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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高以柔缓缓抬起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朱唇轻启间,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话语中似有深意:“表姐,瞧您这般作为,倒是对贤妃的话言听计从。莫不是贤妃在您这儿施了什么法术,全然左右表姐的决断。”

说罢,她轻轻抚了抚耳边的发丝,眼神却始终盯着赵祈,“表姐这般行事,莫让旁人看了笑话,还以为这宫中,贤妃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您倒成了听凭她指挥的木偶了。”

赵祈心中已有怒气在胸腔翻涌,她深吸一口气,硬是将这怒火强压了下去,面上神色未起丝毫波澜,仍维持着那一抹看似云淡风轻的浅笑,缓声说道:“贤妃她不过是进言几句,朕自会斟酌考量,断然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任其随意操纵。”

高以柔闻言,短暂地愣神半晌。

见皇上神情淡然自若,让人难以窥探其心中所想。

她也不知皇上这番话是否意有所指。

她又念及此番前来的目的,摆出一副娇柔模样,“表姐,姑母已封我为婉妃,不知我何时才能如兰妃那般侍寝呢?”

赵祈着实未曾料到高以柔竟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心中不禁暗自腹诽:不是说古人都极为含蓄吗?这高以柔怎如此大胆!

赵祈站起身来,高声喊道:“锦清……送……”

话尚未说完,高以柔瞅准时机,顺势如灵蛇般搂住赵祈纤细的腰肢。

赵祈惊愕地低头看向她。

就在这瞬间,高以柔竟在她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而恰在此时,被喊进门的锦清和未经通报便进殿的褚淳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褚淳贤那素来冷淡的面容上,此刻亦满是惊诧之色。

赵祈不假思索地用力推开高以柔,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褚淳贤,眼神中略显慌张,面上亦带着几分羞愤之色,呵斥道:“表妹,朕一直将你视作亲妹妹,岂料今日你竟这般逾矩!”

高以柔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开,却也不恼不怒,反而是娇声嗔怪道:“表姐,你这般用力,可弄疼我了。”

待瞧见褚淳贤已踏入殿内,便对其盈盈施了一礼,柔声道:“既然贤妃姐姐来了,以柔便不再打扰表姐了。”

高以柔退出殿外,脚步缓慢,一步三回首,那眼中满是恋恋不舍之情态。

赵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满腹怨怼,直气得一口银牙几欲咬碎,脸上却还不得不强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待到高以柔彻底走远,赵祈坐回椅子上,立马用袖口狠狠地搓揉着脸颊,似是想要将那残留的窘迫与羞愤一并抹去。

褚淳贤朱唇轻启,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倒是臣妾来得不巧了,竟这般唐突,耽误了陛下的好事。瞧陛下这日夜皆有佳人在侧相伴,当真是好福气,羡煞旁人。”

赵祈闻言,嗔怒地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又何必在这儿取笑我,这艳福,给你可好?”

“臣妾这身子……怕是无福消受,还是陛下独自享用罢。”褚淳贤微微垂首,轻声回应。

赵祈见她这般自称臣妾,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缓声道:“我……我这也是避无可避。”

褚淳贤抬眸,瞥见赵祈脸上因刚才用力搓蹭而泛起的红晕,还有一块小小的胭脂黏在脸上。

她走到赵祈跟前,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玉手轻抬,极为细致地为赵祈蹭拭干净。

当褚淳贤靠近时,赵祈鼻端萦绕起她身上那淡雅如兰的香气,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褚淳贤动作轻柔舒缓,赵祈与她四目相对,目光交汇时,赵祈只觉心中慌乱,眼神不动声色的移向别处,耳尖也悄然泛起一抹羞红之色。

赵祈定了定神,又瞧了一眼神色依旧淡淡的褚淳贤,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阿魏回宫了。”

原来,今日阿魏一早便出了宫。

她先是在京城的各家小吃摊,尽情品尝了美食,之后又依照贤妃娘娘的吩咐购置了些果脯,还特意为锦清挑选了一支木簪。

眼瞅着所剩的银子已不多了,她赶忙寻了个隐蔽安全之处,一番乔装打扮,扮成她师傅的模样,手指轻轻捋着那假胡子,拿上早已准备好的招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在世华佗”四个大字,而后背起药箱,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招摇过市。

一路上,她还真给路人把脉看病,顺手开了几个药方,直至瞧见宫里的轿子。

她这才故意大声吟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沈檀在轿中听闻“天光云影共徘徊”这句诗,沈檀心中蓦地一动,想到“天光云影”“云光”,这恰好与贤妃所居住的云光殿相互呼应。

这一路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些许,想着这人应该就是阿魏。

她毫不犹豫地掀开轿帘,高声喊道:“停轿。”

侍女小莲在旁赶忙劝阻道:“娘娘,距离府邸尚有一段路程呢。”

沈檀却道:“娘亲的病情我着实放心不下,那郎中的幡子上写着‘在世华佗’,不妨带上她回府给娘亲瞧瞧病。”

小莲闻言,仔细打量了阿魏片刻,见并无什么怪异之处,这才走到阿魏跟前说道:“我家主子唤你到府中,为夫人看病……”

阿魏见这小丫鬟眼神中透着些许轻慢,不禁瞥了她一眼,随口应道:“不去。”

小莲满心不悦地回去禀报:“娘娘,那郎中说她不愿去沈府。”

沈檀心中暗自思索,难不成自己猜错了?又或是皇上怕阿魏身份暴露故而特意命其这样演戏?

她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元宝,交与小莲,“你且好生与先生商量商量,说不定真的是神医呢。”

小莲嘴上虽不情愿地嘟囔着:“奴婢看她是神棍还差不多,这银子怕是多半要打水漂了。”

但还是依言将银子放到阿魏跟前,说道:“这是我家主子赏你的,请先生您到府上为夫人看病。”

阿魏拿起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背起药箱,说道:“走吧,姑娘。”

沈檀回到府上时,沈修海已在府上等着她了。

沈修海先是对她行了一礼,而后目光紧紧盯着阿魏,对沈檀说道:“檀儿,这位是?”

沈檀赶忙解释道:“爹,这是檀儿在街上偶然遇到的郎中,檀儿想带她回来为娘亲诊治病情。”

“胡闹!又不是什么名医,怎能给你娘亲看好病?还是由为父为你寻得名医,再给你娘诊治为好,庸医可是会害人的,你这是病急乱投医。”沈修海皱着眉头,满脸不悦。

阿魏却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在下还未曾为夫人把脉,您怎可如此断定在下是庸医?”

