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本就不美好的早晨在这一刻彻底变成烂泥。

“昨日,有人给我送了好几盆稀有名贵的花, 现下就在我院中。”

“那花当真是漂亮至极,我当时只瞧了一眼就觉得仙君一定会喜欢, 所以才收下了, ”容乐珩声音很响亮, 说这话时一脸期待, 语气还有几分自信,“今日想邀仙君赏花。”

“等赏完了花, 我再请仙君用顿好饭。总之,定不会让你失望。”

晏沉心头一跳,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下意识要说不许,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刹住了脚步,到嘴的话也咽了回去。

去友人的住处一同赏花、用饭并不稀奇, 然而容乐珩那心思那么明显,由他说出来就太过界了。

谢濯玉不会答应的,他这样想着, 心头的不安却加重了几分。

谢濯玉静了一会,抬头去看容乐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的话却透出他好像挺感兴趣。

“赏花啊……现在么?”

“是,眼下花都开得正好。”容乐珩笑容扩大了几分,在他说出这话时已经站了起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仙君若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谢濯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容乐珩在前带路。

他答应了!

晏沉的脸色在谢濯玉回了那句“现在么”时就难看得要命,在他真的答应后更是黑沉得好像随时都会滴出墨汁。

某个瞬间,他的脸甚至有几分狰狞。

情绪一瞬间就抵达失控的边缘,旧伤又一次被牵动,龙化特征开始迅速显现。

漆黑的眼瞳在一瞬间变成耀眼的灿金色,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已显出重瞳。

除此之外,他的眼下、脸侧甚至是脖颈都出现了细密的黑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谢濯玉跟在容乐珩身后走了几步,就对上了晏沉阴鸷的目光,然后看见了他灿金的龙瞳和脸上的龙鳞。

被深邃龙瞳死死盯着的感觉让人不愉,一种寒意爬上脊背,谢濯玉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猎物。

他垂下眼,打断了这次对视,然后在容乐珩的灵音催促下重新跟上了他的步伐。

而这副冷淡的模样落到晏沉眼中,就是谢濯玉厌他至极,所以连多瞧他一眼都不肯。

这个想法再次刺痛了晏沉,几乎要将他推入失去理智的深渊。

欲.望在叫嚣着让他马上扑上去将谢濯玉带走,然后把他藏在无人能找到的地方。

锁住他,占.有他,标记他……如果他永远不乖,不如吃了他!

将他吞吃入腹,骨血相溶,他就哪里也不会去,只会属于他。

仅差一瞬,晏沉就要不管不顾了。

容乐珩在瞧见晏沉的时候眼珠子转了一下,旋即就想伸手揽住谢濯玉的肩膀。

谢濯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发出无声的警告——你适可而止。

容乐珩手已抬起,被他瞥了一下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像是才发现晏沉站在那一样,笑嘻嘻地打招呼:“早啊。你来找他么?今日他不便招待你了,我们要去赏花。”

晏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握住谢濯玉的手腕将他往自己面前带了带,也让他与容乐珩拉开了些许距离。

“你……”晏沉的嗓子从未像现在这么干涩,以至于开口都艰难。

只说了个你,又没有了后文。

对上谢濯玉平静又冷淡的目光,他所有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哪怕是一句“你不要去”都显得他蛮横无理。

谢濯玉用力地要把手抽出来,身体也往后退,说话的声音很冷:“放开。”

晏沉不想松手,却又在谢濯玉露出一丝忍耐疼痛的表情后松开了。

谢濯玉的皮肤太白太嫩,又是容易留印的体质,放寻常人身上可以被忽略不计的痕迹落到他身上就无比显眼。

刚开始习剑时还有同门师兄弟主动与他切磋,受些小伤或者出现磕碰都难以避免。

那时他的伤口好得挺快,痕迹却久久不退,白皙皮肤上的红肿或青紫总是让人心惊肉跳。

而现在,晏沉只是微微用力攥了他的手腕一会,那里就已经留下了几枚微红的指印。

谢濯玉低头看了眼手腕,很快垂手将其拢进袖子,隔绝了晏沉深邃的视线。

他不说话,晏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气氛十分尴尬。

容乐珩站在一边真的快急死了,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晏沉平日怼他时口齿多伶俐,那阴阳怪气的话一套接一套都不带重样的,怎么现在该嘴巴巧时又当上哑巴!

他终于忍不住了,用灵音与晏沉对话。

「我是真想办法帮你了,你倒是说话啊!」

晏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听见他这话的一瞬间就全然明白了容乐珩这些时日的作为全是故意做戏。

做戏让自己醋得发疯,逼着自己抓住谢濯玉。

让谢濯玉在这种不能拒绝的刻意亲昵中意识到他与旁人是不同的,逼谢濯玉接受。

愚蠢透顶的点子,晏沉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他和谢濯玉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他不肯承认感情,也不在于谢濯玉过于迟钝意识不到。

谢濯玉心思细腻,怎么会毫无察觉。

逼迫只会把他越推越远,也许现在的疏离就是因为他除夕那日操之过急。

他根本不敢再逼谢濯玉,只怕惹他半分不愉。

他连谢濯玉带半分嫌恶的眼神都承担不起,更怕从他嘴中听到一个“恨”字。

「晏沉,如果你留不住他的心,他的人也会离开。」容乐珩警告道。

晏沉收到这条传音的瞬间攥紧了拳,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濯玉,像是可以看透灵魂。

“濯玉,到底是为什么?”他咬牙开口,近乎是一字一句的问。

谢濯玉想要离开的这个消息险些将他击溃。

他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谢濯玉永远能毫不留恋地抽身。

为何前一夜他还能感受到他的动心,一夜之后就被丢弃。

他不信这真的毫无缘由!

