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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件。

消防队那边给出的结论是煤气瓶年久失修导致的压力不稳定,檀华的负责人已经在火灾中丧生,没有人会为这场爆炸负责任。

南川市局勘查部门也被派出共同调查事故发生原因,聂徐川钻了个空子拿到了事发前已经储存在云端的监控录像,爆炸发生后前段摄像头已经损坏,他们的数据并非实时传输,也丢失了不少。

谢黎和时归跟着大部队到达现场进行勘验,聂徐川回家看监控。

要不是这一次的爆炸,檀华的监控录像很难被拿到,这种敏感的地方总是会拍到一些不该拍到的东西。

聂徐川皱着眉看屏幕上那些平日里高风亮节的人熟练地进入檀华,习惯性将车钥匙交给侍者泊车,走进已经被预留好的包间,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与平日里不相符的从容。

这里有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虽然只有一个机位,但也拍到了不少东西。

聂徐川随手往后拉动几寸进度条,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儿歪歪倒倒走进檀华,看起来已经喝了一趴,脚步醉醺醺的,门口几个侍者都迎上前去搀扶。

刘朝拒绝了侍者的触碰,随手将领带扔到其中一个的手里,揽着另一个拿着外套的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还记得那人叫文柏寒,猴子他们刘朝死后摸排人际关系时调查过,是刘朝最铁的狐朋狗友之一。

聂徐川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那王何会在这里出现吗?

之前他们去过,檀华是会员制,那么王何应该没有机会进入到檀华内部。聂徐川赶紧联系猴子调来了檀华周边其他商铺的监控,正好还有几个能够拍到檀华附近的街市和一旁黑灯瞎火的小巷。

聂徐川四倍速快速拖动着,终于找到刘朝进入檀华那天的影像资料。

果然看见王何出现在一旁的小巷子口,佝偻着身躯,脚步虚浮,手里还拎着一件外套。巷子口有盏昏黄的路灯,正好照出那件奢侈品外套经典的花色,也正是王何尸体旁边摆放的那一件。

再打开另外一个视角,这次的监控里没有出现王何,而是刘朝和另外一个陌生人起了冲突,此时此刻刘朝臂弯里还拿着自己的外套。

由于是晚上,监控画面画质不太清晰,也没有收录声音,无法可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从画面里看到刘朝动手推了人,那人也不客气地还手了。但是他力气明显不敌刘朝,被打倒后还被踹了一脚。

刘朝喝多了酒脑子晕晕的,可能觉得这种单方面的斗殴没什么意思,把他撂在这儿就拐到一边的小巷吐去了。等他从巷子里出来,手里的外套就不翼而飞了。

聂徐川觉得有戏,立刻让猴子去联系了刘朝的那位朋友,文柏寒。

他还在等待调查中,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这次的爆炸案虽然已经远远盖过了他的黑热搜,但是上面一天未动,他也一天不能违规办事。

给猴子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他又拿出之前爆炸案的材料对比。

檀华又成了事情的焦点,最近发生的三个案子于此相连,两起杀人案和一起爆炸案就此开始。

聂徐川拿出那个小小证物袋里的牙齿,小小的,被保存得很好。

只是表面上裹上一层灰烬燃烧后的脏污。

时归还没回家,他还有时间思考。

第36章 离开 时归身上的疑点……

时归身上的疑点很多。

突如其来的调令, 解释不清的身份,犯罪现场的物证。

桩桩件件如同谜障,他仿佛站在蒙蒙雾气中,四周是看不清的景色, 走不出的无形墙壁。

时归丢失了很多记忆, 但如果他真的是阿瓦口中所说的夜莺, 那他究竟是被谁关进了笼子?

如果他真的与十二年前的爆炸案有关, 聂徐川不敢想。

这三起案件的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与时归扯上关联, 尤其是檀华的爆炸,牵涉进无数无辜的生命,难道就为了对时归进行一场赌博般的栽赃吗?

或者说,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牵扯出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呢?

他是来提醒时归,别忘了, 暮雪爆炸,与你有关——

时归下班了, 从局里拎回来两份盒饭, 提到聂徐川书桌前。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还在继续播放着。

“发现什么了吗?”

“消防队那边结论没错, 的确是年久失修导致的,可能会问责相应的质监公司。”时归解开塑料包装袋,把盒饭摆到聂徐川面前。

市局食堂打的菜, 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但那道彩椒牛肉看起来还挺鲜亮。时归就坐在他身边, 打开一摸一样的饭菜。

“这一次伤亡人数很多, 很多人都没有跑出来。政府那边已经来人了, 正在统计具体的伤亡情况,准备对家属进行补偿。”

聂徐川可以想见时归看到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带来的冲击,火焰将一切烧得焦黑, 一切都在高温下蜷曲得面目全非。吊顶和碎裂的地板之间夹杂的不知名尸体,就那样化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

时归的确情绪缺失,但并非没有心。

“我们能做的就是查清真相。”聂徐川不会安慰人,只能捡出几句来宽慰时归。

“这件事情,是不是仍旧与我有关?”

聂徐川盯着碗里的彩椒,没有偏头去看他的眼睛。

窗外下起一场急雨,被玻璃窗隔绝在外的雨声很闷、很寡淡。

屋子里寂静得很,那些雨滴仿佛伸进时归的身体,带来一场经久的潮湿。

“看来是与我有关。”

“时归,这不是你的错。”聂徐川第一次从时归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绝望,是等待着苦尽甘来的人发现前方只有更大的深渊。

这个世界上有十六亿人,为什么只有我产生黑色关联。

好孤独。

但甚至所有的孤独都与我不相关。

时归看着聂徐川的欲言又止,窒住了呼吸。

那些往事如急雨般坠落下来,在他身上留下青白色的伤口,却不停留。

“聂徐川,我骗了你。对不起。”

时归伸出手按下监控录像的暂停键,电脑屏幕闪烁的光亮倏然停滞。

“什么意思?”聂徐川捉住他想要收回去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他想要逃的意图。

“其实你也一直在怀疑我吧。”时归一瞬间冻住了眼神,仿佛刚刚被触动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那个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柔软的时归,忽然展露出不曾表现过的锋利。

“不过也是,你是刑侦支队长,怎么可能会这样相信我的三言两语。”

他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仿佛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壳里。

“如果你对我没有丝毫怀疑,为什么,不拿出你藏起来的牙齿?”时归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但聂徐川实在握得太紧了,手腕那一圈都攥出红痕。

“放开。”时归冷冷道。

“为什么?”聂徐川咬着牙,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想要从时归的眼神里寻找出想要的答案,但暮色遮蔽,他看得太过于朦胧。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本身,也就不该成为法医。我本来,也就不拥有自由。”

“时归,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说想起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就像以前那样好吗?”

