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不是陛下,只是为他一人停驻的蝴蝶就好了。
即使他与自己真是那背伦的关系,宗策想,自己也可以带着他,去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只是他不太理解,自己明明是个大活人,为什么殷祝却叫他吃贡品,还要多吃一点?
“别、别……”
忽然,殷祝的梦呓声变得断断续续起来,他的声线中带上了一丝哭腔,身体也蜷缩起来,似乎是在逃避什么难以承受的快感,纤薄的腰腹在床榻上扭动着,幅度并不大,但挪动间膝盖和腿脚不免蹭到了宗策。
宗策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他练过武,知道怎样通过调整气机和按压穴位,强行把情欲压抑下去。
宗策用一种几乎能把骨头掐断的力道狠狠按了几下那处穴位,沸腾的头脑感受着皮肤表面传来的刺痛,终于清醒了些。
然而殷祝对他的折磨还远远没有停止。
从前那几次暴风骤雨般的体验给殷祝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虽然宗策很高兴这个人能从身到心都打上自己的烙印,但此时对于他,却成了一种极尽甜蜜的惩罚。
感受着环住自己的手臂和一个劲儿往颈侧蹭的湿润唇瓣,宗策浑身肌肉紧绷,尤其是胸膛和腹部,早已被折腾出了一身热汗。
他甚至觉得殷祝大概是故意在装睡,好借此来折磨他,然而理智又告诉他并非如此。
怀中的青年,只是……确确实实地被他催熟了,从一开始的未经人事的青涩抗拒,到慢慢的迎合、甚至会主动打开自己接纳他的到来,直到现在,就连在梦中,也会下意识地向他求欢。
但是不行。
宗策现在是半点也不敢再碰殷祝了,昨晚的事情的确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那位姓汪的太医虽然并未像他军中那位军医一样,直接劈头盖脸的指责他,但光是他的眼神,就足以让宗策无地自容了。
因此他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任由殷祝像条水蛇一样缠上来,掐着穴位的手几乎要麻木僵直。
幸好,一炷香后,殷祝终于放过了他。
感受着那道逐渐变得悠长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宗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他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静谧,虽然心中略有……好吧,是非常遗憾,或许从此不能再与陛下享受那云雨之乐,但他也并非贪恋欲望之人。
只愿陛下今后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身侧,宗策想。
那他便此生足矣了。
作者有话说:
殷祝:啥?你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掰弯了,你要跟我搞柏拉图?
第66章
放假一时爽,一直放假一直爽。
虽然殷祝很想这么爽下去,但朝堂上的那群老家伙们可不会答应,动不动就喜欢谏这个谏那个,好像不给他找点事心里就难受似的。
还有西南边境源源不断送来的军报,和大夏境内的大小诸事都在等着他处理,也没法轻易撂挑子不管。
这些将领可没有他干爹的本事,即使朝廷尽可能地为他们提供了神机、军械和粮草供给,面对来势汹汹的北屹大军,也大多是输多赢少。
还好,他提前知道历史,所以挑选的都是还算有能力的忠心将领,暂时还没出现临阵脱逃的、军中酗酒延误军机等离谱事件,勉强也算是帮大夏顶住了一方阵线压力。
殷祝现在无比期盼他干爹早日把神机营和血铁骑建立起来,培养出一群新鲜水灵的韭菜,啊不,是年轻将领,任他挑选。
大夏政权溃败后,宋千帆就是靠宗策留下的这些残余部将,硬生生从屹国占据的大片山河中撕下了一块肉,向世人证明了除了宗策以外,大夏也不是没有其他会打仗的能将干将。
只不过是从前的朝廷太垃圾,这些无权无势的年轻将领被一群官僚军阀压制着,根本出不了头而已。
早朝后宗策向他告辞离宫,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殷祝欣然应允。
他也不是什么十四五岁刚谈恋爱的小年轻,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要和他干爹黏在一起,虽然他对干爹不在身边的确有些遗憾……总之,他干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殷祝一边批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宗策今天都去哪儿了?”
苏成德回答流利顺畅,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回陛下的话,宗大人先去拜会了几位同僚,中午留在应大人家吃了顿午饭,后又去了一趟明仁堂,出来时手里带了几包药材,经查证,包括黄芪、人参、党参、肉桂等共计十四味药材,奴才已经差太医院的人问过了,这应该是十全大补丸的方子。”
顿了顿,他又道:“宗大人在明仁堂里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比平时要久,应该是遇上了熟人攀谈,晚上还准备去参加一场婚礼,说是可能会晚些回来,叫陛下先用晚膳,莫要等他了。”
殷祝脑海中飞速思索着他干爹没事弄十全大补丸做什么,嘴上则冷哼道:“宫里派出去的暗探怎的就这点儿本事?每次都被发现,这还叫什么暗探?”
苏成德表面赔笑着说一定叫他们严加训练,心中则苦叫着陛下哎,您自个儿听听您说的这话!