谢濯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容乐珩轻声道:“走吧。”说完,他就从晏沉身边走了过去。

容乐珩银牙都要咬碎,还要再催晏沉,却先听到了谢濯玉的催促。

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容乐珩同情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晏沉一眼,然后快步跟上了谢濯玉的步伐,故意耍宝说好笑的话与谢濯玉听。

晏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的背影,神情有些许失魂落魄。

余光瞥见地上有个眼熟的东西,他蹲下身去拿起一看,发现是他之前送谢濯玉的兔子玉坠。

缓缓合拢掌心握住玉坠,晏沉甚至想将那坠子捏成齑粉。

反正谢濯玉根本不想要它,说不定看到只觉困扰。

就像他的喜欢和爱让谢濯玉困扰一般,都是不讨喜的。

但最后一瞬间,他还是松了力,将玉坠收进储物芥子。

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也不甘心。

——

谢濯玉在远远望见容乐珩住处时停下脚步,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他从来没有真的要与容乐珩赏花。

“我回去了。”他耷拉着眼皮,看着没什么精神。

容乐珩真受不了了,稍稍提高音量喊住了他,甚至直接喊了他大名。

“谢濯玉,你到底为什么突然疏远晏沉啊。”容乐珩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烦躁,语速也快了几分,听着有点咄咄逼人。

“我查得清楚,知道你刚来魔界时他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你若是记恨,也该跟他说清楚。

“而且,你分明对晏沉动了心的。”

谢濯玉站住一动不动。

容乐珩突然的明牌直接撕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其实不在乎晏沉以前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因为他那时清楚地感受到晏沉恨他。

对不死不休的落魄仇人来说,晏沉的那些实在是小打小闹。

而且,在他意识到自己是有点喜欢晏沉的,那些曾经或无意或刻意被忽视的事情都纷至沓来,串成了线。

半夏送来上好的茶叶与解闷的书和玩具是晏沉授意。

他被囚期间十三日日送饭都没有被发现,甚至还能为他寻来疗伤圣药。

还有许多数不胜数的事情,其实全都有晏沉的影子。

他从来都知道,只是一直刻意忽视,可促成他动心的又怎么会没有这些别扭补偿的原因啊。

他突然转过身,目光冷然地盯着容乐珩,压抑多时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我喜欢,那又如何?”他冷声反问,“你有本事查到那些,难道没有查到那日我逃跑失败,牵连到竹青么?”

“一个无辜的陌生人因我的过错被他折磨至死是事实!那人到最后甚至没法求饶,血肉模糊地趴在地板上,已经不成人样,你知道么!”

“没有很多理由,只有这一条。”谢濯玉轻呼出一口气,“也只需要这一条,我就不可能接受晏沉。”

容乐珩盯着他看了许久,没有半分之前的嬉皮笑脸。

“如果是那样,那就是晏沉活该,”他顿了顿,话音陡然一转,“可你觉得,竹青真的是无辜么?”

第47章 真相一角 你若谁也不信,便只问自己的……

“什么。”谢濯玉觉出他这话的深意, 眉毛紧皱,厉声警告道,“你若是敢为了晏沉造谣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诶, 打住!”容乐珩不等他说完就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急躁又委屈,“你要这样想我,我真要急了啊!我又不是畜生!”

“我们进去说行不行, 你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还站这里说话,真不嫌腿酸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向住处走,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谢濯玉站在那没有动, 看着他的眼神很冷。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起了他的几缕头发,裹着厚重狐裘的谢濯玉站在那, 莫名给人一种单薄的感觉, 好像他并非此世之人。

逆着光的角度让容乐珩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必看清他也知道, 谢濯玉此刻的表情一定比霜雪还冷。

容乐珩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正要紧着头皮再开口, 却见他长腿一迈走向大门。

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赶了上去,主动去开门殷切得过于狗腿。

他们俩刚进主殿, 谢濯玉随意在桌边挑了个位置坐下, 容乐珩在他身边落座。

下一刻,两个长相清秀的侍女就端着放着茶具的托盘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 手脚麻利地给他们俩斟茶,然后又识趣地退下。

谢濯玉瞥了一眼那还冒着袅袅热气的清亮茶汤,只一闻就能辨出那是名贵的凤凰单枞。

但他没有要伸手捧杯的意思, 只是盯着容乐珩,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好话”的模样。

容乐珩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自己查到的一些消息,权衡了一下拣着说:“你说的那个竹青,据我所查,他是某个城主送来讨好晏沉的脔.宠,晏沉总是收到这种‘礼物’。”

谢濯玉皱了皱眉,垂下眼盯着茶杯上不断冒出的白汽。

在听到某个词时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紧随其后的就是说不上缘由的心头发堵。

容乐珩注意力一直在谢濯玉身上,自然是瞥见了他愈发冷凝的脸色,当下就急急忙忙找补:“很多人给晏沉送人,他们都想万一他看上哪个以后给晏沉吹枕头风能为自己族带来利益。”

“不过晏沉都不感兴趣,从来没收下过,更别提做点什么了。”

谢濯玉轻嗯了一声,看着就心不在焉,语气淡淡,落入容乐珩耳中却让他心惊肉跳:“我刚在极乐城醒来就有所耳闻他的凶名,那些送给他的人都死得很惨。

“嗯……当时有魔女说我一定活不过三日,还猜我的死相会有多难看。”

容乐珩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喝了一大口茶却被烫了一下,舌头瞬间火燎燎的。

他嘶哈嘶哈地吐了几下舌头,说话都有点大舌头:“所有人都知道晏沉残暴嗜杀,送来的美人都被虐杀。”

“可是谁又知道,各大魔族城主都各怀鬼胎,隔三差五献上所谓的美人,为的是杀了他好取而代之,”容乐珩说着叹了口气,声音都变得干涩了许多,只觉每个字都吐得艰难,“无人为晏沉解释,他也不在乎恶名远扬,只说所有人都怕他更好。”