他想走。

聂徐川的焦躁不安根本无法掩饰,一股无措的浪潮涌来,他根本不敢放开时归的手。

“你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没办法确定不是吗?如果就这样把所有人的性命归咎到你一个人头上,这是你对自己的酷刑,这对你根本不公平。”

“你很聪明的,聂徐川。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我,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刘朝不会死、王何不会死,檀华也不会发生爆炸。”

“他们在向我传递信息。”

聂徐川瞳孔深处一震,“他们?”

“可笑吗?我不记得了。”时归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丝毫感受不到笑意,仿佛是某种陌生的肌肉记忆,“聂徐川,我错了。我不该来南川,我的命运就是顺从。”

“时归,你到底想起什么来了?你跟我说,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不是吗?”

平时聂徐川很期待时归叫自己的名字,他老是聂队聂队的叫着,语气里毫无感情。但只有他在叫自己全名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话语里明显的起伏和情绪的波动,不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更加鲜活了些。

今天时归叫了他很多次名字,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期待。他像是饱含着感情却又像是没有感情。

聂徐川几乎要分不清。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时归终于抬起眼睛,昏黄的灯光下聂徐川终于看懂了他的颤抖与绝望,把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明明已经是夏天,但时归的身上却异常冰冷,他在紧张还是在慌乱?聂徐川分不清楚,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分清楚。

当温度通过肢体的触碰传递,怀里的小幽灵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

“我想起来,那个送夜莺的人。”

时归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喃喃。

“是乔观。”

聂徐川侧身,那一秒暂停的画面中,那个慈眉善目、行事低调的男人进入檀华的身影被清晰地收进录像中——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长,也许是因为谁都舍不得分开。他们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抱着,在深夜长久的漫漫潮湿中互相取暖。

“你说你骗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最近总是会有模糊的片段闪过。”

“这叫隐瞒,不叫骗。”聂徐川纠正他,即使是时归自己,他也不喜欢看到时归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自从那天在社区食堂见过乔观以后,我就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我这几天睡前一直在反复回忆,终于能够确定就是他。”

时归对他还是不够信任,聂徐川心想,他这人看起来像个傻白甜,但实际上异常谨慎。即使那天在医院,聂徐川已经选择为他瞒下所有事情,但时归还是没有对他全盘托付信任。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我一直有所耳闻。”时归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在安副局和你面前说不知道是假装的。”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那颗牙齿的事情?”

“现在才敢确定。”时归为自己辩解道,“我在省厅其实更像一台检验机器,他们输入数据,我就吐出报告。那颗牙齿我见过,觉得很熟悉。但是如果他们不安排我查验,我就没有任何接触的权限。”

聂徐川把时归往怀里拢了拢,清浅的呼吸和心跳混杂在一起,他听见怀里人悄悄地问:“这样,雨是不是就下不进来了?”

聂徐川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把他搂紧了,“以后,都不要走好不好。”

怀里很安静,时归眼睛闭得很紧,呼吸已经平静了。

装睡,聂徐川轻笑一声,这才是小骗子吧——

聂徐川几乎一夜未睡,梳理着现如今能够知道的一切线索。自从时归来到南川,这些案件就仿佛连环套索一般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阿瓦死后,禁毒支队那边一直沿着这条线往后追查,原本是要做一些收尾工作,但一直到如今都没有结案,这已经有些蹊跷。

现在想来,应该是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接手了南川这块风水宝地。

阿瓦知道时归,心理上对他产生变/态/扭曲的感情,但另一面却不敢对时归真的痛下杀手。这说明时归身后人的权利是要在阿瓦之上的,杀了时归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所以他同情时归、厌恶时归、却又不得不忌惮时归。

他们是从檀华一路查到杜文进和殷竹,再从彰雾山中发现阿瓦的踪迹。

那这一次檀华的爆炸,其实不仅仅是为了牵扯上时归,而更像是一场新老权利交接之间的宣言。

檀华早已经不在了,现在这里的生意拥有了新的主人。

时归在遇见乔观后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送夜莺的人。而阿瓦对时归的称呼也是夜莺,这是不是代表着夜莺的称呼是来自于乔观,而乔观就是那个让阿瓦无比忌惮的人呢?

如果是乔观,那他如此大费周章留下如此指向性明确的线索,究竟是要对时归做些什么?

时归失忆了。

聂徐川有些豁然开朗。

也许乔观根本不知道时归失忆了。

如果乔观并不知道时归失忆了,那这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第一个刘朝的死去,是乔观给他留下信号,但是时归并未识别出来。然后是王何,但是失忆的时归仍旧没有办法回应他。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两名受害者仅仅在檀华门口产生了简单的交集,却被选中成为了如此富有仪式感的杀害对象。

再然后,檀华爆炸了,是对十二年前爆炸案的模仿。难道前两起案件也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但是犯罪手法和杀人凶手的问题,暂时还解释不清。

聂徐川的宗旨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总是很难揣摩,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案件当中,只能先顺着一个思路往下查,有了新的线索后再及时修改调查方向。如果没有自己的思路,就很容易被犯罪嫌疑人带着走。

但是这场爆炸被定性为意外事件,乔观干干净净置身事外,根本揪不到他小子的狐狸尾巴。如果强行调查,还很有可能牵涉到时归,这就正好顺了乔观的意思。

聂徐川皱紧了眉头,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对方迟早有可能对时归直接下手。

前两次时归的不回应,很有可能被理解为——他反水了。

所以现在的首要的任务是试探并稳住乔观,其次是想办法拿到省厅那颗十二年前爆炸案中的牙齿,确认时归和他的猜想。

一旦确认,那乔观和十二年的爆炸案便脱不开干系,重启爆炸案的调查指日可待。

聂徐川累极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和头脑风暴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电脑屏幕依旧亮着,乔观的身影定格在踏进檀华的那一瞬间,他靠着卧室的椅子睡着了。

桌上的饭盒还没收拾,几个小时过去已经凉透了。时归的那份盒饭罕见地没怎么动过,而聂徐川的那一份中的彩椒牛肉倒是很有吸引力。

能够让他一觉到天明——

时归的速度很快,他走特招通道进的省厅,现如今也是借调到南川,他的档案终究是归省厅管理。

特招人员身份特殊,每个人身上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情况,能够特事特办,所以他的离职报告批准的速度也很快,不需要解释什么理由。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南川。

趁着一场淋漓的大雨,趁着浓密的夜色,趁着,他心软的瞬间。

来到南川的几个月里,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间。

他在这里将自己重新养育,或者说治疗前半生留下的顽疾。

他缺失的情绪如同漏风的船帆,让他在人生的大海中时常迷茫,游离于船只之外,也找不到港口停泊。

支队里每一个人都鲜活,就像不同颜色的布料,一点一点,缝缝补补,将他带上正常的航线。

聂徐川,他想到聂徐川。

前不久刚刚见过他的父母,他甚至幻想过,那会是他的港口吗?