要不是您每次都叫人跟在宗策后面,还非要打听人家要不要回宫吃饭,那些暗探能被发现吗?
而且宗大人也是奇怪,明知道身边肯定有暗探跟随,换做一般人,肯定会不自在或是故意甩脱,他却不一样,甚至去人多的地方还会故意停下来等暗探跟上来!
但殷祝可不会考虑这些,在知道他干爹晚上迟归后,他工作效率立马蹭蹭上升,一口气批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看得眼晕气堵,又叫人点上醒神香,喝口热茶缓了缓。
“陛下,请平安脉的汪太医来了,”苏成德低声道,“还带了一位,说是陛下之前要见的人。”
殷祝抬头看去:“谁?”
苏成德:“是您之前叫太医院招来的归氏之子,明仁堂新一代传人,归亭。”
或许是怕殷祝忘了,他还贴心提醒道:“您上次说他们若是应召而来,就直接带来见您,奴才便想着,正好今日宗大人不在,您得空便见见他们,但不知为何……”他犹疑道,“只有归亭一人进宫。”
殷祝想起来了这回事。
但这段时间宫内对汪迁的调查也没出什么差错,他的确是战乱时被陈太医从北边救下带回大夏的,在进入太医院前,也一直跟在陈太医身边学习,对陈太医唯一在世的一个亲人、他的侄女更是百般体贴呵护。
医术方面,殷祝不懂,但太医院其他人都对汪迁接替陈太医的位置没有异议,即使他今年刚过而立之年,足以证明这位其实还挺有本事的。
所以对于归家父子的到来,他表现得并没有那么热衷。
只是淡淡道:“那就叫他们进来吧。”
“是。”
苏成德退出去了,须臾后带来了拎着药箱的汪迁,和一个穿着藏蓝色袍子的青年。
“臣/草民叩见陛下。”
殷祝一看归亭这副打扮就乐了。
好家伙,一个民间大夫进宫面见皇帝,居然特意穿了一件仿制的文武袖,这弃医从武的心思,都快怼到他眼鼻子底下了啊。
“归亭?你倒是好胆色。”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看着归亭因为自己一个小动作脸色泛白、额头冷汗密布,心道还是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年轻好玩啊。
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了。
哪像他干爹,少年老成,才二十来岁,心性就和被生活的油锅煎炸了几个来回的老油条一样,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殷祝这句话说完,归亭立刻五体投地告罪道:“陛下恕罪!草民如此装扮,只为向陛下明一腔报国之志,绝无他意!”
他恳切道:“草民曾去前线为宗大人麾下部曲运送药材,见两军对垒,宗军神勇无双,心潮澎湃,实在情难自禁。好男儿当上马杀敌,还复故土,为国尽忠,这是草民从少时立下的志向,然家父年迈,草民又是商籍,无法通过武举入朝为官,只能暂时留在家中为父亲打理家业,未曾想今日有机会得见天颜,实在是我归家之幸!”
这一番话说下来,就连苏成德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关键倒不在于他是怎么拍陛下马屁的,天底下吹捧陛下的人太多了,殷祝还好几次因为奏折中夹了太多请安和奉承的折子、白白浪费他的宝贵时间而发火。
但是拍宗策的马屁就不一样了。
陛下可爱听这个了。
虽然他从没对旁人讲过,但身为和陛下接触最多的苏成德,能不知道他这个小癖好吗?
别看陛下现在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估计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平身吧,”果然,片刻之后,殷祝平静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的样子。”
归亭立刻谢恩起身,小心地把下巴抬高了些,但双眼仍只敢盯着自己脚尖前的地面。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殷祝夸道,“你医术如何?”
归亭:“草民不敢妄言自大。”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算了,汪迁,是你带他进宫,你可知道他的医术水平?”
汪迁有些为难,惶恐道:“陛下,臣也不敢妄下定论。但归老家主在宫中任太医时,曾以一手鬼门十三针名扬天下,还曾提携过臣的干爹,若是归公子能得到归老家主的亲传,想必医术也定是精湛过人。”
殷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你父亲怎么没来?”
归亭不知为何表现得有些紧张,他下意识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但很快想起来这是在皇帝面前,赶紧回答道:“陛下,家父年老体衰,身体不适,只能卧病在家,家中药材生意也大多由草民代为打理。承蒙陛下恩召,但家父实在是……有心无力。”
殷祝盯着他,许久未曾出声。
归亭额头的汗珠细细密密地往外冒,身体摇摇欲坠,看得苏成德渐渐皱眉,用眼神询问殷祝需不需要把人带下去审问。
但殷祝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叫归亭尽快处理好自家的产业,以后每日都去太医院报道,又让汪迁把了脉,便将两人打发走了。
待他们走后,苏成德疑惑道:“陛下,您为何不问问那归亭为何心虚?”