那年仙魔大战,晏沉落败受了重伤,魔界被迫接受和谈。

而他此前一统十境的铁血手腕确实震慑了各族,但到底仓促,怀有不臣之心的魔族数不胜数。

魔族的慕强和不安分与生俱来,而晏沉的重伤让那些家伙蠢蠢欲动,以为机会来临,不断试探。

容乐珩还在蛋里时就已经有了清晰意识,所以那时虽然才刚破壳,却也能记事了。

魔宫危机四伏,晏沉便把他带在身侧,他因此得以见了许多。

还没化出人形的小黑龙绕在晏沉手腕上,看着风格不同却都貌美无双的男男女女站到晏沉面前,或羞或怯。

他们前一秒还娇声软语、身子柔弱无骨要攀到晏沉身上,下一刻却会拿出淬毒的刀甚至是簪子向晏沉伤处捅去,一心要取晏沉的命。

被重伤和心魔折磨的晏沉脾气又烂又臭,精神状态也很糟糕,可以说是个疯子。

惹了这样的疯子,那些失败的刺客下场可想而知是生不如死。

晏沉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管七十二道刑的冥界阎王来了估计都会瞠目结舌甘拜下风。

那时,从地牢里传出来的凄厉惨叫日夜不绝,血垢积在刑具上将其染得看不出本色,地板上的血汇成小溪……天地间第一的炼狱就在魔宫地牢。

而晏沉坐在台上软榻表情漠然地看着一切,没有半分触动。

可若有人去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深黑的眼底猩红无比,尽显癫狂之色。

容乐珩现在想起那些血腥的场好像还能闻到那种腥臭的散不去的血腥味,整个人都觉得遍体生寒。

所以很快,整个魔界就无人不知晏沉残暴嗜杀,喜爱虐杀美人。

容乐珩成年后离开魔宫去他界游历,发现这恶名早已传遍各界。

晏沉是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已成许多人共识。

容乐珩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些事,晏沉不会愿意让谢濯玉知道的,所以他也必须烂在肚子里。

所以,为了给晏沉说好话,容乐珩真是绞尽脑汁,只担心由他这个亲侄子说出来会少几分信服力。

然而对上谢濯玉那双沉静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反正,晏沉并不是传闻中那样。他若是动手,绝对是惹到他了。”容乐珩顿了顿,下了结论,“所以,竹青受刑的缘由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必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一味怪罪自己。”

谢濯玉伸手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已经温下来的茶,清甜的茶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热茶下肚后,他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许多。

搁了茶盏,他重新看向容乐珩,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要用眼睛剖出容乐珩的心看上两眼。

“谢濯玉,晏沉按关系算是我舅舅,但是我绝对不会无原则为他开脱,更不会骗你。”

“方才对你所说的那些,句句属实,你可以去问半夏,她很早以前就是晏沉的属下了,”容乐珩话头一转,目光一瞬间锐利如箭,“你若谁也不信,便只问自己的心好了。”

谢濯玉撑着头垂下眼,剧烈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此刻的动荡。

手掌撑着桌案站起身,谢濯玉低着头往外走:“别再说了……我知道了。”

他的步子在离开院子就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容乐珩的那些话在他心底刮出了一阵巨大风暴,掀起了滔天巨浪。

暗杀被说得轻描淡写,他却觉得那时晏沉经历的定然比现在危险一万倍。

他根本不用再去问任何人,就已经信了容乐珩所说。

因为这几个月与晏沉接触下来,他未曾见他杀过任何一个人。

谢濯玉推己及人,想想那些与自己有关的荒唐传言,更觉传言不可尽信。

他突然就涌起一种迫切的欲/望,想要探查清楚竹青背后的真相。

他呼出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好累,以至于接下来的路他伸手扶着墙走了许久。

然而走了一会,他又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低头,然后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的腰间空空如也,本该悬在他腰间的那个兔子玉坠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实在想不起来掉到了何处。

谢濯玉眼前突然闪过了晏沉那夜的笑脸,那句听着别有深意的“别不要它”回响在他的耳边,重重地集在他的心尖。

他突然就觉得胸口无比窒闷,以至于喘不上气来,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转过了身,沿着路低头寻起了那玉坠。

他寻得很认真,却一无所获。

不到半个时辰后,他又站到了容乐珩的院子门口。

那院门还是他离去时大敞着的模样,像是欢迎任何人进去。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敛眉进去了。

谁曾想这一进去,坠子还是没寻到,他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

容乐珩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等神识探得他已经离开了院子,容乐珩噌一下跳了起来出了房间,一个飞身跃上房顶,甚至化出原型龙身窜上高空,急速赶往不归殿的方向。

一炷香后,他化回原型突然摔在不归殿院子里,疼得龇牙咧嘴。

不等晏沉黑着脸将他丢出去,他已经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将谢濯玉说的那几句话都透给了晏沉。

晏沉噌一下站了起来,伸手将桌上的一整套名贵茶具扫到地上全部砸碎,清脆的破碎声不绝如缕。

他的额头爆起道道青筋,原本冷厉的表情凶恶狰狞好似厉鬼。

“他居然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东西才冷我!”晏沉着魔一般重复着这句话,神色愈发癫狂,可若仔细看去,又有几分委屈。

“不是那样的啊……”他突然跌坐回椅子上,有几分失魂落魄地喃喃念道。

把真相告诉谢濯玉不难,可是如何让他信自己,晏沉实在不知道。

他望着面前的空气,自言自语一般将前因后果说给容乐珩听。

谢濯玉站在房间门口后背紧贴着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听房中侍女的对话。

跟在容乐珩身边伺候的两个侍女她们在容乐珩也离开后就进殿收拾好了茶具。

她们无事可做闲得要命,索性约了俩认识的小姐妹来一起打叶子牌。

手上的牌打得激烈,嘴巴却也不停,仗着无人什么都说,谢濯玉来时恰巧听到她们在讨论自己。

几个女声感叹了一通晏沉对他的与众不同,忍不住就要拿以前那些人与她比,在谢濯玉之前被送来的竹青也就顺势被提起。

“所以,那人竟是君上主动留下,还主动安排去扶桑阁的?!”

