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二更】
殷祝扭头时,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来禀报的苏成德,老脸不禁再度一红。
算了,本来也丢的差不多了。
所以他没推开他干爹,厚着脸皮问道:“有什么事?”
苏成德乖觉地耷拉着眼皮,权当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
“陛下,太子殿下在宫外求见。”
殷祝的笑容淡去,“不见,就说朕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苏成德依言领命走了。
当他把这番话转述给尹英时,尹英冷笑一声:“这个‘任何人’里面,恐怕不包括宗策吧?”
他派人去宗家盯梢了半个月,宗策却一次没回过家里。
尹英恶狠狠地想,父皇病重,怕不是被这人榨干的吧!
好歹也是个将军,却不走正道,一副祸国妖姬的狐狸精做派,真是令人不齿!
尹英真想硬闯入宫,一剑斩下这妖妃的脑袋。
但来之前老师告诫过他,不可硬来,如果陛下只是不让他入宫,没提去海上寻药的事情,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来就行。
为了大局考虑,尹英只好憋着一口气,朝苏成德挤出一抹笑容来:“多谢苏公公。”又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翡翠佛牌过去。
苏成德笑眯眯地收下了。
转头就把这东西上交给了殷祝。
他回去的时候,归家父子也在,正在为殷祝扎针。殷祝浑身像只刺猬似的,脑袋动不了,只斜眼瞥了一下那块水色透亮的佛牌,随口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不必跟朕禀报了。”
“那怎么行,奴才不能隐瞒陛下,私自收授财物。”苏成德一本正经道,收起佛牌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殷祝:“少拍马屁。别以为朕现在躺在床上就耳聋眼花,听说你最近开始在民间收宝贝了?拿了多少?”
苏成德脸色一变,忙跪下谢罪,还对天发誓说自己绝没有贪赃枉法,献上来的宝贝,但凡是被他看中的,都是钱货两清。
“算算这些年,朕赏给你的东西也不少了,”殷祝语气平静道,“朕赏给你的那尊佛像,虽然贵重,但唯有朕在位时,能保你一时平安,神明只渡有缘人,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苏成德颤颤巍巍道:“奴才谨记陛下教诲。”
殷祝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朕身边信得过的,一共也就这么几个,朕希望你们都活得久一点,尤其是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朕走之后,你要记得替朕看着他些。”
苏成德身体一颤,鼻头涌上一阵酸楚。
他伏在地面上,叩首应是。
回去之后,干儿子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说又得了几件据说有灵性的宝贝,其中还有一块神石,据说有改天换命、起死回生的功效,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成德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把这些人都打发走吧,”他说,“还有咱家房里的那些,除了陛下赐的,也都物归原主。”
“对了,当初给的钱,记得让他们一个子儿都不少地退回来。”
干儿子疑惑问道:“干爹,为什么?您之前不是很信这些吗?”
他并不清楚陛下的身体情况,还以为苏成德是信了佛,才会突然广撒网到处找这些东西供奉。
“都是骗子,没什么用处。”苏成德语气冰冷道。
陛下在跟他说完那番话后,并没有发话让他离开,苏成德也就厚着脸皮留下了。
也因此,正好听到了归仁对陛下说的那番话。
陛下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再像从前那样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表征逐渐和脉象一致,共同走向衰败。
换句话说,就是殷祝大限将至,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不,听归仁话里话外的意思,恐怕陛下连今年年尾都过不去。
初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苏成德呼出一口白气,在干儿子担忧的注视下疲累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个人进屋待会儿就好。
门关上,许久之后,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咣当响声。
“干爹!”
一直徘徊在门口的年轻人立刻闯入门内。
他震惊地看到原本清净无尘的静室内满屋狼藉,供奉在佛前的香炉连着供桌一起被掀翻,里面的香灰洒落一地。
这……这可是对佛祖大不敬啊!
他还以为是屋里进了盗贼,听到动静,立刻警惕地抄起凳子,把目光投向角落。
却发现他那在宫中风风雨雨度过大半生、遇事八风不动的干爹,正双腿岔开,跌坐在地面上,手中紧攥着一块翡翠佛牌,睁大眼睛望着屋顶,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吓得把板凳一丢,冲过去扶起他干爹,都有些结巴了:“干,干爹,您这是怎么了?”
“儿啊,”苏成德缓缓道,“没事,咱家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求神拜佛,祭祀上香,果然都是安慰自己的,没什么实际用处。等咱家死了,你就寻个深山老林把这把老骨头埋了吧,咱家这些金银珠宝翡翠玉佛都留给你。”
“这怎么行呢!”