“爹,您就让郎中诊断一番吧,若能看好娘亲的病症,也可了却我的一番心结。”沈檀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沈修海见沈檀如此坚持,不好再阻拦,只得点头道:“容她看脉倒也无妨。”

沈檀在前领路,阿魏紧随其后,沈修海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沈檀成为妃子后,其生母袁玥虽瘫痪在床,却也被伺候得颇为周到。

阿魏轻轻搭上袁玥的脉搏,片刻后,心中已然明了,这脉象乃是中毒之证。

阿魏一本正经地说道:“此乃肝肾亏虚之象,且伴有痰浊阻络之症,观其脉象,此乃长年累积所致,病势颇为复杂棘手。”

沈檀连忙问道:“那可有药可解?”

阿魏忙不迭地点头,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药瓶,说道:“此药可解,不过需服用九九八十一天方可痊愈。只是这药一颗就要十两银子,一套下来便是八百一十两,我与姑娘有缘,收你八百两你看如何?”

沈檀听闻,一时怔在当场。

沈修海见状,已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神医,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

小莲更是气得骂道:“我看你就不像个正经郎中,竟敢骗到主子头上了。看我不把你送到官府去。”

阿魏一看这架势,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这玩笑开大了。

她又想起临行前贤妃娘娘的叮嘱:无论面对何种脉象,何种病症,皆不可妄下论断,只可说自己无能为力,诊治不了。

当下她心急如焚。

倘若真被送去官府,那可就彻底坏事了,必定会牵连到主子,一旦如此,她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阿魏急着寻求对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檀无奈地叹了口气,面色忧愁,看了一眼娘亲,说道:“放她出府吧,权当是为娘亲祈福了。”

沈修海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滚!”

阿魏如蒙大赦,背着药箱麻溜地出了沈府。

见身后无人跟着,她又赶忙找了个隐蔽之处换了衣服。

沈檀给的银子自是不能带回宫的,她便寻了个首饰店,用这些银子给锦清买了一支上好的玉钗。

“哦?沈母的状况究竟如何?”赵祈问道。

“她身中剧毒,此毒已在体内潜藏多年。现今全靠药物勉强维系性命,阿魏为其配了一副解药,按此调养,半年之内便可痊愈。”

“待沈檀回宫,把这喜讯告知于她。只是我着实未曾料到,仅仅凭借一句诗,她竟能猜出阿魏是我所安排之人。”

“这也是我的一次试探之举。她若不能从细微之处洞察端倪,那这般庸碌之人,自然难以在我们的筹谋布局之中发挥效用。局势如棋局,当下每一步落子都需慎之又慎,确保万无一失。”褚淳贤语气沉稳,目光中透着深思。

赵祈心中明白,褚淳贤所言句句在理,她道:“郑宓来信,燕君烨已然掌控了二皇子的部分兵权。”

赵祈说完便眉头紧锁,面容上显露出焦虑之色。

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此事一出,她要全面掌控朝堂更是迫在眉睫。

朝廷上下若不能齐心对抗外敌,一旦燕君烨举兵来犯,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千万要稳住心绪,切不可过度焦躁。我们需要时间来筹备谋划,燕君烨亦是如此。科举之期将至,到时总能选拔出一些可为我们所用的贤才,充实我方阵营。”褚淳贤见赵祈忧虑,出言劝慰。

“我也无法一直等*着和太后周旋空耗时光。半年之后郑宓便会回京,倘若到那时,太后与高太傅依旧冥顽不灵,死死抱住手中权力,不肯有丝毫放权之举。那么我便唯有孤注一掷,动用武力进行镇压。”赵祈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此举仍需从长计议,审慎斟酌。一旦采取武力手段,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发诸多变故。倘若有人不从,到时血洗朝堂恐怕在所难免,如此一来,朝廷上下必定人心惶惶,百姓也会陷入恐慌之中,这无疑会给燕君烨送上一个绝佳的可乘之机。”褚淳贤并不赞同赵祈的做法。

赵祈微微点头,似有妥协之意。

此刻她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动,疼痛难忍,指尖轻轻捏揉着。

褚淳贤见状,移步至她身后,伸手轻柔地为她揉捏着太阳穴。

赵祈合上双眼,将后脑轻轻倚靠在褚淳贤身上。

第62章

傍晚时分,余晖给巍峨的宫墙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晕。

徐玟回到养心殿,踏入殿内时,抬眼便瞧见赵祈和褚淳贤都在殿内。

她面色犹豫,悄悄地看了皇上一眼。

赵祈察觉到她的心思,说到:“你无需顾虑,贤妃与朕一心,将你查到的消息,尽数说出来。”

徐玟微微躬身,缓缓说道:“陛下,娘娘,关于沈府之事,臣已查明。先说这袁玥,她本身是位琴师,平日里除了教授琴艺之外,也常于酒楼之中抚琴弄弦,以赚些银子补贴家用。那一日,在酒楼弹奏之时,正巧被沈修海撞见。沈修海见她温婉动人、才情出众,便被深深吸引,自此对她上了心,不仅时常对袁玥甜言蜜语许下了山盟海誓,更是为她花了不少银子,不久之后袁玥便应允入了沈府成为沈修海的妾室。至于她生病之事,府中主母因嫉妒袁玥有孕,暗中安排府中丫鬟,在袁玥生产后在饮食中悄悄下了一种慢性毒药,随着时间推移,袁玥身子逐渐变得虚弱,直到卧床不起。”

褚淳贤语带疑惑地问道:“那沈修海既费了这么多心思将人哄骗至府内,怎的竟对袁玥如此不管不顾?”

徐玟微微垂首,毕恭毕敬地回道:“娘娘,世间男子多薄情。沈修海对袁玥,起初不过是图了一时新鲜罢了。待袁玥生产之后,他便对袁玥不闻不问,将其抛诸脑后。此后更是接二连三地纳了几房妾室。现今府内年龄最小的妾室,岁数竟同沈檀不相上下。他肆意纳妾,甚至还与官僚之间相互交换妾室。袁玥若不是身中剧毒、缠绵病榻,恐也难以逃脱被当作玩物随意摆弄的厄运。”

赵祈听后,厉声怒斥道:“真是混账至极!”