在无数彩色泡沫幻灭以后,他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船锚。

时归没有打伞,在雨中越走越快,豆大的雨点一直持续到清晨,冲刷掉他离开的痕迹。电话卡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他什么也没带走。

正如他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

除了那件,被扔到他头上的外套。

他像可耻的窃贼,隐秘地为后半程每一分钟的孤独做好准备。

跨江大桥边,一辆车慢慢减速停在他的脚边,透过茶色的玻璃看到对面那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睛,时归浑身的弦都绷紧了。

“孩子,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他的声音透露着威严,明明是凌晨却不带任何疲惫,透过车窗和巨大的雨幕传到时归的耳边,只剩下隐隐约约听不太清的嗡鸣。

但时归早已经能够读明白他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带着满身雨水踏上了车。

车辆缓缓开动,天亮微明之时,他彻底离开了南川这片土地——

“时归?”

聂徐川从家里醒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时归不见了。

他原以为时归已经离开家上班去了,家里没有少任何东西,就连时归搬家来到这里时用的小背包都还放在原处。

聂徐川先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巨大的不安感席卷了他。

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到了下午,无数个未接来电充斥着他的屏幕,他先回拨给欧阳。

“老大,小时法医辞职了?你知道这事儿吗?为什么这么突然?老大!你说话呀!我们大家都只收到了通知,小时法医今天根本没来上班”

“你说什么?”聂徐川刚刚醒来,嗓音嘶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老大,要不你来市局看一眼吧,局里好像来了新的法医。”

欧阳连珠炮似的信息几乎让聂徐川呆在原地。

时归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恍若他的一个梦。

他以为时归要敞开心扉了,没想到是临别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聂徐川慌忙赶往市局,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安副局的办公室。

“时归呢?”

安副局对这件事情倒是看得出来很开:“正当程序、正常流程,离职了。”

“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聂徐川的印象里,公职人员离职流程很长,至少也要走一个多月,各种签字批准的程序一大堆,哪有人一夜之间就离职了?

“时归是特招人员,你要理解。他能够在这个岗位上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时归不会走的,他的案子还没查完,他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安副局叹了口气,上次聂徐川在他办公室说的那么一通早让他明白这两个小年轻之间是有些弯弯绕的,但没想到聂徐川还是个念情的。

“时归是特招,档案归属于省厅,他根本不需要得到南川市局的批准。在省厅那边走完流程就可以离职了。你也不要为难人家,时归的难处你也知道,法医岗本身压力就很大”

聂徐川完全没听进去安副局驴头不对马嘴的劝解,但那一句时归的难处的的确确说到了点子上。聂徐川不再纠缠他,反而再次回到了家。

细细回想着昨晚和时归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要从中搜刮出有限的线索。

他看到桌上的盒饭,聂徐川苦笑一声,原来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

他要走,自己是留不住的。

他回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现在看来成了预兆。

也许时归并没有打算和自己讲那么多,那个拥抱过后的话语是他的情之所至吗?

他还记得,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的画面,精准地卡住乔观留在屏幕上的那一刻。

时归想给自己留下线索。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时归没想到的是,聂徐川直接攥住他的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贪恋。

聂徐川不再犹豫,他确定时归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他一定要把时归找回来。

第37章 流浪 进入雷雨季节,……

进入雷雨季节, 澜江水位上涨,江水湍急浪猛,还没靠近江边水腥味就已经争先恐后扑面而来。

市局门口的排水管堵了,门口低洼处的积水排不出去还在紧急抢修, 上班路过的都踩了一脚水, 裤管和鞋子都遭了殃。

“这个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欧阳刚买的限量版球鞋被泡了水, 给他心疼坏了, “哎哟, 小时法医能帮我”

话还没说完命苦的球鞋就又被谢黎狠狠踩了一脚,欧阳苦着脸一抬头,就看到聂徐川就逆着光站在门口不远处, 整个人都浸在昏暗的光影中,他赶紧收了声。

时归走了, 聂徐川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该查案子查案子, 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就怎么相处, 但只有相近的几个人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低气压, 在每一个静默的时刻都倍感落寞。

尤其是谢黎,刚磕上的CP就这么断崖式分开,其中一个还是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 她很担心聂徐川的情绪问题, 这几天格外关注他。

聂徐川听见欧阳说时归的名字下意识看向法医室, 新来的法医已经顶替了时归的位置, 正在和小孙对接工作。

一眼落空。

聂徐川默默收回目光, 冲着屋内说了句开会。

“已经把文柏寒叫来询问过了,他承认前不久他和刘朝去了檀华,他说他在门口见到刘朝的时候刘朝就已经喝醉了。”

“那他知道刘朝在门口跟人发生冲突吗?”

“他坦白说听刘朝提了一嘴, 就说什么臭乞丐抢他衣服,好像是给人踹了两脚。然后说衣服脏了,就给扔路边儿了。”

聂徐川按时间顺序放出那几张监控截图,着重放大了那张深棕色的奢侈品外套,解释道:“这件外套是刘朝的,一开始拿在他自己手里。然后在他与人发生冲突时,还是拿在他自己手里,最后,他进入了王何所在的这条巷子,外套就从他这里到了王何手中。”

“两个完全毫无交流的人在死前忽然在檀华旁边的巷子里有了关联。”谢黎当时是见过那件外套的,就随意摆在尸体旁边,现在一想确实可疑。如果凶手要剖开心脏,无需多此一举。

“那个和刘朝起冲突的人是谁?身份查到了吗?”

猴子低下头羞愧道:“暂时还没有。檀华爆炸之后一时找不到目击证人,不过去问了周围几个商铺,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游荡,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聂徐川忽然警惕起来,那个之前撞到时归然后潜泳逃走的人不也是个流浪汉吗?

“南川最近怎么出现这么多流浪汉?”欧阳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之前市政改革后不都救济脱贫了吗?”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聂徐川望向欧阳,“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咱们这个案子,我这几天上班也在桥边看到一个乞讨的。年起轻轻的,随便去打份工也好。”

“对哦,好像是这样。”谢黎也插话道:“我上次好像也遇见了,在社区食堂那边。”

聂徐川想起来第二个死者王何由于严重的肾病而被迫流浪,身形枯槁憔悴,但是那个撞到时归的流浪汉却完全看不出身体上有任何疾病。

甚至全力奔跑之余还可以撞倒一个成年男性。

“打电话给分局询问下辖派出所最近发生在流浪汉身上的治安管理处罚案件有没有增多。”聂徐川沉声道,“尤其是那些刚刚到南川的。”

刑事案件不是天马行空的悬疑小说,受到许多条条框框的制约,办案也需要执行程序正义。按照程序走即使每位办案人员的能力有所差异,也会尽可能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聂徐川的办案手法已经算是其中较为大胆的,但也没办法完全参透犯罪分子的变/态/心理。