苏成德听着他干儿子絮絮叨叨地劝他,但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落在那石头刻着的梵文牌位上,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刻一块碑,放进自己的墓里。
至于那碑文,就写些青史不曾记载的故事吧。
*
三月后的一日清晨。
陛下宣布了出于身体考虑,从今日起暂停早朝的消息。
但望着那远去的龙辇,不少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恐怕不是暂停,而是陛下最后一次上朝了。
当日下午,宋千帆被急召入宫。
“……到头来,还是得你来挑大梁。”
殷祝说完了最后一件要嘱咐的事情,终于坚持不住,靠回了床头,小口小口地喘起气来。
宗策飞快地递了一块帕子过去,从上到下,一遍遍抚摸着他孱弱的脊骨,轻轻地拍着后背帮他顺气。
就算是这样,殷祝仍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半天,
直到鲜血将帕子染红,瘦瘠苍白的手背因为体力耗尽而微微颤抖起来,宗策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帕子丢在地下,又强硬地将殷祝的手拽到身前,一点点帮他揉开痉挛的筋脉。
宋千帆怔怔地望着眼前虚弱得他几乎认不出来的陛下,喉结滚动,声线颤抖道:“陛下,大夏不能没有您啊!臣何德何能……”
“事到如今,就别说这种话了。”
殷祝被宗策喂了两口水,勉强顺过来气,睁眼看向他:“若真如归仁所说,这道难关,朕怕是渡不过去了。但千帆,能不能让大夏平稳度过这次危机,就要看你和宗策的了。”
宋千帆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榻边一直沉默听着他们谈话的宗策,艰涩回答道:“陛下放心,臣定不惜此身,完成陛下的嘱托。”
殷祝轻轻嗯了一声:“还是要惜一下的。尹英那边,也劳你多费心。”
听到他如此客气地跟自己讲话,全程表现得还算冷静的宋千帆,竟一下红了眼眶。
“怎么还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殷祝看他哭得稀里哗啦,嫌弃道,“都是当尚书的人了,像什么话。”
宋千帆拼命吸气:“臣御前失仪……望、望陛下恕罪……”
宗策终于动了动。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宋千帆。
宋千帆婉拒:“多谢宗大人,不用了。”
他觉得宗策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块手帕。
“还有。”宗策言简意赅,“擦擦吧。”
宋千帆默默接了过来,抹了把脸,又偷偷瞟了几眼宗策。
宗大人……好像真的不像有多么伤心的样子,感觉只是周身气场压抑了些,脸色平静得吓人。
倒是宗略那边,自从听闻陛下病重的消息后,已经在他面前几度垂泪了。
这兄弟俩,真是……
唉。
宋千帆临走前,对殷祝最后行了一次君臣大礼。
起身时他的那一抹眼神,恍惚间,殷祝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历史上那位白发苍苍、仍披甲领军上阵杀敌的宋国柱。
随着天气渐热,殷祝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每日清醒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两个时辰不到了。
诡异的是,他除了每天吐吐血、身体无力容易疲乏外,依旧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之前有一次清醒的时候,殷祝给他干爹半开玩笑地讲了睡美人的笑话,没想到自那以后,每次醒来宗策都会在旁边守着,给他一个吻,然后顺势送来一碗毫无半点用处的苦药。
殷祝怀疑他干爹是在做巴甫洛夫实验。
因为他现在已经有点儿被养成条件反射了,只要看见他干爹凑过来,舌根就下意识开始泛起苦味。
这段时间内,他尝试过催眠自己、去道观里求神,还有私下里对着虚空激情输出,但都没再见到过梦中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他不知道究竟是对方在搞事,还是天道就注定了他要死在兴和七年的年尾。
但殷祝只觉得,好不甘心。
凭什么他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所以他找来了归仁,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活到兴和八年的办法,哪怕只多活一天也好。
归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但殷祝察觉到他旁边归亭表情的异样,便认定归仁肯定有办法,各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之下,归仁终于愿意开口了。
他说,陛下的身体,想要撑到来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归家有一副祖传汤药,配合扎针,能让病重之人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保存最后一点精血,直到预定的时间,他再用鬼门十三针将人从昏睡中救治唤醒,或许可以坚持到来年春日。
“此种治疗之法,等同于竭泽而渔,风险也极大,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归仁沉重道,“就算醒来,身体也会快速走向衰竭,回光返照,于一日之内暴病而亡。”
“一日……”
殷祝想了想,说:“够用了。”
一开始,宗策坚决不同意他用这种办法。
即使殷祝告诉他,自己打算用最后那一天的时间,彻底解决掉唐颂和尹英的问题。
而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就真的要走到那个最坏的结局了——太子一旦铤而走险选择逼宫,无论成败与否,都会给大夏留下后患无穷。
“胡闹!”宗策怒道,“先不提陛下这是在异想天开,就算真有那么一天,策也会率军拼死保护陛下安危——”
“朕就是不希望你拼死,”殷祝打断他,“守正,你就当是朕自私一回也要逆天改命吧,来到这儿,遇见这么些破事,真是憋屈得够够的了。”
“朕就想给自己争一口气,不行吗?”
