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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渡 槐故 35336 字 27天前

空调还没到,他热得白皙的脸通红,大脑似乎都出了幻觉:“小蜗,空调二十度。”

时岁在一旁,学着小蜗的机械音,阴阳怪气地报仇:“指令错误。”

晏听礼:“……”

第五天,空调才慢悠悠地被师傅安上。

晏听礼终于短暂地活过来。

晚上就有力气按着她“报仇。”

大概平时作恶多端,老天也要收。报仇的第二天,晏听礼就发烧了。

因为空调开太低,又高温低温反复,受了寒。

时岁去医务室,给他买了药。

回来看着来回折腾了一周,有气无力的晏听礼。

心里终于有些过意不去。

这里的一切,都和晏听礼自小的生活环境隔得太远了,魔幻到好像根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时岁伸手戳了戳他:“这里不太适合你,要不还是回去吧。”

晏听礼闭着眼。

握住她的手。

他的体温很烫。

因为发烧,嘴唇也有些干裂。

“我不想回去。”

时岁微愣:“为什么?”

“我感觉到,高兴。”

晏听礼睁眼,里面有种固执的执拗,手拉住她的,慢慢收紧,压在了胸腔上。

“这里也是满的。”

第26章 chapter26只许爱我一个人。……

吃了药,第二天,晏听礼的烧就退了。

但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天还没亮就揉着眼睛,直挺挺地从床上起来。

这还是老式的木板床。

晏听礼这样高的个子,稍微有什么大动作,都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时岁被他吵醒,眯开眼睛,伸腿踹了他一下:“你干嘛,好吵。”

晏听礼托腮,眼睑懒懒垂下。

他发丝乱乱地蓬在头上,身上的T恤也松垮垮地垂着,露出冷白清晰的锁骨。

时岁看一眼,脑中浮现出四个字。

秀色可餐。

晏听礼这种气质,待在这样陈旧的环境,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少爷落难。

好半天。

他张唇,吐出几个字:“我睡不着。”

时岁:“?”

“这个木板不平,”晏听礼面无表情,“我背咯得疼。”

前几天,他也说睡不着,喊着没空调。

现在空调到了,又嫌床不平。

时岁忍了忍:“那我给你垫个二十层的鹅绒毯吧。”

“两层也行。”

“……”时岁又是一脚过去:“给你两脚行不行。”

“你不咯吗。”

时岁眼珠慢悠悠转了下:“我没你这么讲究。”

晏听礼却突然哂一声,像是想起什么:“怪不得。”

时岁看他。

“让你在下面不愿意,非要坐我身上动。”

“睡也睡我身上。”他握住她要踹过来的脚踝,冷笑一声,“这是把我当垫被了?”

“……”

时岁的小心思被戳破,眼神默

默飘走。

晏听礼用种仿佛第一次认识她的眼神盯她半天。

倾身过来,伏在上方:“以前怎么没发现。”

时岁装傻:“嗯?”

“你这么坏。”

时岁反应了下,也觉得她近来确实有些嚣张。

可能是小镇太安逸,让她本性都不自觉暴露。

之前总会压抑再压抑。

时岁目不转睛看他,忍住那种被他近距离盘问时下意识的慌张,鼓气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你要怎么样。”

说完,她看见晏听礼唇角翘起弧度,眉眼也被清晨太阳初升的阳光过滤得仿佛蒙上一层柔雾。

他突然低头。

在她脸颊碰一下。

“挺好。”

他亲完起身,脱去上衣,换衣服。

满身劲。

时岁:“…啊?”

“高兴。”

她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晏听礼的精神状态了。

自己害他背疼,他也高兴?

“你要去干什么?”

晏听礼:“买席梦思。”

时岁:“……”

——看来晏听礼不是来“度假”,是来参与她家“老宅改造计划”了。

小镇的时间流速,似乎都比平常更慢,连晏听礼的作息也出奇规律起来。

一万年不早起的他,现在每天早晨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睛。

因为太阳会升起来,直直照到他脸上。

想睡也睡不着。

醒得早,自然也就睡得早。

十点,伴随着老宅树上的经久不息的蝉鸣声,他疲惫地进入梦乡。

小镇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能做的就是宅在家里在晏听礼的电脑上看电视。

日子看起来风平浪静,但——

没有了人工智能的晏听礼在生活常识方面就是白痴。

晏听礼毛病多,不想再去镇上小饭馆吃。

他嫌不干净,要自己做饭。

时岁便也随他,陪着去小卖部买了菜。

但晏听礼不会用老式锅灶,看到现在还有人用柴火做饭,眼中震撼就像看到原始人跳擦边舞。

在时岁一步一教导下,他好不容易引火点起柴。

又因为老宅的烟囱因为常年没有烧火,堵了,整个厨房黑雾四起。

两人都被呛得捂着嘴往外跑。

晏听礼沉默地打水灭火。

出来时,白皙精致的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全是灰。

时岁看得笑倒在旁边。

他便面无表情,将手上的灰,狠狠抹在她脸上。

睚眦必报。

时岁尖叫一声。

气得跑回厨房,刻意摸了一手的灰。

跳起来往晏听礼脸上抹。

他任由她动作,随后再一把将她脸,往自己脸上蹭。

啊啊啊!

饭没吃上,还精疲力尽。

一身的灰,打水洗都洗不干净。

时岁灰头土脸,严词要求去河里洗。

晏听礼听得皱眉:“是那个洗衣服洗菜的河?”

“对啊。”

“不去。”

“为什么?”

他撇头:“脏。”

时岁:“去上游又不脏。你不去我去。”

“你也不许去。”

时岁已经习惯和他顶嘴:“为什么?”

晏听礼表情还是冷冷的:“不许在外面洗澡。”

时岁:“……”

她扭头就走。

晏听礼盯着她,嗓音沉了些:“岁岁。”

是他从前惯用的,施压时的语调。

时岁眼睫颤动一下,应激性地停顿脚步。

反应过来,抿紧唇转身。

抬头回视过去,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

两人无声地对峙片刻。

晏听礼表情看起来有些烦躁。

好几秒。

他才吐出几个字:“要去一起去。”

时岁眨眨眼,露出一个殷勤的笑。

两步走近,垫脚,手在他发梢抚一下:“听礼哥哥,你今天真好。”

晏听礼一把攥住她手。

似乎觉得别扭,他的神情很古怪。

“你这样。”

是训狗吗?

晏听礼拧眉,停顿着,不想说出后面的字句。

——更不想承认,他竟没有觉得不高兴。

时岁慢吞吞:“…嗯?”

晏听礼沉下嗓:“这是训狗师的常用路数。”

被他戳穿,时岁心中刚溢出的小小得意冷却。

想套路晏听礼。

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正犹豫怎么糊弄,晏听礼已经冷冰冰拽住她:“还走不走。”

时岁愣了愣,心尖有些微妙的痒。

没忍住,悄悄朝他侧脸扫了眼。

那她,算不算成功了呢?

一路沿着小溪往上,待来到时岁指定的地方。

看到实地,晏听礼的表情好看了些。

不是他想象的,被很多人泡着的小水沟。

这出四面小山环绕,围成一弯潭水,幽深静谧,上面还有倾斜而下的小瀑布。

溪水汩汩,镜子般的水面清澈见底,能看见池底的鹅卵石和小鱼。

“小时候过暑假,”时岁坐在岸边,白皙脚丫试探点了下潭面,语气有些怀念,“我爸爸就会带我来这里游泳。”

但后来时跃工作忙,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那段记忆也就永远定格在童年。

这一切对晏听礼都过于稀奇。

他鸦黑的眼睫垂下,用手捧起一掌水,水面下的小鱼被惊扰,摇着尾巴游远。

几秒后,他抬头看她,喉结缓动了下,像要说什么。

时岁注意到,抬眸回视他。

“以后,每年这时候。”晏听礼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都可以过来。”

顿了下。

又加了两个字。

“我们。”

时岁手指顿住。

脸色微微白了一些,她快速撇开脸。

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塞了团棉花。

怕太明显,时岁干脆直接蹦进水里,溅起水花。

也打湿了晏听礼一身。

“你来追我啊。”时岁在水里伸出手臂。

晏听礼脸色黑了些,直接跟着跳进水里。

他从小就有专业教练教导,时岁哪里是他的对手。

几秒就被捉住,被从后揽住腰,呼吸喷薄在耳后,很灼烫。

水下,他的动作也轻浮孟浪。带着惩戒的意味,顺着大腿往上摸。

时岁蓦然僵住,脸颊浮现红晕,“这还在外面!”

“你都敢在外面洗澡,”晏听礼理所当然道,“我在外面摸一摸你,又怎么了。”

果然,训狗有风险。

尤其是晏听礼这种疯的。

他几下就让时岁软下来,咬住下唇,不肯出声。

“岁岁,”晏听礼抽出手,在她耳边说话,“怎么能这么敏感。”

“闭嘴!”时岁一把打开他手。

晏听礼最爱看她羞态,嗤嗤笑。

逗也逗够了,他便弯颈,下来吻她。

唇齿相碰间,几乎温柔到不像他。

时岁闭上眼,感觉心也像和身体一样泡在水里沉沉浮浮。

她品尝到些许苦涩,努力告诉自己,要学会满足。

人不可能永远幸福,但能细细记住这几个瞬间,也足够了。

时岁没指望晏听礼愿意待太久,原本只打算洗个澡,就回去,但他像是没玩过水一样,身上的灰洗完了,还在水里游了几个来回。

游完了,便湿着头发,毫无形象地蹲在岸边,幼稚地将岸上的石子往水里漂,和时岁比赛谁打出的水花多。

赢了她,还抬起下巴,好像是多么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时岁无语。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她才拖着晏听礼:“走了,我累了。”

远处的太阳西沉,即将收回最后一丝余韵。

沿着小溪往回走,乡路安静,只有徐徐的夏日清风拂在面上。

走在路上突然,时岁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

她停顿脚步,看向晏听礼:“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晏听礼辨认了片刻,目光朝一处扫去。

时岁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一处灌木丛——就是那里。

又凝神听了会,时岁眼睛蓦得亮起:“是小猫叫!”

她小跑过来,刚要扒拉开草丛,被晏听礼拉住,代替了她的动作。

“别被咬了。”

时岁便看着他将草拨开,竟然真在里面看到了小猫。

是一只农村随处可见,最普通的三花小猫。

大概两三个月大,尾巴围住自

己,瑟缩地看他们。

“真的是小猫,”时岁不停去摇晏听礼的手臂,“你把它抱出来,养它吧。”

晏听礼却没动作,侧脸,黑眸沉静望着她。

她看他神色,轻声问:“你…不想养吗?”

