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尽秋冬 他带着我的春夏抛弃了我。……
今日凌晨起的那场谋逆有多凶险, 谢濯玉不会知道。
至于本该保留一点血脉的血族,却因为血华伤了他所以将会被屠尽,晏沉更是连一个字都不会对谢濯玉提。
因为他知道看似无情的小仙君其实是恩怨分明的人, 不会因为所谓的隐患而斩草除根牵连无辜。
这种心软可能会招来灾祸,然而却让晏沉很喜欢。
但他现在只想做个自私的人。他要独占谢濯玉的所有感情,连这一点心软都不愿分走。
龙的心头至宝,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东西也吃了, 话也说完了,谢濯玉现在有充足的理由再次提出离开。
然而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晏沉玩他的袖子。
今日之后他不会再允许自己沉沦。
但现在, 他想和晏沉待在一起,哪怕只是靠得很近, 一句话也不说。
晏沉捏着谢濯玉的袖子盯着其上的花纹津津有味地看了许久, 突然开口打破寂静:“现在这样与我待一块, 是不是很无趣?”
谢濯玉轻轻摇了摇头, 声音淡淡:“还好。”
其实这样与晏沉安静地坐在一起,反而比嘈杂的宴会更让他放松。
“濯玉, 你知道么,凡人寿命短暂,便爱追求长生。凡人想踏入仙途, 修士又都想渡劫飞升。”晏沉看着他, 突然正色了起来,像是要与他探讨问题。
“可他们求的真是悟透大道而不是长生吗?”
谢濯玉不懂他怎的突然问这个, 但还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每个人修行都有自己的理由,不满自己的寿数而努力修行也没有什么不对。”
“那你呢?”晏沉像是在等他这句话,目光灼灼地问道, “你又为何踏上道途,为何要飞升?”
“我可不信你也想长生不老。你该知道,即使是仙人也不是与天地同寿的。”
谢濯玉沉默地抿紧了唇,对上了晏沉深邃的目光,被这个问题问得心头一颤。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但对上晏沉漆黑如墨的眼瞳后,他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好熟悉。
像是数百年前也有人带着一点笑但语气很认真地问过他差不多的问题。
而他在经历许多后终于找到了答案。
可他再努力回想,依然捕捉不到那些消失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问过,也不记得那个答案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你很为难,不愿告诉我么?”晏沉的声音打断了谢濯玉有些混乱的思绪,把他拽回了现实。
谢濯玉垂下眼看着衣摆上的云鹤,睫毛轻轻抖动如蝴蝶振翅,许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有点慌乱地补充,“没有骗你。”
晏沉没有说话,只是一点点蹭过去,头抵住他的大腿,自下而上地看他,目光热烈又缱绻。
“小仙君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况且我知道,我们濯玉是不会撒谎的。”他温柔地哄着谢濯玉,用眼神无声地鼓励谢濯玉开口倾诉,“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想说也可以,不必勉强。”
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瞳,谢濯玉心头一动。晏沉的话像是有蛊惑能力的特殊法诀,轻飘飘地落到耳边,激起了人的倾诉欲。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在青云宗了。”谢濯玉低声开口,语气平淡,好像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
“掌门曾对我说过,我是被仙界的一位大人物送到青云宗的,那人说我是天生仙骨,嘱托他要好好教养我成才。”
晏沉在他停顿下来措辞时轻轻嗯了一声:“我们濯玉确实天赋卓绝。你渡劫飞升时才三百多岁,在历来飞升的人里是最年轻的,说是五界第一天才也不为过。”
“你别……”
谢濯玉被他这一个又一个“我们濯玉”喊得心跳加快,被那过分夸张的溢美之词夸得更加不好意思。
他张嘴刚吐了两个字,却又对上了晏沉晦暗深邃的目光,那句不许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避开晏沉的眼睛,喉头轻滚,谢濯玉艰难地接回了刚刚的话:“青云宗是修仙大宗,拜入青云宗的人为的就是修炼飞升。我自然也是要踏上这条路的。”
“所有人说我将来定是能顺利渡劫飞升成仙的,师长们也对我寄予厚望,说我的飞升会为宗门带来无上荣光。”谢濯玉说着,搁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展开来,然后手指缓缓收拢,好像回忆起了握剑的感觉。
然而掌心空落落的,没有他熟悉的鸿雪剑。
——他失去了鸿雪,也再没有机会如从前那样挥剑斩流云。
一瞬间,谢濯玉脸上流露出了些许茫然,看着有几分脆弱:“我的师长说,我只需要潜心修行就好,不必也不许分心。所以我从未想过为何我要修道,又为何……要飞升。”
晏沉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突然抬手轻轻按上谢濯玉的脊背轻轻抚摸了两下,像是在摸一只猫。
谢濯玉坐着时总是将腰背挺得笔直,如松如柏,谁见了都要赞一句体态端正。
然而晏沉初时见他想的却是,他一直这样绷着难道不会觉得累么。再后来,他就总是想从后面搂住谢濯玉,做他的人肉靠枕。
谢濯玉身体僵了一瞬,但很快又在他有节奏的抚摸里慢慢放松下来。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咳个不停的时候,晏沉也是这样摸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这样说起来,那时候晏沉的奇怪就初见端倪,分明说恨他,却又安抚他。
“我们濯玉辛苦了数百年,却不是为了自己。那抛去外人要求,只问你自己,你想飞升成仙么?”晏沉一边摸着他柔顺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谢濯玉默了半晌,轻声答道:“我想参悟大道。”
晏沉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手滑了下去随意搁在榻上,远远看着倒像是搂住了谢濯玉的腰。
悟道一定要成仙么?大道又是什么道?世间道法万千,为何你非要修无情道呢?