与犯罪的角逐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奔跑。

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老大,派出所那边反映说没有,统计结果没什么变动。”猴子打完电话赶紧回来汇报。

“这就怪了。”

聂徐川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过来。

一个城市里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批年轻体壮的流浪汉,没有工作,没有犯罪,没有扰乱社会治安,这样一支沉默的队伍,静悄悄来到了南川。

“老大,怎么办?需要上报吗?”谢黎有些着急,万一流浪汉就是杀死刘朝和王何的凶手,那他们来到南川的动机就很值得分析了。

“没关系。”聂徐川面无表情地一摆手,“他们又没犯罪,既然是流浪汉,那就得和民政那边协调好去救助。准备戴一戴红袖章吧。”——

雨点如珠落下,跨江大桥下支起志愿者雨棚,工作日的上午行人稀少,撑着伞匆匆忙忙掠过,连一眼也不愿施舍。

除了这一处,聂徐川还挑选了一些地点设置了雨棚。民政去拉了企业赞助,海梧集团巨大的商标就贴在棚子上,他们除了是南川的纳税大户,同时也深耕慈善。但凡市里的慈善活动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江水汹涌,跨江大桥的桥洞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欧阳手臂上挂着红袖章穿过巨大的雨幕来到他面前。

“兄弟,你家是哪儿的?需要帮助吗?”

那人头发像枯萎的海草,胡子拉碴,几乎看不见嘴,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但欧阳透过单薄褴褛的衣衫能看到他壮实的身材。

听到欧阳的话,他反应了几秒才抬头,然后换了一边继续睡,不理会欧阳的话。

“我们是志愿者,不是坏人。兄弟你要是有困难,我们都能帮你!”桥洞中雨声回音隆隆,几乎要掩盖欧阳的声音,但那人背过身去的动作明显是听到了却不愿意回话。

“难道是哑巴?”欧阳心里嘀咕了两句,想着问问有没有会手语的过来问问。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从桥洞里翻上来,身上被雨水沾湿,还有些狼狈。上去之后发现聂徐川打着伞站在旁边,他赶紧钻进伞下。

“老大,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社区食堂那边了吗?”

“情况怎么样?”

“这就是我那天见到的流浪汉,长得还挺壮的。我喊他也不搭理我。”

聂徐川刚刚站在视野盲区,听见了欧阳的问话。正如欧阳在会上说的那样,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社区食堂那边也是一样,愿意接受帮助的人很少。”

“这他妈的真是奇了怪了,之前每次志愿活动都跟大爷大妈抢着领鸡蛋,这次是怎么回事?下雨了胃口不好?”

聂徐川的电话响了,隔着衣服口袋震动。

“聂队,社区食堂这边有变化,有人开始过来吃免费的盒饭了。”猴子留守在社区食堂的志愿点,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人陆陆续续过来领爱心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且看穿着打扮的确是流浪者,吃东西也狼吞虎咽的。”

聂徐川“嗯”了一声,猴子向来观察仔细,他说出口的话一定就是他所看到的。

“有没有什么别的人过去?”

“有啊,海梧集团那边也来了一些志愿者帮忙分配餐食,他们老板还亲自来了。就是之前那个经常上新闻的。”

聂徐川心神一凝,“乔观?”

“诶诶诶!对对!就是他!”猴子还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感叹道:“没想到他这人是真的热衷慈善,今天也没什么媒体过来采访,没想到还亲自过来了。”

“猴子,交代你一件事。”聂徐川低声道:“帮我把乔观看好了。”

电话对面凝滞一秒,迅速传来一声低沉的“是”。猴子对聂徐川是完全的信任,即使还不知道原因,也会百分百执行他的命令。

“注意不要被他发现了。”

聂徐川交代完便拉着欧阳朝志愿点走去,桥洞下的流浪汉仿若有所察觉,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丝毫不顾忌这场倾盆大雨。

等他浑身湿淋淋地走到雨棚里,谢黎被吓了一条,高大的身影从门外钻进来,声音嘶哑:“吃的,我要吃的。”

“朋友你好,你能说说你叫什么,是哪里人,需要什么帮助吗?”谢黎反应过来,欧阳和聂徐川就在旁边,她立刻朝着门口身材壮实的流浪汉走过去。

“吃的,我只要点吃的。”他声音低沉着重复,一身破烂衣服往下滴水,头发胡子都湿淋淋的,仿佛刚刚从江里爬上来的怪物。

聂徐川咳嗽了一声,谢黎立刻从保温箱里拿了份爱心餐,又从抽屉里掏出几包压缩饼干递给他。

“谢谢。”

他撂下一句话接了餐就离开了,似乎不想在雨棚里多待一秒。

“哎,你叫什么?方便我们登个记可以吗?”谢黎走上前去毫不嫌弃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僵直了一秒,似乎是在克服什么条件反射,脖子像机器人一般拧过来,扔下两个字。

“沙梁。”

谢黎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他离开了,聂徐川暗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雨滴落在棚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刚刚沙梁的一进一出仿佛把潮气带入这片三角形的空间,湿漉漉的气息蔓延开来。

聂徐川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这群流浪汉的到来和乔观脱不开关系。或者说他们原本就生活在这里只不过现如今换了一种身份。

他们甚至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份。虽然外表改变了,但是内里却没有适应。

王何是真正的流浪者,面对一件被丢弃的外套,他的第一反应是捡起来继续穿。而这群冒牌货在面对城市里突然多出的志愿点和爱心餐却无动于衷。

甚至需要乔观的提醒。

“老大,究竟怎么回事?”

“密切监控这群流浪汉的动向。”聂徐川毫不避讳开门见山:“这次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乔观。”

第38章 内讧 “乔先生,您要不……

“乔先生, 您要不歇一会吧,忙这么久了。”一旁的工作人员劝说道。

乔观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上午,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志愿者红马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在志愿者雨棚分发爱心餐时却绝不是做做样子。

他解开袖扣把袖子挽到手肘, 丝毫不顾私人订制的衬衫价格。他弯腰拿出保温箱里的盒饭递出去, 耐心询问着对面领餐人是否需要帮助以及相关的信息, 时不时随意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乔观一看就是非常熟练的志愿者, 各种流程都不需要人叮嘱,反而还去帮助那些年轻的志愿者登记搬运物资。这些年乔观对志愿和慈善的热衷有目共睹,社区食堂的工作人员纷纷交口称赞。

“没关系, 再忙一会我也要回去了。”乔观笑呵呵的,两鬓有些未遮掩的白发, 一点儿架子没有,和蔼的态度与平时只会出现在报纸杂志上雷厉风行的商界大佬大相径庭。

“我们这儿也忙得差不多了, 乔先生您是大忙人, 来这儿帮忙心意已经到了, 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正事儿了。”

“这也是正事儿,不打紧的。”乔观仍旧笑眯眯的,眼角岁月的痕迹雕琢明显, 随即他话锋一转, “你说是吧, 年轻人。”