这小子虽然说话很有一套,心气十足,也很有干劲,但伪装的功夫差得简直没眼看。
别说苏成德这样在宫中混迹几十年的老人了,就算是他那个连乘分数都算不对的傻儿子来,也能一眼察觉出不对。
“不需要问,朕已经猜到了。”
紫铜错金炉中缓缓升腾起香烟袅袅,殷祝望着阳光下漫射的紫烟,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历史上归家父子的故事。
他就说,归亭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小学的时候因为没带暑假作业被罚抄过一百遍他写的诗,能不熟悉吗!
该说不愧是他干爹给他举荐的人才吗,这对父子俩都是名留青史的角色,要不是归亭因为后面离家时,是改名换姓投奔的宗策,殷祝也不会到现在都想不起这号人来。
算算看这父子俩的丰功伟绩,归仁曾因为不满朝廷官场黑暗,一气之下放弃了太医优厚的待遇,挂冠而去,后在新都城破那日以身殉国;
他儿子归亭也是个虎父无犬子的料,虽然跟着父亲从小学医,但却一点儿也不想当大夫,偷偷离家出走自己拉了一支民兵队伍投奔宗策,还参与了后期的几场重要战役。
在宗策和父亲死后,他沉寂了数年,又跟随宋千帆继续保卫大夏流亡政权,一生致力于复国、救命,一直到把宋千帆和克勤都熬死了,才终老去世,享年103岁。
这个年纪放在现代都算高寿了,但归亭却能在乱世之中苟到百岁,还在八十多岁的高龄写下了一本流传千古的医书,不得不说,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这样的一个人来当太医,殷祝觉得,甚至是自己占便宜了。
在知晓归亭一生的经历后,他父亲归仁为何不应召进宫,就很一目了然了。
什么年老体弱,病重下不来床,都是借口。
归家父子都十分长寿,据归亭自己回忆,他父亲“年九十四,尚能行走坐卧自如”,要不是殉国,估计也是个百岁的老寿星。
而今年归仁才八十几岁,估计比公园里上吊撞树的老头儿还有精神呢,怎么会进不了宫?无非是因为见多了官场黑暗龌龊之事,对朝廷彻底失望罢了。
尹昇啊尹昇,他咬牙心想,你这个混账真是误我太深了。
虽然很想见识一下归老家主的鬼门十三针,但人家老人家不愿意见他,殷祝也不至于要强行征召逼归仁入宫。
说白了,能将归亭招入麾下,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陛下,药熬好了。”
苏成德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殷祝看了一眼,只觉得本没有什么东西的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也不知道太医院是不是故意的,近来的药一次比一次难以入口,和谋杀也没什么两样。
他干爹不在身边,殷祝也不想硬逼着自己喝这种只是为了养身子的苦药,于是嗯了一声让苏成德放下药碗,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
“可知道那场婚礼在什么地方举办?”
苏成德微微一怔:“陛下可是要去参加?”
殷祝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苏成德的提问给了他提醒,当即便眼前一亮,一推药碗,急匆匆地大步跨出门槛,不顾苏成德在身后的大呼小叫——
“来人,备马!”
作者有话说:
生生,一款狂热直男粉,但在被掰弯后会无缝切换成阴湿私生男鬼(限定版)
干爹:暗爽中ing……
第67章
来参加婚礼,也是宗策临时起意。
换做是旁人邀请,他肯定会婉言推辞,早些回宫陪伴殷祝,毕竟自己能待在新都的时间本就不长,这寥寥数日,没有什么比相伴在心爱之人左右更重要了。
但宗策在明仁堂里遇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兵,赵二。
赵二在先前的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万幸没有落下残疾,但宗策还是给这批前锋军多放了一个月的假,叫他们好好修养。
谁知道赵二没修养几天,就说有急事要回一趟老家,找到宗策请求返乡,说等月底一定归队,若有违期,愿受军法处置。
宗策以为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想想看,前线虽然战事激烈,但也没到需要派一个重伤患上战场的地步,便准了他的假。
谁知道,竟然会在这里相见。
见到他时,赵二表现得惊喜交加,而在知道宗策是亲自为了弟弟来抓药时,赵二更是抓着他不放,硬是要宗策把药方告诉他,以后由他来为宗略抓药,还非要一分钱不收。
宗策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不必这样,府上有下人可以代劳,而且他今日来明仁堂也不单只是为了给弟弟抓药,这才叫赵二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但宗策见赵二几度欲言又止,似乎一直有什么话想说,便告诉他不必藏着掖着,直说便是。
一番询问下,宗策这才知道,原来是今晚他的哥哥赵大准备成婚了。
赵大也曾当过宗策的亲兵,只不过后来因为腿脚残疾,不得不从前线回乡,自寻营生。
但多亏如今朝廷给伤兵和退伍兵的优厚政策,赵大不仅拿了一笔抚恤金,还得了个“二等功”的名头。
在那牌匾挂上他们家茅草屋的时候,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围观了,有的是稀奇看热闹,有的则羡慕赵大命大运气好,还有些原本都绕着他们家走的媒婆一下子变了态度,成天拉着赵大要给他说亲。
赵二提起这事时,虽然极力克制,但满脸都写着骄傲自豪。
还说将来希望自己能争口气,等伤养好了重返战场,再为宗将军上阵杀敌,争取把这块二等功的牌匾换成一等功,也叫他过一把光宗耀祖的瘾。
话又说回他兄长,赵大虽然有出息了,肯有姑娘上门嫁了,其中不乏有家庭不错模样好的,但他一个媒婆都没答应,只是哼哧哼哧地找来几个同样退伍的兄弟,合伙在城里盘下了一间铺子,开始做布匹生意。
因为踏实肯干,口碑又好,不久后赵大就攒下了一笔钱,把家里的茅草屋翻新成了砖瓦房,还买了一头牛,又在上个月扯了几尺新布,做成新衣裳,带着老娘去同村一户姑娘家中提亲了。
原来这姑娘早就和赵大情投意合,只是因为家里人觉得赵家太穷,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
赵大即使后面赚了钱,也没埋怨过这姑娘的家人,只是说应当的,哪家人不想让自己姑娘嫁个好人家呢?