他看着谢濯玉的侧脸,差点就要忍不住质问出声。
谢濯玉皱了皱眉,紧急从情绪中抽身,重新缩进冰冷的保护壳里,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淡疏离的谢濯玉,仿佛刚刚流露出的迷茫与脆弱都是幻象。
“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很可怜。”晏沉盯着谢濯玉的侧脸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道。
“嗯?”谢濯玉垂眼去看晏沉,骤然听到这话只觉诧异。
“他们求长生,以为飞升当了仙人后便可以逍遥快活,”晏沉手掌撑在软榻上坐了起来,伸手拎了酒坛倒了满满一碗酒,“可他们却不知道,活太久之后,人生有多无趣。”
说完,晏沉微微仰头,一口气饮完了那碗酒。因为喝得太急,有些许清透的酒液淌了出来流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晕深了衣领的玄青色。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用拇指揩了揩嘴唇,然后重重地搁了碗。
谢濯玉静静地看着他,在这一瞬间又感受到了晏沉掩藏在心底的那点厌世……与强烈的毁灭欲。
鬼使神差地,他拿了个干净的酒碗,伸手也要去拎那酒坛给自己倒酒。
晏沉愣了一下,随即勾唇笑了出来,拿开了酒坛:“我来给你倒。”
谢濯玉也不争,看着澄澈清透的琥珀色酒液缓缓流入碗中覆过碗底,一点点升高,突然开口道:“我觉得,活得长也不一定就是无趣的事情。各族寿命不同,对人族来说,寿长便是上天的恩赐。
“况且,世间美好的事物数不胜数,定然能寻出一件有趣的事。”
听见他这话,晏沉斟酒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差点把酒撒了出来。
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给谢濯玉斟了半碗酒后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
倒完酒后,晏沉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谢濯玉,眼里的情绪一瞬间就复杂得让人读不透。
有一瞬间,谢濯玉感觉他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
但晏沉看的确实是他,那双深黑眼瞳像镜子一般映出了他的影子。
“人的一生也分四季。”晏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说的话明显意有所指,“而我的四季就像魔界的四季一般,春夏短暂,秋冬漫长。”
“属于我的春夏虽然美好,却太过于短暂。而春夏之后,便是百花凋零的秋与风雪凛冽的冬。”
晏沉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然而每个字落到谢濯玉耳中都变得沉重。
他眼神微闪,胸口有种喘不过气的窒闷,以至于再开口时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了几分:“四季交替轮回是天地规则。”
晏沉闷声笑了出来,拿起酒碗轻轻碰了碰谢濯玉的碗,然后低头喝了半碗。
谢濯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却也跟着捧起碗,嘴唇抵上碗沿慢慢地喝了两口。
醇厚的酒香在口中弥漫,晏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曾经爱一个人,与他约定过岁岁年年长相守。”晏沉看着谢濯玉的眼神温柔缱绻,笑容有些许怀念,但眼底深处却是深沉的不甘与疯狂的占有欲。
“但是他骗了我。他带着我的春夏抛弃了我,轮回便只剩下永无尽头的秋冬”
谢濯玉眼中闪过一抹错愕,表情无措,一句“我没有骗你”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那句话在嘴边打转,被酒液冲散,最后化成了几声急促的咳嗽。
聪明如他,在对上晏沉缱绻温柔的眼神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出来晏沉说的那人是谁。
他在猜到答案的一瞬间被逼到了角落,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晏沉的真心,然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哄自己晏沉只是一时兴起。
习剑之人不能惧怕面对自己的心,剑才能随心而动,谢濯玉深知此理,亦做得很好。
然而紧随那陌生又熟悉的心动而来的,是无尽的负罪感。
那负罪感在他与晏沉之间斩出一条巨大的横沟,好像无法逾越的天堑。
不自量力地尝试,代价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第42章 散宴 “不想脱就不脱了。”
心口像是被刀扎了一下, 痛得人喘不过气。
端着酒碗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碗中酒液随之荡漾,然后洒了出来, 溅到谢濯玉的手背上。
谢濯玉搁了碗,慌张地低下头,抬手用力捂住嘴唇。
撕心裂肺的呛咳声被捂得沉闷不清,听着却更加让人揪心。
晏沉愣了一下, 没料到他竟会有这么大反应,眼中流露出些许无措与懊悔。
他的手都有点抖,半晌才落到谢濯玉背上,僵硬地给他顺气:“事情与你无关, 你别多想……我也没有恨他。”
谢濯玉缓了许久才松开手,转而捧起酒碗, 褪了几分血色的嘴唇抵上了碗沿。
他知道晏沉在撒谎。怎么不恨, 晏沉分明恨他入骨才对。
小口喝完了碗中剩下的酒, 他才终于抬头看向晏沉。
大抵是因为醉了, 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了红云,上挑的眼尾也晕开了一片绯红。
那双如琉璃般澄澈的眼睛沾了星点水光, 瞧着亮晶晶的,好像天上星辰落入他眼中。
沉静如水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晏沉,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
晏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再开口说话时的声音又软又轻:“是我的错, 平白说些混账话惹得我们濯玉难过。”
“你困不困,不如睡一会吧。今晚我安排了好看的东西, 到时候我喊你起来。”他说着就把一个软枕推到谢濯玉身后,轻轻拍了拍那个枕头。
谢濯玉垂眼想了一会后轻轻点了头,抬手解了狐裘系带, 然后低头去看鞋子。
晏沉若是个凡境王朝君王,桌案定会堆满无数弹劾他的折子——稀有珍贵、一尺值万金的织云锦竟被他拿来做靴子,连靴面的精致暗纹都用上了素银罗线。
当真是奢侈无度,但从中却可以窥见他对谢濯玉的喜欢。
晏沉看出了他的犹豫,适时开口:“不想脱就不脱了。”
谢濯玉动作顿了一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微凉的眼神像是在责他又说胡话。