望着殷祝那倔强的神情,宗策只觉得仿佛有千百根尖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脏,伤口随着每一下血肉的跳动,愈发鲜血淋漓。
“那我呢,”宗策颤声道,“陛下,我该怎么办?”
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爱人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连睁开眼看看他都做不到,只能一日日走向死亡的终点吗?让他每天在忐忑和惶恐中,等待那最不知道还能不能到来的最后一日奇迹的降临,然后再度体验一遍撕心裂肺的痛苦吗?
殷祝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他叹息一声,正准备开口放弃的时候,宗策闭了闭眼睛,说自己同意了。
殷祝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问他干爹为什么改变主意。
宗策沉默良久,轻声回答道:“策就当陛下睡着了。”
只要他还能在自己身旁,多陪他一段时间。
就足够了。
三日后。
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昏迷不醒。
最后一道下发给众臣的旨意,是国中大小事宜,皆由宗策代为掌管。暂授其总理大臣一职,如朕亲临,不可违逆。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作为太子,尹英第一个提出质疑。
“父皇就算病重昏迷,也该叫孤监国才是,他宗策又不姓尹!”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宗策有盖了御玺的圣旨在手,殷祝服药前,还特意召集朝中重臣宣布了此事——当然,唐颂当场就指着宗策的鼻子大骂了一通,甩袖离去了。
不过也正因此,暂时还没有人对这份圣旨的真伪抱有疑问。
不少人都在观望,等着宗策和尹英彻底撕破脸皮的那一天,方便他们站队或明哲保身。
但诡异的是,两边竟然维持了数月的相安无事。
可能是因为陛下只是昏迷,而且并不算突然,不仅余威尚在,还能在昏迷前妥善安排好一众大小事宜,稳定人心,叫朝中六部各司其职。
相对来说,还是尹英挑事的次数更多一些。
但宗策多次公开表示自己绝不会觊觎皇位,一般都会主动避让。
实在无法接受时,就直接绕过太子给官员下达政令——对待那些官员,他的手段可就没有那么委婉了。
他还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御书房,每日奏折送来,宗策就坐在屏风前批阅,每隔半个时辰,起身去屏风后的软榻上看一眼殷祝的状况;待到午后,给他擦身换衣,搂着他小憩片刻,附耳轻声说几句在对方清醒时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里话,醒来后再继续办公。
直到深夜,洗漱完毕后,再抱着殷祝沉沉睡去。
宋千帆来宫里看过一次,见殷祝呼吸平稳,脸色比从前清醒时还红润了些,不禁大为惊奇。
“玩得真花……咳,我是说,宗大人把陛下照顾得真好啊。”他感叹道。
宗策脸色平静地收下了他的赞美。
但宋千帆也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唐颂他们忍不了太久。平静只是一时的,如果陛下久不醒来,这朝中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宗策:“我知道。”
“那你可有什么应对办法?”宋千帆期待道,“陛下一定提前都告诉你了吧!”
“没有。”
“……啊?”
宋千帆傻眼了。
事实上,殷祝不仅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还给宗策留下了一个大麻烦。
他从宗室中选定的几个候选人,年纪一个比一个小,还都是常年缺少父母陪伴关怀的。
因为宗策对他们上心,没事就去看看他们,这些孩子都很黏他,每次都拉着他,不让他走。
宗策看着这些孩子,不明白殷祝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么小,怎么能担当起治理国家的重任?