“不想。”

“为什么?”她追问。

时岁不敢深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想让晏听礼养下这只小猫。

或许是觉得。

他总是,显得很孤独。

晏听礼视线又往灌木丛下的小三花看一眼。

不知在想什么,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游离:“养猫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时岁心咯噔一跳。

没有再开口。

她想着小猫的去处:“那我把它带回杭——”

“我们,”晏听礼突然打断她,“我们一起带它回去。”

他强调:“我要和你一起养。”

夜色掩去时岁脸上透出的白。

良久,她轻道:“…嗯。”

月光将二人拉出很长的影子。

小猫在晏听礼怀里很乖,还打起了惬意的呼呼。

“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时岁问。

“平安。”

时岁有些怀疑地看他。

怎么小时候还能取出“穗穗”这种诗情画意的名字,长大后水平倒退这么多。

难道是因为。

穗穗平安,读起来朗朗上口?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晏听礼漠然道:“那只不叫穗穗,叫小圆。”

时岁:“……”好记仇。

他停顿一下,视线快速朝她扫过。

用着漫不经心的声调:“是,岁岁平安。”-

平安是只很闹腾的小猫。

半夜跑酷,早上准点喵喵叫,喊人起床。

有了平安后,他们二人每天和军训一样准点起。

漫长白天,总在家中待着,到底难以消磨。

他们看了几十部影片,终于宅腻了。

晏听礼便延伸出了其他能做的事——比如早就跃跃欲试的,种菜。

他时常盯着隔壁邻居家的菜地,眼神高深莫测。

看得时岁还以为他想去偷菜,很讲道德地拉住他:“这家阿姨有点凶,要摘我可以带你去赵奶奶家,她…”

晏听礼指骨在她头上轻敲一下:“谁要偷菜。”

时岁:“……”

“我要种。”

行吧,正好祖宅的小院有两块地。

时岁便安静地看着他作。

晏听礼虽然时常懒散,但执行力很强,第二天就去小卖部买了蔬菜秧苗,严阵以待看网上的学习视频。

…他高考都没这么努力。

时岁眼睁睁看着一个一开始连蔬菜苗都不认识的公子哥,有模有样地播种,松土,浇肥。

八月初的时候,菜地郁郁葱葱,小秧苗开起了花。

晏听礼每天拿着本子记录,推算道:“大概还有十天,你就能吃到我种的生菜。”

“十五天,吃到我种的辣椒。”

他突然皱眉,冷冷看着最后一排的西红柿:“为什么你们长这么慢。”

时岁:“…?”

怎么还有人对西红柿发脾气?

晏听礼不悦看向她:“开学前你都吃不到了。”

“我可以让邻居过来摘…”

“不行,”他低头用笔在记录本上划过:“我九月会抽空回来。”

时岁一愣:“…干什么。”

“来摘菜。”他收了记录本,“回去做给你吃。”

时岁心尖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下。

一种难言的闷疼蔓延开来,几乎让她直不起腰。

刚来的时候,觉得时间慢。

后面的日子,却快得让时岁恍惚不已。

眼睁睁看着夏日缓过,日短夜长,树上经久不息的蝉鸣也有了停歇。

这天傍晚,晏听礼拎着桶,推开吱吱嘎嘎的竹门。

听见动静的平安“咚”得从小窝跳下去,翘着尾巴奔去门外,围着晏听礼手里的水桶喵喵叫。

时岁也从靠椅起身,去看他今天的“战果。”

他最近又发展出钓鱼的爱好,每天给平安加餐。

平安对网上买的高价进口猫粮和罐头不来电,只当保命餐勉强饱腹。

晏听礼对平安这种挑嘴小猫,也格外有耐心。

换了十几种粮,眼看平安还是喂不胖,被时岁提议买点小河鱼做猫饭试试。

他略一思考,便真的买了钓具,隔两天去小溪边钓鱼。

起先拉着她一起,但时岁嫌太热,不肯去。他虽然不太高兴,但看她热得红起来的脸颊,还是生着闷气地答应了。

晏听礼钓鱼也很有一套,好像世间真没什么能难住他的事情,基本都是满载而归。

的确如他经常挂在嘴边的。

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时岁看着他每天提回来的小半桶,严重怀疑这条溪里那几条鱼要给他灭族。

晏听礼戴着手套,仔细把鱼处理完,再加鸡胸肉,南瓜,鸡蛋黄,虾仁,打成沫,放在锅上蒸。

弯腰喂给早已经等不及的平安。

时岁在一旁看着。

在晏听礼喂猫的时候,她悄悄拿出很早前买的ccd,对着他和平安的侧颜。

“咔嚓。”

拍了一张照。

时岁没忍住。

在镜头露出一点点指节。

也算,这张照片有了她。

“你在偷拍我?”晏听礼侧头,看过来。

他对这些小动作一向很敏锐。

时岁把ccd放下,想装傻糊弄过去。

晏听礼伸手:“拿来。”

她不给:“放心,没把你拍丑。”

“拿来。”

眼看糊弄不过去,时岁只能讷讷递过去。

他接过,扫了眼。

“为什么要拍照。”

时岁:“…就是觉得好看。”

“我不喜欢拍照。”晏听礼手指在删除键停顿。

时岁不舍得,下意识按住他。

这是她唯一一张晏听礼的照片了,忍不住道:“别删。就当纪念了。”

“为什么要纪念。”他反问,淡淡道,“分开的人,才需要纪念。”

时岁轻易被他说的紧张起来。心跳如过山车,最后还是归于沉寂,囫囵道:“也是,那你…删吧。”

等了好一会。

ccd却被塞回她手心,看到照片,时岁愣了下。

晏听礼垂着眼,手抚着平安的头。

“就当平安的百日纪念照了。”

他的眉眼被夕阳渲染得尤其温柔。

梦幻到时岁都快忍不住以为,这是一场梦。

她凝视着晏听礼,终于问出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你对平安这么好。”

“为什么会去做那个手术,”时岁斟酌着,“不想要小孩。”

晏听礼抬头,缓缓朝她看一眼。

有些好笑地说:“小孩有什么用。”

时岁:“…啊?”这是什么回答。

“小猫能让我高兴,”晏听礼漫不经心道,“小孩能吗。”

时岁努力想理由:“但多一个小孩,世上会多一个爱你的人。”

晏听礼手指顿住。

许久,才像被逗笑,从喉间发出“嗬”一声,偏头看她:“是吗,你看我爱晏则呈吗?”

时岁愣住。

听他毫无感情地说:“爱到恨不得他死在女人床上,算吗。”

眼看他又有犯病的趋势,时岁忙摆手:“…你不能举这种极端的例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展开这段辩论。

就像想让他养小猫一样。

可能。

还是觉得他太孤独了。

如果以后有别人,能陪在他身边。

最好勇敢一点,自信一点,给晏听礼一个健全,完整的家。

不要和她一样怯懦。

时岁极力忽略心中的酸涩和闷疼,继续道:“用爱培养出来的孩子,一定会很爱爸爸妈妈的。就像我很爱我爸爸妈妈。”

晏听

礼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反倒狐疑地转头看她:“你很想生?”

时岁:“…啊。”

“你想生,我也不给。”他收起被平安吃完的碗,语气还是偏执如旧。

“你只许最爱我一个人。”

第27章 chapter27掘地三尺,也会把……

八月中,他们的饭桌上,终于依晏听礼所言,出现了绿油油的炒生菜。

又过了五天。

晏听礼又准时端上了辣椒炒肉。

但农家的辣椒和晏听礼惯常吃的不一样,辣得要命。

晏听礼吃一口,便呛得在一旁灌了半瓶的水。

时岁咬着筷子,嘲笑得不行。

眼看他吃完晚饭,就报仇一样,将后面的辣椒全部摘下,打包放袋子里。

“你要做什么。”

晏听礼:“送给苏烨。”

时岁:“…?”这是,谋害亲导?

晏听礼懒洋洋:“算鸽他一个暑假的赔礼。”

“就送辣椒吗?”

“我亲手种的,礼轻情意重。”

时岁几乎可以想象苏教授气得瞪眼的表情。

他突然提起苏烨,时岁才想起这一个多月,晏听礼每天都游手好闲,连手机都不响一下,一问才知道开了飞行模式,很任性地屏蔽了所有消息。

晏听礼回到屋内,将装着辣椒的袋子丢到行李箱。似乎终于想起拿出躺在角落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慢悠悠拿起,充上电。

一开机,通了信号。

晏听礼的手机就以一种剧烈的幅度震动起来。

消息漫天飞。

他手指滑动屏幕,唇角的弧度也缓慢收起。眉眼半明半暗,隐没在黄昏暗色的光晕中。

时岁正坐在靠椅上乘凉,看他动作,摇晃扇柄的动作缓缓变慢,神情也变得有些怔忪。

好像一瞬间。

这个和她在小镇嬉嬉闹闹的晏听礼就消失了。

重新成为那个,站在高高楼梯,俯视她;掐着她下巴索取,威迫的晏听礼。

时岁看得心中一阵收紧,垂下眼。

突然,晏听礼从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笑。

“我又有弟弟了,两个月。”他歪头。

时岁还没消化完消息,听他发出愉悦的笑声:“不过还好,已经死了。”

这么可怕的话题,被晏听礼用如此轻快的嗓音说出。

时岁感觉到一阵惊悚,黑白分明的眼眸仓皇地看着他。

“别怕,不是我,”他又笑一下,两步上前,蹲在她面前,托腮抬眼安慰她。

明明是一张美少年的脸,说出的话却阴森悚然:“我还没来得及打。”

像有一阵冰凉的穿堂风刮过。

时岁感到僵硬的冰冷。

晏听礼的瞳仁却很亮。

带着种诡异又平静的病感,伏在她膝盖不停说话。

“感谢我的好妈妈。有了她,我都不用亲自动手。”

晏听礼边说边不停地笑。

时岁却感觉不到他身上丝毫高兴的气息,还不得不被迫接收他话里的信息。

——在他们远离京市的这一个多月,晏家又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次吵架,晏则呈对晏听礼说的那些话,并非时岁以为的恐吓。

在晏听礼三番两次忤逆,违抗家中的安排后,晏则呈便真的依言,要重新生个继承人培养。

但结果不尽人意,几个月时间,唯有一个情妇怀了孕。

晏则呈对这胎很看重,但隐瞒得再好,还是被宋婕发现。

孩子刚刚两月,还确定是男胎,就被闻讯赶来的宋婕破门而入。

一番争执下,孩子不幸流产。

得知消息的晏则呈勃然大怒。

但医院的检测单出来,显示结果是精子畸形,这胎就算没有宋婕干预,本身也难保。

也就是说,晏则呈几乎很难再生出健全的孩子。

宋婕简直要笑出眼泪。晏家别墅,因他们的争吵,砸个稀巴烂。

现在,他们二人都在满世界找晏听礼。

“岁岁,你知道吗。”

晏听礼唇角翘起冰冷的弧度,颤着胸膛笑出声:“我家终于要绝后了。”

时岁仅仅是听着,强烈的暗黑和压抑情绪已经将她裹挟,更不敢想,身处其间的晏听礼是什么感受。

她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

只是缓缓抬手,在晏听礼发梢轻拂过,弄去做饭时候,沾到的一点灰尘。

她出神。

如果他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能被用手轻轻拂掉就好了。

“有个算命的,说我克至亲克兄弟,”他低低笑出声,握住她手腕,低头,用嘴唇印下一个冰凉的吻,“说得挺准。”