但也是这一句让谢濯玉定下了心做出决断。
他不再犹豫,伸手麻利地脱了自己的靴子,然后飞快地爬上榻蜷缩起腿,抖开狐裘盖住自己。
他慢慢地在软榻上躺下,枕上了那个兔子软枕。
铺了两层兽皮的软榻软硬适中,厚重的狐裘盖在身上也很暖和。
一种强烈的安全感与满足感如潮水一般上涌,漫过了谢濯玉,让他紧绷的精神彻底放松了下来。
放松下来后倦意也很快涌了出来,谢濯玉还望着晏沉,眨眼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明明已经很困了,他却仍固执着不肯闭眼睡过去。
因为他害怕一觉睡醒时已经天光大亮,到了那个他必须退回更久之前、远离晏沉的死线时间。
谢濯玉不知道,他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样子有多招人。
漂亮的小仙君脸还是红的,微抿着唇强忍困意半睁着眼看人,怎么看怎么乖。
晏沉呼吸一窒,从谢濯玉的眼里读出了不知缘由的不舍,整颗心都软得要命。
他轻呼出一口气,抬手轻轻覆上谢濯玉的眼睛,哄谢濯玉的声音听着无比缱绻:“好好睡吧,别怕,我就在这里,你一醒来就能看见我。”
被他盖住眼睛的谢濯玉轻轻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像是扫在他的心尖上。
“嗯……”含糊地应了一声,谢濯玉真的乖乖闭上了眼。
很快,他的呼吸就变轻了几分,舒缓绵延。
晏沉挪覆在他眼上的手,仗着他睡着了肆无忌惮地凑近看他。
半边脸陷入枕中,狐裘的茸茸毛领抵在下巴,为他的恬静睡颜平添了几分柔软……与病色。
晏沉的手指落到了谢濯玉残存点点绯红的眼尾,然后蹭了蹭眼下的那颗小巧泪痣。
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后,他突然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那颗泪痣,好似从前一般。
但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顺势往下亲吻。
谢濯玉也不会在他吻上去时睫毛颤动不停,在他结束轻吻后才睁开眼有点羞涩地唤他名字。
谢濯玉睡去前已经做好了迎接噩梦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厉鬼竹青嘶吼着质问他,没有师长的失望责备,更没有同门的谩骂指责。
什么也没有,他连个梦都没有做。
这是这些时日他睡过最舒适安稳的一觉。
等他意识到也许这都该归功于晏沉已是很久以后的事。
他们在结界里亲密无间,结界外的一群魔人却提心吊胆,连交谈都不敢太大声。
但过了许久既听不见结界里传来动静也不见结界撤去,一群人终于放松下来。
气氛重新变得热烈高涨,场面甚至比刚开宴更加群魔乱舞。
时间流逝很快,夜色渐深,这场年宴也接近尾声。
晏沉算好了时间,手掌贴上谢濯玉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像是怕吓到他一样将声音压得很低:“醒一醒,濯玉。”
谢濯玉听见声响像小猫哼叫一样唔了两声,脸下意识地蹭了蹭软枕,眉毛慢慢蹙起,好一会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蒙着一层清亮水光,澄澈如琉璃,只映出了晏沉的影子,好像再盛不下任何事物。
他用手指轻轻地揉眼睛,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倦意,看着懵懵的还没回过神来。
“准备散宴了,我撤结界了。”晏沉喉结轻滚,再开口说话时的声音都哑了几分,“你别揉了,等会眼睛都得给你揉红了……”
谢濯玉歪了歪头,乖乖地停下揉眼睛的动作,转而捂住了耳朵,然后慢慢地眨了眨眼。
晏沉心头一跳,突然就觉得有股燥热感在几个呼吸间传遍全身,甚至连鼻子都开始发热,好像有血液要流出来了。
懵懂迟钝的样子看着好乖……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好想抱他,好想亲他。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回响,低声呢喃着更多不可言说的欲望。
晏沉艰难地移开视线,轻轻打了个响指,撤去了结界。
外界的声音如浪潮般扑了上来,映入视线的画面无比刺激眼球。
一个身着黑色半透纱衣的魔姬在殿厅正中赤着脚跳舞,而她脚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发出清脆的铃音。
谢濯玉愣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睫毛因为害羞和慌张而剧烈抖动。
那魔姬刚好已经将舞曲跳完,稳稳站定后在铃铛的余音里大胆地朝晏沉抛了个媚眼。
但晏沉只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魔姬脸上的笑容僵住,识趣地退回领她来的那个魔人身后,却仍觉后背发凉。
“散宴。”晏沉的声音很轻,混合灵力后却足以让全部人都听得清楚。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经站了起来,身子微侧,掌心朝上向谢濯玉伸出了手。
谢濯玉犹豫了一下,将手搭上去借了把力站起来。
腿蜷缩太久有点发麻,若非晏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差点就栽倒了。
“谢谢。”谢濯玉在缓过来后退开些许,挣扎着要将被晏沉握着的手抽出。
晏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方地松开了手,绕过桌案往外走。
谢濯玉迈步跟在他身后,只是在路过容乐珩身边时突然被拽住了袖子。
他一垂眼,就对上了一脸忐忑的容乐珩,那双狐狸眼里写满了歉疚:“方才我醉晕了,不知道有人为难你,对不起。”
在反应过来容乐珩这是在解释与血华争斗时为何没有出手后,谢濯玉眼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他抿唇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谢濯玉在千钧一发之时也没指望容乐珩会出手,因为在他看来,容乐珩到底是魔界的人,不愿得罪人而旁观也正常。这事根本就不需要解释。
——在他眼中,因为他容色不错就一直黏着他的容乐珩只是与他相熟一些,说是朋友也许都要斟酌几分。
谢濯玉在感情方面曾是个很迟钝的人,但晏沉改变了他。
即使记忆失去,本能却依然存在,他能敏感地察觉到容乐珩的心思,是以他从未把容乐珩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容乐珩很快就从他困惑的表情中将他的想法读了个七八成,可怜兮兮的笑凝固在嘴角。
他倒没有真的喜欢谢濯玉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但因着谢濯玉好看,相处得久了倒也真的有几分喜欢。
