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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可惜我还是逃不了

明墨醒了一会,跟曲龄幽说了一会话,又喝了白玉瓷碗里装着的黑乎乎黏稠的药汁,没多久就睡着了。

当然说是睡着也不是那么准确。

毕竟睡觉一般是不会打颤、出汗、不安难受地像做了许多噩梦一样的。

哪怕她极力克制,曲龄幽还是看出她实际上是痛苦的。

她皱着眉,把托盘上剩下一半、金元宝形状的糖丢进嘴里。

明墨刚才喝完药后掰开说一人一半。

明墨因为浮生蛊而尝不到味道,药苦不苦对她其实是没有影响的。

曲龄幽没有中浮生蛊。

她舔了舔嘴里的糖,却觉得自己的味觉一定也出了问题。

不然糖怎么会是苦的?

她皱着眉走出去,问月十四:“沈月白还没到?”

月十四摇摇头。

她之前孤身一人赶往龙渊山,是因为其余的明月楼护卫被她派去接沈月白了。

在她跟明墨启程去龙渊山的同时,皇宫里年仅六岁的小皇帝犯了心疾,据说危在旦夕。

长公主自然要带着沈月白一起进宫的。

如此巧合。

曲龄幽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皇宫守卫森严,绝不是蛊神教能插手的地方。

像是天意如此,注定要明墨早逝。

曲龄幽想到这里,眉眼一下凌厉起来。

她是绝不信命的。

越影比沈月白还要早到。

收到消息后她连夜带着人赶来,一进门第一件事是把旁边的段云鹤一脚踹翻。

面对流云山庄之人的不满,她怒火冲天:“什么倒霉玩意?主子一遇到你段云鹤就没好事!”

她说完还嫌不过瘾,陆续又踩了段云鹤几脚,就差没直接上手打了。

段云鹤倒在地上默默承受着没有反抗,甚至还摆手示意手下也不要在意。

待越影怒火稍减,她才小声道:“我想见见明墨,我、我有事想要请教她。”

越影呸了一声,原本想直接不理,但走没几步又想起自上元节明墨醒来见到曲龄幽落水后,曾说过以后任何事都不能瞒着她。

她进了屋,在明墨再次醒来后,迟疑一下还是把段云鹤的要求说了。

在旁边的曲龄幽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满:“怎么她还在?”

“这庄子不是她的?”明墨惊讶。

她半睡半醒时听到屋外叶青宜和月十四的对话,知道这庄子是距离龙渊山最近的,是段云鹤带路过来的。

“当然不是!”曲龄幽睁大眼睛,凑向前道:“这庄子是我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嗯,也能说是你的,是明月楼的。”

她的自然是明墨的。

明墨:“?”

刚赶到的沈月白忍俊不禁,也凑过来解释道:“这庄子原本是某位权贵的。段云鹤查完主人后是想买下来的,但刚好曲龄幽也派人去查了。”

曲龄幽也想买。

原本在地位上曲龄幽应该是不如段云鹤的。

但现在当权者是长公主。

她要重新整顿江湖,对百草堂隐约有安排。

那些当官的、权贵也许没想到这一点,但长公主对曲龄幽和百草堂的不同他们能察觉到一二。

“而且夫人出了三倍的价钱!”月十四蹲在窗边的树上大声补充。

所以现在这是曲龄幽的庄子,明墨要是看段云鹤不顺眼,完全可以直接让人把她赶出去的。

曲龄幽得意地跟明墨说着。

曲龄幽的庄子。

明墨因此而心神微动,根本没在意后半段话,只是抬眼认真看着曲龄幽,眼里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复杂到曲龄幽看不懂。

“让她进来吧。”

明墨收回目光,声音淡淡。

段云鹤进来时就看到沈月白坐在屋里的桌前,曲龄幽坐在床前,越影站在门口。

而明墨——

她的脸比当初在百草堂前还要白。

这几天通过月三、叶青宜和明月楼护卫看她时愤怒不满的目光,她已经知道在龙渊山里明墨用了内力,也知道那对她会有什么影响。

她有些怯懦地上前,“流云山庄这段时间正派人收购珍贵的药材,再过一两天就会送来。”

沈月白手微紧。

时隔六年,现在她早已不需要求流云山庄了。

“如果你进来只想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明墨面上表情淡淡。

“我想请你看看这名单。”

段云鹤递过来一张纸。

沈月白上前一步接过来认真检查三遍以上后,看明墨点头才把那东西给她。

“这是徐川背下的名单,他说名单上的人是蛊神教埋在江湖各派的钉子。”

如果属实,那么把这些人杀了或是逐出门派,江湖各门派将安全许多,不必再受蛊神教无形的威胁。

“如果没有你之前的提醒和暗示,我根本查不到这些。”

段云鹤似乎想上前,在曲龄幽冰冷警惕的眼神里又止住。

她继续道:“但龙渊山之事原本是蛊神教所布的局,我怕这名单——”

她怕这名单也是假的,也是蛊神教局里的一环,怕自己反而会坑害江湖各派。

“当然我已经暗中派人去查名单上的人的过往进行确认了。”

“既然这样,你还问我做什么?”明墨扫了一眼,发现名单上密密麻麻十几个名字,没有一个是她有印象的。

浮生蛊正在发作。

她看段云鹤时,甚至对她的脸感到陌生。

那是她看曲龄幽时顺带看了五六年的脸。

“我不是神,无法告诉你答案。”

她把名单捏紧,没还给段云鹤。

段云鹤也不在意这个,她整个人失魂落魄,不断回响着明墨那句“不是神”。

她不是神。

确实不是,神不会白着脸、不会流血、不会痛苦。

只是在段云鹤心里,明墨曾是能和神相比的。

她少年成名。

段云鹤不是不崇拜的。

只是段磐跟她说明月楼不是好地方,她再问时,段磐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杀手组织,因钱财而取人性命。

如此随意、视人命为草芥,段云鹤当然不喜欢。

但明墨的剑法那么无所畏惧,眼里光亮分明是圣贤书里最光明磊落才有的神采。

她最绝望时还是明墨救了她。

她还推平蛊神教。

她有些恍惚,在察觉到明墨不再说话、沈月白和越影也一副送客的架势后,忙说道:“明墨,我很感谢你救了徐川。”

“我救的不是徐川。”明墨看向她,声音微沉,眼神却很认真。

段云鹤愣住。

徐川后来跟她说了所有过程,他说明墨原本是不想救的。

明墨起初只想要那份名单。

他不愿意给,明墨反而救了他。

明墨现在却说她救的不是徐川,她真正想救的——

她胸口一沉,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屋里其实很大,段云鹤却一下无地自容,她低着头走了。

沈月白走了上来,“救个人搞成这样,丢不丢人?”

明墨瞪她,“你说我丢人?”

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月白一下想起自己在沈府屋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百来多个词。

她摇头,跟曲龄幽手里的拨浪鼓一样。

打闹了几句后,才言归正传。

沈月白刻意忽略明墨的脸色道:“沈府那几人有问题。”

那几个之前明墨刚进沈府见过的、说是长公主派给她帮忙的人。

“其中一个是蛊神教埋在沈府的钉子。”

“我不知道这事。长公主却是知道的。”

“她原本想借那人利用蛊神教,顺便整顿江湖。”

那人的行动原本都是在她掌握之中的。

“不过前段时间宫里那位病危,她顾不上沈府这人。”

她向明墨解释云上雨知道她配置的解毒丸具体成分的原因,说到最后有些失落,“我早应该察觉到的。”

明墨摇摇头,“哪有那么多应不应该。”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你给他看过了?怎么样?”