晏听礼视线在她面上定住。

里面压着的厚重情绪几乎让时岁承受不住。

时岁闭眼,弯下脖颈。

捧起晏听礼的脸,堵住他后面的话。

大概也察觉到盛夏将逝,树上的蝉鸣声沸满盈天,却留不住转瞬即逝的夏天。

深夜,一场暴风雨倾泻而下。刮得树叶沙沙作响,电闪雷鸣。

雨从瓦上水幕一样落下,溅到磨砂质地的窗上。

交杂的白噪音,遮住屋内含糊黏腻的声响。

下了雨没那么闷,房间里没有开空调。

晏听礼一只手搭在眼睛。

指骨的缝隙透出上下颤动鸦黑眼睫,他喉结缓慢滚动,喘息很重。

“岁岁…”他放在时岁发梢的手指蓦然收紧,因为她不着章法的动作,指背青筋爆起。

时岁缓缓吐出,眼中浸润水雾,脸颊通红:“我已经很小心了,是你太…”

她没法不磕绊。

但时岁说不出口。

透过窗户微弱的光亮。

她看见晏听礼被她弄得泛潮的眼睫。

哪怕是这样磕绊,他似乎也依旧很爽,瞳孔都涣散了,胸腔不住起伏,头发也汗湿地散落在额。

他手腕按在眼睛,有些难耐地挡住表情。

嗓音也低低的,彻底没了张牙舞爪的气势。

“反正别咬我。”

从前都是他更强势,掌控她的所有反应,看她露出各种窘态。

这种出格的亲密方式,更从来在时岁秩序之外。

时岁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能像现在这样,将晏听礼弄得丢盔弃甲。

新的视角被打开,她为自己今天的主动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

她自上而下看晏听礼,眨一下眼:“可是,我不会啊。”

听出她刻意的拖延耍坏,晏听礼攥着她手指收紧。

想到她从前做作业时,总是含着的糖果,吃得脸颊鼓起。

他眼中暗色更重:“你平时不是挺会吃棒棒糖。”

时岁轻易被他一句话弄得脸发烫。

“这能一样吗?”

“一样。”他喉结吞咽,几乎难耐,掌心重新按在她头。

蛊惑着说:“你试试。”

这人太强势,总是要瞬间拿回话语权。

时岁不喜欢,在他喉结重重按一下,伴随着另只收紧的手:“你少指挥我。”

被她突然这么一按。

晏听礼皱眉闭上眼,喉间溢出哑声,他全身都剧烈颤动一下。

时岁懵了,讷讷低头。

他怎么就…

有几秒的沉寂。

晏听礼睁开眼,脸色很难看,漆黑的眼野兽一样盯住她。

时岁被看得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整个人就已经被翻过来。

晏听礼一掌拍在她屁。股,嗓音冷沉:“趴好。”

窗外的雨哗啦啦,下得更大。

雨幕顺着窗户往下流,模糊不清。

疯狂了一整个晚上,时岁精疲力尽。

等缓缓入睡时,雨势也渐渐变小。

听着檐下雨声,时岁闭上眼睛。

似乎没闭眼多久,她又被紧紧抱着热醒。

没了凉风,空气变得燥热起来。

时岁被抱得闷出了汗。

迷蒙睁开眼睛,正撞进上方,晏听礼漆黑的眼睛。

她嘟囔:“别闹,我还困呢。”

“我做了一个梦。”晏听礼盯着她说。

时岁没当回事,打了个哈欠,嗓音含糊地问:“什么梦。”

“梦里全是雾。”晏听礼的脸色很差,很苍白,“我一直找,但找不到你。”

时岁心猛地一跳,瞬间清醒。

眼睫轻轻颤动着,望向他。

“我找不到你。”他将头埋在她脖颈,柔

软的发梢蹭过她耳后,似乎觉得好笑,他低低笑了,“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你呢。”

“岁岁要是不见了,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

晏听礼的声音缓慢又阴翳,指尖圈住她的小臂,眼神像是陷入某种病魇,“然后把你关起来,戴锁链,锁在床上。每天只能见到我。”

时岁感到一阵阴风掠背,身体也变得僵硬,那种直觉性的,生理性的害怕将她席卷。

她紧绷道:“你别说这些疯话。”

晏听礼轻轻笑了,语气又变得温和:“当然。岁岁怎么可能离开我呢?”

“对吗。”

像是被执行程序的机器人,时岁只能,也只敢蹦出肯定的字:“…对。”

晏听礼似乎很满意。

身上那种阴沉的气息消散,将她抱紧。

“我明天要回京市。”晏听礼停了停,在她发顶亲吻一下,“你想的话,回杭市,叔叔阿姨那待半个月。”

“等开学,我来这里接你回去。”

他思索片刻,又道:“顺便把西红柿摘了。”

时岁一怔:“…你要走半个月?好去做什么?”

晏听礼眼底泛起冷意:“处理一些杂碎。”

他说的是,家族里趁乱想分杯羹的堂兄弟姊妹。

时岁感到不解。

他不是不在意这些吗,还随时盼着家里倒闭。

晏听礼:“我的东西,哪怕我不想要,也只能是我的。”他微笑地说:“他们算什么东西。”

时岁整个人像被抽空,良久都没说话。

晏听礼似乎困了,打了个哈欠,喃声道:“你想名正言顺,那我就名正言顺和你结婚。”

“以后,没有人会敢说半个字。”

晏听礼最后在她脸颊亲吻一下:“睡吧。”

“今天不让平安进来闹。”

暴雨停歇。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晏听礼的呼吸均匀。

时岁却了无睡意,再也睡不着。

半个月后,九月。

他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在加州报道了吧。

以为他们还有至少一周的相处,从未想过分别如此猝不及防。

时岁的心尖漫起针扎般绵延不绝的疼。

这种痛来得猝不及防,却猛烈地让她大脑几乎空白。

找不到任何缓解之法。

时岁蜷缩起来。

鼻尖泛酸,却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上午,晏听礼就收拾了大部分行李,从这里去省会机场还要大半天的时间,他买了晚上的机票回京市。

晏听礼高价叫了专车接送。

时岁用着最平常的姿态,送他出了小院上车。

看着车行驶远,时岁走着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竹门。

直到尖锐的疼痛袭来。

倒刺深深卡进肉里。

时岁没有管,转身失魂落魄地回小院。

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她总是靠着的竹椅上,呆呆看着外边。

大概察觉出什么,平安抬步过来,朝她看了看,蹭她的小腿。

时岁弯腰,将它抱在怀里。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天突然黑下来,乌云沉沉。

时岁看了眼天空,继续呆呆地看着门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

平安喵喵叫唤起来,大概是饿了,它不停蹭着她的手。

时岁便机械地起身,走到晏听礼平常处理小鱼的地方,做猫饭。

这里他还留了很多鱼,足够平安十几天的量。

手伸进水里,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时岁反应过来什么,看到倒刺陷进去,已经肿起来的手指。

她皱了下眉,游离地要回小屋里找针,将刺挑出来。

但经过水池边,又被装着鱼的桶绊倒。

不过还好,没跌疼。

旁边是菜地,土地被晏听礼挖得松软。

时岁安静地撑臂起来。

空茫的视线凝在地上,被暴雨打得歪歪倒倒的菜苗上。

最后一排的番茄,成片倒下,看起来没有了任何生机。

时岁盯着看了会。

感觉有什么从眼眶掉下,她尝到又咸又苦的滋味。

这一刻,一直压抑着的崩溃情绪突然泄洪。

时岁终于再也忍不住。

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她后悔了。

为什么要带晏听礼来这里。

他们就应该很果断,很干脆地分开。

不该有任何牵扯。

轰隆隆,雷声闷响。

豆大的雨珠落下。

直到时岁被人从身后拉起来,模糊的视线里,她对上晏听礼不太好看的脸色。

他将她拉回小屋里。

冷着脸用毛巾擦她身上的雨水和泥土:“你在干什么?”

时岁脑子到现在还是懵的,泪水干在脸上,傻了一样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还看不到你这疯子样。”他嫌弃地看她,指腹却放轻擦在她眼角,“哭什么?”

时岁心中五味杂陈,看着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崩溃的情绪。

“我手疼。”她慢吞吞把手指给他看,“还摔了一跤。”

“我们的菜还死了。”

晏听礼给她擦脸:“死了再种就是了。”

又捧起她手,看到肿起来的指尖,他拧眉,将她抱着去房间,蹲下来拿针给她处理。

“所以…”时岁失神地看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司机说晚上有雷暴雨,”晏听礼专注地看她的手指,“你会害怕。”

“明天我送你回杭市,再从那飞回京市。”

时岁轻吸鼻子。

“而且,”晏听礼神情古怪,还有些冰冷。

“嗯?”

“我感觉很不好。”

时岁一愣。

但伴随着她指尖刺痛,他用力一挤。

时岁“嘶”一声。

晏听礼低下头,含住她手指,温热的触感缓解了疼痛。

含弄了会,他才吐掉。

她错愕地看他动作,眼睫轻颤。

“这次走,我感觉很不舒服。”

看她满身狼藉,晏听礼为这种不舒服找到了原因。

“算了。”他啧声,“开学你别在这等我了,我提前过来等你,再一起回去。”

这晚的暴风雨后,次日是个大晴天。

两人走前,晏听礼把最后一排番茄重新栽了一遍。

“还没死透。”他漫不经心,“万一还有救呢。”-

“岁岁。”

黎茵看着从回来,就总是沉默寡言的女儿,“最近是怎么了?”

她怀疑是即将出国在即,女儿没独自去这么远过,便有些忧心地说:“不行就别去了吧?在国内读读也挺好的。”

时岁缓缓抬起眼睫看母亲担心的脸。

有那么瞬间。

她脑中浮现晏听礼的脸,竟然真有一丝丝的动摇。

但下一秒。

她便用力摇晃脑袋,闭上眼。

疯了吗。

为了逃离他,你做了这么多的努力。

为了一点好就忘记所有从前的所有为难和痛苦。

是不是想去挖野菜?

你凭什么认为,你这一点小小能量,能让晏听礼做出改变。

你想让爸爸妈妈因为你被看不起吗?

在脑中把自己骂了个遍,时岁才好受了一些。

她轻轻摇头,坚定地和黎茵说:“我要去的。”

黎茵不舍地揉揉她脑袋,叹气道:“也是,年轻的时候要多闯闯。岁岁你去吧,爸爸妈妈支持你。”

“对,多看看世界,”时跃在旁边笑呵呵地说,“在英国想看什么玩什么,就去,钱不够就问爸爸要。”

同样,连父母,所知道的都是她要去英国的消息。

时岁鼻尖泛酸,看着他们点头。

她哽咽出声:“我会想你们的。”

“爸爸妈妈得空,也会去看你的。”时跃笑着说,“还有,你放假肯定也要回来啊。”

时岁茫然,连她

不知道这一天会是什么时候。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快得要抓不住。

时岁在最后几天,独自又回了趟小镇。

她将平安寄养在从小就对她很好的赵奶奶家,奶奶有个孙女,喜欢平安喜欢得不行,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她:“岁岁姐姐,我能一直养平安吗?”