“是啊。想不到吧。”

“我记得,当初竹青可是声泪涕下苦苦恳求声泪齐下说被退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一张牌甩在桌上的清脆声响,偏细的女声听着有几分唏嘘,“他苦苦恳求说愿意留在魔宫做个普通侍从,君上都懒得理他,最后还是半夏点头他才留下的。”

“人比人气死人嘛。”

“诶对了,说起竹青,我这次回来,好像一直没见到他呢。”

“我的好姐姐,竹青他早死了啊。”

“啊?这是为什么!”

那被问的侍女一下子就来了劲,絮絮叨叨地从头说了起来。

谢濯玉站在门外听了个全,表情和眼神都无比怔然。

一开始分去伺候谢濯玉的人其实就只有十三和十七,竹青是主动向半夏请求要去扶桑阁的。

谢濯玉是晏沉第一个主动开口留下的宠/姬,还被安排在离不归殿最近的扶桑阁,足可见其不一般。

竹青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其实被退回去他也有本事爬上其他魔族权贵的床。

可那些样貌不佳的魔族怎比的上长相俊逸的魔界之主!

所以他不惜自贬身份留在魔宫做个侍从,一待就是三年,只求寻得一个机会接近晏沉。而突然出现的谢濯玉就是他等的这个机会。

去扶桑阁伺候,他就可以趁君上来见到君上,到时候总是有办法露脸并接近君上的。

竹青算盘打得啪啪响,就差做梦以后上位魔后了。

可他去了扶桑阁,很快就发现不对。

第48章 最后邀请 那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

第一日晚上, 十三就来找他讨衣服,竟是要给那位主子穿!

就是再落魄的宠/姬,也不至于沦落到连换洗的里衣都要找下人讨的地步吧?!

他觉出不对后刻意好几日都没有露面, 只在暗中关注着主殿那边的动静。

很快,他的担忧就被证实了——君上一次都没有来过。

而他那个利用谢濯玉获得露脸机会上位的计划自然是泡汤了。

竹青恼怒至极,又强忍着等了几天仍不见晏沉的人影后更是想直接带着细软离开扶桑阁,只是想想反正谢濯玉也没找过他, 他又留了下来。

他一开始是说要留在魔宫当侍从,可凭着那一张好脸蛋和比起其他魔侍高了不少的修为,这三年他混得倒是如鱼得水,压根就没做过什么苦力活。

要他当个低贱的奴仆去服侍人, 想都别想!

“那他怎么好端端的死了?”一个声音疑惑地问那个絮絮道来的侍女。

被问到的侍女像是就等她问这话,登时睁圆了眼, 比了个让小姐妹凑过来些许的手势, 声音却也没小很多, 至少谢濯玉还是能听得清楚。

“有一日, 他跟好几个魔卫凑在一起说话,不知怎的就说到了扶桑阁是那位。

“当时好几个人都说想知道那位到底有多好看, 有人被半夏喊去帮忙搬东西时见过,当下就出来证言了。”她说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顺手再甩出一张牌。

“他那心眼子比针孔还小, 哪能受得了别人在他面前夸人夸得眉飞色舞面当场就拉了脸来, 然后他……”年轻的姑娘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流露出些许厌恶的神色。

“你别卖关子啊四儿……杠!”坐她对面的女子轻声催促道。

“他就说要带那几个人去扶桑阁直接看人, 还说若是他们想,再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四儿拉着脸看自己的牌,想起当时听人复述的话只觉无比晦气, “大概就这意思。这是别人复说给我听的,我也不在现场。”

坐在她右手边的人适时接茬:“然后呢,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就……”她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四儿突然打了个寒噤,话语却没没有半点同情,听着还有点大快人心的意味:“他们那话刚好都被君上听了个全,阿七说君上发了好大火呢!那几个魔卫都被丢去万魔窟了,竹青则是下了死间狱。”

其他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乐珩的两个侍女原也是魔宫的人,魔宫无人不知死间狱。

有进无出,一进死间狱方知死亡才是解脱。

有人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有几分唏嘘:“所以说,这长得好也不是免死金牌啊。”

“呸!”四儿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同情起他了,你忘记他怎么作福作威的啦?他又贪又蠢,当真是活该好吧!”

“那也是,我跟你说……”

后面的话就尽是些竹青以往作恶的苦水,很快就换了话题。

谢濯玉转身离去不再听。

他面无表情地回到扶桑阁,淡淡地吩咐迎上来的十三只要他没有出来就不要来打扰,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

扶着桌子慢慢地在桌前坐下,谢濯玉终于松懈下来。

双手交叠,腰微微弓起,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少有地作出了逃避的姿态,背影看着有点脆弱。

那些对话在他脑海里打转,一点一点将精力从他身体内抽走。

可他却前所未有的轻松,胸中那口久积多日的郁气终于消散了。

卸去心头重担后,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上一个好觉。他确信这一觉会很安稳,不会有厉鬼入梦索命、不会有人再厉声呵斥戳他脊梁骨。

至于旁的感情也好、原定好的离开计划也好,暂时都被他抛诸脑后。

汹涌的困意扑了上来,谢濯玉甚至没有回床上,直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暮色西沉时分,扶桑阁的寂静被一阵富有节律的叩门声打破。