他,即宫里那位,即燕朝在位五年、才六岁的小皇帝。

如果小皇帝死了,燕朝现在仅剩的有皇室血脉的亲王郡王就那么几位。

权势在长公主手里,她显然不愿意扶那些人上位。

但如果她想自己上位,朝中总有人是不答应的。

摄政长公主跟正经登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沈月白摇摇头,看明墨似乎又在思索,打断道:“你现在别想这么多了。”

曲龄幽这会不在。

她上前搭住明墨手腕,再松开时眼眶红透。

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毒——”她看明墨,见她还是面不改色,忍不住道:“明墨,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她又不是曲龄幽。

况且明墨什么情况她比明墨本人还要清楚。

是么?

明墨卸了力靠在床上,眼神似是有些迷茫,“你的脸好像变了。”

变陌生了。

“有点痛。”她跟沈月白说:“跟季夏冬第一次把浮生蛊种进来有点相似。”

不过还是没那时候痛的。

“我会死么?”她问沈月白。

季夏冬说她活不过三十岁。

意思是她绝对会死于三十岁前,而不是她就能活过二十八岁二十九岁。

现在她二十六岁。

即便没龙渊山的事,也很接近了。

“当然不会。我会医好你的。”沈月白斩钉截铁。

这是她从前跟明墨说过很多次的话。

只不过从前明墨都是缩在被子里不回应。

现在她也缩在被子里,想着曲龄幽,缓缓回道:“那拜托你了。我不想死。”

沈月白点点头,走出屋外。

隔壁屋是她的,里面满是月三施展轻功从沈府她房里搬来的瓶瓶罐罐。

她一头扎了进去。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明墨都在睡醒和困倦里转换,唯一不变的是紧锁的眉和颤抖的身体。

月三、月十四、越影和叶青宜轮流给她输内力。

但那不是她自己练出来的,对于浮生蛊和其他毒的压制效果一般。

闲着无事时,她也会看看庄上风景,再看看那日段云鹤的那张名单。

她现在想做的事不多,沈月白没有再阻拦她。

曲龄幽则是看着越影派人陆续从许州明月楼送来的箱子,若有所思。

越影说那上面记录了明墨少年到现在重要的事,也有她之前整理出来的江湖门派重要人物的信息。

明墨每次浮生蛊发作后都要重新看一遍,不然会失去对江湖之事的判断。

比如她现在看那份名单,也经常会问越影某某是谁、哪个门派的、多少岁。

“我来记住这些信息吧。”

她让搬箱子的人把箱子搬到她安置在明墨隔壁的屋里。

她记性很好,虽然没到明墨少年时堪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也只用看几遍就能记住。

如果明墨记不住,那她可以替明墨记住。

反正她会一直陪着明墨。

越影没有意见。

于是某日明墨再次沉睡后,曲龄幽进了隔壁屋看起那些箱子。

里面有江湖门派掌门、长老的大致信息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有江湖高手的成名技和来历。

曲龄幽把那些都记住后,再次打开一个箱子。

这回里面那些散乱的纸上的字和前面那些清楚明白、方便看和记的字都不同。

苍劲有力,笔走龙蛇,极有锐意的字。

似曾相识。

曲龄幽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

她在明月楼总部见过,明墨以前住的地方名为闲云阁。

那三个字出自明墨之手,和现在纸上的字迹差不多。

所以这是明墨亲自写的?

曲龄幽不禁有些期待。

越影说明墨记性不好,大部分信息是她整理出来的,明墨只负责看。

而她亲自写的,则都是她生命里记忆深刻、对她极为重要的事。

她拿起一页。

上面是:

“……快到上元节了,到那时我就虚岁十五岁了。经过艰难的考验后(其实是我软磨硬泡),母亲终于允许我去京城玩了。”

“我还通过押镖获得了报酬,那是我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

……

“上元节的花灯好漂亮,烟花也好漂亮,不过都没二楼那个姑娘漂亮!”

曲龄幽看到这里微怔,又去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天熙二十五年,那年明墨十五岁。

所以这其实是明墨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她的名字是曲龄幽,许州百草堂的大小姐。”

“……好想认识她,最好她能再看我几眼。不过聚会快要迟到了,不能再看她了。但我给她结账了,用的是我自己押镖赚到的钱!”

原来那钱来之不易。

曲龄幽眉眼微扬。

之前在沈府她只知道明墨给她结账,对她一见钟情,却不知道那钱是明墨自己赚的,还是人生第一笔钱。

就这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她这么想,其实心里一点埋怨或者不乐意都没有。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怀着这样期待的心情继续看下一张纸。

打眼先看到一抹红。

暗红如血。

那是短短的一段字,占据整一页。

天熙二十五年,秋。

我再一次遇见了她,在我最绝望的时刻。

她救了我。

只可惜,我还是逃不了。

那抹暗红正在逃不了那三个字上。

天熙二十五年,那年明墨依然是十五岁。

但前后字迹完全不同,明墨二十岁才逃出春秋山。

按照越影所说,这应该是尘埃落定后,明墨怕自己会忘记而写下的。

一个十五岁一个二十岁,其实隔了五年,但两张纸叠在一起,从神采飞扬、无忧无虑,忽然急转而下,满是怅然。

怎么不让人痛彻心扉?

曲龄幽手微抖。

还因为那个“她”字。

在明墨记忆里如此重要,在这张纸上却没有名字的“她”。

那是谁显而易见。

但她什么时候见过最绝望的明墨了?

她还救了明墨?

曲龄幽拿起那张纸,背面还有字,满满一大篇,似乎是对前文的解释和补充。

第42章 只要曲龄幽出现

她遇到段云鹤时是办完事准备回曲府,于是段云鹤也被她带回了曲府。

她遇到我时是准备到庄上视察,于是我跟着她到了那座庄子。

前后间隔不到十天,其中差别,却有如天堑,隔了好多好多条人命。

纸上字迹略微缭乱,其上暗红的痕迹若隐若现,像是写字的那人边写边咳血。

只是不知道是她当时本来就身体不好,还是因这些内容而情绪起伏,继而咳血?

曲龄幽手微颤,于这一刻思绪空前清明,想到云茶所说,那个死在明十三手里且死状凄惨、死前被重重折磨过的曲府庄上管事,肖礼。

什么样的恨才能让向来沉稳的明十三亲自动手,让彼时身体孱弱的明墨亲自到场看着?