时岁轻轻摇头,哑声道:“会有个哥哥来接它的。”

平安对着她喵喵叫。

时岁不敢再看,红着眼睛转身跑出去。

回到小院,这里的陈设一切如旧。

时岁注意到,晏听礼临走前重新栽起来的番茄,迎着阳光长得正好,有一颗已经结出小小的果子。

她深吸口气,猛地关上门,往外跑。

一路沿着镇子的小溪往上,跑着上山。

直到将小院里的一切全都抛在脑后,她才能喘口气。

凝神继续往山上爬。

她抬眸,看向最高峰的黑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寺庙,虽然比不了京市的大观,但他们小镇的人都很信这个,有什么事都会徒步上去参拜。

父亲时跃总是和她说,他高考那年,天没亮就独自爬了三公里,去寺庙供香许愿。

那年,他也成了小镇唯一考出去的大学生。

山路陡峭遥远,连时跃爬上去,都几天缓不过来。

但父亲说,这是菩萨对诚心的考验。

小镇的保护神,会保佑所有虔诚许愿的香客。

时岁体力不太好。

她一个人,从上午爬到傍晚,到达时,两腿颤着,脸色也苍白如纸。

时岁跪在庙前。

闭上眼,双手合十。

寺庙很小,只有一位常年驻守的僧人。

从他那儿,时岁求来一个香包。

离开的前一天,时岁见了面专程赶过来看她周栩妍,她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消失不见,泪眼婆娑地看她。

时岁将准备好的东西推给她:“妍妍,这些,就麻烦你帮我放在那里了。”

“这个你放心。”周栩姸哽咽道,“保证完成任务。”

离去前,周栩妍将她抱住。

深吸一口气道:“岁岁,多看看世界。”

“期待见到更好的你。”

时岁将她回抱住,重重点头:“嗯。”

飞机穿过天空,划过云层,时岁从窗户往下看。

良久。

她按住闷疼的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八月底,小镇连绵阴雨。

雨丝落在湖面,徐徐散出涟漪。水墨江南,每一帧都美如画。

小院的竹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有人撑着伞,推门进去。

被接回来的平安绕着他的裤腿,开心的喵喵叫。

老式的屋宅的灯亮了两夜。

有人等了三天。

第三天。

刚刚长好的小西红柿被人用鞋底碾磨在地里,爆出鲜红的汁水。

“骗我。”

他发出低低的笑声。

嗓音却已经没法自控地颤抖。

“又骗我。”

“岁岁。”晏听礼唇角是平静的弧度,瞳孔却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满身山雨欲来之势。

“这次抓到你,要怎么罚呢。”

第28章 chapter28他永远也没法知道……

受沿海台风影响。

雨势在山峦叠嶂的小镇还是细密雨丝,往东去杭市,逐渐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雨刮器开到最快,刚刮去前一波水流,新一轮的雨滴便顷刻间填满视线。

开车的司机不由放缓了速度:“小伙子,雨太大了,看不清路,我们停一下,可以吗?”

耳机里一遍遍响起的空号提醒,和再也拨打不通的微信电话。

让晏听礼几乎要颤抖着笑出声。

“小伙子?”见他不应,司机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探去余光。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小伙子给价实在高,自己大概率是不会接这单的。

这冰冷素黑一身,满身的压抑气息,谁知道是不是要去那户人家寻仇,到时惹上官司他也跑不脱。

问了第三遍,后座才传来冰冷的一声嗯。

在路上停了半小时。

后座传来指甲,一下下敲坐垫的声音。

不紧不慢。

但司机就是感觉他很不耐烦,背后起了层薄汗,眼看能路面基本能看清,便忙点火继续行驶。

黎茵刚刚工作完回到家。就接到了通意想不到的电话,她意外地按下接听:“小礼?”

旁边用毛巾给她擦头发的时跃听到这个称呼,也愣了愣,朝黎茵看过去。

对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男生一贯清冽的声音,也沉闷得听不太分明。

“阿姨。我临时来杭市出差。”他说,“酒店没有房间,我能来您家里住一晚吗。”

黎茵和凑近竖着耳朵听的时跃对了对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晏听礼愿意下榻的,估计也只有顶级酒店了,被订满也有可能。

但家里位置不大,担心他住不习惯,黎茵唇张了张,斟酌着打预防针。

但对面像是根本等不及,不等她说话,电话里就传来:“阿姨,我已经到楼下了。”

“雨有点大。”

“那你赶快上来。”黎茵下意识就答,“别淋着了。”

“谢谢您。”

等挂电话,时跃纳闷地问她:“你怎么答应这么快?万一人住不下去咱家怎么办?”

“不知道啊。”黎茵握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脸色也有些发懵。

怎么莫名其妙就答应了。

她道:“我赶快把岁岁房间收拾一下。”

时跃拿伞,下楼去接了人。黎茵则奔回时岁卧室,重新铺了床单,还是岁岁从寝室带回来的,做工和工艺都让黎茵觉得不太寻常。

直到有天洗被子,她在边角看到爱马仕的标签,吓了一跳,问女儿怎么买的,她支吾半天,说是宋婕送的。

从记忆中回神,门外也传来进门的动静,黎茵出去迎接。

看到晏听礼满身湿透站在门边,水珠也从下颌一滴滴下落时,她愣住:“哎呀,怎么没打伞呢?”

“忘了。”他笑笑。

边说,视线边在室内细细转过一圈。

时跃被看得局促地搓了搓手。

这处是他们在杭市的老房子,一个不大的两居室。

几年前,他们掏空家当在京市买了房,但后来行业不景气,又把房子卖了还债。

回到杭市重新住进老房,装修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式。

看他眼神,以为是不满意,时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简陋,只能委屈你——”

话音未落,被冷不丁打断。

“时岁呢。”

晏听礼字句缓慢,眼眸比窗外浓稠的夜色还要黑。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有些愣。

旋即见晏听礼歪头,缓缓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正好开学了,可以和她一起回去。”

“哦,岁岁去英国交换了,昨天刚走,估计还在飞机上呢,”黎茵拿崭新的毛巾递给晏听礼,笑道,“这事儿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和你妈妈说过了,之后岁岁就不用住你们家了。”

“英国?”晏听礼嗤嗤笑出声。

“好,”他点头,重复,“挺好的,看看世界。”

“对,年轻时候多出去看看也好。”时跃随口附和,又道,“你快擦擦水,别感冒了。”

“岁岁房间刚好空着,你今晚就住那儿吧。”黎茵便带晏听礼进卧室,站在门边,“快些洗个澡,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晏听礼视线停在房间床铺,定睛看着。

“这是岁岁从寝室带回来的,”黎茵朝他看看,“说是你妈妈送她的礼物。”

“是吗。”晏听礼笑笑。

他妈送的,全都被他扔了呢。

一切交代完,黎茵便走了,门在背后关上。

晏听礼徐徐扫过屋内陈设。

时岁在这里住到高中前,所有他没有参与过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刚走不久,这里还短暂停留她身上清甜的气息。

他俯身,将头埋进床单。

深吸一口。

睁开一只眼,顺手拿起床头柜前支起的相框。

照片上,十几岁的少女,在画板后探出脑袋,托腮看向镜头。

冰凉指腹沿着她笑靥缓慢滑过。

他低低笑:“想到要怎么罚你了。”

等他买下这个房子。

“把你抓回来,日日夜夜都锁在这张床上。”

“所有人都以为岁岁还在念书,连爸爸妈妈也是。”

“其实已经成了全身都离不开我的小狗。”

晏听礼将照片反扣,面无表情地丢进行李箱。

“到时候会怎么求我呢。”

想到少女脸上可能出现的惊恐和泪意。

哭着求饶。

他胸腔震颤,不停地笑。

笑着笑着。

突然感觉有温热的水珠顺着下颌下流。

他拧眉,用指腹抹过。

水不是擦干了吗。

盯着看了半晌,神态有些冰冷。

“我讨厌下雨。”

但伦敦就是一个潮湿,阴郁,遍布雨水的地方。

哪怕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随时可能来一场暴雨倾泄大地。

飞机在清晨落地,不凑巧,伦敦正绵延不绝地下着雨。

晏听礼皱眉,冷淡地看着天空。

他讨厌这里。

十二小时的航班。

两天没有合眼。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不太好看。

衣服也最好换一件。

晏听礼想。

转念,他又笑出声。

他还是太善良了。

不然见到那个小骗子,她还会以为自己多么在意她。

日夜不息也要过来找她。

晏听礼哂笑。

他只想将她抓回去,锁起来。

她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了。

关在身边,也行。

想到这里。

全身的血液好像又兴奋地沸腾起来。

他很少这么迫不及待。

晏听礼从机场直接打车,去了她申请表上登记的学校。

“Oh,poorgirl。”

突然,路边有个卖花的金发小姑娘被人撞倒,满手的花落地,开车的白人司机悠悠感慨。

“Poorgirl。”晏听礼跟着叹一声,唇角却扬起微笑。

她难道想不到,学校的系统网站对他来说,脆如纸翼,她的ip定位在他眼里也宛如透明吗?

好吧。

他的岁岁总是天真得很可爱。

下车,潮气扑面而来。

满地的雨水,沾湿他的裤腿。

晏听礼看得皱眉。

——选在伦敦,这个他最讨厌的城市。

他要罚她在水里和他做一次。

滑动屏幕,时岁的ip定位,在他手机里解码得一清二楚。

雨幕里,他眯眼,看向这座古老的艺术学院。

他的岁岁。

现在会躲在哪个角落呢?

手机上的距离,越来越短。

想到此。

他喉间发出愉悦的笑声。

不再顾溅湿裤脚的雨水,大步往前。

一千米。

一百米。

十米。

晏听礼撑着伞,冷淡走进皇家邮政,和其内唯一的白人对视。

“Mr.Yan?”那人将手中的快递盒递给他,确认他的亚洲长相,“ApackagefromMissShi。”

一份来自时小姐的快递,寄件地却是周栩妍的地址。

晏听礼唇角溢出平静的微笑。

也是。

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是结束得太快。

那就没意思了。

倒是面前这个白人朝他多看了几眼,视线从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扫过。

善意用英语提醒了句:“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晏听礼一言不发,转身重进雨幕。

手中的包裹很轻。

看来是把旧手机,放到了这里,摆了他一大圈。

挺好。聪明了许多。

他脚步愈发快。

随便找了酒店下榻,还没坐下,晏听礼面无表情,边走边拆快递。

越拆越没耐心,他呼吸变沉,手上加重力气——

包装盒被撕裂。

里面装的东西,也一股脑,全都掉在地上。

他怔忪一下。

弯膝,一样样去捡。

拍下的那张照片,被她洗出来,放在相框。

她唯一露出的,只有一小节指尖。

他唇角扯出冰冷的弧度,放下相框:“我当时就该砸了你的ccd。”

他视线又缓缓移到旁边,手指捡起地上的信件,上面写下几个字:晏听礼亲启。

他漫不经心地笑,眉眼沉沉压着:“等我抓到你,我看你敢不敢亲口说。”

撕开信封,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想必现在已经到了伦敦。对不起,又骗了你。不敢让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也一定不会原谅。但你欺负了我两年,我骗你几次,就当两相抵消了。]

[也在此,我正式和你提出:我们分手吧。不要再找我了,这次我会躲得很好。]

[虽然和你在一起的两年,我总是不开心的时候多,但仅有的幸福瞬间,也足以让我大度地抵消掉对你的讨厌。]