所以意识到谢濯玉压根不在乎他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从未有人这样对他,他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一向顺风顺水心想事成的容少爷跌了个史无前例的大跟头,一股气梗在心口呼不出下不去,简直要呕出血来。
然而谢濯玉却并不关心他的这些想法。
晏沉在前面几步之外停下,目光淡淡地扫过那被容乐珩拽着的袖子后没有多加停留,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无声催促他跟上。
谢濯玉将袖子从容乐珩手中解救出来,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只好对着容乐珩轻点了下头,然后快步跟上晏沉。
容乐珩望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黑着脸拿起桌上的酒碗仰头干尽,手指紧紧扣着碗沿,最后还是忍不住砸了碗。
碗碎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恭贺声盖过,无人在意。
一出殿门,一阵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谢濯玉定睛望去,就见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最底下好几级台阶都被埋在雪里。
路好难走的想法刚浮上心头,他的腰就被晏沉揽住了。
第43章 牵手 新的一年,他想与谢濯玉有个新的……
下一刻, 他的身体就腾空了。
——晏沉搂住了他的膝弯,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谢濯玉惊了一下,眼睛瞬时睁大了几分, 骤然凌空带来的不安让他下意识伸手搂上了晏沉的肩膀。
“你搂紧一点。别怕,不会摔着你的。”晏沉低声安抚,语气温柔。
“晏沉!你快放我下来。”谢濯玉脸红如柿,感觉脸都在烧。
他挣扎着去推晏沉的胸口, 却又不敢太大力怕直接摔地上,急得音量都提高了几分:“我自己能走,你放开!”
因为贴得太近,即使隔了几层衣物, 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晏沉的体温。
那体温比他的略高一下,腰间的皮肤觉出几分烫。
晏沉眯着眼笑了一下, 不仅没有放下他, 反倒轻轻颠了颠他, 搂得更紧了几分:“积雪深厚路又滑, 稍有不慎就得摔个狠的。好濯玉,你便赏我个脸, 许我抱你过去吧。”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然而却没有多少征询意见的意思,俨然是一副打定主意不肯松手的样子。
不等谢濯玉再次开口, 晏沉已经从储物芥子取出一个白玉珠, 迅速将灵力注入其中向前掷出。
白玉珠个头玲珑,看上去平平无奇, 然而在注入灵力后就开始散发柔和的光晕。借着那光就可以看清,白玉珠上刻着繁复精致的咒纹。
那白玉珠没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而是静静地悬浮在晏沉面前。
随着晏沉再度打出一道灵力注入其中, 那白光也更加明亮,白光中心的白玉珠也在发生变化。
很快,白光散去,那玉珠已经变成了一柄散发玉光的锋利长剑落到了晏沉脚边,离地一尺半。
足尖点在地上轻盈跃起,晏沉踩上那剑,开始御剑而行。
他行进的速度很快,几个眨眼的工夫宴厅就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再看不清。
凛冽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已经无奈放弃的谢濯玉干脆把脸往晏沉怀里埋了埋,倒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他心念一动,微微仰头,半眯着眼去看晏沉,率先闯入视线的是清晰流畅的下颔线,然后是将晏沉的好心情全部泄露的上翘唇角。
在晏沉似要察觉时,谢濯玉闭上了眼。
他在呼啸的风声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胸膛里那颗心脏咚咚跳动,很有节律,声音响得像一道道春雷那样震耳,他甚至疑心晏沉会不会已经听到了。
周围的风景飞快闪过,尽成一片残影。扶桑阁很快出现在面前,然而晏沉连速度都没有放慢,更别提停下。
地势似在攀升,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座宫殿突然闯进了谢濯玉视线。
晏沉停在门口,缓步从玉剑上下来站定,然后在谢濯玉的眼神催促下将他放下,脸上表情却有几分不舍。
谢濯玉站稳后马上就往旁边挪了挪,不动声色地与晏沉拉开了些许距离,然后抬眼打量面前的宫殿。
眼前的宫殿占了整个峰顶,绝对是魔宫最大的一殿。
朱色殿门上有与宴厅相似的青铜兽首,细看却会发现不是同一种凶兽。殿门正中悬着一块黑木牌匾,龙飞凤舞的“不归殿”三个字金灿灿的。
谢濯玉眯着眼瞧那字,无端觉出几分戾气。
晏沉屈指弹出一道灵光,那玉剑又变回了白玉珠,然后飞向晏沉,落入了晏沉的掌心。
“这是我的住处,没有旁人。”晏沉轻轻碰了碰谢濯玉的肩,走到门前碰了碰那兽首启开大门,然后偏头看向谢濯玉,“跟我来。”
谢濯玉垂眼跟上,抬腿迈过门槛,身后的大门在他进入院子后徐徐关上。
在看清庭院后,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么大的一座宫殿,晏沉居然一个人住……他不会觉得太空荡么。
不归殿的院子比扶桑阁的还大了许多,正中是一棵参天巨树,树干粗得三四名男子展臂合抱都够呛。
谢濯玉走近几分,在看清那树竟是棵桃树时愣住了,心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魔界眼下正是深冬,风雪日夜不息,绝非桃花盛开的季节。
然而那棵桃树却开了一树的花,枝头缀满鲜艳欲滴的桃花,花枝花瓣不沾半点雪花。桃树下有一个石桌,边上是一张藤木摇椅,桌上椅上却也没落上半点雪。
谢濯玉怔愣地环顾一圈,发现只有以桃树为圆心的这块区域是这样的。
他转头去看晏沉,没忍住问了出来:“你怎的还特意栽了棵桃树,还费这般心思……”
晏沉望着那一树嫩粉桃花勾唇笑了一下,转眼看向谢濯玉的目光无比缱绻:“自然是喜欢桃花啊,你不觉得很漂亮么。”
谢濯玉抿住了唇,眼神暗了下去,在一瞬间补全了晏沉话语中省略的部分。
因为有人喜欢桃花,所以他就在自己院中栽了一棵桃树,为它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春天,让它经年盛开一树桃花。
他不敢再看,生平第一次升起想要逃离的欲望,几乎要转身逃走。
晏沉揽住他的腰,一个用力带着人飞身而起,然后稳稳落到了桃树延展出来的最粗壮的一根枝杈上。
回过神时,谢濯玉已经和晏沉并肩坐在这根树枝上了。
“别怕,我在这,不会让你摔下去的。”晏沉温声哄道,“抬头看。”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漆黑的夜空骤然亮了起来。
一朵朵绚烂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在夜空中炸开,映亮了整片天空,消逝时就如天上星辰划过天际。