“宗将军,事情就是这样,”赵二吞吞吐吐道,“俺哥他这辈子最惦记的,除了那姑娘和家里人,就数您了。”
“之前还跟俺说,想再见您一面,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这不正好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所以俺想请您、请您……”
宗策一个三品大员,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宠臣,去参加一个农人出身的底层商贩婚礼,这话就连一向憨厚老实到被人骂缺心眼的赵二,都有些说不出口。
最后他懊恼地挠了挠头,“算了,就当俺什么都没说吧,宗将军您忙您的,俺就不打扰了。”
“这条街上,是不是有卖胭脂水粉的店铺?”
赵二一愣,呆呆点头:“是、是啊,您是要给家里的夫人买胭脂吗?”
宗策微微勾了一下唇。
虽然这笑容一闪即逝,但那双漆黑瞳仁却犹如月夜下平静无波的湖面,沁着丝丝缕缕薄雾般的笑意。
他说:“家中那位天生丽质,素面朝天,从来不施粉黛。”
赵二虽然不懂,但看到宗策这副唇边噙着浅淡笑意的模样,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
宗将军和他夫人,一定非常恩爱吧。
他可从来没见过宗将军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哦不对,有一次,不过那是在陛下面前。
宗策并未发现他的走神,继续说道:“你不是想邀我去参加你兄长的婚礼么?总不好空手上门,得带些贺礼才是个道理。”
赵二登时张大嘴巴,激动万分地瞪大了双眼,啊啊呜呜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竟当场滚下两行热泪来,哽咽道:“宗将军,您真是个大好人!”
突然被发好人卡的宗策有些哭笑不得:“行了,先带路吧,再不去,人家就要收摊了。”
“好,好!”
赵二赶紧用袖子抹去眼泪,挺胸抬头地走在前面为宗策引路,一张脸因为亢奋憋得通红。
他可是把宗将军邀请来参加了他哥的婚礼!这得是多大的牌面!
赵二觉得这件事自己能吹上一辈子。
“将军,胭脂铺就在前面了,”但很快赵二又怂了,犹犹豫豫地看着前面散发着芳香味道的高档店铺,有些不敢进去,“要不,将军,还是别破费了吧,这地方一看东西就贵。”
“这是我送给你兄长妻子的,”宗策说,“不是给你的。”
赵二只好答应下来,但还是不肯进去,“俺是个粗人,将军,您进去选吧,俺就在外面守着。”
宗策也不为难他。
但说实话,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从前母亲也用胭脂,但都是叫府上的嬷嬷或者自己去买。
他也不懂这些明明都是一个颜色,为什么能摆满一货架,还分成好几种不同的品类。
所以他干脆直接问那老板:“给新出嫁的女儿买胭脂,一般什么样式的最好?”
那老板眼很尖,一看就知道宗策肯定是个不差钱的大主顾,顿时笑容满面地摆出了一排瓶瓶罐罐来,个个都十分精致可爱,“军爷,这个珊瑚红,这个海棠红,还有这个秋叶红,咱家都卖的不错,大姑娘小媳妇平时都爱来咱这儿买,您看看,挑中哪个了就跟咱讲!要是买多了,还能给您再便宜些。”
宗策定睛一看,没从这几个红里发现任何区别。
“……全包上吧。”
“好嘞!”
一听这话,那老板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他一点儿没看错,这果然是个冤大,啊不,是大主顾啊!
“军爷不再买点别的吗?咱家除了胭脂外,这些水粉啊香膏什么的也卖的不错。”
老板不想轻易放过宗策这只肥羊,又极力推销道:“在下看您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想必不是替衙门办事,就是在禁军里当差吧?哎呦,说不准还是替皇上办事的呢!”