敲门的人得不到回应也不恼,只是很有耐心地叩门,打定主意要叩开门见到谢濯玉。

很快,谢濯玉就被这锲而不舍的叩门声唤醒了。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过了一会才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晏沉。

谢濯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脸上仍带着未褪去的倦意。

没有皱眉,没有下意识的抗拒与逃避,他自然地抬手用手指轻轻地揉眼睛,微微歪着头看着晏沉。

琥珀色的眼瞳沾着些许水光,无比澄澈,像一面干净的镜子倒映出晏沉的影子,也是这些时日的第一次。

晏沉喉头轻滚,打好的那些腹稿在看见困得懵懂的谢濯玉后全都变得过于生硬。

“晏沉?”谢濯玉久等不到他说话,轻声唤了声他的名字,话尾上扬,脸上也浮起些许困惑。

“谢濯玉。”晏沉开口喊了他一声,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日吓唬你时缺个耗材,我就想着废物利用一下。竹青他心术不正搞小动作被我抓到,我本也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说着停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目光也深邃了几分。

谢濯玉不会知道,晏沉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其实是竹青脏如黑水一样的恶意。

那日他绕了远路来找谢濯玉,撞见了竹青在侧门与数个魔卫说话。

长相清秀的青衣侍从随意地摆弄着刚收到的礼物,笑容阴狠无比。

最难听最侮辱的词汇从那张嘴里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尽是咒骂谢濯玉的。

咒骂之后,他眼睛一瞥,突然又对几个魔卫软了声。

只要你们肯出血给够我好处,我不仅可以让你们见到他,还能想办法让他们尝尝他的滋味。说这话时的竹青脸上的阴毒当真是毒蛇王见了都甘拜下风。

但他的话真的激起了几个魔卫的欲.望。

晏沉听完了全程,冷笑着从阴影中走出,几句话轻轻落下,便让这几个垃圾万劫不复。

当晚,竹青就失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那张脸——晏沉让人把着他的手,强迫他自己划烂了自己的脸,用的还是很小很钝的刀,只求他足够痛。

但这些,晏沉不会说与谢濯玉听脏他的耳朵,他也不后悔没有告诉谢濯玉。

非要说有什么后悔的,大概是他太迟钝,没有意识到有着一颗柔软的心的谢濯玉会无比在意这件事,甚至会与他生出隔阂。

谢濯玉微微睁大了些许眼睛,刚要开口说话,晏沉的食指却轻轻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所以,他受刑与你无关,你不必责怪自己,”晏沉说着突然勾唇笑了,沉稳的声音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即使他真的变成厉鬼来索命,也该是找我才对,所以你别怕。”

谢濯玉慢慢地低下了头,抿着唇一言不发,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他的身子早就行将就木,死是早晚的事,所以他根本不怕死。

他只是第一次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而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办。

而这个人偏偏还是自己不该喜欢的人,更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处理这个。

在感情方面,失去记忆的谢濯玉只是个稚嫩的孩童,只能问自己的心,依着一些好像刻入骨子里的本能迈出试探的步伐。

“谢濯玉,不要走神,你听我说。”晏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将谢濯玉从混乱的思绪深海里捞了出来。

谢濯玉抬眼望他,然后慢慢地眨了眨眼,表情看着很乖,让晏沉差点忍不住亲他。

事实上,他也确实忍不住抬起了手捧住了谢濯玉的脸,动作很轻,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谢濯玉没有抗拒地将他的手狠狠打开,而是任他捧着自己的脸,等着他开口。

“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我想带你去赏雪。明天我来接你时,”晏沉顿了顿,再开口时的声音听着竟有几分哑,“我只会敲三下门。你若是不开门,我便当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

“那这就是最后一次邀请了,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你若是执意想与容乐珩离开魔界,我也不会阻拦。”

说完,他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右手拢入袖中背到身后,缓缓握成了拳头。

他的目光仍幽深地盯着谢濯玉瞧,唇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不等谢濯玉说点什么,他就抬头望了望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体贴地后退了几步:“我想说的说完了,先走了。”

话音刚落,人很快就已经消失在谢濯玉视线中。

晏沉一出扶桑阁大门才刚走了两步,就忍无可忍地一拳捶在了墙上。

那墙竟真的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而晏沉的手指全都通红一片,只是没出血。

假的,他刚刚在向谢濯玉撒谎。

晏沉忍不住舔了舔尖利的牙尖,漆黑眼瞳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金光,旋即就是浓浓的占有欲。

如果明天谢濯玉不开门拒绝了他,那他也会找其他借口死磨硬泡进门,哄得谢濯玉陪他去赏雪。

如果谢濯玉真的要跟容乐珩走……那他就打个金笼子,将谢濯玉关起来,干脆脚上也拴上金链子好了。

若是那样,谢濯玉一定会乖乖的,哪也不去,只待在他身边。

无穷的占有欲在血液里奔涌,叫嚣着让他吃掉谢濯玉。

谢濯玉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已经变回空荡荡的院子,呼吸很清浅。

还要离开魔界吗,一定要走吗?