忽然被点到名的猴子一惊, 是被发现了吗?但他立刻腼腆一笑, 拢了拢手臂上的袖章:“还是要向乔先生学习,懂得一心二用。”

“一心二用,一箭双雕。”

乔观咂摸着这两个词从雨棚里走出来, 站到屋檐下,雨水顺着青色的瓦片流下来,屋里饭菜的香味久久不散。

“你做的很好。”

猴子是个聪明人,立刻装傻道:“乔先生您客气了,都是做志愿服务嘛。”

乔观用手接了点雨水,就这那点湿润在指尖捻了捻,“我还记得当时也是这么大的雨,也许一场雨也能改变人的一生呢。”

“改变一个人的不是雨,永远是他自己。”

声音从廊下响起,乔观一愣,回头看见聂徐川朝着自己走来。

“聂队长,又见面了。没想到您也是位哲学家。”

“不敢当。”聂徐川朝猴子摆手示意他进去,迈着步子走到乔观旁边,雨水在地面留下点点湿痕,“乔总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参加这些小活动,看来是真如外界传言所说热衷公益事业,实在是佩服。”

“聂队,现在就不用打什么官腔了,既然你邀请了,那我肯定得来不是吗?”

看来乔观已经意识到这次活动的目的,大张旗鼓地只为了给他设个套,但是他不偏不倚地走了进来。

“我这一辈子都在感激一个人,但也在恨一个人。这只是给他留下的小礼物而已,聂队长不必惊慌。”乔观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聂徐川,“我是南川人,怎么会做出不利于南川的事呢?”

“乔总您才是哲学家,说的这些话一般人都听不懂。”聂徐川皮笑肉不笑,这乔观、阿瓦都是一路货色,争先当起谜语人大王。

“别人听不懂,但是聂队一定听得懂。”

“对了,小时这次没来吗?平时不都跟在聂队长旁边吗?”

雨渐渐小了,闷热在四周蠢蠢欲动。没了雨声嘈杂,乔观的声音更加清晰,也更加刺耳,聂徐川咬紧了牙齿,脸部肌肉微微颤动。

但随即他又放松下来,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风轻云淡道:“哦,离职了。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

乔观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聂徐川的脸,连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

“原来如此。”

双方不约而同到此为止,沉默在连廊中蔓延开来,空气仿若凝滞。

乔观的助理撑着伞过来接他,年轻人很有干劲,步伐迅速而稳重,眼睛里满是对乔观的敬重与钦佩。

乔观站进伞下,向前走了两步,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冲聂徐川轻声说了一句。

“当年,我也和他一样呢。”

聂徐川没有回话,安静地站在原地。

还在装,老东西。

一开始还真被他唬住了。

以为这一次势必无功而返了。

但是当他故意提到时归,聂徐川的大脑却忽然冷静下来,一个可怕的真相正在他的脑海中勾勒——

北原市。

经过改装的黑金色商务车低调地开进了别墅群,角落的一幢院子门打开,车辆迅速在翠竹密林的掩盖下隐没进去。

一只小猫从门的缝隙溜进来,蹭到刚下车的时归脚边。

那人瞥见了,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时归下意识抚上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从头摸到尾巴,顺滑的手感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他刚从墓地回来,见了见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墓碑冰冷了他本就缺少温度的手心。

他抬头看到那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摸猫的手顿了一顿,低头把小猫从自己脚边拎开,小猫可怜地呜咽两声。

“时归,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需要靠外物支撑你的软弱的人。”

“没有,父亲。”

时归放开小猫的脖颈,绕过车头跟上了时升泰的脚步。时归从后面看过去,时升泰的背影已经不似他记忆中那样高大,反而平添了几分阴沉,生出了一种迟暮感。

他看着时升泰习惯性坐进书房的主位,那把冰冷的交椅上。

“时归,往前站。”

时归往前走了两步。

时升泰不说话,仍旧盯着他,像蟒蛇审视自己的猎物。

时归又往前去了两步,身体几乎要贴上那张巨大的原木书桌。

“你在怕我?”

“没有,父亲。”

“你怕我,那是应该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时升泰眯起眼睛,声音苍老低沉,但眼睛里却是无法掩藏的精明锐利。

“你是个很差劲的小孩,但我并没有放弃你。软弱、敏感、无知、情感过剩,对所有人和事都抱有多余的怜悯。你对爱负有太多渴求,才造就了你的每一处缺点。”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你,毕竟你是我最看重的作品,你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我替你刮骨疗毒,去除你身体里那些多余的情感,迟早有一天,你会感谢我送给你的礼物。”

时升泰仿佛陷入了一种病态的自我陶醉,他偏头看向时归面无表情的脸:“时归,你不乖。你就快要悄悄把我送你的礼物丢掉了,糟粕一般的东西要在你的身体里故态复萌了吗?”

“父亲,你想要控制我吗?”

时归的直白刺穿了二人之间仅剩的安全距离,但这让时升泰很开心,眼角的皱纹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你将拥有我的一切,直到你彻底变成我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办法变成你。”时归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客观,他不愿意说多余的话,但也不想触怒他。

“你磨练够了性子,从现在起就留在我身边,准备接手家里的事。”时升泰站起身来,走到时归旁边,留下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在你之前,已经有无数个试验品为你铺过路。”

那股香味萦绕在时归周围,他听见时升泰的声音——“时归,不要让自己和夜莺背负同样的下场,好吗?”

离开书房,时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件他从南川带来的外套还搭在床头,洗衣液的香味已经很淡了。

他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冲掉了自己身上沾染的不和谐的香味。时归把头深深埋进外套里吸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枕头下面。

他想起来很多事。

现在面临的困境就像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不知道解法。

他得找到证据,一击毙命的证据。

找到以后他还得向外传递,他被时升泰软禁在这里,彻底成了孤身一人的战斗。

时归想,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还会觉得想念呢?