谢濯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炸开的绚烂烟火,神情仿若稚子。
各色烟火映入谢濯玉的眼瞳,恍如一片星海。
晏沉只看了几眼烟花,视线就已经落到了谢濯玉轮廓美好的侧脸。
烟火固然美得震撼人心,然而他已经一个人看了数百年,早已厌倦,自然觉得它不如谢濯玉好看。
晏沉垂下眼摊开掌心,心念一动,那白玉珠又突然出现在掌心。
指尖摩挲了一下,灵力聚于指尖再注入。
下一刻玉珠就变成了一个小巧的兔子腰坠,顶端缀着根红绳。
晏沉往谢濯玉方向凑了凑,手指轻动了两下,把那个兔子玉坠挂在了谢濯玉腰间的佩带上。
谢濯玉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腰间多了个玉坠,兔子精致可爱,栩栩如生。
因着其上若隐若现的咒纹,他马上就认出来这是方才的灵器玉珠。
再好的灵器要灵力驱动方能使用,他已没有半点灵力,这灵器给他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谢濯玉抬眼看向晏沉,眉毛慢慢蹙起,伸手就要摘下来还给他,却被晏沉握住了手腕止住动作。
“不许摘。”
“你给我作甚,我又用不了,给我岂不是浪费。”谢濯玉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又不要你用,怎么就浪费了。”晏沉忍不住叹了口气,故作失落,“濯玉,这是给你的新年礼。你就是不喜欢也收下应付我一下……当面退回来,我也会难过的。”
谢濯玉眨了两下眼,心尖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他轻呼出一口气,看着那气遇冷变成一阵白雾,眼睛慢慢弯了起来:“没有不喜欢,挺可爱的。”
“那你就好好收着,别摘下来。”晏沉得了他这声喜欢才放心地松开手,也跟着笑了出来,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别不要它。”
谢濯玉睫毛颤了两下,重新将视线投向夜空,去看那铺满了夜空的绚烂烟花,许久都没有应声。
特制的金红色的烟花炸开时,晏沉牵上了谢濯玉的手。
谢濯玉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挣扎着抽手。
得了默许的晏沉顺势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
烟火消散的那一刻,象征新年来临的钟声响了起来,传遍了整个无崖山。
“新年快乐,谢濯玉。”晏沉的声音在钟声结束时响了起来。
既然谢濯玉忘记了飞升后的所有事,那些本该刻骨的爱恨他统统都不记得,世间再没有了问月仙君。
那这怎么不算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机会呢。
晏沉终于想透了,他不再执着于分清爱恨。
因为谢濯玉就是他所有的爱与恨,是他不可言说的欲.望本身。
所以,新的一年,他想与谢濯玉有个新的开始。
几百年前就不再许愿的晏沉许了个愿。
他想要谢濯玉爱他,永远留在他身边,他要曾经谢濯玉承诺过他的岁岁年年。
但世间向上苍许愿的生灵不计其数,真正能实现的却少之又少。
月有圆缺,人人皆有缺憾,而晏沉的缺憾总是比他人多一些。
晏沉以为谢濯玉除夕夜没有拒绝他的十指相扣是一个默认的开始,但对谢濯玉来说却是结束。
晏沉很快就发现了谢濯玉的转变。
除夕那夜像是他做的一场美梦,梦醒了要面对的现实冰冷又残酷。
谢濯玉在一夜之间退得很远,甚至不如除夕之前。
晏沉送他的花和点心他都不肯收,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沉静的眼睛无声说着拒绝。
不管晏沉脸色黑沉还是露出受伤的表情,他都无动于衷,抿着唇一言不发。
晏沉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
他甚都开始要怀疑谢濯玉被人夺舍了,可神识仔细探过之后却又失望至极——本来也是,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夺舍谢濯玉还完全不被他察觉。
他软着声一遍遍问谢濯玉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翻来覆去地猜各种可能,然而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到最后是谢濯玉的闭门不见。
第44章 做戏 我对你没有半点多余心思。
“砰砰——”紧闭的门在清晨又被用力拍响, 比前两日更加急切了几分。
十三一边倒茶一边循声望向门边,再望向谢濯玉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然而谢濯玉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许久才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是不许她去开门的意思。
她轻叹了一口气,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生怕门外的君上会忍无可忍地破门而入,然后大发雷霆, 又伤到主子。
前些日子她一直在忙没有留在扶桑阁,但十七也有跟她提起过君上对主子态度好到有点奇怪,当时还觉得高兴。
她不明白君上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公子讨厌他到见一面都不肯的地步。而君上日日来送东西, 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却也没有强闯进来。
这两个人也太奇怪了, 但十三什么也不敢说, 只能在揣测许多后悄悄叹气。
“仙君——”敲门声停下, 容乐珩略微拖长的声音紧随其后响了起来, 打断了十三的胡思乱想,“是我。”
谢濯玉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眉毛慢慢蹙起。
他能隐约猜到一些容乐珩想说的话,就是因为猜得到才心生疲惫。
他不想再接触与晏沉有关的人或事,其中也包括玩世不恭爱找乐子的容乐珩。
“我此番前来, 只是有重要的话想与仙君说, 绝无半分想纠缠仙君的意思。”容乐珩等了一会没听见半点动静,再次扬声开口, “话说完我一定会知趣离开,仙君还请放心。”
谢濯玉轻轻翻过一页,抬头看了一眼十三, 淡声道:“给他开门,让他进来。”
十三垂眼应了声是,然后快步走向门边伸手开门,让到一侧恭敬道:“容公子请。”
容乐珩在谢濯玉对面刚落座,跟过来的十三已经麻利地给他沏了杯热茶。
谢濯玉轻轻搁了书卷,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盏凑到唇边吹了吹气,然后轻啜一口,然后抬眼看向容乐珩,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对不起。”容乐珩一脸正色,眼神无比真诚,“之前我行事轻狂,对你多有冒犯,现在想想当真是后悔,我已知错了。”