好多好多人命。

她看着这几个字心里一紧,继续往下看。

下一行字果然是:那庄上有个管事,名为肖礼。

礼节的礼,礼义廉耻的礼,知书达礼的礼。

字迹越往后越是缭乱,也越是凌厉,杀意汹涌几乎扑面而来。

后面的内容是:

我从未想过这么一个初看不起眼、细看也不甚出挑的人,能给予我如此深的印象。

深到我忘记了许多人的脸和名字,却还是对他印象深刻。

她将我安置在那个庄上,让大夫给我看病,让那个名为肖礼的管事照顾我。

而肖礼,在我到庄上的第五日。

也许是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

我那时已经无法那么准确地判断出时间的流逝。

在那一日,他将我带出庄,说是小姐要回府,让人把我带上。

然而车停后,面前的不是曲府,而是人市。

人市。

曲龄幽心一颤。

那是买人和卖人的地方。

而且说好听点是人,事实上就是奴隶。

她继续看。

字迹到这里一顿,而后轻飘飘把这一段经历越了过去。

和前面相应和的是:原来肖礼的礼是礼崩乐坏的礼,无礼的礼,葬礼的礼。

我后来才知道,他那时染上赌瘾,还欠了赌坊的债,险些就要家破人亡。

卖掉我能得到的,原本只是他所欠赌债里微不足道的一点进项。

然而他走出那人市没几步,迎面就撞上蛊神教的人。

他因此得到了很多银子,还清了赌债,甚至因此洗心革面。

蛊神教的人那么心狠手辣,这一次居然没有过河拆桥、杀性大发。

我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五年后,他的衣服不华丽却足够干净。

他站在生长得旺盛的一地麦苗里,似乎无忧无虑。

他面色红润。

而我,在那段时间里已经无法控制地将红色视为梦魇。

我一遍遍想起安拾邱的血溅上来的温热,和肖礼衣服上喜庆的红形成对比。

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十三姐姐。

于是十三姐姐设局让他重新染上赌,让他欠明月楼的债,烧了庄子让他担惊受怕,装神弄鬼让他寝不安席。

直到他知道绝望是什么感觉时,才把他抓来。

然后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所知道的那些绝望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他死了。

有个小姑娘看到了一切。

那小姑娘名为云茶,是曲府的人,是跟在她左右的人。

也许云茶会把这事告诉她。

但她应该不会想起来的。

于当时的她而言,我裹在泥里,面容模糊,甚至因为浮生蛊躁动无法言语,也听不到四周的声音。

于她而言,我只是她救过的那么多人里极为寻常普通的一个。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

曲龄幽的泪却如断了线。

离救段云鹤不到十天、裹在泥里、无法言语也听不到声音的人。

还有肖礼所在的庄子,十一年前。

有了这么多线索,她几乎是想了一下就能立刻想起来了。

当时她到那个庄子上去看药材的生长情况。

在去的路上,车夫说前面的路上有一个人。

那人满身是泥,脸上也有泥。

那人似乎是清醒的。

因为在她下车靠近后,那人一下情绪激动了起来。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出口的只有几个无法辨别的模糊字语。

跟曲龄幽从前见过的口不能言的哑女差不多。

那人也听不到声音。

任她说什么那人都是满眼迷茫。

曲龄幽唯一有印象的是她的眼睛很亮,也很好看。

那人既是哑女,也是聋女。

她要到庄上就顺便把那人带上,到庄子后让人照顾她。

彼时水患蔓延,那庄上生长的作物,不管是药材还是粮食都损毁得严重。

她忙到不行,等忙完想起来后问庄上管事时,管事说她救回来的那人伤好后自己走了。

他想要拦,但那人执意要走,他拦不住。

那时庄上的管事就是肖礼。

她从不知道肖礼染上过赌,自然也不会怀疑他的话。

难怪。

曲龄幽忽地又想起跟明墨成亲后要去庄上,明墨也跟着去那次。

那时在去的路上,她和明墨也遇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那时明墨的反应就不是很对。

难怪她后来会问雪青喜不喜欢赌。

难怪雪青回答不喜欢后,她像是如释重负。

她怕被救的那人也会重蹈覆辙跟她一样么?

曲龄幽低头,明明已经将纸上内容全部记在心里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看,想透过其上文字窥见明墨当时的心情。

明墨当时是什么心情?

明墨那么喜欢她,在最绝望的时候被她所救,以为能成功逃离苦海,结果反而陷入更深更窒息的血海。

好多好多条人命。

如果她十五岁那年没在人市被蛊神教的人抓回去,如果她当时不是要去庄上而是直接回曲府,如果没有那个管事——

也许安拾邱和很多人不会死。

她被关了五年还能逃出来推平蛊神教。

如果没有被囚禁那五年,十五岁的她能改变的事会更多。

安拾邱不会死。

沈月白不用舍弃沈家家主之位、违背沈家祖训。

叶青宜的母亲、黄字堂堂主叶衿和后来那四十八个明月楼人不用死。

那么多人的性命。

毁于肖礼一人之手。

只是折断手腕、打断腿、割舌头……怎么能解心头之恨?

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墨似乎也不准备告诉她。

明墨似乎一辈子都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曲龄幽把那纸收起来,情绪起伏汹涌,几步走出屋外正要去看明墨时,正赶上明十三回来。

看到她脸上泪痕,明十三一下心情沉重起来:“主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以为曲龄幽是因明墨的情况落泪。

曲龄幽于是复又想到纸上的内容。

二十岁的明墨逃出春秋山后,在沈月白的医治下一直活到现在。

沈月白医术那么好,如果明墨十五岁那年不被抓回去,也许现在就不用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肖礼死在明十三手里。

从在明月楼总部第一次见面,明十三就隐隐约约对她有怒意和不满。

她不满的应该是自己没能彻底救到明墨。

曲龄幽忽然就很能理解段云鹤手下之前在百草堂的逻辑了。

如果她那时没出现,也许会有别的人路过。

也许那路过的人是好心人,而且也没有一个染上赌瘾居心不良的手下。:

也许明墨不会被卖到人市,就不会被蛊神教的人抓到。

那她就能见到沈月白,控制住浮生蛊,能收拢明月楼人,能救到安拾邱和很多人。

她看着明十三,声音嘶哑:“我知道你为什么杀肖礼了。”

明十三微怔,在听到肖礼这两个字后不由自主握紧手心,几乎是来自灵魂地厌恶和憎恨。

这件事越影和月三她们都是不知道的。

甚至连沈月白都不知道。

明墨后来只把这件事告诉她。

明墨显然不会告诉曲龄幽。

但现在曲龄幽还是知道了——

明十三看一眼曲龄幽背后的屋,隐约看到几个熟悉的箱子后,一下就明白了。

“掩护段云鹤逃跑后,她其实也逃出来了,是么?”

曲龄幽忍住眼里泪意。

之前在沈府,明墨将这段轻飘飘跳了过去,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为了救段云鹤,明墨被蛊神教的人抓了回去。

原来没有。

惊才绝艳如明墨,即便浮生蛊发作,严重到了后来见到她时已经不能说话、也听不到声音的地步,她还是能在那么多蛊神教教众的围捕里逃出来。

然后——

明十三点点头,回答完后才知道曲龄幽脸上泪痕是因为这个。

那是不是说明主子的情况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呢?

她其实清楚明墨用了内力会有什么后果,但还是心怀希冀。

“主子醒了!”屋里越影的声音带着喜悦。

曲龄幽和明十三忙都进去。

临到门前时,她叫住曲龄幽,指指她的脸,道:“主子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知道。”

所以她希望曲龄幽现在也能当做不知道。

曲龄幽忙擦了擦脸,落后一步调整好情绪才进去。

明墨这回醒来时感觉眼前黑蒙蒙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缓了缓。

沈月白拿着什么东西在她这里敲敲那里推推。

过了好一会,她才能看到沈月白陌生的脸。

她往四周看去。

除了沈月白外还有越影、明十三,以及站在最后面的曲龄幽。

怎么站那么后面?

她靠坐着招招手,曲龄幽很快走了上来。

距离拉近后,她微红的眼睛再无法隐藏。

曲龄幽,你一点都不好哄。

明墨想这么说,喉咙却一片嘶哑疼痛,说话都艰难,只能发出几个无法辨别的模糊字语。

如同十一年前那样。

曲龄幽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一下泣不成声,“明墨,我本来是能救你的,对不对?”