时升泰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情,通过这些天的只言片语,他只能推测出事情的大致走向。

时升泰就是那个向S市引入新型毒品的罪魁祸首,现如今还希望时归能够接手他黑暗的产业。

他手底下的一号人物应该就是乔观,但他们似乎从不联系。这些天在他身边观察下来,仿佛像是消失了似的。

不过聂徐川那边应当会从乔观下手查起,但他还不知道时升泰的存在,要揪出这只老狐狸,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将他钉死。

对于时升泰控制他的手段,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辞职了,就算被钉在耻辱柱上,也不会波及到其他人——

“疯了吧,前几天市政还在救济这些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街边,一位骑着电动车的妇女躺倒在路边,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染红了路面,表情痛苦不住地呻吟着。

围观群众帮忙叫来了救护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也立刻响应,派人过来问询。

“有两个乞丐抢劫啊,把她的包拉下来就跑,连人带车都扯倒了。”

“有没有看到长什么样子?”民警好不容易在群众里找到一个目睹全程的,赶紧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嗯,一个高一个矮,具体什么样子没看清,我近视眼啊。”

“”

聂徐川上次托猴子问完分局,今天下面分局来主动报告,上次聂徐川打听的数据出现上升趋势,派出所接连接到好几起流浪汉抢劫伤人的案子。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说是流浪汉作案,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了市民中,矛盾被迅速激化,就连那些在南川生存已久的流浪者也被无情地驱赶。

前不久南川市政做的公益活动也挨了骂,市长信箱里每天堆满了“你就用纳税人的钱干这个?”的质问。

“是不是乔观有什么问题,老大。上次你让我看着他,我就觉得他说话鬼鬼祟祟的。”猴子吸溜了两口泡面问道。

“总感觉没憋好屁。”欧阳也忍不住搭腔,“现在事儿还在查,咱们又挨骂了。”

“没事儿,事情查清就水落石出了。交代派出所这两天加强各个街道的巡逻工作,监控什么的都检查好了,不要出什么纰漏。”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就响了,聂徐川走到僻静处去接,他爸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儿子,上次你说的那事儿办好了。”

“怎么样?”聂徐川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急切。

“验证结果一致。你给我提供的样本,和那一桩爆炸案里证物的DNA是一致的。”

聂徐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他的猜想没错。乔观是爆炸案的知情者,或者说和这两起爆炸案都脱不开关系。

乔观知道十二年前爆炸案中牙齿的主人是谁,并利用这些信息接着在檀华进行犯罪复刻。

走进办公室,猴子他们还在讨论流浪汉的案件进程。

“我当时就觉得那个乔观多少有点不对劲,他才来了一会,那些人就像认脸似的过来了。”猴子还有最后两口泡面汤,经典的红烧牛肉香味四溢,“呼,当时老大跟我一说我就觉得肯定没跑了。”

“确实确实。”欧阳从谢黎的炸鸡桶里悄咪咪顺走一根鸡翅,一口就把两根骨头上的肉全捋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桥边也是一样,一开始也不来,后来也是不情不愿的,感觉不屑一顾似的。我还以为是没保护好人家的自尊心呢。”

聂徐川沉思了几秒,开口问道:“猴子,你再把那天乔观来之前和来之后的事情给我讲讲。”

猴子放下面碗,立刻回忆道:“乔观来之前,食堂里就来了平时的常客,偶尔还有人来问问雨棚里的活动,但可以明显分辨出不是流浪汉。过了一会乔观过来了,是他的助理开车送他过来的,他套了件马甲就进了雨棚里,没过多大会就陆陆续续有目标进来了。”

“没过多大会是多久?”

猴子想了想:“五到十分钟的样子。”

聂徐川嘴角挂上一抹冷笑:“看来乔观对这群人的控制力,也没那么说一不二。”

聂徐川记得乔观来的时候还穿着西装,和上一次在社区食堂做志愿活动时的休闲装扮相差甚远,明显是急急忙忙赶来的。

那么他急匆匆赶来的目的仅仅是让他们装得像一点吗?

显然不是。

那些流浪汉甚至很有可能并不受他的控制,他来这儿的目的仅有一个,那就是在聂徐川面前或者能够传话到聂徐川耳朵里的人面前卡着时间来上那么一出,表明那些人是受他控制的。

但这案件中粗糙的细节处理与之前几起案件设计相距甚远。

“看来是内讧了啊。”聂徐川自言自语道,“乔观啊乔观,你到底是诱饵还是弃子?”

第39章 坦白 屋子里的陈设没变,……

屋子里的陈设没变, 保持着时归离开那天的样子。客厅投影仪上的电影定格在主人公亲吻的那一刻,时归在家的那段时间把老电影作为消遣,尤其偏爱文艺爱情片,有时候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一下午都不带挪窝的。

客厅餐桌上没喝完的汽水和残留的蛋糕屑, 是时归研究出的新搭配。聂徐川在周末也有幸尝过一口, 汽水的口感冲淡了蛋糕的甜腻, 他记得那时窗外阳光很好。

安副局走进屋子, 四处张望一番。他还是第一次来聂徐川这套房,装修风格和之前住的那套大差不差,但生活气息更浓些。

晃悠到客厅, 偌大的幕布上两个正在接吻的男性小青年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是有点震撼安副局的心灵了,他下意识拿起投影仪的遥控器准备关掉。

年纪大了, 看不得这些。

更何况前不久聂徐川还扭扭捏捏在办公室憋出一个“暂时不是”,老头子几宿没睡好觉。

“别动。”

聂徐川抬手把遥控器拿过来, 比量着放回原位。安副局眯眼看这小子, 但他选择性忽略安副局, 对这种审视打量甚至揶揄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小子,有事儿瞒着我。”安副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说吧, 人家走了, 你在这儿演失恋呢?”

聂徐川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反而反问道:“您不是也有时归的事儿没告诉我吗?”

安副局明显一愣:“你血口喷人!”

聂徐川识破他的怔愣, 上赶着扣帽子:“怎么?现在您这是不相信我了?一边让我哼哧哼哧地查十二年前的案子, 一边有情报了也不跟我同步,安副局,您老这让前线的同志很寒心啊!”

安副局被他这几句话噎住, 下意识张了张嘴,仍然不甘示弱:“我行得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什么事情瞒着你的。”

“那您今天大周末的不去钓鱼喝茶,跑到我家里是来闲聊的吗?”

“关心一下前线的同志不行吗?”

聂徐川把他往门口推:“那就不劳烦您挂心了,前线的同志好着呢!”

见聂徐川态度这么坚定,安副局赶紧把住门把手稳住身形,腰间的赘肉一抖一抖:“你小子,等等等等!”

聂徐川接着推他肩膀,警校教的那几招全给用他身上了,安副局身上的每一寸肥肉都在努力挣扎:“哎哎,等等!”

眼看就要被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扫地出门了,安副局面上无光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猜中了。在最后一只脚被挪出门外之前举手投降:“我说我说!”

聂徐川猛然一收力,安副局气喘吁吁地趴门儿鞋柜:“你,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我的老腰啊!我非给你爸妈告状去不可!臭小子!”

等到他一个准信儿,安副局看着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进门连口水都没喝上,这也不许动,那也不许碰的。现在要说正事了,茶也泡好端出来了,椅子也给人拉开了。

安副局心有余悸,轻轻把屁股置在餐厅椅子上,低头闷了一口茶。茶水下肚,发出一声满足的“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没戳穿你而已。把人塞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平时也没见你对哪个新来的这么上心过。你问问自己猴子来的前三个月,你把人名字记清楚了吗?”