[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是因为我想不到什么能让你看上眼的东西,唯一有点价值的,可能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真心。离开前,我去了小镇最高的那座山,替你许愿,求了一个香包。]

[听礼哥哥,你强大,聪颖,坚定,从来不是他们口中的所说的命格。只是你太孤独,有时会没法自控地偏执。你只是需要多一些人陪你,多一点自信强大的朋友,多一些在意的人,就不用再执着于我这种胆小鬼了。]

[最后,祝你往后道路顺遂,每天都有好天气。]

晏听礼脸上的所有表情消失。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指尖用力到泛白:“你敢,你真的好样的。”

“我这次真的不会再放过你。”

握着信件的手却无法自控地在颤抖。

浑身的雨水一滴滴往下,落在纸张,逐渐蔓延成豆大的水晕。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不让它们滴落,弄湿信件。

也在此刻,他突然捂着胃躬身,将头靠在床边。

一种从在小院就一直被他忽略,刻意压下的尖锐刺痛,突然在这刻成为了搅碎五脏六腑的刀。

他试图缓解这阵陌生的,没法形容的反应。

却第一次毫无办法。

“我不高兴。”他闭上眼,低声,“岁岁,我不高兴。”

“你来哄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睁开眼。

还是一片安静,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胃里突然排山倒海。

晏听礼扶住垃圾桶,痉挛半天,除了在杭市吃的那顿早饭,两天都没进食,什么也吐不出来。

水珠在不停落。

很奇怪,还变得越来越多。

怎么也没法擦干净。

他低哑道。

“我讨厌下雨天。”

又骗我,根本没有好天气-

周栩妍跟着导师拍纪录片,在深山老林猫了一个月,才敢悄无声息地回京市。

如果不是外婆过大寿,她甚至还想去国外再躲三个月。

眼看着再不回去,她妈就扬言给她停卡,周栩妍才在外婆寿礼前三天勉强到家里。

她的外婆,晏听礼论辈分,还能喊一句姨婆,寿宴除非意外,他大概率会露面。

而现在,因为她也要去,这个概率成了百分之百。

周栩妍都不敢想,找不到人的晏听礼,会不会把她抓起来严刑逼供。

抱着这样忐忑的心理,她惴惴不安地随母亲去了外婆的寿宴。

在一众二代中,果然,周栩妍看见居于中心,被人簇拥着的晏听礼。

他们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当属晏听礼。

虽然这群人,背地里该怎么骂他装就怎么骂,但真见着面,一个个比谁都狗腿。

原因无他,现在AI是国内最前沿的风口,现在这些老牌家族或多会少面临企业转型的问题,要能打好关系,得到一句点拨都不知道能给家族带来多少利益。

以往,晏听礼对这种聚会,装得一副人模狗样,温润礼貌,周栩妍不停被家里拿来对比,心里那个呕啊。

但今天,周栩妍看着清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比以往显得更白的晏听礼,不由怔愣住,甚至还有些同情。

任谁看了现在的他,可能都会觉得,他生病了。

但很快,周栩妍就同情不起来了。

她给外婆祝完寿,想趁着人多开溜,偷偷去车库。

边走边不停往后看,生怕晏听礼从哪里神出鬼没地冒出来。

看到没人,才放心,按钥匙,解锁上车。

刚刚坐下。

背后传来一声愉悦又阴森的:“好久不见啊,表姐。”

晏听礼比她小三个月,但从小到大,都没喊她一句姐。

现在这句不合时宜的表姐,几乎让周栩妍毛骨悚然。

别说是时岁,这搁谁,谁不吓飞啊!

但更恐怖的是——

周栩妍回头,看向坐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车后座的晏听礼,尖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的车你为什么可以进来!”

他微微歪头:“你这个车的智能系统,都是我家的。”

“破解它,很难吗?”

“啊!!!”

周栩妍继续尖叫。

男鬼啊!到底有什么能制裁这种人啊!

“闭嘴。”晏听礼眉眼染上不耐烦,冷声道,“很吵。”

周栩妍拉车门,要跑下车。

不知道晏听礼设置了什么锁了车,怎么拉也拉不动。

这一刻,她算是身临其境地代入了时岁的绝望。

更是在心中抹一把泪。

岁岁好不容易跑走,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背叛她的。

而且,周栩妍的确是不知道时岁去了哪里。

她清楚自己的尿性,很容易屈打成招。和时岁讨论院校,也是用A和B代称,除了国家,她的确是不知道时岁具体去处。

具体知道时岁去哪的,估计也只有一手帮她的苏烨。

在晏听礼的逼视下,周栩妍冷静了几秒,转动眼珠,编瞎话:“不在英国,就是在法国吧,总归就是欧洲那么几个国家,你一个个找呗。”

她的小动作漏洞百出,演技连时岁都不如。

晏听礼哂笑:“好,不在英国,也不在法国。是不是,也不在欧洲?”

淦!

周栩妍感觉到智商的碾压,干脆闭上嘴。

“我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晏听礼转动着手机,在这里可以操控驾驶,“五分钟后,车会以八十码的速度往前开。”

“然后。”他缓缓凑近,在她耳边吐出阴森的一个字。

“嘣。”

周栩妍头皮都炸了,差点又要尖叫。

想到刚刚晏听礼的烦躁,连喊都不敢喊了,憋屈道:“你撞啊!你自己也在车上,不怕死吗!”

“先不说我可以下去,但我愿意陪你。”

晏听礼在后座低低笑了,鬼魅一样在她耳边说,“四分钟后,我们一起进医院。我看时岁还能躲到哪一天。”

啊啊啊啊!

周栩妍简直快崩溃了,她捂住脸,倒豆子般惊恐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知道我瞒不住,和她都是用字母代称的!”

说完,半天也没见到回应。

她悄悄睁开眼。

晏听礼用毫无感情的眼神打量她。

像是审视,判断。

似乎看出她这次没有撒谎,他才收回视线,只是脸色更差。

“那她去了哪个国家。”

周栩妍大气不敢喘,握在方向盘的手都沁出一层汗。

“不在欧洲,”他慢条斯理地敲坐垫,“澳洲?”

周栩妍屏息凝神,打定主意不说话。

“还是——”晏听礼停顿一下,“美国?”

周栩妍瞳孔缩了缩。

怕多说多错,她手心掐紧,还是没吭声。

晏听礼唇角翘起弧度,收回视线。

没再就这个问题往下问。

就在周栩妍以为终于混过这个问题时,又听晏听礼淡淡问:“谁帮她的。”

“什么啊。”她装傻。

“我说,”晏听礼加重语气,“谁帮她掩盖信息出国的。”

周栩妍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啊。”

“你没这个本事。”晏听礼面无表情,“我试过通过她父母追踪她的ip,但都被拦截。”

周栩妍倒吸口气。

“有谁能越过我,帮她?”说到这里,他的嗓音变得极冷。

周栩妍已经快疯了,胡乱道:“说不定是她认识的计算机高手呢。”

“你是说,方淮景?”

谁,谁?

周栩妍都没听时岁提起过,瞎扯道:“对,对,可能是他。”

晏听礼从喉间溢出“嗬”一声笑:“那个废物,这辈子就没赢过我。靠什么帮她?”

周栩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晏听礼抬起下巴,字句都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她,找的谁。”

周栩妍沉默不语。

打算就这么硬生生地和他对峙到底。

她不信他真敢撞死她。

这个念头刚起,下一秒——

“叮咚,时间到。”

晏听礼轻快的声音响起,同时伴随着车子开动,以一种要命的速度猛地往前冲。

“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岁岁了。”他在后面不停地笑。

周栩妍瞳孔惊恐放大,眼睁睁看着车直直往墙上撞,捂着耳朵发出尖锐爆鸣。

“苏烨!!!”她尖声,“是苏烨!!!”

轿车一个急刹。

因为惯性,周栩妍整个人往前冲,过山车一样,从高空极速落地。

等看到车停下,距离墙还有十几米,她剧烈的心跳才缓缓放平。

后座门被人打开,套出全部信息。

晏听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周栩妍脸色惨白,全身瘫软地坐在驾驶座,久久不能动弹。

疯子。这个疯子。

她闭上眼睛,长呼吸,心底涌现对时岁的愧疚。

不过好在。

短期内,苏烨是晏听礼越不过的大山。

他永远也没法知道岁岁在哪。

第29章 chapter29他身上的难过已经……

金秋十月,黄金周后,A大校园重归热闹。

周一下午选修课,铃声响的前几秒,薛婧和林安然才踩着点,气喘吁吁地来到教室。

没有了时岁,她们二人都睡得昏天黑地,闹钟响了好几次都不知道,开学一个月,就迟到了三次。

“砰”一声,薛婧放下包,拍着胸口长吁口气:“还好还好,赶上了。”

替她们占了许久位的苏涵往旁边挪了些,冷哼:“再这么晚,就不给你们占位,坐第一排去吧。”

“别这么小气嘛。”薛婧边说边丢几包小零食到苏涵手边。

“一个都两百卡,”苏涵瞥一眼热量,嫌弃,“我才不吃。”

“不吃你别拿啊。”薛婧知道她开始口嫌体正直。

苏涵哼:“送出来就是我的了,我想收就收。”

“嘁,什么德行。”

两人一来一去地斗嘴。

林安然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在旁捂着耳朵,再一次感叹:“好想岁岁。”

原本时岁坐她们中间,总能把这两位姐姐三言两语哄好。

最重要的是,时岁在时,她们不会迟到。

寝室基本很干净,开水也总是满的。

时岁还在阳台养了好几盆小绿植,绿悠悠的叶子生机勃勃地迎风舒展,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现在绿植也黄了,她和薛婧怎么浇水施肥,也养不回来。

这四个字直接让薛婧变了脸色,她重重把笔袋放下,淡道:“别说她,出了国就玩消失,再也联系不上,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朋友。”

听得旁边的苏涵侧头看她,唇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响起。

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夹在其间,逐渐靠近。

为了给薛婧二人留位置,苏涵直接霸道地占了最后这一整排,也就导致,她身旁刚好还有一个空位——

有人缓缓坐在了她的身侧。

苏涵预感很不好地转过头,在对上晏听礼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睛后,头皮一阵发紧,反射性地就往后退,直接和薛婧贴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啊,”他像是没看到她的提防的肢体动作,唇角上扬地打招呼,“苏漂亮。”

这句揶揄色彩的“漂亮”,苏涵没从其间读出丝毫的夸赞意味。

反带一种,诡异的、阴冷的嘲意。

台上老师已经开始讲课,周围也天光明亮。

苏涵勉强镇定下来,无视他的寒暄,目不斜视抬头看黑板。

倒是旁边不明真相的薛婧朝晏听礼看看,转头八卦地用手碰苏涵,小声:“天呐,你成功了?他现在来反追你了?”

苏涵痛苦闭眼:“……”

是啊,要来追命了。

好在一整节课,晏听礼都没有什么多余举动。

他格外安静地坐在那里,呼吸也浅得几乎听不见。

苏涵实在忍不住,将余光稍微偏过去一点。

看到他霜雪般白的肤色,和看不到任何血色的唇瓣。

这真没生病吗?