“如此年轻俊杰,想必家中女眷或是红颜知己肯定不少,要不再多买些回去,好送给姑娘媳妇们?她们若是知道您在外面心里也挂念着她们,定然会十分欢喜的。”
宗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家中只一位,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那老板当即改换口风,抱拳道:“是在下唐突了,军爷一看就知道是位正人君子,立身持正,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叫夫人担心。”
宗策并不回答。
但不可否认,先前这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的确打动了他。
定然会十分欢喜……吗?
可此处卖的,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那人虽然生得一副妍丽姣好的容颜,铁骨男儿该有的雄心气概、杀伐果断却是半点不少。
若是送这些胭脂水粉给他,怕是会被误以为是在羞辱他吧。
宗策本想就这么算了,余光却瞥见角落里放着的一块花朵形状的漆黑雕刻上,轻轻咦了一声。
老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解释道:“这是在下前几年从一位路过行脚商那里收的稀罕物,是他从屹国一处寺庙里得来的燃香,只有这一块,说是点燃能一直烧几十个时辰,还有淡淡的玉兰香味。”
宗策走过去,拾起那块香凑到鼻前闻了闻,的确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玉兰香气。
他有些心动,因为每逢见到玉兰盛放,总是能让他想起与殷祝初见的寒冬。
虽漫天飘雪,气候严寒,但也有春意在枝头悄然绽放。
不过……
“你说,这是从屹国寺庙里得来的?”宗策皱眉,“北屹产佛香不错,但他们常在香中掺杂药草、矿石,甚至是人骨,借礼佛之名行巫蛊之事,你这块——”
“绝无此事!”
那老板忙辩解道:“这事儿我也知道,所以再三问了那行脚商,确认它只是燃香浸在玉兰香油里做出来的,什么人骨药草,绝对没有!那行脚商手里还有一些残渣,当面点燃过,我确认无误了这才买下的,这个您就放心吧!”
宗策与他对视几秒,确认这老板没说谎后,点头道:“那这东西我也要了。”
老板搓手笑道:“好嘞!不过客官,这燃香独此一份,所以可能……有那么一点小贵。”
他用手指比出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宗策心想再贵能有多贵,他现今每个月的俸禄近百两,还完房贷也还有三十两银子,买块燃香而已。
所以他并未讲价,直接道:“你包上便是。”
出了店铺。
赵二兴奋道:“宗将军,那咱们现在就去我哥家?”
宗策站在街上,看着包袱里的那一点点东西,沉默不语。
“……宗将军?”
大意了,宗策想。
“没什么,”他合上包袱,扭头对赵二说,“继续带路吧。”
“好嘞!”
赵二高高兴兴地带着宗策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胭脂店的老板笑呵呵地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虽然还没到平时关店的时间,但今儿个收成着实丰厚,宰了只不懂行的肥羊,三倍卖了个好价钱,更是把挤压多年的存货都高价出手了,哪怕后面半年不开张都有的吃。
他哼着小曲儿,正打算提前关店,忽然街道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看那架势,是朝他这边来的。
老板屏住呼吸,心想不会吧,今天他运道这么好的吗,居然又有财神爷要上门了?
希望千万要跟上位一样!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那辆马车果然停在了店铺门口。
老板的视线扫过那看似低调普通、实则用材不凡的车辕和轮子,立刻满心欢喜地扬起一副灿烂笑容,刚要迎上去,就被一条犹如铁椎般坚硬的手臂拦住了。
应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不带任何杀气,却叫那老板心头狠狠一跳,险些腿软。
“公子,咱们到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一位身穿锦衣、看上去和大户人家老爷一样富贵的老仆撩起车帘,低声道:“公子,就是这儿了。您可要下车?”
那老板怔怔地看着那老仆的右手,他手上的翡翠玉扳指,一看就知道水色种底都是顶尖的好,都足够在新都买下一栋宅院了。
这样的人物,居然只配当下人吗?
这究竟是何等身份的贵人?
一只手探出车帘,那老仆立刻伸出手臂助其稳住身形。
待那位贵人下车,老板才发现,这位公子实在年轻得可以,模样更是一等一的俊秀,容颜白皙,风表独致,一身紫衣细绫襕袍,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八成是官家子弟。
那年轻贵人下了马车,先是背着双手扫了一眼店铺的外观,又把目光投向他,双眸凌凌如清水冰泉,看得老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这,这位公子,”他竟一时结巴起来,“您可是要买些什么?”
“我不要买什么,”殷祝说,“但我想知道,你方才卖了什么。”
老板心里一咯噔,犹豫着问道:“……您难不成,是认识那位军爷?”
殷祝盯着他,半晌,冷笑一声:“认识又如何?”
老板:“…………”
完了,真是替那冤大头来找场子的!
作者有话说:
对干爹:过日子要勤俭持家[可怜]
对外人:[愤怒]谁也不许欺负我干爹!