聂徐川无情吐槽,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安副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时归调来的手续有问题。”安副局捧着手里的茶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一般像他们这样的特招人员不会轻易调任,即使要调任也是层层审批。说白了就是进来容易出去容易,但一辈子就在这一个位置上了。”

“那为什么没人向省厅反映?”聂徐川记得特招人员的调任不仅要通过部门的审批,还得通过省厅直接审批。

“你小子别急啊,听我慢慢讲。”安副局瞪他一眼,“当时我这边收到的调令中只有省厅的直接审批,没有部门审批。一开始我以为是省厅那边权限覆盖,后来我看到是特招人员、并且这个人还是时归,我就不得不多想了。”

“您以前认识他?”

“算不上是认识。之前有段时间我到省厅去挂职,听说过他。年纪不大,技术很过硬。你知道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厉害的人总是多看一眼。”

“不仅仅是因为他厉害吧?”

“没错。当时我去省厅挂职,也是存了点私心的。”

“暮雪的爆炸案?”聂徐川猜不出别的答案,安副局为这个案子奔波了半辈子,而省厅又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这件案子的地方,他不可能放弃的。

果然,安副局点点头,呷了一口茶,袅袅茶香飘散在空调冷气中,“你这茶是什么?还挺好喝。”

“从我爸那儿拿来的,改天给您送到家里去,您快接着说吧,别岔开话题了。”聂徐川把茶杯往他手里推了推,催促的意思很明显。

“当时时归是省厅公认的技术流,但是爆炸案的检验却奇异地绕开了他。当时我以为时归不参与旧案的检验,后来才发现是他本身就有点问题。”

“什么叫本身就有点问题?”

“在时归以前参与过的未侦破的旧案中,查到过几次他的DNA残留。”

聂徐川心下一惊,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吗?不只是最近遇到的这几起案件,原来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在把时归往深渊里扯。

“最开始发现后时归挨了点处分,说是没有进行清洁处理,后面可能时归自己也不知道,部门里为了保护特招人员,处分每年一消。有的也就默默给他遮掩过去了。”

“既然是遮掩过去,你和时归也不是一个部门的,你怎么会知道?”

“当年我全部的重心都放在那一枚关键的牙齿上,省厅鉴证科的人我闭着眼睛都能叫出名字来。他们法医室遮遮掩掩的事情也逃不过我这里。”

聂徐川不觉得乔观在那时有足够的实力把手伸进省厅。在那边的陈年旧案之中,这手笔只能来自于另一个人。

所以乔观的目的是引导他们往那些陈年旧案上靠吗?

一旦那些陈年旧案中的疑点曝光,对于一个现役警察来说基本是致命的打击。

聂徐川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一角:“那些陈年旧案,您还记得吗?都是什么案子?”

“具体是什么案子,我一时半会倒有点想不起来了”

“您觉得跟市局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像吗?”

安副局一拍脑袋:“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案子叫审判者。”

“审判者?”

“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但说白了就是个滥用私刑到中二病傻叉。受害者是几个女大学生,当时还闹上了新闻。不过这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凶手挑选受害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案子社会反响大,查了很久。最后才查到这几个大学生生前都被迫做了类似于社会实验一样的东西。”安副局凝眉思考了一会,不知该怎么表达清楚那个变态的犯案过程。

“凶手假扮成残疾人选取特定目标,向之寻求衣物或者食物,然后根据对象的表现来进行分类。”

“放过通过的,然后残害没通过的吗?”

“不。”安副局回答道:“只是死法的不同,他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一旦被选中就是必死无疑。”

“这么大的案子,竟然让他逃了。”

“当时几乎已经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但阴差阳错竟然真的没抓住,当时这个案子也让专案组背了处分。”安副局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刚刚你说很像是什么意思?”

“支队最近办的两起案件中,也发现了时归的DNA,是有人蓄意投放的。”

“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尽早汇报?”安副局皱起眉头,颇有些严厉地看向聂徐川:“我知道你对时归有些想法,但在办案中掺杂私人感情是大忌,你是刚从警校毕业吗?”

“对不起师父,但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判断。”聂徐川说着抱歉,但眼里的坚定不容置喙,“我会为时归证明他的清白。”

“我是真心不想让你淌这趟浑水。”安副局茶也不喝了,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聂徐川,听着那声师父,他也感慨良多。

那个刚从警校毕业经常犯蠢的毛头小子已经脱胎换骨成如今的刑警队长,但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却丝毫未变。

“本身十二年前的爆炸案也不该让你参与。老案旧案,没有线索,阻力重重,没人愿意查,你说你来帮我查。你说我让它困了我多久,现在还要把你也拉进去。”安副局平静的语气下蕴藏着波澜:“我后悔的事情不多,这算是其中一件。”

“不管是作为何种身份,我都有责任查这个案子。”聂徐川说完便语气一转:“你这老头什么时候还搞这套伤春悲秋了。”

“滚滚滚。”安副局被他这副嘴脸气到了,好不容易掏心窝子一回,人家根本不理睬。

“檀华的爆炸案,就是开启十二年前案子的钥匙。我已经准备好了。”

安副局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神却一动不动盯着聂徐川:“你想好了吗,关于到底要怎么做?”

聂徐川眼神凛然,眉头皱起浅浅的川字纹,嘴角不露一丝笑意:“既然他们喜欢在桌子底下玩阴的,那我干脆把这张桌子掀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第40章 重逢 潜遁幽岩,沉冤莫雪……

潜遁幽岩, 沉冤莫雪。

檀华爆炸中出现的牙齿打破了十二年来的僵局,省厅上下一片哗然。两起爆炸案并案调查,命令南川成立专案组进行彻查,省厅也派出专人组成督查小组。

低调的公务车在上午开进了市局, 督查小组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位年轻人,

“郑督查您请。”

这年轻人没搞虚头巴脑那一套, 到了市局就扎进会议室讨论案卷情况, 这让聂徐川不免多留意了几眼。

督查这个头衔特殊,和执行队伍形成一种互补的微妙平衡。强有力的督查掌握实权,但如果执行队伍较为紧密也有可能形成一种高位虚职的现象。

聂徐川暂时摸不清省厅什么态度, 但看郑斯年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屈居人下做个闲官。

“聂队长, 来之前我已经研究过两起案件的卷宗,均表明是意外事件。我想先听听你们这边的调查结果。”

郑斯年开门见山, 聂徐川也不跟他废话。

“单独来看两起爆炸都是燃气引起的意外爆炸, 但是两起案件在发生地点、发生过程以及细节上的相似性引起了办案人员的高度怀疑, 怀疑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意外爆炸,而是蓄意制造的阴谋。”

郑斯年翻看着桌面上的并案申请报告,一旁的茶水还一口未动。

他越翻眉头皱得越紧:“你们的决定性证据是什么?”