他本该纠结上很久的,只是在听完晏沉那好大方豁达的说肯放他走的话之后答案就突然出现了。

第49章 穿袜 雪白的脚背上绷起几道浅浅的青筋……

他不走了。

不是之前自我欺骗地说身体承受不住, 只是因为他不想走了。

夜空漆黑不见半颗星星,确实给人一种随时都要下起大雪的感觉。

谢濯玉其实不太喜欢雪,因为下雪时太冷了, 而他现在的身体又太弱。

那种无孔不入的寒冷狡诈地从骨缝钻进他的身体后会让他接连数日手脚冰凉,怎么也捂不热,连入睡都艰难。

但是,这一场雪, 他却有点期待。

第二日,谢濯玉很早就醒了。

睁眼坐起身,伸手撩开帐帘去望窗外,天刚还没完全亮。

他呆了一会才伸长手去够床头边衣架上挂着的狐裘, 然后又迅速地收回手,看着很怕冷。

再没有比寒冷冬日里的温暖被窝更能消磨人意志的东西了, 连一向自律、意志坚定的谢濯玉也会忍不住贪恋这种温暖。

干脆再睡一会吧, 反正天色还早, 如今的他也不需要早起吸纳紫气和练剑了……

谢濯玉困得有点迷糊, 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蹭了蹭随手搭在枕边的狐裘,毛绒绒的良好触感让他舒服得睁不开眼。

不知过去多久, 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那敲门声间隔很长,但再拖,三下也很快就敲完了。

第三下敲门声轻轻落下, 短短几分钟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门内的人没有半点动静, 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晏沉抵在门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手背鼓起道道青筋, 脸色也难看得很。

深呼出一口气,垂眼掩去眼中戾气,晏沉准备强行推开门进去, 却突然听见谢濯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进来……”声音很轻,若非晏沉听力灵敏,眼下也一直注意着房间房间,那肯定就错过了。

晏沉心念一动,推门进去。

床边帐帘没有拉好,半开半合,隐隐绰绰能看见床上的人似乎还躺着。

他反手关好门将凛凛寒风尽数挡在门外,步子很轻地走到床边,抬手撩开帘子,垂眼去看。

五官精致漂亮的脸贴着黑色的狐裘,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衬得更白,再看两眼总觉得泛着莹莹玉光。

品质再上乘的无暇白玉也不及谢濯玉半分。

大概是睡得熟加上捂得很热的缘故,一片薄粉自修长脖颈出一路往上攀,使得白玉一般的脸颊粉若桃花。

晏沉单膝点地蹲下身,凑近了几分去看他,在看清他眼角那暧昧红晕后呼吸都快了几分。

好想亲。晏沉眼神暗了几分,喉头轻轻滚动,最后却只敢用手指轻轻蹭两下。

谢濯玉蹭了蹭狐裘,终于慢慢掀起眼皮睁开了眼。

浅棕的眼睛水光潋滟,带着几分未醒的茫然,漂亮得动人心魂。

他懵懵地看了看晏沉,把脸往狐裘里埋了埋,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有点含糊的声音听着是前所未有的软,微微上扬的尾音像小钩子一样:“你来啦。”

他一开口,晏沉就察觉出他是不清醒的。

但是他很喜欢这样懵懂可爱的谢濯玉,以至于想他再迷糊得久一点。

伸手掌心贴上谢濯玉的面颊,晏沉勾了勾唇,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怕吓到面前的人:“小玉还没睡够吗?”

谢濯玉唔嗯了一声没有拍掉他的手,眼皮又耷拉下去:“我好困啊……”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魔界冬日的寒冷,可近日却像是要冬眠的小动物一样总是很困。

前些时日时不时袭击他的疼痛倒是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整日没力气、提不起精神,以至于除了睡觉别无他想。

可他睡再多,却仍是觉得睡不够。

晏沉笑了一下,索性在床边盘腿坐下,趁着谢濯玉困得迷糊手指趁机占便宜,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谢濯玉的脸:“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竟是扰了我们小玉清梦,该罚。”

“嗯……”他沉吟了一下,眼睛闪过一抹光,笑容也扩大了几分,“不若罚我替小玉暖被,陪你接着睡好不好?”

谢濯玉脸上显出几分挣扎,半晌才撑着坐起来,困得忍不住点头却又很坚定:“不能再睡了,要去赏雪的。”

他慢吞吞地往床边挪了挪,伸出腿去寻木屐。

但他半眯着眼没有低头看,伸出去的右脚落了个空,踩上了地板。

地板冰冷刺骨,谢濯玉一下子醒了许多,连忙把腿缩回。

而刚刚起身走向衣柜的晏沉已经拿着几件衣裳回来了。

他随手将那几件衣服搁到床上,然后在床前蹲了下来。

谢濯玉在看清他手上拿着的白色布料是什么后微微瞪圆了眼,困意在一瞬间散去大半。

下一刻,他的脚腕就被晏沉用手轻轻圈住了,然后被轻轻拉着踩在了晏沉结束的大腿上。

那种灼热的体温隔着上好的布料传来,瞬间就取代了残存的凉意。

谢濯玉慌得要命,挣着要将脚缩回,却被晏沉卡得动弹不得。

“晏沉,你干什么!”话出口的同时,谢濯玉的脸也烧了起来,红云顷刻间浮上脸颊,连耳垂都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晏沉垂眼看着踩在自己大腿上的脚,目光愈发晦暗。

怎么会有人连脚都是漂亮得没有瑕疵,可以与珍宝媲美。

雪白的脚背上绷起几道浅浅的青筋,圆润脚趾的粉添了几分暖色,眼下正因着害羞微微蜷缩。

再往上是一手可圈的踝骨、线条流畅美好的匀称小腿……无一不是上天偏爱他的证明。

谢濯玉挣扎不脱还被盯着瞧上这一会,羞得头上都快冒白烟了。

而紧随害羞而来的是羞恼。

他想厉声呵斥晏沉命令他放开自己,只是一开口声音就抖了起来,全无气势,更像是无力的娇嗔:“你快放开我。”

晏沉轻呼出一口气,抬眼对上他窘迫的目光,眯着眼笑的样子有几分痞:“小玉,放开了也不许动。”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真的松了手,然后拿起搭在腿上的白色罗袜开始给谢濯玉穿。