她心中有些震惊。

这分个手,还分掉半条命了?

似乎察觉她的打量,晏听礼缓缓转过脸,缓缓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好吓人。

苏涵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会真要追杀她吧?

苏涵越想越慌,实在坐不住,中途小课间,还跑了趟厕所冷静。

她离开后,中间空出一个位置。

“好久不见,薛同学。”突然被cue,薛婧放下水杯,“…嗯?”

她感到有些惊讶,看来晏听礼真的很喜欢美术了,连着两学期都选她们院的课。

晏听礼朝她笑笑,语气平常地问:“时岁呢,以前你们总一起上课,怎么看不到她了。”

说到时岁,薛婧脸色暗淡了些:“她出国交换去了。”

“是吗,去哪儿了。”

“英国。”

“哦。”他托腮,像是很好奇地问,“怎么会选英国呢。”

“不知道,其实我们也很奇怪。”

“哦?没问问原因吗。”

“她走之后,我们一直都没联系,她以前的微信也不用了。应该是换号了,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晏听礼唇角泛起星点冷淡的弧度:“真狠心。”

虽然薛婧也很难过,但还是不想别人说时岁不好,便解释:“说不定是有什么原因呢,岁岁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他垂眸,语气淡淡,“她选学校时,没和你们商量吗?”

“有倒是有。”对时岁的突然消失,林安然也感到十分奇怪,忍不住插话道,“但我们都没想到她会去英国,因为她一开始预填的都是美国的院校。”

“美国?”他眉梢稍微扬起。

“对,岁岁是不是还说很喜欢加州的阳光。”林安然想起来什么,问薛婧,“所以为什么去英国啊?她和你说过吗?”

话音刚落,晏听礼突然发出一道笑声。

这笑带着某种接近颤栗的愉悦,让薛婧都忍不住抬头。

看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轻喃:“加州,加州吗。”

唇角弧度也放大,有种平静的狂欢。

他突然站起身,眼睛也弯着,慢条斯理道:“多谢二位。”

替他省了许多麻烦。

不然把苏涵抓起来威胁苏烨,难免伤了师生和气。

他边走边往外跑,正和进门的苏涵擦肩而过。

她一僵,正担心晏听礼会怎么找她算账,对面喜形于色地朝她看一眼:“放过你了,luckygirl。”

苏涵莫名奇妙在原地站了会。

回到教室,薛婧和林安然两人脸上还在懵着。

“怎么了?”苏涵问。

“好奇怪啊,我们还在说话,晏,他突然就走了。”

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苏涵瞳孔震一下,拉住薛婧的手臂就问:“刚刚晏听礼和你们说什么了?”

薛婧有些懵:“…啊?”

“他是不是问你们时岁了?”

“…你怎么知道?”

苏涵来不及解释:“你们怎么说的?”

林安然便一五一十说了真相:“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苏涵深吸口气:“没事,和你们没关系。”

毕竟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百密不如一疏,对晏听礼这种疯子,任何一点漏洞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她揉了揉太阳穴。

想到自己和时岁打包票,只要她不想,晏听礼这辈子都找不到她。如今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知道了这么多。

加州。难道时岁真的在加州吗?

苏涵头疼欲裂,煎熬地等到下课,立刻就跑去了父亲的办公室。

她对朋友最是仗义,承诺了的事必会做到。如果最后还是没能让时岁逃离晏听礼的掌控,还让她背井离乡跑这么远,那她还怎么交代。

“怎么办,”苏涵抱着苏烨的手臂,不停道,“晏听礼这个神经病,太吓人了。爸,你一定不能让他找到岁岁,不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苏烨也听得皱眉:“这小子,倒是小瞧他了。”

“那怎么办啊爸爸。”

苏烨淡定地拍拍她的手,冷笑:“我在美国多少年?他手再长能长得过我吗?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了这条心。”

这么狂,就算不为了那个小姑娘,自己也非要挫挫这小子的狂妄和锐气。

告诉他,这世界上他办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多了去了。

至少现在。

晏听礼不好好磨一磨性子,就别想翻过他的五指山-

若要时岁形容在加州的留学生活,大概是一场“灵感爆炸与咖啡续命”的混合实验。

早晨七点半,她会在宿舍的二楼,被阳光晒醒,毕竟加州从不吝啬阳光。

懒洋洋套上卫衣,去校园咖啡厅。

等待手磨咖啡的同时,听隔壁桌的对话:“你昨晚的定格动画做到几点?”

“…五点,我的主角头掉了,安上去花了我三个小时。”

时岁听得轻轻笑出声。

她的英语已经足以支撑她听懂大部分英文对白。

晏听礼教的英语偏英式,有时语法会更为复杂,美式则为简单好懂。

意识到自己出神时,又想到了那个人。

时岁忙晃脑袋,撇去杂念。

拿完咖啡,她路过走廊,阳光倒映她的影子。

旁边的墙上贴满学生自发组织的“午夜灵感快闪展”,时岁感到新鲜地停下来,看了看。

上午九点,她慢悠悠迈进教室。这里的课堂从不乏灵感的碰撞和交流,教授会面对面,叼着铅笔风趣地点评她的作业:“你画的这个反派,眼神还不够‘温柔地杀死观众’。”

时岁便迅速掏出速写本修改。

在半小时内改完,会得到教授毫不吝啬的夸奖:“哦,如此伟大的作品。”

这里的课程安排没有国内多,更多偏向个人创作。

时岁会在下午,端着没喝完的咖啡,扎进aka工位,周围全是3D建模的嗡嗡声,像是温和的白噪音。

风风火火的金发助教也会突然闪现,点评她的作品:“你故事板的倒数第二幕像便秘。”

时岁已经能逐渐习惯这种美式幽默,甚至还能从最初的窘迫,到淡定地回一句:“那我努力拉出来。”

成功得到助教嫌弃又无语的眼神。

晚上的校园,更是热闹非凡。

走近餐厅,还能看到弹着尤克里里,赛博朋克风的音乐社学生。

凌晨摊在宿舍地毯改分镜,时而能听到窗外传来的萨克斯即兴演奏,可能又是哪位艺术狂人在失眠。

虽然大部分时间时岁还是一人独处,但新生活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多姿多彩。

因为这种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的新鲜感,让她永远对生活保持期待。

时岁与父母的联系,基本半月一次。

她还是不敢多联系,因为前几次和黎茵视频时,界面会不时卡顿,然后自动切断通讯。

这种讯号,让时岁感到不安。

后来苏烨的话也验证了她的不安——如果界面卡顿,那说明有人在追踪监听,会干扰信号。

这还是时岁在来加州一月后,苏烨主动联系她说的。

电话里,对这位名声震天的苏教授,时岁表示由衷的感谢。

但旋即,苏烨让她最近一月都少出门,因为晏听礼查到了加州。

苏烨已经联系人将她在学院的入学信息遮掩,并让人放出烟雾弹,将她的ip定位改到了其他州。

但拦不住晏听礼亲自飞加州,将每个院校都展开地毯式搜索。

“按照他现在这个疯劲,”苏烨冷笑,“干得出这种蠢事。”

时岁听得手指冰凉。

那种卷土重来窒息感,又重新将她席卷,好像连加州的阳光都染上层阴霾。

接下来一个月,除了每周必要的课程,时岁都深居简出。

除此外,她改了一贯的着装方式,买了金色假发,妆容成了校园流行的美式辣妹风,和以往气质大相径庭。

十一月的洛杉矶阳光依然充沛,唯独夜晚多了些寒凉。

前天又熬夜画了分镜,周六傍晚,天际灰下来,时岁才慢吞吞猫出住处,打着哈欠从小路去三百米外的食堂觅食。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时岁怔愣一下,伸手接着,感觉到沁凉的雨滴。

每年非降雨季,加州的月均雨量只有二十毫升。

却在今天下起了雨。

时岁进食堂,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吃着了无滋味的三明治,懒洋洋地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突然,她视线猛地定住,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面学校的mainbuilding下。

晏听礼黑色夹克靠在墙边,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安静,细致地,站在那里看着人群。

那里一般是学校人最多的地方。无论去哪,都需要经过那里。

晏听礼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更为阴翳。

大概相貌过于出彩,又站在那里淋雨,有热情的女生上前递伞。

不知交流了什么,女生脸色不太好地走了。

时岁握着三明治的手轻轻发抖。

大脑也一片空白。

他,还是查到她了?

时岁不敢再往下想,她将帽子沿往下压,又梳理好假发,挡住大半张脸,准备从小路遁回宿舍。

天色几乎完全黑下。

时岁刚要走,再往外看,却见晏听礼缓动脚步,转身走了。

她注意到,那是往校门口离开的方向。

她准备回宿舍的动作停住,终于缓缓意识到,晏听礼大概率,并没有找到她。

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真是印证了苏烨那句,亲自飞到加州,一个个院校傻瓜式搜索。

费力又不讨好。

希望还小到渺茫。

能把他逼到这一步,那必然已经毫无办法了。

时岁睁着眼。

看他一步步,消失在交错的人群,成为一个小点。

直到再也看不见。

时岁轻轻眨一下眼。

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无意识下流,滴落在指背。

她用力抹了把脸。

回到宿舍,来自日本的室友美惠子看到她,主动搭话:“Lily,我以为你还在睡呢,最近天天熬到下半夜,白天也不出门。”

上个室友搬走去和男朋友住了,美惠子这个月才住进来。

时岁这个月深居简出,经常日夜颠倒,和她不太熟。

她勉强打起精神:“今天醒得早。”

“那你出门,有没有看到主楼那的吸血鬼骑士?”

时岁动作猛地一顿,看向她。

“我和你说,”美惠子手放在颊边,“我今天邂逅了位超级帅的美少年,简直像是从漫画里出来的清冷吸血鬼。”

“他今天在中心楼那站了一个白天。我来去好几趟,他都一直在,我没忍住,就上前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时岁脸色有些煞白。

“那你们,”她舔了下干裂的唇,干涩问,“说什么了?”

“我就自我介绍,然后问他来做什么,要待到什么时候。”

“他说他在找一个中国女孩,叫时岁,问我有没有听说过,”美惠子想了下,“他还说他只会待到天黑,因为那个女孩应该只会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出门。”

时岁眼睫轻动,心尖又传来那种绵延不绝的闷痛。

却又伴随着一种矛盾的庆幸,庆幸她从没和人说过自己的中文名。

“我就说没有。”美惠子继续说,“他又描述了那个女孩的长相,问我见没见过。”

“说是黑色头发,到肩膀,有刘海,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美惠子遗憾地说,“可我还是没见过。然后这个哥哥就不搭理我了。”

时岁抬起眼,怔忪地看着镜子中自己倒映的脸。

她特地用了偏黑的粉底,画上挑的眼线,脸颊还细密地叠了一层雀斑,和晏听礼描述的,两模两样。

美惠子刚好在十一月才住进来,从没见过从前的自己。

一切都这么阴差阳错。

就差这么一点点,晏听礼就能找到她。

她垂下酸涩的眼,掩去眼眸中映出的晶莹。

这次,连老天都在帮她。

或许,他们的缘分也终到此为止了。

时岁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透过窗户往外看。

雨停了,温柔的月光透进来。

他应该也走了。

降落平安。

时岁在心里轻声说-

“疯也疯够了,”苏烨转动靠椅,好整以暇面向眼前神情冷淡,消瘦了一大圈的青年,“收心了没?”