他从前想的是,等到新皇登基,政权稳固后,就辞去官职,到陛下的皇陵中了却此生。
可现在新皇候选人的牙都还没长齐,皇陵更是才刚开始修建,听说当地官员说还选了个水平差劲的风水先生,一挖挖到别人坟头上去了,坑底还酷酷往外冒黑油,估计又得再重新选址。
宗策有理由怀疑,殷祝是故意给他留下这些烂摊子,叫他慢慢收拾的。
真是辛苦他,想出这种办法了。
哗啦啦的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宗策仰起头,自浴桶中睁开双眼。
他用帕子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又叫人重新打了盆热水来,换了块新帕子,走到屏风后面,动作细致地抱起躺在榻上沉睡的青年,脱下亵衣,叫殷祝靠在自己的肩头,一点点帮他擦起了身子。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瘦削肩头,躺了一天,殷祝的发梢有些许的凌乱毛糙,又被宗策用梳子一点点抚平,白皙光裸的脊骨蜿蜒向下,呈现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最终消隐在圆润的沟壑之中。
宗策毫无半点难为情——或许刚开始还有吧,但数月过去,他已经彻底没了这种难堪情绪。
他轻车熟路地吻上了殷祝的唇,温柔和细致地研磨着,感受着挚爱在睡梦中温吞的呼吸,患得患失的心情也逐渐平静。
仿佛他不是在抱着自己可能再也醒不来的爱人,而只是两人在一段云雨歇息后,极尽眷恋的温存。
宗策的手上摆弄着那笔直的小腿,自下而上地揉捏着上面的软肉,白天时,宋千帆就是不小心看到了宗策帮殷祝捏脚的画面,才会捂着眼退避三舍,发出真会玩的感叹的。
但宗策抬起头,一脸坦然地告诉他,这只是在帮殷祝活动身体,防止肌肉萎缩。
不过这种话,殷祝自己听到了估计都不信。
不仅不信,还会恼羞成怒。
所以宗策也不会告诉对方这个秘密。
要是陛下知道了自己昏睡后会被他这样欺负,宗策想,当初他肯定不会主动提出要喝下那副药。
该。
他心绪起伏,或许是感觉到了宗策手上动作的加重,殷祝皱了皱眉头,呼吸稍微重了些。
宗策立刻放轻了动作,吻了吻怀中人的眉骨,低声道:“抱歉,策弄疼陛下了?”
没有回答。
殷祝的睫毛低低地敛着,随着他的呼吸轻微的颤动。
他睡得很沉,皮肤是雪花盐似的白,唇被吮红了,在烛光的映照下,艳丽得像是一只静静依偎在男人赤裸胸膛上的画皮妖。
他在睡梦中的样子,宗策已经看了无数遍。
每天他都在期盼着殷祝醒来,乞求那双紧闭的眼眸能够睁开看看自己;可同时,宗策又无比恐惧着那天的到来,并衷心希望,像今晚这样苟且的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至少第二天的清晨到来时,他还能抱住挚爱温热的身躯,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劫后余生的吻。
宗策握住殷祝柔软的掌心,虽然殷祝比起从前瘦了太多,甚至比昏睡前还要瘦,但大拇指根和臀部这两个地方,仍然能称得上丰韵。
他喘着气,额头抵在殷祝的头顶,闷哼一声,待到喧嚣的心跳渐渐平息,他用气声轻轻道:“又弄脏了,陛下。”
“让策再服侍您一回吧。”
于是宗策起身,又去提来了一桶热水,替殷祝擦了两遍身子。
而同样的场景,几乎每晚都要发生一次。
宗策难得从这样平静的生活中重新找回了内心的安宁,尽管太子和唐颂招募私兵、拉帮结派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大胆,民间甚至开始流传起了他给殷祝下毒的传言,说他和格西一样是狼子野心之辈,宗策都不觉得这些是什么大事。
比起外界的这些风风雨雨,他更在乎某地发生的水患,蝗灾地区的粮食价格,和陛下大腿上不慎被他撞出的一小片淤青。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兴和八年的除夕之夜。
过完这个年,宗策知道,太子一定会忍不住向他动手的。
因为柔姬就在昨日,被自己以祸乱宫闱的罪名下狱。
原因是她在新都找了一个男宠。
本来这不关宗策的事情,殷祝久不去后宫,这些女人总归要自己找点乐子。
但当眼线告诉他,柔姬找的那个男宠,模样居然和殷祝有七分相似,听说还将人打得奄奄一息让太医来救治时,宗策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了。
他知道殷祝现在的长相只是尹昇的躯壳,并不是殷祝原来的模样,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坐视旁人侮辱对方。