谢濯玉垂眼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

他的脚踩着晏沉的大腿。晏沉在给他穿袜子。

事情怎么会这样啊,晏沉是不是也没睡醒啊,可看着不像啊……

他说不出话,只想赶紧把腿收回来再说。

然而才刚动弹了一下,晏沉就察觉到了,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腿。

他顿时僵住了,腿一下子就软得要命连动一下都艰难,只能任晏沉为所欲为。

晏沉很认真地给他穿好袜子抚平袜口褶皱,眯着眼好像要伸手去够床边的黑靴替他穿。

谢濯玉睁圆了眼,脸上恍惚刚退惊愕又起:“晏沉你别!我自己来穿!”说着,他飞快地缩起腿,扯过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眼中有几分戒备,紧绷如弓弦。

晏沉看了他一眼笑了出来,将黑靴挪近一点就停了手。

“行,你自己来。”

谢濯玉松了口气,生怕他反悔非要帮忙,伸手就去拿搁在被面上的衣服要穿,刚抖开却又停住了。

“你,你能不能转过身去。”他硬着头皮开口请求,已经不奢望晏沉肯离开房间,只求他能转过身去。

晏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掌撑地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桌边施施然坐下。

他伸手拎了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端着茶盏凑到唇边轻吹茶汤,眼皮垂下,到底算是不看谢濯玉了。

并非见好就收,只是他担心再逗下去,谢濯玉会羞得直接晕过去。

谢濯玉终于放松了些许,踩上木屐站了起来,想了一下干脆背对着晏沉,将床上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穿。

而晏沉捧着茶盏,悄悄地抬起眼看他。

目光从谢濯玉披散在背上的如瀑黑发一路下落,滑过脊背上微微突起的肩胛骨,最后落到了那纤细得仿若一手可圈的腰。

晏沉记得很久以前谢濯玉就是很瘦的。他好像就是不会长肉,以前在人界一日三餐不落,三年下来才勉强养出一点。

可是这也太瘦了,似乎比与他初见那时都还要单薄,他那三年养起来的一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久都养不出多少肉来呢,晏沉实在是费解。

谢濯玉穿好玄青色的外衫,一边整理一边转过身,然后就对上了晏沉的眼睛。

漆黑的眼瞳目光深邃幽深,但却能捕捉到其中有几分忧愁。

他这是愁什么呢?

谢濯玉心中困惑,面上却镇定,微抿着唇看着冷淡:“我好了,走吧。”

晏沉撑着头看他,温柔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黏在谢濯玉身上,真诚夸赞的话语张口就来:“小玉穿这身也很好看,玄青色很适合你。”

谢濯玉系狐裘系带的手指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系好了带子也不敢抬头与晏沉对视,低着头去屏风后洗漱,过了好一会才出来。

“不是说要去赏雪么,不会是在院子里吧。”谢濯玉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只想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自然是要带你去好地方看的,”晏沉搁了茶盏站了起来,很配合地接了他的话,然后转身往外走,“小玉得好好地跟着我。”

谢濯玉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了晏沉,再次试图忽略掉他那个称呼。

第50章 风也怕你 那以后他要是做点更过分的,……

小仙君, 濯玉,小玉。

晏沉总是能给他想出许多称呼,一个比一个缱绻亲昵, 一声接一声直喊得谢濯玉面红耳赤。

但非要说的话,其实他并不讨厌,甚至会在某个瞬间觉出几分熟悉与理所当然,好像晏沉以前也是这样喊他, 也本就该这样亲近他才对。

谢濯玉跟在晏沉身后走了许久,绕过了不归殿又走了一会,逐渐远离了魔宫殿群。

周围的草木也越发繁盛,只是皆被积雪覆盖看不出原貌, 只有高大的松柏枝头泄出点点翠色。

很快,他和晏沉就站在了此峰峭壁前。

面前是云雾缭绕的峡谷, 一座好像望不见尽头的栈桥静静悬在深谷之上, 充当扶手的两条铁索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谢濯玉凑近一点, 眯着眼往下望, 但除了浓厚大雾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怎的,一阵心悸突然涌上心头, 以至于他晕得不敢再看,仿佛其下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下意识退了两步,下一刻后背就撞上了晏沉坚实的胸膛。

谢濯玉想要退开, 然而前方两步就是悬崖深谷, 身后是晏沉,一时间进退两难。

“别怕。”晏沉体贴地往后退开距离, 又绕到前方站到栈桥前。

他侧着身子,冲谢濯玉伸出手,掌心朝上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你若是惧高, 等会就别低头往下看,”他看着谢濯玉轻轻笑了一下,说话的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有我牵着你呢,别怕。”

谢濯玉看着他摊在自己面前的手,拢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除夕那夜晏沉也牵了他的手。他那时假装看烟花看得入神没有察觉,任晏沉得寸进尺地与他十指相扣也没有挣开。

但是现在牵上去的话,那就是一种意义更明确的答应。

至少“避免跌落深谷”这个借口说服不了他自己。

晏沉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动作,脸上的笑淡了些许,些许失落在眼中浮出。

他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刚要无奈地说句“算了”,谢濯玉微凉的手就轻轻落到了他的掌心。

他惊讶地抬眼去看谢濯玉,却见他微微偏头不看人。

——谢濯玉在害羞。

晏沉福至心灵,唇角勾起笑了出来。

连牵手都会害羞啊……那以后他要是做点更过分的,小仙君得变成什么样子呢。

晏沉只脑补一下,心尖就像是有人拿着柔软羽毛在搔一样痒得厉害,以至于他忍不住舔了舔牙尖。

“走吧。”谢濯玉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不太自在,只好开口轻声催促。

回应他的,是晏沉收拢手指微微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踏上栈桥刚走了几步,一阵强风就扑了过来,将谢濯玉的头发吹了起来。

寒风凛冽,吹得谢濯玉脸都有点疼。

他抿着唇把下巴往狐裘毛领里埋了埋,伸手理了理头发,但很快又被吹乱,只好低了低头不再管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晏沉就会布下结界,半点寒风都不会吹到。