其实他更想问他。

服了没。:

两个月时间,用最蠢的办法,把加州的学校掀个底朝天,还是没把人找到。

苏烨简直要笑出声。

二十岁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不给点教训,真当自己一手遮天,谁也降不住了。

晏听礼抬头,视线缓缓扫向他。

随后倾身朝他凑近,“您就不怕我把苏涵,扔到您也找不到的地方吗。”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苏烨眼睛都懒得抬,“当然,你要敢做什么,时岁那个小姑娘,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晏听礼看他,眼底冷沉。

满身硬撑出的固执,其实已经没了任何办法。

苏烨一眼看透:“承认吧,你现在就是没什么本事。”

“人小姑娘嫌你嫌得要命,背井离乡都要跑,何必强求呢,人家就是不喜欢你,再怎么勉强也不喜欢你,说不定躲起来看着你满世界找也不愿意出现。”

“走走走,”他挥手赶人,“快走。”

落在身上的视线带着刺骨般的冷。

苏烨抬脸,看他眼底泛红,像是疯了的狼崽子。

脸色却苍白如纸,也不知道刚刚哪句话对他最为致命。

看他一言不发地关门离开,办公室恢复安静,苏烨才收回视线。

冷笑:“还降不住你小子了,练几年再来吧。”

今年京市的雨水也尤其多。

一场场秋雨落下,气温极速下降至冰点,甚至还没到十二月,就罕见地飘起了一场雪。

窗台前的绿植,像是知道换了主人,无论怎么养,叶子还是逐渐变黄,了无生气。

晏听礼像是感觉不到,垂着眼睑,继续机械地喷水和营养液。

背景音放着动画片的音乐。

因为房间太过安静,欢快的背景显出空荡的回音。

按惯例浇完水,回到卧室。

平安淘气地踩在靠椅上,对着桌上一沓机票嗅闻,边捣蛋地咬碎了几张。

晏听礼看着,拿起机票,没有波澜的视线扫向平

安。

以为闯了祸,平安大眼睛看着他,耳朵怂怂地往后放平。

晏听礼的唇角却缓缓扬起,手指在猫下巴抚一下。

“真可怜。”他边笑边说,“你妈妈不要你了。”

说着,垂眼,手指机械地撕掉机票,将碎纸屑往地上扔。

有什么伴随着纸屑一起落在地上,滴答答响。

平安好奇地低下头,伸舌头,舔了一口。

呸。

咸咸的,苦苦的。

平安歪头,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往上跳,在青年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尾巴还绕着他的手臂安抚地打了个圈。

人,别逞强了。

你身上的难过已经溢出来了。

撑不住的时候,就在咪宽广的胸膛上靠一靠吧。

第30章 chapter30晏总,晏博士。

许是加州的冬天总是太过温暖。

在洛杉矶的街道逐渐点亮华丽的灯饰,走在校园也四处不乏欢快的圣诞歌时,时岁才恍惚——

原来又是一年圣诞了。

那国内现在应该已经银装素裹,白雪纷飞了吧。

在与黎茵的视频中,时岁无意识地问出这句话时,对面愣了下,笑道:“没呢,杭市很少下雪,你是不是在京市待太久,不记得了?”

时岁恍惚许久,才轻道:“…应该是。”

记忆却无法控制地回到两年前圣诞前后,大雪纷飞的京市。

那个人讨厌所有坏天气。

下雪也不例外。

但时岁长在南方,对雪始终有一种情有独钟的向往。

“雪和雨不一样,”时岁尽可能和他形容自己的感受,“雪是轻盈的,洁净的。落在身上轻飘飘,感觉灵魂都被净化了。”

晏听礼则表情冷漠地在一旁撑伞:“雪一融化,就会变成比雨还要肮脏,黏腻的液体,冰冷浸入四肢百骸。”

“比雨还会骗人。”

“……”时岁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平等地恨这么多天气。

那时他们刚睡一起不久,不清楚这个人的恶劣程度,时岁初出茅庐,还剩下一些没用完的胆子。

使坏地抓起一把,往他领子里丢:“那你试试咯。”

晏听礼被冷地一皱眉,在原地站了会。

旋即朝她勾了下唇,眼神却比外边的冰天雪地还凉一些。

也在那年圣诞的晚上,时岁第一次体验到,传说中的冰火两重天,虚脱地躺在床上。

他却是尽兴,恶劣地凑近她耳边问:“现在还喜欢雪吗?”

“……”

阳光温暖照到身上,时岁才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回神。

靠在窗边,看蓝天绿地。

不喜欢雨,不喜欢雪。

她突然想。

或许他会喜欢这里的天气。

过了春假,中国的农历新年也在大洋彼岸到来。

一再确定她不回国后,黎茵脸上浮现失落,却还是尊重她的选择:“那就等岁岁有长假再回来吧。”

时岁抿唇冲她笑,撒娇搞怪。

庆幸直到电话挂断,母亲都没发现她始终没有应答那句话。

冬去夏来,暑假前,时岁朝全球几个顶级动画工厂提交了实习offer,等待结果的过程,她鼓足勇气,仔细规划好路线,旅行了一周。

时岁独自沿着太平洋公路,看漫无边际的海岸线,紫色沙滩反射钻石般的光芒。

拍下这壮阔美景,她盘腿坐在沙滩,看夕阳落下。

在发现喜欢的照片有几百张,却无一人可以分享时,时岁终于感觉到漫无边际的孤独。

时岁捂住胸腔,感觉到心尖绵延不绝的闷疼。

这种疼在食指无意识拨弄按键,到最早一张照片时,达到了顶峰。

时岁怔愣看着相机界面,晏听礼和平安的照片,心慌意乱地关闭相机。

再看面前广阔的海水,她轻眨一下眼睛,将头埋在膝盖,藏住眼中下落的晶莹。

好在投出的实习申请好几家都有了回应。

时岁挑来选去,最终还是决定去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公司。

刚结束旅行,但她不敢停下,马不停蹄就前往迪士尼——这个她从小便仰望的造梦工厂,终于有一天,她也有了能进场的门票。

忙碌的时候,日子也终于过得快起来。

虽然工作时间为标准八小时,但工作内容紧凑,团队的每个同事都很认真努力,时岁在其间,也丝毫不敢懈怠。

每天泡在队伍头脑风暴,画画的手都快成了影。

接到苏涵的电话时,时岁刚准备回工位休息。

她头靠在椅上,闭眼睛按下耳机:“Hello?”

“岁岁,是我!”苏涵清脆的声音传进来,“你在哪,是加州吗?”

“涵涵?”时岁猛地睁开眼睛。心跳也快起来,压低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次晏听礼走后,近一年的时间,除了父母,她没和国内的朋友有任何的联系,好在,和父母视频也没再出现过卡顿。

一切都风平浪静,时岁不止一次想,哪怕再不甘心再生气,过去这么久,晏听礼应该也不会再执着于她了。

他有那么多事要忙,看到的世界也比她广阔的多。等跳出那个固执的怪圈,或许还会觉得,为这么个不值一提的人,做了这么多蠢事,实在可笑。

正出神,苏涵已经道:“我来美国找朋友玩呢,也在加州。你有空吗,见一面?”

时岁心中松口气,转念想到能和久违的朋友见面,她眼中闪烁晶亮,点头:“那我们约在周六,可以吗?”

“好哦,我们不见不散。”

像是为了映衬加州火热的夏天,苏涵换了发色,一头粉棕大卷,配波西米亚长裙。

在美国的她,显得比国内更为张扬自信,刚进餐厅,隔着远远的,就冲她招手,迈着长腿跑过来。

等走近,苏涵摘下墨镜,仔细朝她打量:“天呐,岁岁?”

时岁不奇怪她的震惊,自己如今的模样,和从前的确是大相径庭:“不好看吗?”

“当然好看呀,”苏涵坐下,在她脸上掐一把,“就是没以前软萌了。”

说着又朝时岁看一眼。

不敢相信,仅仅一年时间,她的改变如此之大。

曾经那个安静到都不会大声说话的小姑娘,如今风格迥异,戴着耳钉,身着吊带配牛仔裤,露出雪白的肩颈。

当然,改变最明显的,还是身上的气质,表现在说话时,眼睛自带一种坚定,很少再闪躲回避。

时岁弯唇:“那是好还是不好。”

“好,”苏涵说,“当然好,我喜欢你现在这样。你这一年在这边,怎么过的?和我说说。”

时岁蹙眉想了下,她这一年做的事,实在乏善可陈,似乎除了画画,就是晒太阳。

挑拣着说了些有意思的,苏涵却还是嫌弃地皱眉:“你别说,加州这么好的阳光,你天天宅寝室画画啊?”

时岁眨眨眼。

“没找几个帅哥date一下吗?”

这边的date文化盛行,时岁自然也有所耳闻。

有时坐在沙滩,草地,也能收到金发白人帅哥的邀请,她总以各种理由遁走。

看时岁这表情,苏涵心里也就有了数: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还怕晏听礼那小疯子找到你啊。”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时岁收紧手指,感受冰饮在掌心凝结成汽。

“放心,我都敢大摇大摆来找你了。他现在非常忙,没空再满世界找人了。”

“那他…”时岁尽量平静地问,“现在在做什么?”

“和我爸搞研发呢。”

在苏涵的叙述中,时岁了解到,苏烨最终还是选择和晏家合作,两方强强联手,合力开发新的AI概念模型“ConceptNet”模型。

这个模型引入神经符号AI,量子AI,更精细地将概念化能力应用于多个领域。

启升科技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其雄厚实力更能吸引各行业第三方加盟,其中就有生物医药,教育机构,文化医疗,生态检测等。

他们的野心看得见也摸得着,从发展

宏图看,基本就是要将新技术融入未来生活的方方面面。

时岁听得怔忪,笑了笑:“挺好的。”

“所以你放心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苏涵拍了拍时岁的手背,“依我看,他不会再找你了。”

苏涵不由想起自己上一次交叉学院九楼,见到晏听礼的场景。

彼时他穿着及膝的白色实验服,戴半框眼镜,手中是整沓的实验数据表,密密麻麻。

一个本科生,强到让一众硕博师兄都跑过去听他分析数据。

他说话时嗓音淡,水一样清凉,相比上次见面时那种诡异又阴翳的腔调,不知正常了多少。

之后,苏烨留了晏听礼吃饭,苏涵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大多都是些专业问题,一来一回,很是无聊。

苏涵百无聊赖拨弄着米饭,直到苏烨让晏听礼给她夹菜,他也漫不经心照做。

苏烨很满意,苏涵却震撼无比,后面那盘菜都没怎么再碰。

直到晏听礼走了,她才怕兮兮地问父亲:“你不会还想撮合我和他吧?”

“当然不是。”苏烨道。

当时苏涵觉得奇怪,后来才猛地发觉,父亲这是在给晏听礼做服从性测试。

但某种第六感,让她隐隐感觉到焦虑——晏听礼这种极端危险分子,压抑过久,真不会突然大爆发吗?