徐玟轻声劝解道:“陛下息怒。这世道,女子一旦为妾,仿若他人手中的玩物,命不由己。那些稍有手段的,或许还能在府中勉强占得一席之地,得以苟延残喘。可若是生性柔弱,便只能是被随意摆弄、欺凌践踏的命运。”

褚淳贤柳眉轻皱,“沈檀的娘亲境遇如此凄惨,想来她在沈府中的日子必定也是极为艰难吧。”

徐玟回应道:“娘娘所料不差。沈檀乃是沈府中年纪最小的孩子,按常理而言,本应养在主母身旁悉心照料。奈何那主母对她全然不闻不问。沈檀便跟随在娘亲身侧,眼睁睁看着娘亲的身体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直至瘫痪在床,却无能为力。府中的丫鬟们皆是些趋炎附势之辈,见这小姐不受宠爱,在生活起居上对她亦是百般苛刻刁难。而那沈修海更是丧心病狂,竟以袁玥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沈檀进宫为妃。若不然,便要将她送到姜府,给吏部尚书之子姜胥为妾。那姜家也不是什么善类,听闻他们父子竟有共用妾室的荒唐行径。且这姜胥更是暴虐成性,在府中稍有不顺心,便对妾室大打出手,这些年来,被他打死的妾室不知多少个了。”

褚淳贤美目圆睁,面露惊怒之色,追问道:“就没有妾室的家人,前往官府报案吗?”

徐玟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娘娘,如今朝堂局势,除了礼部与兵部,其余各部皆与高太傅狼狈为奸相互勾结,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在这等情况下,又有谁能有此胆量与能力去管这等腌臜之事呢?即便有人想要仗义执言,也犹如蚍蜉撼树,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赵祈气的脑袋嗡嗡作响,猛地站起身来,手掌重重地拍击在桌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满脸皆是盛怒之色,“简直是目无法纪,肆意妄为到了极点!朕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些奸佞之徒,身负官职却不为百姓出力,只想着中饱私囊、结党营私,肆意操控权柄以满足一己私欲,全然不顾江山社稷与百姓疾苦,实在是罪大恶极,朕定要将他们一一揪出,严惩不贷。”

褚淳贤急忙拿起赵祈的手,只见那原本白皙的手掌此刻已经泛红,且隐隐有几分肿起之势。

她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心疼与关切,轻声劝慰道:“陛下,这些奸佞之徒固然可憎,可整治他们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又何苦因他们而气成这样,倘若气坏了身子,这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巴不得你龙体欠安,无暇顾及朝政。”

赵祈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随后轻轻拍了拍褚淳贤的手,以此示意她无需担忧。

徐玟目睹皇上的这一举动,心中对之前的猜测愈发笃定:陛下与娘娘在云光殿的争吵,看来果真是做戏给外人看的。

徐玟在脑海中迅速梳理着云光殿里的可疑之人。

回想起刚才在殿门口的那三个人,锦清自幼便追随皇上,对皇上忠心耿耿,自然是毫无问题的。

阿魏是半道上由陛下特意安排在贤妃身边侍奉的,其忠诚亦毋庸置疑。

唯有那明华,是贤妃进宫之时由内务府安排过来的。

而这内务府一直以来皆由太后管控。

如此一来,明华的嫌疑便最大。

徐玟心中已然基本确定了答案。

此时,殿外的明华正因阿魏的举动而气恼不已。

原来,阿魏回宫之时,明华特意检查了一下她的包裹,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果脯之外,还有两根簪子,一根是材质上乘的玉簪,另一根则是做工精致的木簪。

明华满心以为,阿魏无论如何也会分自己一根。

可没想到,她却眼睁睁地看着阿魏如献宝一般,当着自己的面将两根簪子全都送给了锦清。

这让她心里顿时又酸又气,偏偏阿魏那憨直的性子,对她的心思毫无察觉。

“阿魏,俗话说见者有份,你我日日一同伺候娘娘,彼此见面的次数可比锦清姐姐还要多呢。你怎么能只送给锦清姐姐,却不给我呢?”

阿魏听了,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面露尴尬之色。

她出宫之时满心都只想着给锦清挑选礼物,压根就没考虑到明华。

如今被明华这般当面质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明华瞧见阿魏这模样,心中更气了。

人的欢喜各不相通,此刻的锦清显然高兴极了,她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糕点,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个给你。”

阿魏见状,顿时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接过糕点,声音里满是愉悦:“锦清姐姐,你对我真好。”

一旁的明华目睹这一幕,气得肺都要炸了。

平日里,她分给阿魏的美味佳肴难道还少吗?

可阿魏却似都忘了,只对锦清的馈赠感激涕零。

她还没来得及在对阿魏说什么指责的话,便见娘娘便红着眼眶从内殿走出来了。

看这情形,想必是皇上与娘娘之间又起了波澜,惹了娘娘伤心了。

阿魏手中捧着锦清所赠的糕点,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便与明华一道,匆匆跟在褚淳贤身后离去。

而这消息,没过多久,便传入了永寿殿内。

永寿殿内,沈檀的侍女小莲正在向高瑾玉和高以柔详述沈檀这一日发生的事情。

“可曾遇到什么怪异之事?”高瑾玉问道。

小莲脑海中浮现出那神棍郎中的身影,于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末了,她说道:“原本奴婢是打算将她扭送官府的,可后来兰妃娘娘出面阻拦,称是要为夫人积善祈福,故而便放那郎中离开了。”

高以柔微微皱起眉头,“怎会如此凑巧?那云光殿懂医术的阿魏恰好出宫,而沈檀仅仅出宫一日,便冒出来一个郎中,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不成?”

小莲赶忙回应道:“回禀婉妃娘娘,那郎中乃是一位蓄着胡须的老者,手上与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看上去绝不像个女子。”

高以柔仍心存疑虑,“这郎中当真没有丝毫可疑之处?”

小莲仔细回想了一番,然后笃定地说道:“奴婢仔细查看,倒是未曾发现有何可疑之处。”

高瑾玉觉得侄女似乎有些疑心过重,缓声说道:“她一直为她娘亲寻觅良医,或许是病急乱投医,撞上这么一个郎中,也并非全无可能。”

高以柔听闻,心中暗自思忖,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到了晚上,赵祈却命锦清怀抱一堆乐谱,十分有雅兴的去了钟粹宫,不多时殿内传来清婉悠扬的琵琶之音。

此后一连数日,每到晚上,赵祈都会前往钟粹宫,沉醉于琵琶声和沈檀的温婉相伴之中,几乎达到了乐不思蜀的境地。

这样一来,褚淳贤自然备受冷落,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

高瑾玉听到赵祈接连多日都流连于沈檀之处,对其百般眷顾,心中不禁大为畅快,所有的谋划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眼中也带着一丝赞许与满意,对沈檀说道:“你眼下能将皇上的心牢牢牵住,果真是聪慧过人。”

沈檀却并未因这夸赞而有丝毫的自得,反而径直跪在地上,神色恳切,言辞中满是哀求之意:“臣妾恳请太后恩准臣妾的娘亲进宫养病。”

高瑾玉微微一怔,“你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沈檀微微抬起头,“皇上每夜听臣妾弹奏琵琶,夸赞臣妾琴艺出众胜于贤妃,询问臣妾是何人所教。臣妾如实回禀陛下,乃是臣妾的娘亲。皇上听闻后,似对臣妾娘亲的琴艺颇感兴趣,便有意将娘亲召至宫中演奏。臣妾见状,赶忙告知皇上,娘亲常年卧病在床,难以应|召。陛下提出,可将娘亲接到宫内,让御医悉心诊治。”

高瑾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既然皇上已命你将人接到宫里,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哀求哀家?”