如果她当时是回曲府。

如果她到庄上后选择照顾明墨的人不是肖礼。

如果她早点忙完想起来,又或者在听到肖礼的回答后再派人去查看。

那么多个如果,那么多次机会。

“可你确实已经救了我。”明墨很快知道她在说什么,脸上带着笑,眼神温柔,顺利发出了声音。

她抬手抹了抹曲龄幽脸上的泪,声音低低,又很认真地道,“你还记得我以前问过你,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你当时说没有。”

“那其实很好。后悔的感觉太糟糕了。我已经有很多后悔的事了。”

“我不想要你后悔。”

曲龄幽当时信誓旦旦说不后悔的样子既坚定又迷人,跟上元节那次一样让她心动。

“而且你确实救了我的。”

哪有那么多如果?

那条路那么偏僻,除了曲龄幽还有谁会路过?

如果曲龄幽不路过,她甚至都撑不到蛊神教的人到来。

“当时浮生蛊发作起来真的好痛,痛到想一死了之。我差点就坚持不住了。”

明墨轻声地说着,眼里熠熠生辉,像是一下被生机环绕。

“但我远远就看到了你。”

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她看到坐在里面神情认真的曲龄幽的侧脸。

“你只要出现在那里,就已经救了我一次。”

现在也是一样。

第43章 让整座江湖求你

江湖上最近很热闹,原因是南辰墓的出现。

这是一座出现在应川府北边、占地面积极广的古墓。

南辰二字是墓名,是墓主人的名字。

全名则是苏南辰,刻在古墓进口前的石碑上。

这三个字在江湖人心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他们对这个名字相当陌生。

起初只以为是什么隐世之人或者亡国贵族的埋骨之地。

去的人虽然也多,但大都是不入流的人物。

毕竟隐世之人能有什么宝物?

至于亡国贵族,国都亡了,显然东西也不多。

而且墓主人越是曾经地位高贵,越是看重身后事,墓里致命的机关越多。

江湖人虽然爱财如命、唯利是图,但也不想直接拿命去赌。

直到有人忽然想起来,百年前那位蛊仙的名字似乎也是苏南辰。

江湖一下动了起来。

苏南辰也许陌生,但蛊仙他们可太熟悉了。

那是真正名留史册、现在依然能在燕书上看到的人物。

那是能和燕朝太祖皇帝争天下的女子。

她的墓,一定宝物无数!

江湖上因此消息众多,真真假假都有。

有人说那墓里有完整的跟蛊术相关的秘籍。

现在名震江湖的蛊神教尊者季夏冬当年就是捡到半部才有今天的。

若他们能得到完整版本的秘籍,何愁不能功成名就?

有人说那墓里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名为九曲雪莲。

当然这太玄乎,没有多少人会真的相信。

但说话的那江湖人自称得了一瓣雪莲,几天后也确实内力增长,甚至打赢了此前一直打不过的死对头。

能增长内力的莲花——

江湖人顿时趋之若鹜。

当然也有人心生怀疑:经过百年时间的洗礼,什么莲花能保存到现在?

他的疑问没有人解答。

蛊仙本人就是个传奇,再多几件神奇的事也不足为奇。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金银珠宝、珍珠玛瑙……

这都是实打实堆在墓室外围、前往的江湖人能看到也能摸到的东西。

于是几乎整座江湖的人都赶往应川府北边。

声势之大,让应川府知府都不由上书给长公主,问是不是该调兵去控制场面,或者由官府出面解散江湖人?

对此,长公主的回复是四个字:放任自流。

直白点解释起来就是:“随他们去吧。”

长公主府里,面对正二品定北将军顾思慕的提问,姿态放松的长公主面容平静,漫不经心地如此回答。

顾思慕听完后也不再多问。

应川府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

况且长公主这么说了,她总是相信的。

她这次来为了也不是南辰墓的事。

她道:“殿下,我前几日刚得到几颗珍贵的百年老参——”

她在长公主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里止住,像是想到什么,僵硬地临时改变内容继续道:“陛下那边——”

“他不缺人参。况且人参大补,用了反而会虚不受补。”长公主声音淡淡。

“你是想送给明墨?”

她表情不变。

给顾思慕的压迫感却很重。

她不由自主地离座想跪地。

长公主抬了抬手,阻止她跪地后似乎在笑:“又没说不让你送。”

顾思慕怔住,呆呆看向她。

长公主继续道:“送吧。正*好,本宫也让人准备了一份珍贵药材,你派人送去时一起捎上。”

顾思慕垂眸。

她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一趟的。

但长公主这么说显然是不让她去。

她看向座位上漫不经心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看到了当年坐在帝位上的先帝。

不是多疑,而是属于君王的喜怒无常、心思不显。

宫里那位时日不多,她好像真的要成为君王了。

不让她去见明墨,是一种敲打。

似乎是一种不着痕迹的提醒,她的主子只能是面前的长公主殿下。

顾思慕转身离开。

几天后,她重新出现在长公主府,这回真的是为了南辰墓的事而来了。

府里的正堂早已经站着几位着官服的人。

男子女子都有。

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宁左玄、新晋御史乔进安。

都是明晃晃长公主派系的人。

“那么多江湖人进了南辰墓,跟人间蒸发一般,都没了踪影。”

“眼看越来越多人消失,那些还在外面的江湖人坐不住了,向官府求救,说那座南辰墓邪门得很,请官府出人把那些陷在里面的江湖人救出来。”

宁左玄三言两语将应川府知府报上来的情况简单说了。

还说了几个在江湖上地位颇高却同样陷进南辰墓里出不来的人:流云山庄少主段云鹤、天星派二小姐庄玉禾、龙虎帮长公子……

江湖人向官府求救——

顾思慕脚步微顿,想到前几天问长公主时长公主的回答,一下就明白了。

这就是长公主想要的结果。

果然,宁左玄紧随其后说的是:“流云山庄庄主段磐、天星派掌门、龙虎帮帮主和许多江湖人都说了,只要官府能将他们被困在墓里的亲人朋友救出来,以后江湖怎么样,长公主殿下说了算。”

原本因为太祖皇帝那句朝堂不涉江湖事,江湖是自由的、不被约束的、生死随意的。

这也意味着江湖人的生死官府不会管。

但南辰墓出现得诡异,墓里面还邪门无比,已经进去的江湖人出不来,后面的人连再想进去都做不到了。

墓的入口跟鬼打墙一样。

江湖人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官府。

长公主坐直了起来,面上是心想事成的满意,“既然如此,就派人去里面探探吧。”

*

曲龄幽的庄子上。

明墨知道这件事时已经距离南辰墓出现过了好多天,也距离官府出手过了好多天。

她躺在床上思绪模糊。

外面声音嘈杂,隐约能听到“求明楼主救命”、“燕朝官府”、“南辰墓”之类的字眼。

而后就是明十三和越影压着怒意的声音:“你们能不能要点脸!”

隐约夹杂着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她缓缓坐了起来。

曲龄幽忙过来扶住她。

“外面怎么了?”明墨问。

曲龄幽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简单将南辰墓的事跟她说了。

许多江湖人被困在墓里出不来,也不知道生死。

后来派去的官兵也进不了墓。

皇宫里,小皇帝危在旦夕。

不知从哪里有了这么一则传言:燕书所载百年前那场比斗,太祖皇帝赢的手段其实是不光彩的。天命其实在蛊仙,燕朝帝位来之不正,所以燕朝人都进不了墓。

那是蛊仙的灵魂冥冥之中在抗拒。

江湖人出不来完全是被朝堂连累。

这传言当然很扯。

但还是有人相信,不然怎么解释南辰墓一出世,宫里那位小皇帝就病入膏肓?