前世这个女人是尹昇的宠妃,她的哥哥也是杀死自己的凶手,宗策从没忘记过刑场上的千刀万剐之痛,只是先前他万念俱灰,根本没空将注意力分给这人而已。
这一次,他选择以雷霆之势将柔姬下狱,也做好了接受尹英暴怒之下,未来可能有的激烈报复。
烛光照亮了黑夜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远处的夜空中,隐隐亮起了烟火的炫光。
宗策搂着殷祝,躺在温暖的被褥之中,忽然又想起了他们相遇的第一个冬日。
关于那场大雪,和无相寺烛火前翩飞的蝴蝶。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殷祝说。
宗策的目光柔和,同殷祝十指相扣,感受着那跳动的脉搏,一颗心如夜色般安宁。
“新年安康,陛下。”
第122章 【二合一】
大年初一。
宗策难得睡了个好觉。
常年在外征战,他已经养成了快速入睡补充体力的习惯,用殷祝的话来说,就是“随时随地大小睡”,宗策虽然觉得这话糙了些,但细想之下,倒也十分贴切。
战事平息后,他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殷祝为此想尽了各种办法,什么安神茶安神枕安神药包,统统安排上。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让宗策养成一闻到决明子味道就下意识犯困的反应。
但宗策没告诉他,其实让他觉得最安心的,是殷祝身上的味道。
新都的皇宫内有一棵百年玉兰树,就种在御书房的窗前,每逢玉兰盛放,清风送来淡香,芳香满庭。
殷祝喜欢这个味道,还特意叫人收集凋落的花瓣做了一罐熏香,每天更衣前,宫女都会用它熏蒸一遍贴身衣物,时间久了,那丝丝缕缕的清香仿佛也沁进了他的皮肤里。
尤其当运动出汗时,身体中蒸腾的热气,混着那似有若无的淡香,总是叫宗策欲罢不能。
今夜梦中,依旧萦绕着馥郁的玉兰香。
醒来时,他的唇边仍噙着一点笑意。
蓝天一碧如洗,晨光晒透幔帐。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未时,宗策望着空气中漂浮的光尘,饱睡后的心情安宁平静,竟难得升起了一丝想要赖床的想法。
他正要照例给殷祝一记早安吻后起身练刀,转身时,却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一双明亮的漆黑眼眸。
殷祝安静地看着他,注意到宗策空白的神情,他笑了一下:“早安。朕看到外面挂着的红灯笼了,是过年了吗?”
有那么一刻,宗策的意识是断开的。
他出神地望着殷祝,良久,搂着对方的腰,把脸埋在了殷祝的锁骨之间,轻轻嗯了一声。
殷祝感觉到滚烫的吐息喷洒在颈部,他下意识扬起了下巴,听到他干爹哑声问道:“怎么不喊醒我?”
“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
殷祝的声线很轻,带着熟睡的慵懒。他试着抬了下手,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肌肉竟然没有退化太多,不禁问道:“朕睡多久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
“是吗?那还真是赶巧了。”殷祝笑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他摊开手,故意装可怜眨巴了一下眼睛,本只想逗逗他干爹,谁知道宗策还真的从枕头底下给他掏出了一个红包来,不禁目瞪口呆。
宗策直直地看着他,“陛下唤策一声干爹,策自然要履行干爹的责任。”
殷祝捏着那厚厚的红包,忍不住眉开眼笑——虽然他不缺钱,但这可是他干爹给的!怎么能一样?
他凑过去,在他干爹的唇上吧唧了一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狐疑道:“朕昏睡这些天,你没干什么坏事吧?朕怎么觉得大腿根的韧带有点儿酸呢?”
“或许是因为您卧床太久,不常活动导致。”宗策缓声道,“不知陛下说的是哪种坏事?”
“就是……”殷祝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怒视宗策,“不要明知故问!先前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朕的,可朕一觉醒来,怎么什么都没穿?”
“策怕亵衣的针脚扎到陛下。”
“鬼扯。”殷祝鄙视地看着他干爹,说好的正人君子呢?怎么在他面前就变成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了?