沈檀赶忙叩首,声音颤抖又焦急地解释道:“臣妾一切皆以太后的旨意马首是瞻。没有太后的应允,臣妾万万不敢擅自应下此事。还望太后明鉴,可怜臣妾的一片孝心。”

此事在高瑾玉心中思忖了片刻,她知晓沈檀将其娘亲视若生命。

此前赵祈提出要让沈檀的娘亲进宫养病,这本就是沈檀求之不得的事情。

高瑾玉心里清楚,若是自己拒绝了此事,沈檀极有可能会在心底暗自怨恨,进而偏向赵祈。

如此一来,可就与自己心中的谋划完全背道而驰了。

高瑾玉微微点头应允了下来,只是她依旧神色平静,“既然你娘亲要来了,你自然是需要在旁悉心侍奉的,如此一来,怕是难以再像往昔那般时刻陪伴在皇上身边了。”

沈檀听闻此言,顿时如蒙大赦一般,赶忙俯身叩首,眼中满是感恩戴德之情,“谢太后娘娘恩典,沈檀定会日夜守在殿中,全心全意地悉心陪伴娘亲。”

高瑾玉想着,柔儿的猜测或许有道理。既然自己举棋不定,便先将这棋子养着,看其到底归属哪一方,再做打算。

第63章

自沈檀娘亲进宫后,赵祈便不再涉足钟粹宫,只是差遣内务府送去诸多上等的药材与补品,聊表心意。

赵祈又重新住回了云光殿。

在此期间,太后屡次安排高以柔侍寝之事,却均被赵祈搪塞回去。

其理由令太后也无言以对:朕待以柔如亲妹,要与她同枕共眠,行那周公之礼,朕实在难为。

赵祈与褚淳贤在宫中散步,侍从们不远不近地跟随其后。

赵祈神色略带厌烦,幽幽地低声道:“太后真是令我心烦,三番五次催促我去她侄女的宫殿。”

一旁的明华竖着耳朵听的不真切。

褚淳贤带着酸意说道:“陛下虽不喜婉妃,可后宫之中尚有其他妃子,总归是难以长久陪伴臣妾一人。”

赵祈嘴角微微上扬,顺势牵起她的手,深情款款道:“纵然后宫佳丽如云,你在朕心中亦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话一出口,赵祈自己竟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强忍着笑意。

褚淳贤见状,佯装嗔怒,轻轻捶了一下她的肩膀,“陛下又拿甜言蜜语哄臣妾开心。”

说罢,难得地娇羞地低下了头。

赵祈见状,微微弯腰仔细瞧她的脸色,却发现这家伙哪里是真的害羞,分明是用绢帕捂着嘴角,那抑制不住的笑意早已从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

赵祈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凑近她,在外人看来,仿佛是赵祈温柔地将褚淳贤拥入怀中。

实则,赵祈咬牙切齿,却又压低声音说道:“不准笑。你且尽快将你身边的人处理妥当。”

褚淳贤不慌不忙地回应道:“那便要看陛下了。”

赵祈是明白她话中深意的,如今在这宫中,自己仍被太后多方掣肘。

有明华在她身边传递消息迷惑太后,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况且沈檀因娘亲入宫,无法侍奉在侧。

太后见她与褚淳贤感情日笃,必定会更加心急如焚地安排其她女子侍寝。

如此一来,太后越是急于行动,便越容易露出破绽,犯下错处。

她二人行至永和宫。

赵祈面露疑惑之色,“此处又是谁的居所?”

这后宫之中,人员本就稀少,空置的宫殿也不在少数,但永和宫门口却有宫女值守,想来应是有人居住。

褚淳贤应道:“应当是仪妃。”

“哦?原来是谢仪眉,既如此,咱们进去瞧瞧。”

赵祈先迈步踏入,褚淳贤则紧随其侧。

守殿的宫女瞧见皇上与贤妃娘娘驾临,匆忙欲要入殿内通报,却被赵祈抬手拦下。

赵祈缓声问道:“仪妃在殿内正做何事?”

宫女声音略带颤抖,怯生生地回话:“回……回陛下,娘娘正在专心制衣。”

赵祈微微颔首,吩咐道:“无需通报了,莫要打扰了仪妃的雅兴,朕且直接进去瞧瞧。”

入得殿内,但见谢仪眉安然端坐在秀架前,全神贯注地做织衣之事。

不远处的桌案上,草纸凌乱地散落着,其上绘满了各式各样精巧繁复的衣服图案。

谢仪眉的贴身侍女瞧见皇上来了,正欲开口提醒自家娘娘,却被赵祈伸手阻拦。

只见那图纸上画的衣服样式极为繁琐华丽,可画工非但不潦草,反而细腻入微,所绘图案更是栩栩如生。

赵祈轻步走到谢仪眉跟前,虽说她于制衣工艺并不通晓,然只消一眼,便能清晰地领略到谢仪眉的绣艺。

其针法的精妙,丝线运用的巧妙,以及在衣物之上所营造出的独特质感,皆非寻常绣品可比。

待赵祈细细观赏完毕,才转头示意侍女去提醒谢仪眉。

侍女移步至谢仪眉身旁,轻声唤道:“娘娘。”

谢仪眉正沉醉于织绣之中,骤然被人打扰,心中自是颇为不悦,蛾眉轻蹙,冷声道:“本宫说过,本宫做织绣之时,莫要打扰本宫。”

侍女悄悄将目光投向皇上,随后轻声说道:“娘娘,是陛下来了。”

谢仪眉听闻皇上来了,脸上却未见丝毫欣喜之色,只是淡淡地说道:“她来作甚?”