巧合?

小皇帝一直有心疾生来多病?

能相信传言的人是不会被这些解释说服的。

江湖隐隐乱了起来。

南辰墓把朝堂也一起卷了进来。

然后在所有江湖人都以为世上真有神鬼时,墓里往外送出了三封信。

信上落款全部是季夏冬三个字。

于是江湖人才知道还是蛊神教、季夏冬在搞鬼。

第一封信说的是季夏冬是蛊仙后人,南辰墓的机关、密道她全知道,那些江湖人在她手上。

第二封信,江湖人想要救人,让明月楼楼主明墨亲自来。

第三封信是给明墨的。

于是一众江湖人打听到明墨的踪影后,齐刷刷想要让明墨前往救人。

明十三和越影正带着明月楼护卫在赶人。

但江湖人太多,怎么赶都赶不跑。

明墨听完后面不改色。

她走了出去,果然看到庄外原本极为广阔的空地上此时密密麻麻全是人。

甚至有的想要直接进庄来。

被明月楼人眼疾手快拦住。

顾忌着还要求她去那什么南辰墓,江湖人不敢太过分。

明十三怒到不行,此时把庄外几颗树薅秃,正拈着一片一片叶子打着距离最近江湖人的小腿,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结结实实摔在泥土里,脸着地那种。

那些人原本想起来,看到明墨出现后都微怔。

无他,明墨此时的脸真的白如雪,比当日在流云山庄宴会上还要白。

皇宫里那位小皇帝危在旦夕。

困在南辰墓里那些江湖人不知生死。

而明墨,似乎也情况不是很好。

他们一时心情复杂,有那么一瞬间静到针落可闻。

明墨没管他们脸上什么表情。

她看向明十三,“十三姐姐。”

“这事你别管,回屋里休息就好。”

明十三有些懊恼。

早知道明墨这次醒得这么早,她就该直接把人全部杀了。

有一个杀一个,杀到再没人敢靠近这座庄子。

明墨一下看出她在想什么。

她失笑,接着问出最在意的事:“第三封信呢?”

曲龄幽说,季夏冬让人送出来三封信时强调第三封信只能她看。

除此之外,谁敢看,她就杀光那人在墓里的亲人朋友。

因而明十三递上来的是一封还未拆开的信。

沈月白忙过来认真检查完后才允许她看。

明墨捏着信封,手微颤。

季夏冬的信,还是指名道姓只给她、只能她看的信。

季夏冬居然还能提笔写信么?

她如今就在南辰墓里么?

她展开那信,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既熟悉也陌生:

小墨。

当年你求了整座江湖都没人愿意帮你。

现在季姨让整座江湖也求你一次。

你高兴吗?

第44章 出气

明墨不高兴。

她看着上面的字,隐约能窥见面容模糊、陌生到她已经一点印象都想不起来那女人写字时的表情,应该是挑衅的、阴沉的。

她动了动右手。

她现在拿不起剑。

季夏冬居然还能写字,甚至还能有理智,能在云上雨死后以南辰墓为棋盘,把那么多人卷进去。

是当年盘蛇手渗入她体内的剧毒被化解了,还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她将那纸撕碎。纸屑如雪飘落。

那些江湖人安静地等着她看完信,看到她撕信时都心一沉,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季夏冬那封信上写的是挑衅的话。

明墨看完果然心情不好。

明墨心情不好,对他们这些当年曾被她求过却袖手旁观、现在反过来要求她的江湖人就不会有一点好感。

那他们还要怎么求明墨?

明十三刚刚还骂他们能不能要点脸。

能混迹江湖的,大多都不那么要脸,不然也混不出头。

但在明墨面前还是有所不同的。

她曾经少年成名,本来就是他们在场几乎所有人曾经仰望羡慕嫉妒的对象。

后来她遭遇变故来求时,要说心里没有动容也是假的。

然而权衡利弊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坐视不管。

于是天才陨落,注定早逝。

然后现在他们又来求明墨了。

还是在流云山庄宴会上他们求过明墨一次已经被拒绝的前情下。

其中以龙虎帮齐长老为首那几人最是难为情。

因为现在的情况还跟那时不同。

那时明墨不出手,蛊神教是藏在暗地里的利刃,还不知道何时现形发难。

现在明墨不出手,季夏冬是悬在他们亲人朋友颈上的剑,随时会落下。

他们看着站在那里身形单薄的明墨,还没到她面前对上她的眼神,心里已是一阵难堪,只想远离。

明墨不想见他们。

他们却也不那么敢见明墨。

但不求也不行。

不求真的会死人的。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忽然在这一个瞬间体会到当年明墨来求他们时的心情。

当然,还有一个人比他们还要难堪,比他们还要无地自容,比他们还要不敢看明墨——流云山庄庄主段磐。

“明墨。”她踌躇着走了上去。

明墨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走回庄子里。

段磐还要再追上去时,明十三冷着脸把她拦住,晃了晃手里的叶子。

段磐僵在原地,抬手把脸上刚被打到趴在地上沾到的湿泥拍掉。

庄内。

隔着一道栅栏,远处是许多门派不同的江湖人,里面则全是明月楼的人。

明墨走了一会,停步后看向跟了上来的曲龄幽和沈月白。

她问沈月白:“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解开浮生蛊了?”

她话音刚落,曲龄幽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看看明墨,又看看沈月白。

看没两眼又移回来看明墨,眼里满是“你怎么知道?你有读心术?”的疑问。

明墨失笑,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沈月白:“……”

“因为如果没想到办法,她一定不会出那间屋子的。”

明墨亲完后拉住曲龄幽的手,把她拉到一个角度上既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沈月白的地方,轻声解释着。

她之前醒过几次,除了一开始沈月白有出现给她把脉和压制浮生蛊外,其余时间都是曲龄幽和越影几人陪着她的。

“确实是有一个办法。”沈月白说。

曲龄幽于是又认真地去看她。

屋檐上蹲着的月十四站了起来。

四周隐在暗处的明月楼护卫都精神一振。

沈月白迎着那么多道期盼的眼神,呼吸微滞,接着破罐子破摔般直接道出全部:“我这些时间研制出来两种新的剧毒。”

她用的一直是以毒攻毒的办法。

而之前那些毒都给明墨用了,蛊虫习惯了毒性,很难再受到影响。

她这次想的办法是用其中一种剧毒杀死蛊虫,再用第二种剧毒中和,达到互相化解、消弭于无形的结果。

当然,想法很美好,但——

“明墨的身体跟用来做测验的熔炉不同。”

熔炉千锤百炼,明墨血肉之躯。

“我测验过许多次,理论上能够在杀死浮生蛊后把所有毒都化解掉。”

“然而,明墨现在受不住这三种剧毒先后入体。”

熔炉金刚不坏,血肉之躯则脆弱无比。

何况明墨现在浮生蛊发作,各种毒蔓延扩散,正是最虚弱的时刻。

一个不慎浮生蛊还没解开,她就会先死于毒发。

沈月白声音微颤,“所以这还是在赌命。”

她一直没有说出来,就是希望能想到更稳妥更有把握的办法。

她说完,想到那些江湖人,心里微动:“你想去南辰墓?”