谢濯玉有点没料到他一开口就道上歉了,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冷淡,摇了摇头淡声道:“既已知错,今后就别再犯了。”
“你既常年在外游历,行事就该谨慎小心。若是哪天真得罪了大人物,轻则重伤重则丢命。你该知道,人外有人,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多谢仙君教导,我谨记于心。”容乐珩一副虚心听讲的好学生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咧嘴笑得露出一口干净白牙,“仙君若是收徒,定会是世上最后的师尊。”
谢濯玉心中警铃开始作响,面上却不显:“我毫无修为,若是收徒岂不是误人子弟。况且,这些道理人人皆知,你只是不在乎罢了。”
容乐珩察觉到他的警觉,哂笑了一下,怕再东扯西拉下去谢濯玉就要下逐客令了,赶紧进入正题:“之前,我对仙君说的那些话……”
谢濯玉突然打断了他,声音冷了几分:“容乐珩,我知道你所想。你说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长得好看,只是见色起意。你做的那些事情,也不过是觉得有趣在找乐子,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你我都心知肚明。”
“之前我想等你开口便拒绝,导致一直未曾与你说清楚,或许让你误会。”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一点,那语气听着真像是兄长在劝告胡闹的幼弟:“我对你没有半点多余心思,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容乐珩敛了笑,很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声开口:“仙君误会了。我是想说,先前我脑子糊涂,嘴上也没把门地说了许多混账话,想来是让你很困扰,我向你道歉。”
“况且,我知你心意。”他轻轻眨了眨眼,笑得狡黠,“谁都能比不过他的嘛。”
谢濯玉垂眼不与他对视,半晌才轻声斥道:“别说胡话。”
容乐珩心说这怎么就是胡话了,只有不是眼盲心瞎的人都能察觉到好吧。
他撑着头露出好奇的表情,不再委婉,话说得很敞亮:“那日除夕宴你们不还好好的么,晏沉为你出头,后来该是带你去看烟花了吧。”
“你到底为何突然冷落他,连见一面都不肯?”
谢濯玉低着头不想看他,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腰间那个兔子玉坠上,再被容乐珩一提,似乎又回忆起那晚晏沉牵上来时手掌的温度。
“晏沉让你来问的?”谢濯玉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哪呢,只是我好奇心强,所以才忍不住想知道原因而已。”容乐珩瘪了瘪嘴,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我还以为他赢得了你的欢心,原来你也不喜欢他么。”
谢濯玉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慢慢掐进掌心印出几道浅浅的月牙痕:“哪有什么原因。我不习惯,也不合适,仅此而已。”
容乐珩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低头去喝已经温了下来刚好适合入口的茶,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那你要跟我走吗?你之前不是想逃走么,虽然失败了,但后来也应该是想过一两次的吧。”
谢濯玉猛地抬起头看他,微微睁圆了眼。
回到扶桑阁,在病得神志不清之前,他确实仍在想该怎样才能不牵连十三和十七离开魔界。
只是当晚他就因为受伤引起的高热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放弃了逃跑。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无辜的人因为他的过错变得不成人样了。他再次变坏了几分的身体状况也不再允许他逃。
“你刚刚的那两个理由说服不了晏沉,他不会放过你的。等他耐心消失殆尽,情绪上头的情况下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容乐珩撑着脸笑眯眯地看他 ,“你在他地盘呢,哪能真躲得掉。”
“可单凭你自己,别说逃走,连出这座峰都是异想天开。”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垂首等着吩咐的十三,“况且,你逃了就有人要遭殃。”
谢濯玉沉默不语,心知他说得句句属实。
已经有人因为他的逃跑行为付出了代价了,那种负罪感快要将他压垮了。
“但也不是没办法。我还欠你一件事没做呢,所以若是你想离开这,那我可以带你走。”容乐珩说这话时一脸诚恳,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履行那个赌约,“你这的那两个丫头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会安排好她们。”
谢濯玉眼睫轻颤,几乎要被他说动,差一点就要答应下来。
然而心脏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唤醒了他,驱使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撑不住。”
容乐珩笑得像只狐狸,轻轻摆了摆手:“你要是想走,这个也不必担心。”
早在第二天见谢濯玉觉出他身体过于病弱后,容乐珩就已经派人去寻上好的灵药要送给谢濯玉,当时只是想讨人欢心。
很巧的是,就在昨日,他终于收到了消息,派出去的人有个说寻得了一枚臻品丹药万灵丹,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只是路途遥遥,还得等上十日。
这十日,恰好够再乐上一场,平白浪费多可惜。
谢濯玉伸手去拿桌上的书卷,然而那些字却没有一个能被他看进去。
“那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回报?”他顿了顿,语气很淡,“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没有。”
容乐珩在他面前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我要履行我的赌约,自然不要半点报酬……”
容乐珩耳朵微动,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语,转而用灵力给他传音。
「你别说话,接下来听我说就好,要回应就点头或者摇头」
谢濯玉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需要演场戏给晏沉看,让他相信我打动了你,你喜欢我。我们俩若是互相喜欢,我硬要带你走,他便拦不得。」
「你若是非要给我酬劳,便再让我看个乐,如何?」