侍女闻得此言,吓得身上起了寒意,赶忙说道:“娘娘,陛下已然在殿内了。”

谢仪眉这才缓缓回身,只见皇上正安然坐在圆桌之旁,手中还拿着她的手稿细细端详。

她急忙快步上前,恭敬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贤妃娘娘。”

赵祈微微抬手,“免礼。朕瞧着,你似乎并不欢迎朕来你这儿。”

谢仪眉面露惶恐之色,连忙说道:“臣妾……臣妾只是在专注于绣工之时,向来不喜被旁人打扰。实未料到陛下已到了殿内。臣妾方才言语多有冒昧,还望陛下恕罪,切勿怪罪。”

“你且宽心,朕并无怪罪之意。朕听宫女禀报说你正在制衣,朕便不欲打扰于你,故而未让侍女通报。”

谢仪眉未曾想到,皇上竟会开口向她解释一番。

紧接着,又听赵祈说道:“你这些图样绘制得煞是好看。这些衣服你皆能依样制作出来么?”

谢仪眉轻轻点头应承着,而后兴致勃勃地给皇上和贤妃讲述起自己对于图稿的想法和构思。

谢仪眉这一番滔滔不绝地讲述,直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得以饮了一口茶,正欲接着继续与二人畅言。

赵祈赶忙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若真任由谢仪眉这般说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难以说完。

恰在此时,内务府总管与礼部尚书褚晏一同前来觐见。

二人行礼已毕。

赵祈随即将谢仪眉的手稿递与二人,缓声问道:“你二人且瞧瞧仪妃这图式究竟如何?”

内务府总管于此类图样之事本就一窍不通,但仪妃可是工部尚书的女儿,故而奉承道:“仪妃娘娘这图式,真是别具匠心,精妙非凡呐。”

褚晏则神色认真,细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由衷地夸赞道:“仪妃娘娘绘图,构思精巧,颜色运用得当,每一处细节皆有巧思。”

赵祈又将谢仪眉所制绣品递与他看,“此绣品又如何?”

褚晏仔细端详后说道:“这绣工堪称一绝,针法灵动,丝线搭配相得益彰,仪妃娘娘真可谓是巧夺天工,技艺超凡,令臣钦佩。”

赵祈微微点头,“宫人的服饰向来是由谁负责?”

褚晏恭敬作答:“回陛下,由礼部统一绘制图式,寻那商号依样制作,待制作完毕后下发至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分发至各宫。”

“礼部设计宫装之人皆是男子?”

褚晏垂首应道:“礼部官员皆为男子,故而设计者自然亦是男子。”

“朕看着宫女们穿得花花绿绿也着实不好看,朕瞧着仪妃的设计就很好,看得朕赏心悦目,值得推广下去。”

褚晏在旁暗自思忖,陛下特意召他与内务府主管前来宫内,绝非只为这等小事。

若当真只是想依仪妃的设计推广宫装,只需吩咐一声即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

褚晏说道:“陛下慧眼独具,臣一切皆听从陛下安排。”

又听赵祈继续说道:“礼部设计图样之后的诸多流程,着实繁琐不便。朕欲在宫内设立司衣局,专责宫内服饰制作等事,交由仪妃全权负责。”

褚晏心中明白了,此乃皇上召他前来的真正目的。

只是未曾料到,陛下当初对贤儿那般用心,甚至动用权力令其入宫,如今后宫又有了新人。

难道这是为博美人欢心之举?他悄然瞥了一眼女儿,却并未见其脸上有任何异样神色。

“礼部多为男子,图案设计难免有所局限,仪妃娘娘心灵手巧,才情出众,臣以为皇上此举极为妥帖适宜。”

内务府主管闻得皇上这般安排,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宫中服饰一事向来由内务府操持,而内务府一直由太后管辖,此事奴才须得先禀报太后知晓,方可定夺。”

赵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森然道:“内务府不过是负责服饰的分发事宜,朕如今设立司衣局,何须内务府从中插手?你竟妄图抬出太后来压制朕,你究竟是何居心?”

内务府主管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猛地跪地,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也只是依例行事,绝无冒犯陛下之意。”

“朕看你分明是胆大包天,朕未曾问你,你却主动拿太后来说事,你心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徐玟,将此人拖出去,掌嘴五十。”

徐玟领命,即刻命人欲拖走内务府主管。那主管却依旧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陛下饶了奴才吧,奴才职责所在,才会下意识地提及太后啊。”

赵祈眉头愈发紧蹙,眼底的厌烦之色清晰可辨,怒喝道:“还敢狡辩!拖出去,改为掌嘴八十。”

她转而对谢仪眉说道:“司衣局所需人手便从宫内宫女之中挑选,由你亲自定夺。”

谢仪眉听闻此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面露惊愕之色。

她委实未曾料到,自己身为宫内妃子,陛下竟会委以司衣局女官的重任。

见谢仪眉久久未曾言语,赵祈轻声探问道:“可是对朕的安排有所不满?”

“臣妾并非不满,只是深感震惊,万没想到陛下会让臣妾担此司衣局女官之职。”

“女官?你所言甚是,这的确应作为一个职位。朕将其并入礼部,日后入选司衣局的宫女亦如礼部官员一般,可领取俸禄。如此一来,她们便能获取双份俸禄,仪妃你可要悉心挑选司衣局的宫女,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她又对褚晏说道:“司衣局并入礼部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待公主大婚之后再作处理也来得及,朕也知道你们礼部近来皆为公主大婚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褚晏连忙应答:“公主大婚已近在眼前,各项筹备事宜均已安排妥当,陛下所交代之事,臣必定即刻着手筹备。”

赵祈听后甚为满意,示意褚晏退下。

褚晏刚至出殿外,便瞧见内务府总管正双膝跪地,被人死死按住,遭受掌嘴之刑,此刻已然面部红肿不堪,满脸鲜血淋漓。

褚晏暗自摇头,这内务府总管仗着是太后的人,竟敢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却不知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往昔那般心慈手软、轻易被人拿捏之人了。

此番陛下虽是掌内务府总管的嘴,实则是在打太后的脸啊。

“朕也有些乏累了,便与贤妃回宫了。仪妃,司衣局若遇何事,你可与贤妃商议,她的意思便如同朕的意思。永和宫若是短缺了什么绫罗绸缎之类,便可前往内务府与礼部支取。”

谢仪眉连忙说道:“臣妾,谢陛下隆恩……恭送陛下和贤妃娘娘。”

待皇上与贤妃离去,侍女赶忙上前问道:“娘娘,陛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谢仪眉轻轻摇了摇头。

她心中也想不明白陛下此举的深意,但是她也知道此事于她而言绝非坏事。

只是当下永和宫的宫人皆为太后所安排,无一是她的心腹之人,故而她自是不能将内心的喜悦全然表露于外。

待返回养心殿后,褚淳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你为何会突然想要设立司衣局?”