明墨点点头。

那些江湖人的生死她到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但季夏冬就在南辰墓里。

她还有事想要问季夏冬。

很多很多事。

自从六年前春秋山上季夏冬挨了她一招盘蛇手,中了沈月白当时调制出来涂在她手上的剧毒后,就一直销声匿迹。

蛊神教教众出现过。

护法云上雨出现过。

唯有她一直没有消息。

甚至要不是她这次亲自出面兴风作浪,明墨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南辰墓的事结束后,就用你那个办法解浮生蛊。”

她看看曲龄幽,也看看沈月白,声音平静、面上含笑:“我相信一定能成功的。”

“这么相信,去之前解和回来再解有什么区别?”沈月白小声吐槽。

明墨:“……”

不过虽然她不在意困在墓里那些江湖人的生死,但现在庄外送上门来求她的江湖人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季夏冬那封信除了挑衅外,似乎还有层为她出气的意思。

嗯,不管季夏冬有没有那个意思,她现在有就行了。

她走出庄外。

空地上人山人海,大多都是陌生的脸。

明墨看了半天,只认识一个段磐。

“那是龙虎帮的齐长老。”

“那是天星派掌门人。”

“那是……”

曲龄幽跟在明墨旁边,明墨看向谁她就贴着明墨小声把那人的名字、来历、成名的事迹简单说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侧,明墨的脸有些痒,心也有些痒,看曲龄幽还在动的唇,又有些想亲她了。

其实不止是亲。

曲龄幽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说,差不多把重要的都说了一遍后,才停下来去看明墨。

然后就发现明墨目光灼灼看着她,怎么都不像认真在听的样子。

曲龄幽微恼,正要说话。

明墨先一步开口:“你说了这么多,我只记住第一个了。”

曲龄幽微怔,想起浮生蛊还在,明墨现在的记性还在被影响着。

“不过没事,那些人的名字和脸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明墨看向那些江湖人,迎着许多道目光,声音淡淡:“要我去南辰墓可以,我要段磐求沈月白,跪在地上那种求。”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段磐。

段磐自己也脸色难看。

她原本为了进南辰墓就受了伤,第一次进不去第二次还硬闯,怎么都闯不进去后才来求明墨。

现在明墨却让她求沈月白——

这显然是为了当年沈月白在流云山庄迎客堂求她的事。

那么多年,明墨居然还记着。

“段庄主——”

其余江湖人都看了过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都很明显。

明墨怎么说,她最好怎么做。

如果她不做,那些人押也会押着她做。

她堂堂流云山庄庄主,现在居然要被逼着跪地乞求,甚至是那么多江湖人在场的情况下。

她还不能不求。

段磐想着还在南辰墓里生死不知的段云鹤,走到沈月白面前,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跪在地上:“求沈姑娘。”

她几乎咬牙切齿,心里满是不甘。

当年沈月白求她时又没有下跪。

“这——”

沈月白没想到明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没想到段磐竟然会真的下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正想要段磐起来,抬头就见明墨正在看着她,眼里满是“你要是原谅她你就完了”的意味。

有南辰墓这一出,长公主那边不需要百草堂或者新建立什么组织就能达到控制江湖的目的,沈月白现在对流云山庄也没有所求了。

她没再看地上还跪着的段磐。

不用看也知道段磐是什么心思。

她当年去流云山庄求要药材时确实没有跪段磐。

但那不是因为段磐没有让她跪,而是因为她和段磐都心知肚明,流云山庄不会出手。

不会就是不会,她跪着磕破头也不会。

所以这就是明墨想要的。

说实话,有点舒适。

因为段磐现在是为了救段云鹤才来求明墨的。

而明墨早在多年前就救过段云鹤,好多次。

所以当年也许整座江湖其他门派都能不出手,唯独流云山庄不能。

“看来沈月白不愿意啊。”

明墨走了过来,“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去南辰墓了。”

“明楼主——”

“明墨!”

“段庄主,要不然你——”

其他江湖人一听都急了。

有的哀求着看向明墨,有的则是想施压段磐,让她再磕几个头看看。

似乎把所有希望都押在段磐那里,她做不到就是她的问题。

江湖还是原来那个江湖。

明墨嗤笑,继续道:“除了段庄主这边,其实还有人也能求动我。”

她看向某个方向。

众人也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人,龙虎帮的齐长老。

那个方向是龙虎帮之人所在的方向。

龙虎帮的长公子困在了墓里。

那是帮主最为喜爱的儿子,听到消息后那位帮主担忧不已,直接病倒在床。

“他、她、他,还有她!”

明墨一连指了好几人,男女都有,都是三十来岁。

庄内屋檐上原本正兴致缺缺的月十四一下怔住。

她当然认识那几人。

就如明墨中了浮生蛊后还记得肖礼。

月十四死也忘不了那几人。

那是当年她去龙虎帮求药时打伤她的人。

当然当年伤她最重那个长老已经被月三杀死了。

现在这几人后来也被归来的明十三重伤,养了很久才好。

按理这件事应该已经过去了。

毕竟从结果来看,月十四没死,而那边有长老死了,还是她赚了。

但月十四还是记得很清楚。

她自小在明月楼长大,那次去求药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甚至因为当时人手不够,她是一个人去的。

主子刚才要段磐跪地是为了沈月白,那么现在是为了她么?

月十四这么想时,明墨的声音继续响起:“我要他们亲手在那里——”

她随意指了块空地,“修建起来一座亭,形状么,要跟你龙虎帮那座如意亭一模一样。”

那是当年月十四被重伤的地方。

果然是为了她。

月十四一下蹿到明墨面前,声音微哑:“主子,其实当年十三大人和月三前辈已经给我出过气了。”

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江湖人虽然有求于明墨,但也不会多次被她耍着玩。

主子不必将这次机会用在她身上的。

曲龄幽看了过来。

她现在才想起来,那些箱子里有一张纸是记着这件事的。

明墨把它记在纸上,就说明那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事。

果然,明墨点点头,“嗯,我知道。但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不一样的。”

只不过是以前她受浮生蛊影响,大多时间体弱多病,不能做什么,加上明月楼的情况不宜树敌太多,她就一直没有动作。

现在有南辰墓的事顶着,又是龙虎帮亲自送上门来,她当然不能放过。

“现在是我给你出气。”

明墨声音温和,看那些人的目光却极冷。

“他们什么时候修建好,我什么时候出发去南辰墓。”

“当然,只能他们几人动手。”

就这一句话,都不用她再说什么,也不用明月楼的人去监督,江湖人自己就会押着那几人去。

那几人此时已经瘫软成一团。

明墨到此时才有点高兴起来。

她的高兴是因为终于能亲自给月十四出气,但又不仅仅只是因为月十四。

曲龄幽看着她,想起来当年那几人欺侮月十四是因为月十四当时十五岁,跟明墨成名的岁数一样,欺侮月十四就是欺侮明墨。

那么现在,明墨为月十四出气,是不是也在给当年的自己出气?