“算了,扶朕起来更衣吧。”
宗策的身体僵了僵。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一个事实,殷祝不说,宗策也没有提。
他清楚地知道,就算真的只有短短一日时光,他能分到的,也不过是清晨片刻的温存。
但宗策还是下了床,拿起早就备好的衣物,替殷祝一件件穿上,就连早膳也是他亲自去端进来的。
因为殷祝之前就叮嘱过他,自己醒来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给任何人。
长时间的卧床,到底导致还是对殷祝的身体机能造成了影响,他有些费力地捏着勺子吞咽,试图找回对肌肉的控制权,并婉拒了他干爹想要喂他的提议——自己的时间不多,简单复健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宗策于是也不再坚持,只是把这段时间国中和朝堂发生的大事简明概要地讲了一遍,又在殷祝用完早膳后,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粥粒。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他说,“陛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殷祝这会儿怒气值已经顶格了,他现在只能庆幸自己还算有先见之明,同时一直对尹家直系血脉抱有极高的警惕心。
事实证明,尹英这小子如果没有自己盯着,只会做的比他想象的还要过分百倍!搞不好他干爹就要栽在他手上了!
要是他拼了命送上青云的干爹被他的儿子——甚至还不是亲生的那种——拉下云端,跌落尘泥,甚至是沦为阶下囚被处刑,殷祝觉得,自己就算躺在棺材板里,也会被气活过来。
他眼神冰冷:“应涣呢?把他叫来。”
宗策离开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您的计划为何不肯叫策知晓?应涣能做的那些事情,难道策就不能为您做吗?”
殷祝在服药昏睡前,连续三日召应涣进宫,还特意避开了他,这些宗策都看在眼里。
“有些事情,他做比较合适。”殷祝含糊道,然后催促他,“快去吧,朕在宫里等你,记得别叫其他人进来!”
“……是。”
应涣来得很快。
大年初一,他本该在家沐休,但宗策却在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处民居内找到了他。
他来时应涣还在家中吃饭,独自一人,饭菜略显寒酸,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的。
在看到宗策的瞬间,他便脱口而出:“那位醒了?”
宗策淡淡点了一下头。
应涣立刻放下筷子,说要随他回宫面圣。
回去路上,天莫名阴了下来。
街道上狂风大作,还零星飘起了几片雪花。
这是要下大雪的征兆。
宗策一直保持着沉默,倒是应涣瞥了他好几眼,主动搭话道:“陛下身体如何了?”
“精神还不错。”
应涣犹豫片刻,快到御书房时,他开口道:“宗大人,待会陛下若是找借口让您离开,您最好还是想办法留下。”
宗策皱眉,停下脚步问到:“什么意思?”
应涣拱手道:“事关皇命,下官不能透露太多。宗大人只要记住下官这句话便好。”
宗策目送着他推门而入。
应涣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出来了,脸色十分凝重,都顾不上什么礼节,匆匆和宗策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宫去了。
宗策注意到,离开前,应涣的手中还捏着一枚殷祝常戴的玉佩。
他走到殷祝身边,“陛下同他说了些什么?”
殷祝正在翻看这些天他干爹代他批阅的奏折,闻言随口道:“朕叫他出宫办些事情,顺便把尹英叫来。”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结合应涣之前的提醒,宗策的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
“做的不错嘛,看来朕之前手把手教你的都没忘,”殷祝欣慰地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夸奖道,“特别是你这次对地方水利司的改革,很有政治智慧。”
宗策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多谢陛下夸奖。”
他心里仍惦记着应涣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余光忽然发现,原本照在幔帐上的光线,已经悄然移动到了殷祝手边的笔架上。
殷祝疑惑地看着他干爹伸出手,把那笔架移动了一下位置。
“怎么了?”
“没什么,离陛下近些,方便。”
可是他压根儿就没拿笔啊?
这个念头从殷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有思考太多,因为宗策毕竟是半路出家,尽管已经做得比他想象的要好,但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改正。
“你坐,朕跟你讲讲这件事……”
宗策静静听着殷祝用比平时快一倍的语速,一本本地翻开奏折指导他,告诉他该如何平衡各方利益的同时,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告诉他何为阶级利益,何为生产力发展推动社会进步;告诉他那些他曾经教导过、自己却仍有疏漏的地方。
他将这些都铭记在心。
殷祝在最后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到时候,记得把这些都教给新皇。如果实在朽木不可雕的话……”
他干爹默默听着,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彼可取而代之也?”
殷祝一顿,看着宗策,先是笑,笑得很开心。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要是真有这份心,朕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了,”他说,带着几分无奈,小声嘀咕道,“还真叫那家伙说对了,不小心写了一篇ooc的爽文。”
宗策不太明白。
但殷祝笑得实在让他移不开眼睛,正想追问,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