“自听你说谢仪眉上辈子钟情制衣,我便有此念。太后欲借她扰我心烦,我先给她事做,让她忙碌无暇烦我。倘若太后对此表示反对,谢仪眉心中定然会生出怨怼之意,她们之间便会起了内讧,这于我而言,自是再好不过。”

言罢,赵祈轻抿了一口茶,又说道:“谢仪眉既然对制衣之事如此钟爱,又痴迷于绫罗绸缎,我便遂了她的心愿,将宫内制衣之事全权交予她手。若她果真有真才实学,做得好了,日后官府、将士的官服制作,也皆可交付于司衣局。”

褚淳贤微微点头,“你这法子倒是不错。沈檀擅长琴艺,其技艺水准远超旁人,日后亦可效仿司衣局,设立一个司乐局,交由她来打理,专责宫廷演奏等事。如此一来,她既无需仰仗皇上的恩赏,也不必依靠太后的扶持,仅凭自身的技艺便可在宫中立足,我料想她必然是乐意之至。”

赵祈也很赞同,“此事待她娘亲身子稍有起色之后再告知于她。”

褚淳贤轻轻吹散热气袅袅的茶盏,“陛下如此体恤兰妃,臣妾瞧在眼里,心中也为兰妃感到欣慰。”

褚淳贤所言虽无差池,可赵祈听在耳中,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有些许别扭之感。

第64章

坤和三年二月初十,公主大婚之期如约而至。

因太后所订婚期着实仓促,致使公主府仍未修建完成,而朱宝贞府上又狭小局促。

太后便决定在宫中操办公主婚事。

宫人们天没亮的时候便忙碌开来。

刹那间,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太和殿更是焕然一新。

那朱红的立柱被缠绕上了大红色的锦缎,锦缎之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殿内的地面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墙壁两旁摆放着许多娇艳欲滴的花卉,香气在空中弥漫。

朱宝贞的府上,宫中内侍早早便前来叩门,不大的院落瞬间被一群人站满。

内侍满脸恭敬地说道:“驸马爷,奴才奉命为您更衣,还请您换上这喜袍。”

若是让内侍为自己换衣,恐怕会直接暴露身份,于是朱宝贞接过衣物,“我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不喜欢被人伺候,还是我自己来吧。”

内侍还想再说什么,朱宝贞却已将房门关上。

未过多久,朱宝贞便从房中走出。

朱宝贞本就生得面容白皙,此时身着那鲜艳夺目的红色喜袍,愈发显得气质出众。

只是她的面上却一片淡然,不见丝毫喜悦之色,眼底似有一抹化不开的凝重。

她跨上内侍早已备好的骏马,朝着宫中而去。

此次驸马迎亲,场面可谓声势浩大,沿途百姓纷纷围聚过来,驻足观望,眼中满是新奇与艳羡。

太后嫁女,也是下了大手笔,沿路洒了一路碎银。

原本按照平时速度,从朱宝贞的府邸前往宫内,半个时辰就足够。

然而今日这一路,因人群簇拥道路难行,竟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之久。

朱宝贞强颜欢笑,拱手迎接众人的祝福。

“宝贞今日大喜,瞧着却似有几分疲惫,可是昨夜太过欢喜,未能安睡?”

说话之人是李年安。

近些时日,朱宝贞忙于女科的事,身边又无得力的人相助,便将李年安调来帮忙。

此次她与公主成婚,亦邀其加入迎亲队伍。

“年安兄莫要打趣我了,我是因今日起身过早,故而略感困乏罢了。”

此时,身旁有人嬉笑着附和道:“昨夜宝贞兄就未能安歇,今夜怕是更难以得闲咯。”

“姜公子此话何意?”朱宝贞面露懵懂之色,疑惑问道。

“宝贞兄这话说的,莫不是尚未历经男女之事?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难道宝贞兄先前没去过百花楼体验一番?只可惜了,那百花楼已被查封。不过听闻那地方已被皇上收了去,改建成如意坊。待到开业之时,本公子一定得去尝尝鲜。”言罢,他又发出两声淫邪的笑。

说话之人是吏部尚书之子姜胥,朱宝贞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厌恶之情。

李年安见状,赶忙说道:“姜公子,宝贞年纪尚轻,您方才所言,她自是懵懂不知。”

李年安此前一直在翰林院从事编纂相关事务。

眼见朱宝贞获皇帝重用,他心中也明白,大抵是因他之前一直与齐明善往来密切,故而触怒了皇上,始终不得重用。

如今跟随朱宝贞做事,他自是格外勤勉用心。

宝贞为人刚正不阿,品性纯良,他们又是同科出身,宝贞能予以提携,他自是感恩戴德。

现今宝贞又迎娶了公主,陛下与太后皆对其青睐有加,在大周权势场中成为两头的红人。

他跟着朱宝贞,日后的仕途定然前途无量。

见朱宝贞遭姜胥调侃戏谑,他自然要出言相护。

姜胥满脸不屑,压根儿就不拿正眼瞧李年安。

之前这李年安跟在齐明善身后,如今齐明善被皇帝惩戒,他便又换了个靠山,转而依附于朱宝贞。

这等蝼蚁给他提鞋都不配,还想与自己搭话,简直可笑。

而李年安呢,面对姜胥这般赤|裸裸的羞辱,面上却不见丝毫恼怒之色,依旧维持着那副乐呵呵的模样。

待行至宫门口,众人纷纷下马。

朱宝贞满心的不情愿,脚下的步子似有千斤重,每迈一步都极为艰难,只觉得这一路上是被推着前行的。

直至望见皇上身影,心中才稍稍有了一丝慰藉,可委屈之感仍萦绕心头,看向赵祈的目光里不禁夹杂了几分幽怨。

赵祈见她如鹌鹑模样,强忍着笑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宝贞,往后你便是朕的妹婿了。禅儿身为公主,有时性子或许会有些娇蛮任性,你可要多多包容才是。当然,若你真受了委屈,也莫要一味隐忍,朕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公主生性活泼灵动,臣定会好好珍惜爱护。”

“这是朕送你的贺礼。”

紧接着,锦清缓缓打开锦盒。

赵祈从中取出物件,“此乃免死金牌,但凡不是谋反恶逆大罪,皆可凭此免去死|刑。朕今日将其赐予你,期望你日后能与公主琴瑟和鸣,为我朝尽心尽力。今日是你大婚的良辰吉日,朕特下诏封你为侯爵之位,赐予食邑千户,田产百顷,另有宅邸一座、金银珠宝各十箱。”

“臣,谢陛下恩赏。”朱宝贞欲跪地叩首谢恩,被赵祈伸手拦下。

朱宝贞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躬身拱手*谢恩。

众人一时间心中感慨。

朱宝贞本就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如今娶了公主,又获陛下这般丰厚赏赐,谁人能不心生羡慕?