——给那个几乎求了整座江湖却得不到帮助的少年明墨。

第45章 天字堂堂主

如意亭的修建一共用了近一个月。

要说跟龙虎帮那座一模一样不太可能,毕竟那座亭不仅大而且壮观,真要只靠那几个被明墨点到的人修建好,只怕那时被困在南辰墓里的江湖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不过那几人到明墨面前时还是面无血色,眼下全是青黑。

他们这段时间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修建那座原本极为熟悉、很喜欢在那里赏月纳凉、现在却一看到就想死的亭子。

名为如意亭。

他们却一点都不如意。

江湖人监督着不许他们睡觉休息,保证他们在不死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挖土、打地基、立桩再到上漆等一系列任务。

连他们的师长亲人都不能说什么。

因为长公子还在墓里生死不知。

坚持到匾额挂上去后,那几人一下瘫软在地上,只想睡到地老天荒。

但还不行,还要等明墨的答复。

如果明墨不满意——

那几人听着渐近的脚步声,既有希望又绝望。

明墨扫一眼那座亭。

那就是如意亭么?

她从前是没有见到过的。

现在她也不知道眼前这座亭跟龙虎帮那座有几分相似。

她看地上那几人,面容平静、声音温和:“三天后我会出发去南辰墓。到时还要请几位送行。”

这是过关了的意思?

那几人互相看一眼,受宠若惊,险些喜极而泣。

“当然,当然!只要明楼主愿意,我们当场大办一场宴席都没问题!”

围在四周的江湖人也想喜极而泣。

这都一个月了,明墨终于答应,愿意去南辰墓了!

庄内。

因为三天后要出发去南辰墓,因为南辰墓里机关重重满是未知,因为那么多江湖人都一去不能回,墓里还有季夏冬在,现在几乎整座庄的明月楼人都动了起来。

明墨是没什么事要做的,她只要等着曲龄幽、明十三和沈月白安排好一切就好。

她在看着曲龄幽。

曲龄幽在练剑。

拿的是望月剑,练的是明月剑法。

自从龙渊山后,望月剑那层之前明墨专门让铁匠糊上的伪装被她自己用内力卸去。

望月剑得以现出庐山真面目,是一柄不但锐利、还很好看、泛着淡淡蓝光的长剑。

既华又实,曲龄幽很喜欢。

而且剑本身的锋锐、削铁如泥也很适合曲龄幽这般没有内力的人。

她照着剑谱上所绘的图形,想着那日明墨舞剑时的动作,认真地练习着。

雪青在看百草堂的账册,把重要的事整理出来以便后续曲龄幽查看。

明十三在安排跟着去南辰墓的人手。

月三和叶青宜这段时间给明墨输了太多内力还没恢复过来,况且也不能所有人都去,因而这两人还是留在庄内。

明月楼护卫四十来人,她只选了十来个排名靠前的。

沈月白在配药。

解毒的、毒人的、洒出来就能迷倒人的、明墨感到不舒服就能吃一颗的……

到出发那天,段磐和许多江湖人都在庄外望眼欲穿。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会跟着去。

明墨是季夏冬点名要见的,她应该能进那墓。

他们想要跟在明墨后面进去,去救被困在墓里的人。

龙虎帮那几人也在。

这是明墨点名要的人。

此时她正看着那几人,走了几步,正是如意亭前。

“大家都在,挺热闹的。”

她说着,见那些江湖人都面有惊恐,以为她还要搞什么事情,不由笑了一声:“临别之际,就请诸位看场表演助助兴,也祝愿诸位的亲友能够平安归来。”

江湖人面容缓和。

唯有那几个睡了三天刚缓过来的人心生不妙。

果然,明墨很快道:“至于表演什么,听说几位剑法出众,我一直想亲眼看看,就请你们一起舞剑一番吧。”

“当然,只你们舞单调了一些。我这边也出一个人。”

她声音淡淡:“月十四。”

月十四应声而来,手里拿着短而锐利的刀。

到了现在,她的目的已经再无遮掩,就是为了给月十四找回场子。

当年月十四在龙虎帮如意亭因这几人重伤。

所以要他们修建如意亭只是第一步。

舞剑,实际上是比斗,才是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步。

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明月楼那边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揍完他们就出发。

那几人面如死灰。

更绝的还是明墨让他们休息了三天。

他们现在状态很好。

而且出手的只有月十四一人。

如当年一样,还是几人对一人。

但当年他们就打不过月十四,现在六年过去,差距只被拉大不会缩小。

月十四面无表情拿着刀上前。

四周江湖人都在看着她。

就如当年在龙虎帮也有帮内的长老在看着她,看她出手打赢那几人后就立刻出现说她故意挑衅,然后重伤她。

现在时移世易,龙虎帮长老也还在,但再不敢对她出手了。

因为她的主子以及明月楼的人也在。

她不必像当年一样小心翼翼收着手。

月十四一刀一个,轻松把他们打到重伤倒地,而后轻蔑出声:“大派弟子,不过如此!”

少年天才,不过如此。

她一直记到现在的八个字、那几人的口吻,至此烟消云散。

她蹿到明墨面前,“主子。”

明墨点点头,指指那匾额。

月十四:“?”

明十三无奈,正要出手,余光看到曲龄幽把望月剑递了过来:“用这个。”

月十四:“?”

明十三接过望月剑,轻轻往明墨所指一劈,刻着“如意”二字的匾额掉了下来。

“以后这座亭不是如意亭。”

明墨看向拿着刀眉眼舒展、满是快意的月十四,继续道:“而是得意亭。”

如意和得意。

一字之差,却很不同。前者是向天求,后者是自己争。

江湖人一时都有些心情复杂。

还有的则看着月十四藏不住心里羡慕。

她是明月楼月卫。

月卫如同先前的皇室暗卫,藏在暗地里见不得光,原本是比他们这些风餐露宿的江湖人还要不如的存在,危急关头还要以命护着主人。

但明墨却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人大费周章,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讨回六年前的公道。

搞得他们都有些想加入明月楼了。

但他们又心知肚明,明墨所做的跟收买人心完全没有关系,她会这么做不过是她觉得应该做。

*

南辰墓前。

明墨到时那里很热闹,四周都是人,江湖人有,官府的人也有。

甚至官府那些人里还有不少衣服华丽、饰物不凡的,一看就是达官显贵。

明墨原本还有些想不通,这些地位高的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再走两步看到站在前面认真看着墓门的女子就明白了。

那是长公主。

后面跟着的女子一袭明亮盔甲,是顾思慕。

堂堂摄政长公主和正二品定北将军,也到这荒凉不着边的南辰墓来?

她想着,对上回头看过来那女子的眼神,忽地想到那座登天塔,以及近来朝堂上的传闻,又有些能够理解了。

朝堂最近有些不稳。

原因很简单,小皇帝病重。

原本这是和南辰墓绝扯不上关系的。

奈何时间很凑巧,加上季夏冬背地里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谣言越传越烈,什么“天命不在燕皇室”、“燕朝官府之人进不去南辰墓”都来了。

所以长公主便来了。

她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要参政,却被朝臣以“女子不能参政,有如江湖人上不去登天塔”为由阻拦住的公主。

她现在是长公主,一人之下未必,万人之上却一定,地位高贵在整个燕朝无人能比。

但她还是出现在南辰墓前,满心不服。

明墨到时,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向着那墓的入口走了一步。

“长公主!”

“殿下不可!”

“何必管山野之人无稽之谈!”

这是那些衣服华丽的达官显贵在劝阻长公主,让她不要以身犯险。

长公主没理会。

她只看着那墓,冷笑一声,“天命?”

“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天命。若是真的有,那天命也应该在本宫!”

什么燕朝官府、皇室之人不能进去。

她不信!

路就在那里,她想进就一定能进!