谢濯玉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卷,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是该离开了。
离开了、日后再也见不到才能更好地放下,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对他和晏沉来说都不妥当。
容乐珩一脸自然地开口,声音提高了几分,听着雀跃欢欣:“那就算我们说好啦。”
他低头笑了一下,在心里小声嘀咕不停。
晏沉,我这次可是在帮你了,你再追不回人就真是活该了。
——要做戏给晏沉看是真的,只是却非看乐,而是要给晏沉制造机会。
站在门外的晏沉神色阴郁,听着房中二人的交谈,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头。
今日早晨他处理血族突发的事端,所以来得很迟,站在门外要敲门时却听见了容乐珩的声音。
他听见他说履行什么赌约,而谢濯玉应该是没有开口,可很快容乐珩就语气无比雀跃地说与谢濯玉说好了。
他不知道他们说好了什么,但无非就是容乐珩又故意装傻卖娇,哄得心软的谢濯玉不拒绝他一些好像无足轻重的要求。
晏沉从不将容乐珩真的当做情敌。他了解容乐珩这个混球,知道他移情速度极快,也十分自信他不可能争得过自己。
不放在眼里是一回事,但只要谢濯玉因为容乐珩露出一点情绪,他都会升起嫉妒和恼怒的情绪。
眼下他更是恨不得直接踢开门闯进去,揪住容乐珩的衣领直接将他丢出谢濯玉的视线。
他甚至想直接将人丢出第三境!
然而手刚搭在门板上药用力,他就听到了谢濯玉的声音。
很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好。”他说。
第45章 报应 报应不爽,他活该。
那扇门在一瞬间变得重若千钧。
他的手落了下来, 重新攥成拳头,手背上爆起道道可怖青筋。
那双漆黑眼瞳慢慢变成了灿金色,眼底染上一抹猩红, 心口的某道旧伤也开始作痛。
占有欲和毁灭欲前所未有的汹涌,像滔天巨浪一样扑了上来将他淹没。
以至于他不敢推门进去。
——他害怕在见到谢濯玉与容乐珩坐在一起的第一眼就不受控制地做出很过分的事情,然后伤害到谢濯玉。
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晏沉弯腰将手里的点心和花放在门口, 转身离去的步伐沉重无比。
缓步走下台阶,他顿了一下,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转过身离去的那一刻,无处宣泄的欲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驱使他屈指弹出了一团火焰。
那团金红色的火焰轻飘飘地落到了门口的花和点心盒上。
仅仅两次眨眼的时间,那些东西就被烧得分毫不剩, 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好像从未出现过。
房中的谢濯玉心脏突然跳了一下, 如有所感地望了一眼门的方向, 再转头时对上了容乐珩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猜测立刻就得到了印证。
方才晏沉在门外, 肯定是听到了。
慌张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但很快就被强行镇压。
第二日,晏沉来得很早, 一进院子就见到意想不到的一幕。
容乐珩坐在谢濯玉身侧那个本来属于他的位置, 撑着头凑得很近地跟谢濯玉说话。
而谢濯玉看着他,看上去很认真地听着, 没有半分抗拒人亲近的意思。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做不到再走近一步。
在容乐珩说着话突然伸手要替谢濯玉将一缕散下的鬓发别到耳后时, 他突然转过身大步往扶桑阁外走,然后迎面撞上了从门外进来的十七。
十七刚要向晏沉行礼,怀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点心盒和一束鲜红如火的花。
她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晏沉却已经冷着脸离开了,速度之快到连背影都来不及看清。
十七不明白前些日子君上明明见不到还天天来,今日主子就院中他却连院子都不进去,整个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
虽然晏沉没有吩咐,以主子近来的态度也不会收,但她还是不敢昧下这不是给自己的东西。
是以,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去给了谢濯玉。
“君上在门口给的。”她把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没有结巴,但是语速很慢,“给了就走了。”
谢濯玉久久地盯着那花瓣上还沾着露珠的花没有说话,起身坐到容乐珩对面的动作倒是迅速。
刚刚晏沉一到院门口,容乐珩就告诉他了。
所以刚刚容乐珩凑得很近时他明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也强忍着没有拉开距离。
容乐珩见他不说话也不动,便伸手去开那个精致的点心盒,然后就看见做成一碟梅花形状的枣泥糕。
他嚯了一声,随手搁了盖子就要伸手去拈一块来尝。
下一刻,他的手背就被谢濯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点心盒也被谢濯玉往自己方向移了移。
“不许吃。”谢濯玉轻声说,脸上是淡淡的不愉。
——晏沉只看到他的侧脸觉得他听容乐珩讲话时很认真,全然不知道他的眉蹙得有多紧,脸上更是难得外露出明显的不高兴。
“啧,你怎么这么小气,这么多块分我一块怎么了。”容乐珩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刚要打趣谢濯玉既和晏沉闹着别扭又要独占晏沉的礼,就见谢濯玉伸手把盖子盖回去,然后拿着盒子递给十七让她接。
十七端着点心盒一脸不知所措,怕他下一秒就开口让自己把东西退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被人特意退回来,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如果真的送了,到时候君上气头上拿她撒火,她当场横死都是运气好的。
不过心细的谢濯玉显然想到了这个。
“你把这点心拿下去和十三分着吃了吧。”谢濯玉顿了顿,目光落到那花上,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说出再把花拿去丢了这话。
十七瞪大了点眼,看着怀里雕花精致的点心盒,然后用力摇头想拒绝。
谢濯玉淡淡扫了一眼容乐珩,轻声道:“他不会知道的。放心吃吧,别浪费了。”
十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地说谢谢公子赏赐。
——比起把东西丢了或者退回去,进她和十三肚子里确实不会被君上知道。
容乐珩在她转身走了之后脸一垮,不满地咋咋呼呼:“你宁愿给侍女都不许我吃,凭什么啊!”