第68章
面对殷祝一行人的来势汹汹,那老板强笑道:“既然两位是朋友,那就好说了。那位军爷在我们这儿替自家夫人买了些胭脂水粉,还点名要给新嫁女儿的,钱货两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钱货两清?这就是你欺负他不懂行价,胡乱高价坑他的理由?”殷祝冷笑一声。
“买个胭脂水粉要几十两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卖的是天上的金粉呢!”
“不是,可是那位军爷还买了燃香啊,”那老板赶紧解释,“那东西咱这小店里只此一样,价格自然不比普通胭脂水粉,买之前我也告诉他了,但他非要买了给人送礼,我有什么办法?”
送礼?
殷祝刚疑惑他干爹去参加一个小商贩的婚礼,怎么会送这么贵重又不实用的东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中顿时了然。
苏成德余光注意到殷祝的表情微微发生了变化,不禁感叹这奸商还是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否则今日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殷祝侧头问他:“咱家最贵的燃香多少钱?”
“回公子,约莫十五两银子。”
苏成德欠身回答道。
皇宫中用的顶级名贵香料自然不止这个价钱,有些甚至都是前朝留下的绝版名香,价格不可估量。
但十五两银子,已经足够平民三口之家三年的家用了,在这条街上的店铺,哪怕外表看上去再贵,这个价格也足以被称之为昂贵。
那老板一听,就知道来了个懂行的,汗哗啦啦地流了满身,再看看殷祝带来的人,知道胳膊肯定拧不过大腿,只好自认倒霉。
他试探着问道:“那……我退您十两银子?”
殷祝盯着他,不说话。
“二、二十两,行了吧!”
殷祝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那老板一闭眼:“三十两!”
“行,给钱吧。”殷祝一口答应下来,听得旁边苏成德都忍不住想笑——陛下哪里是缺这三十两银子?明明就是不爽这奸商坑蒙拐骗,还骗到了宗大人头上,故意要给他一个教训呢。
老板还不知道自己命大逃过一劫,一想到到手的三十两银子就要飞走,他彻底颓丧了——这样算下来,自己压根儿没赚啊!只能说勉强覆盖了成本。
这人当真一点儿油头也不给他,唉!早知道之前宰肥羊的时候就不那么狠了,总比现在强。
老板不情不愿地给了钱,一天的好心情就此荡然无存。
但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奸商老板倒霉了,殷祝却心情大好,驱车赶往他干爹所在位置时,坐在外面的苏成德还时不时能听到车厢里的哼唱声。
他仔细侧耳倾听,发现陛下似乎唱的是最近在新都风靡一时的《定晖城》,还专门挑的是夸宗策足智多谋、英武善战的唱段。
苏成德摇了摇头,心想要是写这戏的人知道他们的宗将军前不久刚被胭脂铺的老板坑了几十两银子,还傻傻不知道还价,不知道会不会有种形象崩塌的感觉。
殷祝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
绝对不会!
他此生唯一一次对他干爹产生了幻灭的想法,就是在知道宗策喜欢自己的那个晚上,他干爹的那一声“陛下”的呼唤,对他的冲击不亚于十枚核弹爆炸。
虽然没过多久,他就默默地把自己由里到外塑造了一遍,重新在心中建立起了他干爹光辉高大的形象。
——所以说,塌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还有多久才到?”
星垂平野,殷祝掀起车帘,望着远处亮起点点灯火的村落询问道。
“快了,陛下,”正在前面驱车的应涣回答道,“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殷祝点了点头,又蹙眉道:“朕这次过去,虽然是微服私访,但总不好空着手上门,你们身上可有带什么能当做贺礼的东西?”
“这……”
苏成德和应涣俱是一脸为难,因为出来得急,谁也没想到这一茬,原本在胭脂铺前也能买点,但陛下显然不可能去照顾那奸商的生意,街上别的铺子也大多都关门了。
最后两人摸遍全身,也只拿出了一块别在腰间的环佩、和苏成德的那枚翡翠玉扳指。
殷祝看着那在月光下都通透碧绿的翡翠,和凑起来足足有巴掌大的宝石珠玉环佩,面无表情道:“……你们这东西,朕敢送,人家敢收吗?平头百姓收了这种宝贝,怕不是将来还要惹上祸事。”
两人讪讪一笑,都道陛下说得是。
最后是殷祝从应涣的环佩上拆下了一枚最小的珊瑚珠子,小拇指盖大小,只配用来当流苏装饰的那种,又绞下一段丝线穿过珠子,打了个绳结做成项链,这才觉得像样了些。
应涣偏头看了看,忍不住道:“陛下怎会想得如此周全?臣若不是家父乃北归人出身,恐怕也不懂财重为祸的道理。”
殷祝心道你家若是也破产一回,你肯定也清楚了。
他年少时,家中资金链断裂,爸妈不得不把他从顶尖的贵族学校转到普通公立,这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上学在哪儿不是上?
