰凉。
她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剧痛,身子微微发颤,缓缓趴在榻沿。
这些时日,泪水早已哭干,只余下满心空洞,“我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能在这一世与你相知相伴,已别无所求。”
赵祈扯出一抹虚弱却温柔的笑意,努力抬起手,轻柔地抚上褚淳贤的发丝。
褚淳贤只觉那放在头顶的手,温度一点点消散,直至彻底冰凉、僵硬。
她心头猛地一紧,缓缓抬眸,只见赵祈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好似陷入一场永无醒期的沉睡。
阿魏见状,疾步上前,颤抖着手为赵祈诊脉。
须臾,她的手无力垂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悲恸地哭喊:“陛下—驾崩了。”
这一声呼喊,重重击中褚淳贤。
“怎么会呢……”褚淳贤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喑哑。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一切,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承载着她与赵祈往昔的回忆。
那些促膝长谈的夜晚,为江山社稷谋划的时刻,还有偶尔忙里偷闲的笑语,如今都如梦如幻般在眼前浮现,却又那般遥不可及。
“说好要一起看遍山河,要一同见证大周在女子治下的昌盛,可如今,你却先走了……”
褚淳贤只觉天旋地转,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直直栽倒在赵祈怀中。
阿魏见状,急忙转身诊治皇后娘娘。
殿内,一时乱作一团。
殿外,听闻皇帝驾崩,已是哭声一片。
坤和三十四年四月,本应是春回大地、万物生发的时节,漫山遍野的繁花,唤醒了沉睡一冬的生机。
可皇宫上层笼上一阵悲怆阴霾。
大周皇帝赵祈,这位以睿智果敢著称、执掌江山多年的君主,在养心殿龙御归天,享年四十九岁。
消息一经传开,震恸朝野。
朝堂上,大臣们身着素服,神色凝重,往日的激昂与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悲痛与不舍。
民间,百姓们自发设灵堂祭拜,街头巷尾弥漫着哀伤气息,老人们跪地祈福,年轻人默默伫立。
新帝即位后,与众臣审慎商议,定先帝庙号为圣祖,以彰其赫赫功勋。
圣祖在位时,雷厉风行推行变革。
政治上,她力排众议推动女子科举,打破祖制禁锢,让无数女子得以踏入考场,凭才学崭露头角,朝堂之上女官身影渐多,女子地位空前提升。
圣祖广纳贤才,不问出身门第,朝堂风气为之一新,官员们皆勤勉奉公,一心为国效力。
经济上,圣祖深知农业是国之根基,大力兴修水利,派遣能工巧匠奔赴各地,勘察地形后修筑堤坝水渠,极大改善了农田灌溉条件。
同时,颁布鼓励农桑政策,奖励勤劳农户。此后,田野麦浪翻涌,国库日益充盈,百姓家有余粮,生活富足。
军事方面,先后平定多起叛乱,威慑蛮夷,边境百姓摆脱战乱,重归安宁生活。
圣祖在位的岁月,将大周推向了最为辉煌的巅峰。
后世史官编纂《大周年鉴》时,怀着崇敬与赞叹,盛赞其为“中兴之主,德被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