即便皇上与太后之间存在嫌隙,可朱宝贞如今身为太后的女婿,身份特殊,谁又敢有异议?

众人皆在心底喟叹朱宝贞的好命,年纪轻轻,便已将权势、地位与美人尽收囊中。

于朱宝贞而言,金银珠宝、田宅良亩皆如过眼云烟,她唯一挂怀的,便是陛下所赐的那块丹书铁券。

陛下的用意,她是明白的,一旦自己女扮男装之事泄露,这块免死金牌便是给予她的一道护身符。

陛下如此为她周全考虑,她也会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和殿的宴会已开始有一段时间了,朱宝贞在接受了众人的祝贺后,便被领到公主的寝殿。

殿内铺满了红毯,红烛摇曳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朱宝贞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满室的红妆,心中五味杂陈。

喜字剪纸贴于窗棂之上,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喜气洋洋,而她却只觉自己像是误入这洞房的过客,满心的迷茫与不安。

喜床上,赵禅自是不可能端坐在那里,安静等着驸马的到来。

只见那头上的盖头已被扔在地上,赵禅身着一身鲜艳的红衣,正坐在圆桌前独自饮酒。

侍女们瞧见朱宝贞进来,皆面露为难之色。

其中一位稍年长的侍女赶忙上前说道:“驸马,公主只是等候得有些焦急,才扯下盖头的,您可莫要与公主置气。”

“你同她解释作甚。她算个什么东西。”赵禅手持酒杯,瞥了一眼朱宝贞,满是不屑地说道。

朱宝贞心中却对赵禅这般态度颇为欣喜,公主越是厌恶自己,那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便越不容易被察觉。

朱宝贞轻轻摇了摇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公主,夜已深了,臣该睡在何处?”

“你还想在本宫这里睡觉,滚出本宫的寝殿。”

“公主许是喝醉了,驸马切莫介意。”侍女急忙解释,又伸手拉住公主的胳膊,“公主莫要再饮了。”

赵禅挣脱侍女的拉扯,“不,本宫偏要喝,母后与皇姐硬逼着本宫嫁给他,难道连你们也要来管本宫不成?”言罢,赵禅已是泪水涟涟。

侍女无奈松开手。

恰在此时,时嬷嬷端着托盘走进殿内。

托盘上,放置着一壶酒以及两只瓷玉杯子。

时嬷嬷微微欠身,恭声道:“老奴拜见公主、驸马。此乃太后特意吩咐老奴送来的合卺酒,此酒寓意着公主与驸马二人自此喜结连理,琴瑟和鸣。太后还另有嘱托,命老奴转达于驸马,公主自幼在众人的宠溺呵护之下长大,性子难免娇纵任性了些,日后若有言行失当之处,还望驸马大人大量,多多包涵体谅。”

时嬷嬷言毕,将两只杯子斟满酒,递至二人面前。

“时嬷嬷你与她啰嗦什么。她哪有资格饮母后所赠之酒。”赵禅端起酒杯,竟将两杯酒一饮而尽,甚至还欲抢夺酒壶。

时嬷嬷赶忙阻拦,“哎呦,公主您这是喝了多少啊。”说罢,又连忙示意侍女搀扶住公主,“你们也不知好生劝着些。”

“驸马,公主童心未泯,您切勿挂怀。”时嬷嬷说完,又为朱宝贞斟满一杯酒,“这可是太后亲赐的合卺酒,您无论如何都得饮上一杯。”

朱宝贞见赵禅除了稍有醉意,并无其他异常之处,便爽利地将酒一口饮尽。

“驸马,公主,夜已深了,还请早些安歇。”时嬷嬷言罢,便带着一众侍女离去。

朱宝贞刚一坐下,瞬间一股汹涌炽热之感在体内陡然涌起。

她心下一惊,忙不迭地又朝公主瞧去,只见公主双眸隐隐泛红,摇摇晃晃地便要朝自己倾身贴来,口中不断地喃喃低语着:“热,好热……”那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娇柔与迷离。

朱宝贞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公主,唤了一声:“公主。”

出口的声音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种异样腻人的腔调,连她自己都为之一怔。

心中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慌乱与羞涩,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赵禅似是被那腻人的呼唤所牵引,双眸迷离之中循声缓缓凑近。

在朱宝贞尚未来得及作出更多反应之时,赵禅那柔软的双唇已然轻轻贴上了朱宝贞的唇瓣。

朱宝贞双眼瞬间睁大,眼中是藏不住的惊惶与羞涩。

她清晰地感受到唇上陌生而又带着丝丝温热与濡湿的触感,她的身躯微微一僵。

眼前的一切渐渐被一层朦胧的雾气所笼罩,思绪也随之飘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混沌之中。

另一头,高以柔缠着赵祈,“表姐,以柔入宫已然有些时日了,表姐却从未踏入过以柔的殿中。”

第65章

“以柔,你是朕的表妹,朕待你便如同禅儿一般,你让朕如何与你举止亲昵,行那乱|伦苟且之事?”

赵祈实在摸不透这高以柔究竟心怀何种算计。

她与高瑾玉在雍王叛乱之后,便已彻底决裂,只是面上维持着一丝和平的假象。

她不信高以柔会对此毫不知情。

其她几个女子也就罢了,毕竟是朝廷官员的家眷,她还得顾念几分情面,不能直接撕破脸,免得在朝堂上给她使绊子。

可这高以柔却屡屡主动向她靠近。

难不成高以柔以为只要与她有了什么亲密关系,就能真正赢得她的心,进而轻易地离间她与褚淳贤?

“表姐与以柔并无血缘关系,为何不能彼此陪伴相互依偎?以柔满心皆念着表姐,表姐若当真如对待禅儿那般待我,又何必如此狠心地伤以柔的心?”