然而有钱人的圈子也就那么大,家里公司破产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在转学前的那段时间,那些同校的孩子们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找他茬,趁着游泳课的时候,在他的限量版球鞋上乱涂乱画,故意扔掉他的刻字钢笔等等。
老师明明知道这些,但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这些孩子背后的家长,也都是当地有钱有势的那一批人。
殷祝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并不算深刻,因为后来他妈知道这些事后,立刻带着他办了转学手续,后面几个月他都是在家自学的。
即使后来长大了想起这些事,他也只是有些感慨:
明明自己从前和这些同学的关系都还算不错,他们的家长,还会在开家长会时,特意带着自家的孩子凑到自己爸妈面前攀谈。
甚至为了捧他,不惜拉踩他们自己的孩子,目的只为了加个联系方式。
得意时的逢迎吹捧是真心的,失势时的落井下石,也是真心的。
正因此,他在比任何人都明白,像他干爹那样无论是身处高位还是低谷,都始终不矜不盈,立身守正的人究竟有多可贵。
即使是最后致他于死地的柳显和魏邱,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和宗策对立的。
魏邱曾几度派人去宗府送上重金贺礼,试图拉拢他干爹;柳显更是曾当面夸赞过他干爹“言信行直,可为平生至交”,都说身边人的夸赞未免有些一叶障目,但一个人若是能做到连死敌都认可他的为人,那才是极致的本事。
他老爹喜欢读史,连带着也叫他学这些,殷祝觉得自己没有成长为那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富二代,大概也和他干爹有很大关系。
……虽然他最后成为了一个喜欢求神拜佛、还动不动就掷圣杯问他干爹这次期末会不会挂科的富二代,不过,咳,总比违法乱纪要强吧。
殷祝在苏成德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听到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升腾的硝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将黑夜烘烤成喜庆的红艳,他来得正巧,新娘被家中兄长刚刚背到场中,一群身穿布衣的乡亲们在火光中笑着叫好,摇晃的盖头之下,隐约可见新娘那一抹羞涩又激动的笑意。
新郎赵大正站在前方等她,他也穿上了一身新衣,虽然看上去裁得有些大了,并不十分合身,但因为特意梳了头发,腰板挺得笔直,也显得十分精神。
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忐忑和掩盖不住的灿烂笑容,双眼自打新娘到后,就再没移开过。
苏成德悄悄在旁边抹眼泪,殷祝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哭什么?羡慕了?”
“不是,奴才是无根之人,知晓这辈子没有成家的机会,能进宫伺候陛下、得陛下器重,已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苏成德望着远处拜天地的新婚小夫妻,喃喃道:“奴才只是想起了早年间家中去世的小弟。”
“那年奴才老家干旱,买不起粮,小弟出去替人卖苦力,在江畔拉纤,谁知却不慎跌落悬崖,溺死了……”
他叹道:“若是小弟能活到奴才进宫,怎么着,也能拿着那笔净身钱娶个媳妇,过上安生日子。”
殷祝收回视线,半晌,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现在百姓的生活,比起从前如何?朕要听实话,你大胆讲。”
苏成德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道:“奴才久居深宫,不敢妄言,但从宫中去民间采买的粮价菜价来看,是比数年前,稍稍贵了那么一些的。”
“贵了多少?”
“不到一倍。”苏成德回答,“但粮价并未高涨,陛下之前杀鸡儆猴的那一波,确有成效。”
殷祝点了点头,通货膨胀是不可避免的,战时基础物价能维持在这个水平,还算能够接受。
而且从这些乡亲们的状态就能看出来,虽然不少人衣服上仍打着补丁,但不少人都能抽得起旱烟、女眷们头上也都戴着半新不旧的头花或是红绳,稍微家境殷实一些的,还能戴上两个金耳环。
“陛——您怎么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殷祝瞬间从沉思中回神,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嘴角已经拉升起了笑容:“来找你,怎么,不欢迎吗?我可是也给主家带了贺礼呢。”
“怎么会。”宗策低声道。
殷祝伸手拂去他肩头落下的鞭炮尘屑,把那枚珊瑚项链交给了他,“替我去送给他们吧,就说我是你的同乡,别说朋友。”
“好。”
宗策接过项链,正好这时新人已经拜完了天地,新郎一见到他过来,立刻激动地拉着新娘和父母要给他下跪,但都被宗策拦住了。
他将那条项链交给赵大,几番推辞后,赵大终于受宠若惊地收下了,还一脸歉疚地拉来弟弟骂了两句,估计是在骂他不知好歹,居然劳动宗大人跑这一趟还破费买了贺礼。
宗策又低声同他们说了几句,扭头朝着殷祝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赵大循着他的目光望过来,殷祝遥遥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赵大正要前来拜会道谢,但被宗策拦住了。
“他不爱交际,”宗策淡淡一笑,“给新娘戴上吧,今后好好过。”
他虽然是对赵大他们说话,视线却情不自禁地掠过通明灯火和熙熙攘攘的人头,望向了殷祝的位置。
他们之间相隔不远。
夏夜星河璀璨,晚风拂过,飘扬的红灯笼映红了那人的衣袍,和那染着淡淡温情笑意的韶秀眉眼;脚下是厚厚的鞭炮红尘,犹如铺就在山野平原之上的红毯。
恍然间,宗策竟以为今晚是他们二人的大喜之日,周围的乡亲们则是来为他们道喜的宾客。
但他知道,此生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出神地凝望着那个方向,许久后,收回目光,对着赵大几人笑了笑。
“等陛下收复国土,天下太平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一定。”
第69章
赵大赵二都是个明白人,知道宗策肯来参加婚礼并送上贺礼,已是给了他们一家天大的面子。
因此,他们不仅没有借势大肆宣扬此事,还在宗策提前告别时,非常识趣地与其低调拜别,做事十分周到全面。
就连殷祝也忍不住夸了一句:“你选的这个亲兵,一家子都不错。”
宗策手中提着灯笼,为两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坎坷:“赵大勇武直率,赵二为人老实,但懂得变通,的确都是可塑之才。”
“若是这个赵二立了战功,下回你可以直接向朕举荐。”殷祝与他并肩漫步在月夜原野之上,应涣、苏成德和一众禁军侍卫也很有眼色地远远跟在了后面,给他们留出单独的谈话空间,“朕瞧你方才看朕那眼神,是想到什么了?”