“牙齿, 一枚牙齿。”聂徐川回答道:“已经做过了DNA检测, 两枚牙齿DNA序列一致, 属于同一个人。”

“仅仅凭借一枚牙齿就能认定?没有可能是巧合吗?”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牙齿。如今的檀华爆炸案也是一样, 只剩下一枚牙齿可查。我们怀疑过是否为模仿作案,但是爆炸案的细节极度相似,比如牙齿出现的位置都在门口的雕像处、爆炸案的原因都是煤气引起的、甚至还有发生的时间。如果只是意外或者一般的模仿作案, 很难出现这种极度相似的情况,所以我们更怀疑是同一凶手的再次作案。”

聂徐川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已经烂熟于心的案卷细节被他抛出作为强有力的证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有公布的事实,涉及到内部人员,所以一直对外保密。”

“什么?”郑斯年终于从那一堆材料中抬起头,望向聂徐川。

“两次出现的牙齿都是乳牙,并且属于前省厅法医室特招法医——时归。”

仿若一枚重磅炸弹于空中炸开,郑斯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

他否认的速度超乎了聂徐川的想象。聂徐川设想过很多种可能,震惊、愤怒、怀疑,但惟独没有想到是下意识的否认。

聂徐川看着这位新来的督查,还不到三十岁,省厅下派为督查应该是正处于上升期,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人中龙凤。他的眉毛黑而浓,侧脸棱角分明却显得清秀,这个年纪应该正是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郑斯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记得时归调任南川市局了,你们调查案子要遵循回避原则。”

“时归已经离职了。”聂徐川垂眸道:“但他作为重要证人,应当传唤至南川配合调查。”

郑斯年点点头:“他现在在哪?能联系上他吗?”

“时归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需要省厅调动权限查看他登记的家庭住址。他是特招人员,市局无法直接查看他的个人信息。”

“我会回省厅查。”

聂徐川注意到郑斯年的话,他并不是说他要通知省厅,而是他会回省厅查。

他忽然有点摸不准郑斯年的态度了,如果他是专程来立功的,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报告给省厅,而不是继续保密。

为了确认时归的安全,聂徐川采用了最激进的方式寻找,但郑斯年的出现为他争取了一个缓冲的机会。

“郑督查,您认识时归?”

郑斯年这也才认真看了看聂徐川,同样的年纪轻轻身居要位,相比起自己需要用严肃掩藏起来的秀气,聂徐川即使表现得礼貌又谦逊,但那种不怒自威的霸道却从每一次的交锋中展露出来。

“以前在省厅配合过工作,算是半个同事吧。”郑斯年回答得很谨慎,既点出了他和时归明面上的关系,却又不完全点破,为自己留下了几分余地。

聂徐川点点头表示了解,“那麻烦您跑一趟了,时归是案件的关键人物,有了他我们才好确认侦查的方向。”

“除了人证,关键还是在物证。即便找到了他,爆炸案也不能缺少物证。”郑斯年用笔头敲击着会议桌,那是一个上位者的惯用手势,“毕竟案子不能仅凭口供定罪。”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并且很是在理。他们面临的关键问题是,时归遗落在现场的是两枚乳牙,虽然属于他,但不一定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但是聂徐川却没有想得如此简单,若非聂徐川了解时归———他这话在旁人听来只不过是一句提醒,但在聂徐川眼里却是某种信号。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

聂徐川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以他的说法为准调查一段时间,至于时归,他想他应该知道怎么找了。

——

闷闷的湿热在南川的傍晚蔓延开来,雨早已经停了,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潮湿仍旧包裹着这座城市。

这几天郑斯年衣食住行都与刑侦支队一起,就连普通的案情讨论会都没缺席过。

聂徐川向安副局打听了这个人,比时归小了一岁,俩人同一年进的省厅,在职级和公案记录上甚少有重合。

开完案情分析会,出了市局,聂徐川换了辆低调的福特跟上了郑斯年的私车,飞驰过低洼的地面带起一片水花。

聂徐川单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香烟在他修长的指间忽明忽暗。

他知道郑斯年是要去干什么,但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意味盘桓在他的喉头舌根,他收回手抽了一口烟,辛辣的刺激感麻木了感官,吐出烟圈一脚油门继续跟了上去。

两辆车保持着一定距离,驰过彰雾山崇岩叠嶂边的盘山公路到了北原市的地界。

郑斯年的车速很快,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算过千百遍。穿过北原市从横交错的街道,车辆最终停在了一块别墅区边。

车辆越来越少了,被郑斯年注意到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聂徐川干脆下了车,跟随进入别墅区的人流混了进去,顺着拐弯路口找着郑斯年的车。

相比起南川的湿润,北原的天气更加稳定,彰雾山巨大的山体遮挡了从南而至的湿润空气。这两座距离不远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聂徐川踏着干燥的路面往前走,微风吹来道路尽头落英缤纷,淡粉色的海棠花在枝头挂不住,簌簌而落。

树下,郑斯年背对着他在一地落英中等待。

庭院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一只净白细嫩的手搭在门边,聂徐川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他又瘦了。

聂徐川压抑住自己想要立刻冲过去抱住他的心,脚生根似的站在原地,焦急烦躁吸取不到丝毫养分。

那个小小的身影探头出来,在海棠树下跟郑斯年客气打了个招呼,穿着一身棉质家居服,脚上还穿着拖鞋,与西装革履的郑斯年相比显得非常松弛。

不知说了句什么,郑斯年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时归,海棠花影闪动,聂徐川没注意踩住了脚下干燥易碎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

时归从郑斯年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聂徐川!”

拖鞋踩在小区的柏油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聂徐川听着这个声音越来越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时归。

与以往轻轻的拥抱都不一样,时归的腿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聂徐川抚摸着时归的头发,闻到与他不一样的洗发水味道,对他们分别的时间忽然有了实感。

从他不告而别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期徒刑。

“瘦了。吃的好不好?”

时归听到问话才从他身上下来,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聂徐川的眼睛问道:“你怎么来的?”

“先回答我,你好不好?”聂徐川用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说不出的温柔眷恋。

没有责怪,没有诘问,更没有对于前面任何事情的质问,聂徐川只关心他的小幽灵过得好不好。

时归低下头红了眼圈,“对不起。”

“怎么了?”聂徐川的大拇指覆盖在时归温热的眼皮上,“别哭,宝贝。”

“我得回去了。”时归重新抱住聂徐川,比上一次还要紧密,在脖子处如小狗一样嗅闻着他的味道,“我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聂徐川,你相信我,我马上就要查清楚了。”

聂徐川刚准备回答就看见郑斯年沉着脸走到他旁边,面色不快:“聂徐川,你跟踪我?”

时归赶紧放开聂徐川,隔在他们俩中间,把后背留给聂徐川,替他解释道:“郑斯年,他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他不知道这里的位置,他也是想快点找到我。”

“时归,你认为他可以帮你摆脱困境吗?就连找到你在哪里都得靠跟踪这样下作的手段!”郑斯年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与在南川的翩翩君子判若两人。

“但是你也是跟踪我才知道我家的位置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