谢濯玉拿起搭在膝盖上的书卷翻了开来,低着头没有看他:“没有为什么,你不许吃。”
哪怕容乐珩并非真的在追求他,他也做不到将晏沉送的东西给容乐珩。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接受不了。
——
那日之后,晏沉仍然日日都来,每日都带着新鲜漂亮的花与精致美味的点心。
但是他只是停在院门口不进去,要么倚着院门,要么干脆蹲在院墙上。
静静地看着院中的两个人时,他的脸色总是黑沉如墨,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等他看上许久觉得再看下去就要失控的时候,他就会将东西随手塞给坐在院门附近说话的两个侍女,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晏沉目力极佳,站在院门口也能清楚地看到院中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毫不费力。
但是晏沉实在不想听见容乐珩没脸没皮地一声又一声喊仙君,所以刻意调低了听觉敏锐度。
这样,他便可以听不到谢濯玉回容乐珩的话。
他听不到,谢濯玉就是没有理容乐珩,那就全是容乐珩这混账没脸没皮。
年初七,天气晴朗有太阳,晏沉心情不佳。
这一日,容乐珩拿了杯子在谢濯玉面前晃,故意做出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谢濯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应该是有点无奈,下一刻却真的拎起了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容乐珩笑得无比灿烂好似朵太阳花。而晏沉不爽得想把他的嘴巴打成太阳花。
年初八,风有点大没什么太阳,晏沉心情更加不佳。
这一日,容乐珩带了话本摊在桌上,硬拉着谢濯玉一起看。
看着看着,他就整个人都快贴到谢濯玉身上。
但谢濯玉好似无知无觉,看着并不反感容乐珩的抗拒。
……晏沉想把容乐珩揍得躺床上下不来床。
……
每一日的画面都无比扎眼,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晏沉的心脏,然后缓缓地划出一道道伤口。
那颗重新变得鲜活的心脏在一日日的目睹后变得鲜血淋漓。
但是晏沉仍然日日都来,像是自虐一般看着那两个人日益亲近。
他的掌心被掐得血肉模糊,强悍的□□自愈速度很快,伤口愈合几分又被撕裂怎么也无法好全,疼痛便阴魂不散。
就像他好不了的心一样。
但他始终停在院门处,没有再进一步。
这些时日,晏沉一直在回忆之前的事,一条条在纸上列他在谢濯玉身上犯过的错还有那些说过的难听话。
列完了,他又拿了张新纸,一条条地列容乐珩可能会打动谢濯玉的优点。
越列,他的脸色就越难看,心中的无力感就越盛几分。
他做的那些事情一件比一件过分,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还伤人。
而容乐珩只是在初遇时无礼了一点,但硬要说倒也算直率。
两厢一对比,也不怪谢濯玉不选他。
晏沉一向杀伐果断,不知畏惧二字如何写,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优柔寡断。
但是他真的怕了。
他害怕谢濯玉更加讨厌他,所以明明难以忍受容乐珩黏着他却也不敢直接上前将人丢出去,所以连再走过去几步都做不到。
但是让他放手,晏沉更加做不到。
那日他睡在自己的身侧,呼吸平稳,全然信任着他。
那夜,他收了玉坠子,在自己牵上去与他十指相扣时没有半点抗拒。
明明之前他看向他的眼睛是亮的,有时候说话是软的,有时候会冲他笑。
怎么就没有半点喜欢呢。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晏沉撑着头想得目眦欲裂,第无数次龙化,显出龙族特征。
他知道有个想法幼稚得可笑,却还是在几个瞬间失魂落魄地在心里重复。
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先与他相知、相爱都是我啊。
但那些话晏沉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也没有底气去恨谢濯玉突然的冷淡和决绝的后退。
因为是他伤害了谢濯玉,在失忆的谢濯玉眼中一切伤害都莫名其妙。
所以谢濯玉当然可以讨厌他,当然不必给他任何解释。
报应不爽,他活该。
但是晏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手。
在重新见到谢濯玉的那一刻,执念就已经种下。
他恨了谢濯玉多久,就想了他有多久。
他记得的,是三百四十三年。
他等了三百四十三年才又见到了谢濯玉。
偏偏重逢后,他浪费了许多时间,做错了很多事,等意识到自己的真心时机会只剩个尾巴尖了。
他怎么甘心啊。
所以晏沉看了他们俩几日,就在暗地里筹谋了几日要把容乐珩丢出第三境的计划。
理由要合适,不能让谢濯玉察觉到自己的针对,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小心眼,会减分。
他这边还在苦恼,那头的容乐珩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骂他了。
晏沉到底喜不喜欢谢濯玉啊,哪有人天天看着别的男人跟自己喜欢的人亲近都无动于衷的!
……别是不把自己当人吧!
第46章 戳破 “可你觉得,竹青真的是无辜的么……
容乐珩仔细琢磨了许久, 决定下剂猛药,逼晏沉一把。
正月十四,晏沉未到扶桑阁, 就看见了容乐珩。
容乐珩站在院门口对身边的谢濯玉笑得像朵花,炫出一口干净白牙。
笑得好蠢,他心怀恶意地想。
不对,谢濯玉怎么也站院门口……他主动来门口等容乐珩?
想到这个可能, 晏沉眉头紧皱,烦躁地握紧了拳。
谢濯玉都没主动来迎过他!
而下一刻,他就听见了更让人糟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