掐个诀的事对于晏沉只是举手之劳,但是抬眼瞥了瞥晏沉高大的背影,谢濯玉突然就不想说了。

他有自己的骄傲,更不想让晏沉觉得他娇弱如花。

本以为忍忍就好,只是越往前走,那寒风就愈发凛冽。

还未到栈桥中间,吹过脸侧的寒风已经像刺骨如刀,好像随时都会在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割出道道血口。

谢濯玉也开始疑心自己的脸是不是被割伤了,轻轻皱眉摸了摸疼得厉害的脸,却见手指干干净净,并无半分血迹。

他动作很轻也很快,然而晏沉仍是察觉到了,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谢濯玉差点撞他后背上,若手没被紧紧牵着,怕是真要失去平衡从栈桥上摔下去。

栈桥狭窄无法转身,是以谢濯玉看不见背对着他的晏沉脸上深重的懊悔。

但他能感觉到晏沉与他相牵的手力气突然重了几分。

“晏沉。”谢濯玉轻唤了一声,轻轻上扬的尾音传递着他的不解,“怎么啦?”

晏沉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了几下,掐出一个法诀。

下一刻,凛冽刺骨的寒风尽数消失,好像从未有过。

但仔细看那微微颤动的铁索,再感受脚下木板的晃动,就能知道寒风并未消失,只是被无形结界隔绝了。

谢濯玉眼睛弯了弯,轻轻晃了晃与晏沉牵着的手:“谢谢你。诶——你手上力松点。”

话音落下的同时,晏沉就收了几分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合适的力道。

晏沉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但谢濯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生出了一个奇怪的不合适的想法。

他总觉得,晏沉现在好像只犯了错后耳朵耷拉夹着尾巴的大狗。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轻轻摇头要把它丢掉,只是再看一眼又觉得好像真没什么不对。

……当真是匪夷所思。

谢濯玉抿了抿唇垂眼不再看,唇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栈桥看着好像没有尽头,实则不然。

尽头的悬崖出现在眼前时,谢濯玉估算了一下发现其实才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稳稳地踏出最后一步刚踩上松软些许的雪地,谢濯玉脑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许。

修仙者境界到一定地步就可御剑而行,谢濯玉与鸿雪关系之融洽更是远胜寻常修者与其灵剑。

所以他学御剑学得很快,别人还会在练习时不小心失去控制摔到地上时他已经能随心而动,来去自如,仿佛他就是灵剑本身。

御剑飞行的人不可能恐高,谢濯玉也从不觉得自己有畏高症。

只是今日走了这一趟,他才发现其实是有一点的,那点畏惧也来源于他自身实力的丧失——修为尽废的人从万丈高空跌落,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而且,走得久了,他的心头会突然升起一点不安,仿佛他无意间闯入了传说中的失落之地。前路永无尽头,他孤身一人,随时都会迷失方向。

但晏沉紧紧握着他的手,手指只需轻动一下,他的心就能重新安定下来。

微微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无声地提醒他——他身在此间,并非孤身一人。

站定后,沉默了一路的晏沉慢慢地转过身来。

目光落到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一抹不舍在那双漆黑眼瞳中一闪而过。

但不等谢濯玉开口,晏沉已经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下一刻,他却抬手轻轻捧住了谢濯玉的脸。

他的手指轻轻蹭过了谢濯玉软嫩的面颊,在冰凉的温度传到掌心后眉毛紧皱,再开口时的声音都有点哑:“对不起,小玉。”

“嗯?”谢濯玉看着他,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愧疚与无措后心生困惑,“好好的怎么突然道歉?”

“寒风凛冽,我太迟钝,”晏沉闭了闭眼,艰难地吐字,“害你吹了那么久。”

谢濯玉哑然失笑:“吹吹冷风而已,我人不还好好的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不过那风跟刀子似的,你怎么感受不到啊。”谢濯玉抿唇笑了一下,随口开了个玩笑,“想来是魔界的风也怕你,所以净欺负我了。”

晏沉眼神一暗,默了一会才低声笑了一下:“风怎么会怕我,小玉这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习惯了,再加上在想事情,忘记了。”

踏上栈桥,第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晏沉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有一种入定之感。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在栈桥上放空大脑已成习惯。

栈桥上的风并非普通的冷风,越往后走越是强烈也并非谢濯玉的错觉。

这几百年来,晏沉最常走的一段路就是这座栈桥。他太熟悉这段路了,熟悉到可以闭着眼不扶铁索也可以走得稳当,熟悉到知道哪块木板有所松动。

除此之外,他更熟悉的就是这锋利如刀的罡风。罡风若有灵性的话,确实也该认识晏沉了,所以谢濯玉刚刚那话倒也没错。

若是谢濯玉再忍耐片刻往前走一会,就会发现那风真的能割伤他。

晏沉曾经在栈桥上空设了阵法,为的却是加强那罡风。

那段时日,他用二指宽黑布蒙住眼睛,日日来走栈桥。

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再返回。有时候一走就是一整日,天光熹微至暮色西沉,至月上柳捎,不知疲倦。

凛冽罡风张牙舞爪地在他裸.露出来的肌肤留下斑斑血痕,一次又一次划破刚愈合的伤口。

他无比享受这种重复与疼痛,走上一个来回,他就可以做到几乎完全放空大脑,什么也不用想。

“习惯?”谢濯玉捕捉到关键词,重复出声。

晏沉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地揉了揉谢濯玉的脸,灵力聚于掌心使得手掌越发热,然后去焐那那冰凉的肌肤,但收效甚微。

他惺惺作罢地撤了手,抬眼对上谢濯玉眼中的困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诶。”谢濯玉应了一声,还没想到说什么却被晏沉牵着手往前方不远处的小亭走,原本要说的话在察觉到晏沉情绪低落了些许后也全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