“你我虽无血脉相连,却仍有辈分差异。”

“以柔已是表姐的妃子。兰妃可以,贤妃亦可以,为何以柔便不行?难道表姐当真以为以柔进宫是为了与姑姑一同算计表姐吗?以柔是真心爱慕表姐。想同表姐长相厮守。”高以柔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眼眸里盈满了委屈与不甘。

赵祈凝视着她,高以柔眼中泪光闪烁,那楚楚可怜的姿态似乎毫无作伪。

若赵祈是那心软易被打动之人,怕是早已将其揽入怀中好生抚慰了。

然而,赵祈对高以柔本就无半分好感,再者高以柔又是太后阵营之人,更何况,眼前这看似柔弱娇怯对她满是炽热爱意的女子,其情真能可信?

“以柔,朕并非男子,不喜三妻四妾的生活。兰妃之事,朕是一时糊涂,做了有负淳贤之事,朕心中也很愧疚。除了她们二人,朕不愿身边再有其她女子相伴。”

“表姐……”高以柔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一脸苦苦哀求之态。

赵祈顺势朝褚淳贤所在之处望去,只见褚淳贤正与谢仪眉相谈甚欢。

褚淳贤也瞧见赵祈与高以柔站在一处,且赵祈目光频频像她投来,便知晓赵祈是被高以柔给缠住了。

褚淳贤疾步走到二人跟前:“陛下,臣妾今日觅得了一首绝妙曲子,陛下今夜可要移驾臣妾宫中?”

“淳贤果真是懂朕心意之人,朕自当前往。”

待赵祈与高以柔二人离去,高以柔瞬间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姜娥悄然凑近,轻声说道:“你这番表演并未见成效,瞧来皇上对你并无半分别样心思。毕竟皇上也是女子,并不似男子那般,见着个如花似玉娇柔动人的美人儿,便会轻易地心生怜爱之意。”

高以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笃定,“那又何妨?我本就无需她心中有我。我只需静候时机,待到褚淳贤与郑宓的私情被她察觉之时,我那满心悲痛黯然神伤的表姐自会忆起,还有我这么一个痴心不改,始终在旁默默守候她的表妹。如此,便已足够……”

赵祈和褚淳贤回到了云光殿。

这一日下来,赵祈早就折腾累了,哪还有半分闲情逸致去听什么曲儿。

她与褚淳贤双双躺于床榻之上,赵祈侧身面向褚淳贤,满腹疑惑地问道:“你说这高以柔究竟想图个什么?屡屡在侍寝之事上给我找不痛快。”

褚淳贤微微抬眸,轻声回应道:“她口口声声说心中有你,你又是作何感想?”

赵祈皱了皱眉头,满脸的不信之色,“她那演技虽说堪称天衣无缝,可若要我相信她对我怀有真情实意,却是万万不能。我与她不过才见过数次。太后又对我犹如防贼一般,怎会容许她的侄女对我心生情愫?若她侄女当真是对我有意,以太后那等心思,又明知我钟情于女子,高以柔怕是早就被送进后宫,取代了你的位置,好将我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间了。”

褚淳贤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怔,这一层缘由她此前倒是未曾深思。她心中也生出困惑,这高以柔这般不痛不痒的纠缠,究竟能有何作用?再者,看高以柔平日的行事做派,也全然不像是个为情痴狂之人啊。

赵祈又说道:“哎,罢了罢了,暂且不提她了。也不知朱宝贞今夜洞房花烛,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赵禅那丫头生性刁蛮任性,还真不知道她会如何折腾朱宝贞。”

褚淳贤轻轻打了个哈欠,带着几分倦意说道:“臣妾困乏得很,陛下若是好奇,明日还是与朱宝贞打听她昨夜过得如何吧。”言罢,便缓缓闭上双眸,不再言语。

赵祈不满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她原本还兴致勃勃地打算与褚淳贤秉烛夜谈,畅聊一番,怎料她竟如此不解风情,嫌弃自己说三道四。

赵祈赌气般地翻身背对着褚淳贤。

褚淳贤却又悄然睁开双眼,凝视着赵祈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片刻之后,她再次缓缓闭上双眸。

第二日清晨,朱宝贞悠悠转醒,待看清身旁景象,她与赵禅竟赤身裸体地相互搂抱在一起,这一幕惊得朱宝贞魂飞魄散。

她心乱如麻,匆忙又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见赵禅尚未苏醒,便带着满心的慌乱与忐忑,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

随后,她独自坐在桌旁,努力回想昨夜种种,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混沌,唯一只记得赵禅双唇印在自己唇上的那一抹触感。

朱宝贞只觉此事太过荒谬,自己竟与公主行了夫妻之实,日后该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倘若公主还记得昨夜之事,那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无遗?她又怎能对得起陛下的栽培和嘱托?

此时,赵禅也渐渐苏醒。

她瞧见自己浑身赤|裸,而昨夜之事在脑海中毫无印象,唯有床榻上那两摊刺目的血迹映入眼帘,当下便认定自己的清白之身已被朱宝贞夺去。

一想到对方昨夜竟不知怜惜,致使自己身子受伤,赵禅顿时怒火中烧,顺手将枕头狠狠砸向朱宝贞。

朱宝贞正坐在那里陷入沉思,冷不防被砸中,不由得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转身看见赵禅捂着被子,怒声喊道:“朱宝贞,本公主跟你拼了!”

赵禅刚欲下地,突然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又急忙捂着被子,对着朱宝贞娇喝:“你……你个无耻之徒,给我转过去!”

朱宝贞闻言,赶忙乖乖地将身子转了过去。公主刚才的神态举止,似乎并未记起昨夜之事,看来自己的身份尚未暴露。如此一想,她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然而小腹处却传来一阵酸痛,想来是昨夜所致。

她二人在这清晨时分便吵吵闹闹,惊扰了一众宫人。

时嬷嬷一早就候在公主殿门口,听到两人的吵闹声,便轻轻敲门。

朱宝贞上前开门,时嬷嬷先是恭敬地向朱宝贞行礼,而后赶忙进屋服侍公主。

眼见公主一|丝|不|挂,身上满是斑驳痕迹,床单亦染有血迹,时嬷嬷心中了然,知晓二人已然成事。

她轻声说道:“公主,您既已成婚,不久便要出宫立府了,往后便是大人了,行事可不能再如往昔那般任性了。”

赵禅泪水夺眶而出,哭诉道:“时嬷嬷,朱宝贞那个混账驸马欺负本宫,本宫定要禀报母后,治她的罪!”

时嬷嬷看着公主身上的印记,老脸微微一红,劝道:“驸马初经人事,或许不知轻重。这事情您若要跟太后说了,太后也不会管的。”

赵禅气得又将另一个枕头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