几次和父亲提,苏烨都不以为意。

但这些苏涵都没和时岁说。

她还是希望岁岁不受影响,能在加州过上真正开心自由的生活。

“岁岁,别总一个人啦,”离去前,苏涵还是抱着她说,“多交交朋友,有喜欢的男生,也可以date几个。”

“祝你开心。”

时岁抱住苏涵,闭上眼睛,真诚道谢:“也祝你开心。”

“下次见。”

“嗯。下次见。”

这次和苏涵的见面,她的话让时岁的心态有了很大的转变。

脑中某根紧绷的弦也不知不觉松懈——

过去的已经过去,晏听礼也有了新的生活。

时岁抬头望了眼蓝天。

那她也不要再辜负加州的阳光啦。

九月开学,再路过走廊五花八门的俱乐部活动,时岁会驻足挑选参加。

晚上十点,和陌生同学一起参加地下室的“非正式放映会,”各式各样的经典作品改编,有人播放自己的赛博朋克版《海底总动员》,时岁咬着薯片和人群一起大笑。

周五她跳上美惠子的车,半小时开到沙滩,和舞蹈社参加一场热闹的沙滩排球。

加州的夏天似乎永不停歇。

等到时岁反应过来,竟然又是一年冬天。

黎茵第n次问她,今年回不回去过春节,在被时岁以春假放不到那天委婉拒绝后,她温柔的妈妈终于板下脸:“看来我和你爸爸需要跑一趟英国了。”

这话让时岁冒出冷汗。

又是撒娇又是求饶,表示自己一定会用力挤时间的海绵,稍微能挤出五毫升的水就立刻回国时,黎女士才被她噗嗤逗笑,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出国一年多,岁岁比以前活泼开朗多了,眼睛也亮亮的,满是力量和朝气。

看着看着,她又气不起来了。

叹口气:“随你了。”

这年春节,时岁没有再留在宿舍,而是参加了学校的华人年会,和国内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伴边看节目边包饺子。

远在天边的杭市老宅,大年初一,被人轻轻叩响。

黎茵愣了下,前去开门。

看到门外的晏听礼,她惊讶得不行:“小礼?”

“阿姨,路过这边,我来给您和叔叔拜年。”青年一身黑色长风衣,长身玉立在门外。

许久不见,他眉眼像浸润屋外的寒霜,又冷清了许多。

他脚边摆放一排礼盒,是不用看也知道的贵重。

黎茵忙将他迎进来,招呼还在厨房忙活的时跃泡茶。

侧头,看晏听礼视线缓慢转过屋内。

“时岁。”

他突然说起这两个字,声调很慢。

“嗯?”

“她还没回来吗。”

“这丫头,”时跃将茶水放在晏听礼面前,笑骂道,“在外面野了心了,一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没假期就是要实习。”

“我年前还在因为这个事说她,”黎茵怪道,“又给她混过去了。”

晏听礼看着茶水,水气氤氲眉眼,看不清什么表情:“哦。”

他们之间,唯一的话题也就是曾短暂寄住的时岁。这样冷清的对话后,晏听礼没有再说话。

黎茵便和时跃对视一眼,主动问了晏听礼父母的近况。

“一如既往。”都在盼着对方死。

“那好啊。”时跃没让话掉地上。

安静间,黎茵的电话响起。

她接起来,随意敷衍了几句,就以家里有客挂断。

时跃问:“谁的电话?”

“博萃云湾那边的房产中介,”黎茵放下手机,“说是给我拜年,其实是探口风问我们买不买。”

倒是旁边的晏听礼缓缓抬眼:“您要买房子?”

“是啊,”黎茵点头说,“现在这房子还是太小了,得买个大点的,新点的,等岁岁回国,也好落脚。”

晏听礼指尖一下下敲杯沿:“博萃是老牌房企,品质都不错,怎么就…?”

“好当然是好的,还是价格贵了些,我们还在看有没有别的合适的。”

晏听礼颔首,微笑道:“差的钱,我可以免息借给叔叔阿姨。”

“不不,”时跃不太好意思地拒绝,“怎么能问你借钱。”

“不用和我客气,”晏听礼弯唇,“等时岁回来,住的舒服,才最要紧。”

这话,让黎茵有些心动。女儿最多再过一两年,就要回来。博萃那间的地段,质量,都是最好的。

如果能现在就敲定下,最好不过了。

知道这些对晏听礼都是小钱,她便看着他,真诚道谢:“那真是谢谢你了。”

话音刚落,黎茵的手机又响起。

看到来电人,她“呀”一声,和时跃抱怨:“这丫头,还知道给我回电话,都几点了,估计又熬了通宵。”

“砰”。

玻璃杯落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滚烫的水烫红晏听礼冷白的指背,时跃忙抽纸递给他:“我去给你拿点药——”

被打断。

“不用。”

晏听礼鸦黑眼睫动了下,无意识地用纸巾机械地擦手。

“阿姨,您接电话吧。”他说。

黎茵昂了声,刚接通就责怪那头:

“为什么不给我打视频?是不是又熬夜通宵了?”

对面清软的女声含含糊糊,明显还没有清醒。

却还试图抬高声音掩耳盗铃:“没有呢,我亲爱的妈妈。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一定要笑口常开,不能生气哦。”

黎茵好气又好笑,出国待了段时间,变得越来越伶牙俐齿。

“快起床吃点东西。”

“知道啦。”

黎茵:“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时岁嘟囔:“和同学包饺砸。”

“然后呢。”

“去放烟花,超级超级漂亮的烟花。”

母女俩一问一答聊了会,很快那头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又睡着了。

黎茵无奈叹气,挂了电话。

嗔怪时跃:“这丫头,现在越来越不着调,习惯也越来越不好,都是你惯出来的。”

“你平时也没少惯。”时跃摸鼻子,“行了,别让小礼看笑话,”

说话间,他转头看晏听礼。

却见他指背那块被越擦越红,手指也在轻轻颤栗。

“是不是茶太烫了?”他示意黎茵,“快去拿点烫伤药。”

“不用。”晏听礼突然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睛也快速挪开,嗓音很哑,“时间不早了,我有点事要离开。感谢您和阿姨的款待。”

他来的快,走得也快。

长腿两步迈出,沿着楼梯就往下。

背影很快成为一个小点。

风一样消失不见。

转身回去,黎茵摸了把杯沿,责怪时跃:“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应该放温了再给小礼啊,把人眼睛都烫红了,不过碍于礼貌不好讲。”

时跃懵:“烫一下,不至于吧。”

“你皮糙肉厚,人家大少爷,和你能一样吗?”

“好吧。”时跃挠头-

时间总在忙碌的时候流逝得飞快。

时岁再联系上周栩妍时,已经又是第二年入冬,也是她远赴美国的第三年。

过去一年,她忙于修两个学校的学分,赶毕设,同时继续申请了研究生。

等安顿下来,也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看这么久都风平浪静,时岁便彻底放下了大多的设防,准备从周栩妍开始,逐渐和从前的朋友取得联系。

“天籁啊,”视频那头,周栩妍夸张地做捧心状,“又能重新听见你的声音。”

时岁被她逗笑,毫不吝啬地夸奖:“你也是,又漂亮了。”

“那当然。”她骄傲地撩头发。

“还打算在那边读研?”周栩妍问。

时岁沉默了下,道:“我挺喜欢这里的,想再待一会。”

“好吧,”周栩妍托腮说,“其实我感觉,现在你回国,问题也不大。”

这已经是第二个和她这么说的人。

“那个小变态,除了第一年疯了一轮后,好像突然就顿悟了,现在正常得不得了。”

周栩妍也说起前几次和晏听礼见面的情境。

说他对她的态度,就和时岁从没有出现过一模一样,再也没提起过她这个人。

“而且他最近在忙上市,启升科技要改名智联未来,过几个月要在纳斯达克上市了。”

虽然时岁远在美国,但稍微刷社交媒体,也知道“CN”概念在全世界范围的爆火。

这是目前全世界算力最强,自我学习最快的AI,更是预示新一轮科技的迭代。

“国内有专家说,智联未来的上市估值可能会有超过一千亿美金。”

时岁安静地听着,咬薯片的动作却戛然停顿。

她看着周栩妍的嘴一张一合,脑中却在天马行空地数着零。

个十百千万亿。

还是美金。

简直是天文数字。

不过对她这种穷人来说,一千亿还是一千万也没有区别。

反正都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字。

“你还在听吗?”

时岁:“在呢。”

周栩妍已经被家里拿来和晏听礼比麻了,忍不住喋喋不休地吐槽:“晏听礼现在身价可真不一样了,“CN”模型是他和苏烨团队一手研发出来的,核心技术,大量资金,都攥在手里。”

“现在走哪,那群富二代狗腿都殷勤喊他一声晏博士,或者小晏总。”

周栩妍哼哼,看时岁:“要不是他一遇上你就犯病,我绝不让你和他分手,然后你拿他的钱养我一辈子。”

时隔这么久,再说这些,时岁心底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只是浅淡地笑了下。

实在她如今和晏听礼的距离,太遥远了。

遥远到晏听礼偶然想起她这么个人,都估计得在心里呕一下这个拿不出手的前任。

时岁尽力忽略胸腔那一丝丝闷堵,和周栩妍玩笑:“他要是能良心发现得话,就该主动赔我点钱。”

太久没有聊天,时岁和周栩妍聊到了深夜。

直到对面忍不住八卦地问出和苏涵一样的问题:“你在那边这么久,就没date什么小帅哥?”

时岁眨眨眼,没说话。

周栩妍啧声:“就知道你搁加州做尼姑呢。”

却见时岁唇角往上扬了下。

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周栩妍扬声,一连串问:“不会吧?真有?天呐,什么样?帅不帅?快给我看看。”

时岁:“没那么快,还在接触而已。”

“那长什么样,你总要和我说说吧?”

时岁回忆了下西奥多的长相,想了半天,竟迷茫地发现,见了这几次面,她还是没记清楚他的模样。

只能笼统道:“他是中美混血,黑眼睛,个子很高,很白。”

又想了下:“手指很长。”

“多长?”周栩妍震惊,“你试过了?”

眼看周栩妍平路也能开车,时岁无语:“是我看过他弹钢琴啦。”

“哦?他也会弹钢琴?”

这个“也”字,让时岁微微一愣。忽略那种下意识慌乱感,应声:“嗯,弹的挺好的。”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们认识的过程其实很简单。

就是新学期开学,西奥多在学校迷路,找她问了路。

后来,他们又很凑巧地在晚上的音乐社碰见,为表感谢,西奥多弹了首曲子送给她。

这首曲子时岁听明白了,是《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欣然表示了感谢,当天西奥多加了她联系方式,时岁想了下,没有拒绝。

很快,西奥多便在线上约了下一次见面。

“挺好,”周栩妍鼓掌,“祝你下周的约会顺顺利利甜甜蜜蜜。”

时岁笑笑。

一直到凌晨,两人都聊困了,才挂断电话。

屏幕上跳出红色符号。

以为是手机没电,时岁惺忪着眼插上电,便往枕头上栽倒,睡了过去。

没有发现。

红色符号是苏烨让她安装的防监。听。软件发出的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