燕朝长公主隋风华如是说,往前走去。

没有暗器,没有迷烟,也没有任何诡异邪门的地方。

先前那么多江湖人和后来的官兵怎么都进不去、跟鬼打墙一样直打转的地方,她三两步就走了进去,很快背影就消失不见。

顾思慕劝不动她,跟十多个明显是长公主府心腹的人只能急忙跟了上去。

现在能进去了?

在旁边看着的江湖人不由惊讶,而后有两人试探性往前走去。

走没几步,一人忽地手舞足蹈跟醉酒了一般。

一人则是没有任何异常地走到墓的入口,眼看着就能进去了,在诸多江湖人期盼的目光下,他又往回走了回来。

同伴忙将那两人拉了回来。

没有问他们看到什么经历什么,因为这两种情况不陌生,很多想进去的人也是如此。

像长公主和顾思慕那般能直接进去的才是少数。

有人不由小声嘀咕:之前那么多官兵都进不去,长公主一来就能进去,难道真有天命?

天命原本在蛊仙,在南辰墓,在季夏冬,长公主是命格更贵重,于是天命偏向她?

那宫里那位病重的小皇帝不过六岁,当然没有子嗣。

他死后,继承帝位之人——

这是那些朝堂之人在想的。

江湖人则是看向明墨。

虽然长公主能够进去后他们心安了不少,但如果明墨也能进去,他们连心都能放进肚子了。

明墨正在看南辰墓。

三面环山,入口不大,前面是一段狭窄的小道,两旁石壁古老,隐约能从日光照映下看到其上细小的孔。

据江湖人所说,那原本是放暗器和烟雾的,最初就放倒一波江湖人。

“主子,这南辰墓,似乎真存在了百年时间。”明十三来回看了一遍,面容微沉。

季夏冬是蛊仙后人她们早知道,但蛊仙苏南辰的墓——

现在看来似乎也是真的。

那让江湖人心动的宝物呢?

蛊术她们不稀罕,神兵利器、金银珠宝也不放在眼里,但九曲雪莲,活死人肉白骨,如果那真是蛊仙所留,会不会能解开浮生蛊?

明十三心里隐有希望,想到季夏冬又一下散了。

那人诡计多端、心性不定,跟她沾上怎么会有好事?

“明楼主。”有人小心翼翼呼唤她。

明墨没回头,还在看南辰墓。

季夏冬就在里面。

哪怕她看不到,心里却能感觉到。

她应该快死了。

中了盘蛇手还能活这么长,也很能熬了。

“进去吧。”她想拉曲龄幽的手,被曲龄幽晃开。

对上明墨不解的眼神,她晃晃手里望月剑,“我要保护你。”

所以不要拉拉扯扯的。

保护?明墨挑眉。

“我练了好久明月剑法的!”曲龄幽认真道。

望月剑很锋利,明月剑法也足够厉害,何况明墨还亲自教过她、给她演示过。

最重要的是——“这次我绝不能再让你施展剑法了。”

沈月白嘱咐过,明墨真的不能再动用内力。

“如果情况危急,我想挡在你面前。”

如果情况危急,我想死在你前面。

明墨怔住。

“咳,夫人。”

明十三忍不住打断道:“还有我们在呢。”

越影点点头,对明墨贴身护卫这个身份被曲龄幽抢了敢怒不敢言。

“虽然你在主子心里很重要,但真要死,请让我们先死。”月十四顺嘴接了一句。

被沈月白一个响指敲在头上,“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死不死的。真想死跟我说一声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她作势要去摸那些新调配出来的毒药。

月十四捂着头敢怒不敢言:又不是她先说的。沈姑娘怎么不敲十三大人和夫人?

明墨则看向曲龄幽*:“但我有点怕黑。”

她想牵曲龄幽的手。

怕黑?曲龄幽不是很相信。

明墨委屈道:“我当初被关在春秋山五年,那地方就跟那墓里一样黑。”

真的?

曲龄幽有些动摇,还有些心疼。

明墨于是拉起她的手,很自然地把望月剑拿过来暂时给了明十三。

“怕黑是真的。”

“不过还没到需要你保护我的地步,也是真的。”

明墨面上含笑,“季夏冬还没这么厉害。”

“况且,你在经商上已经很厉害了,要是剑法再很好,打得过很多人,文武双全,那我怎么配得上?”

曲龄幽皱眉,没来及想明墨拿走剑的套路,打断道:“你当然配得上!”

月十四没忍住笑了出来。

曲龄幽愣了愣,对上明墨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她的回答似乎默认了“她很好”的事实。

这当然没什么不对。就是这么说出来,显得她有点不要脸。

而且她怎么觉得明墨还是在哄她玩?

她还要再问,明墨已经心满意足拉着她走进去了。

“也没有机关!”

就跟长公主一样。

江湖人忙想跟上去。

但墓跟长了眼睛一样,明十三、越影、月十四一众明月楼的人能跟进去,到他们就不行。

“怎么这么邪门?”他们嘀咕着。

墓里果然一片黑暗、不见天日。

明十三开路。

月十四在明墨左边。

沈月白落后一步。

越影殿后。

明月楼人将明墨、曲龄幽以及沈月白护在中间。

曲龄幽看明墨,没看出她哪里有怕黑的样子。

“嗯,有你在就不怕了。”

明墨边牵紧在她右边的曲龄幽,边看那墓。

跟想象的不同,走到现在墓里什么机关也没有出现。

不过面积确实很大,也很曲折,弯弯绕绕很多。

而且那么多江湖人被困在这里,到现在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们又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一间密室。

密室的门没关上,里面有一个人,衣服完好无损却带着血迹。

那人低着头,留着长长的胡须,头发也很长,被锁链锁着不能动。

明十三让其他人不要动,她自己上前,以剑鞘抬起那人的头,看清楚后不由怔住。

曲龄幽看去,发现是张很陌生的脸。

这不应该,她已经把江湖上大部分人的脸和信息记住了,尤其是那些被困在墓里的。

虽然明墨说她进来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有事要问季夏冬,但她还是顺带记住了。

现在面前这张脸却很陌生。

约莫五十多六十岁,看着很沧桑,琵琶骨还被穿武功被废,能被这么对待的应该不是普通人物才是。

月十四也瞧了两眼,越瞧越熟悉,接着惊呼出声:“任堂主?”

明墨眼神微深。

任堂主,全名任冥,是明月楼曾经的天字堂堂主。

那人原本听到脚步声、被明十三拿剑抵住也没有任何反应,听到月十四的称呼后忽地抬头。

看过月十四、明十三、越影,最后目光落在明墨脸上时微变:“少主——”

他这么称呼明墨,而后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南辰墓,是季夏冬的地方,而且墓里有幻术!”

“进来就出不去了!”

第46章 季夏冬

他唤明墨为少主,似乎还如许多年前一样。

明墨因此情绪起伏,拉着曲龄幽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

明月楼以楼主为尊,在季夏冬还没来之前是没有副楼主的,楼主往下就是天地玄黄四字堂的四位堂主,以能力、功劳和武功排名。

明月楼最初的原形是燕朝皇室暗卫,最是注重地位差距、主仆之分。

某种意义上来说楼主是主,余下皆是仆。

只不过到底是在江湖,加上隔了百年时间,明日和的父亲和她都不在意这些,于是对明墨来说他们都曾是长辈。

她在明月楼长大,起初也不知道明月楼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在江湖人眼中又是如何形同阎王、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她生来没有父亲,但影响不大。

因为明日和对她很好,既宽又严,能放任她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也能压着她学该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