宗策沉默片刻,叹息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策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怎么,想起了哪位功成名就后还未来得及迎娶的青梅竹马?”殷祝调笑道,目光随意瞥去,正好撞上宗策那双染着些许无奈的清澈眼眸。
“策在遇到陛下之前,对男女之事从未动过任何念头,”他的语气平淡,视线移开,眺望向远处群山漆黑苍茫的轮廓,“今后也不会再有。”
殷祝心道那可不是,你现在考虑的都是男男之事。
他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宗策紧锁的眉心,似乎想要抚平它的褶皱。
宗策露出一丝怔忪神情。
月光映照下,那张深邃立体的面容上闪过些许赧然。
即使他们已经做过了更亲密的事情,但那毕竟是房中私事,现下身处旷野郊外,后面又那么多人看着,作为曾被殷祝暗暗吐槽保守派祖宗辈的宗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陛下,”他握住殷祝的手腕,压低声音道,“这是在外面……”
“外面如何?朕与爱卿把臂同游,就算史官知道了,那也是一番佳话。”
殷祝存着几分玩笑的心思故意逗他干爹,他知道他干爹面皮薄,虽然私下里玩得一点也不客气,但这是在外面。
他可是思想开放的现代人!
宗策抿了一下唇,忽然流露出了零星的愧疚自责之色。
“百年之后,盖棺定论,若是后人谈论起陛下一生的丰功伟绩。策与陛下的关系,怕是会污了陛下的清白……”
殷祝乐了,就差没脱口而出尹昇这狗东西还有清白呢?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朕的清白不重要,更何况早就没了,”他安慰宗策,“你看,那个孽子……咳,朕是说朕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策说的不是那种清白。”
“那就更没道理了啊,皇帝的功过是非,难道是通过他私生活混不混乱来评判的?标准难道不该是他打下的疆土、颁布的政策,还有当政期间治下百姓的生活水平吗?”
殷祝:“朕知道你的担忧,但朕又不是圣人,这辈子哪能十全十美,若是有,那人早就被放进庙里供起来了。”比如他干爹。
宗策:“策今日与在新都的同僚们相聚,谈及山河十四郡组建抗屹联盟一事,都对陛下的鼎力支持感激不尽。若山河归复,四海同平,陛下定会被万民塑金身供奉的。”
殷祝打了个寒颤,喃喃道:“那还是别了吧。”
他一直在琢磨着蝴蝶效应和历史惯性这两件事,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谁也不知道被他改变后的历史,究竟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若是将来他爹妈进了他的庙,跪他的像……
殷祝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情——这是真的夭寿啊!要遭天打雷劈的!!!
“总之,”他强迫着自己朝他干爹挤出一抹笑容,“朕不在意这些,你也别老把这些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像北屹皇帝偏信他的宠妃,搞得治从里外不是人,这难道是宠妃的问题吗?还不是那老东西自己脑子不清楚,不分轻重是非。”
殷祝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冷哼道:“朕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怪奸臣怪妖妃怪宦官,就是不怪自己的蠢货君王,有些人能把一手烂牌打出王炸,有些人,给他再好的牌也是无用!”
宗策轻轻笑了。
“陛下一定是前者。”他说。
“朕拿的可不是烂牌,”殷祝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知道什么叫躺赢吗?”
苏成德轻咳一声,拉了一下应涣的袖口。
“应大人,咱们再走慢些吧。”他低声道。
应涣疑惑地看向他:“为何?再远的话,万一出现刺客,就没法及时护驾了。”
苏成德眉毛一跳,还在努力劝说:“平原坦荡,不会有刺客的。”
“那也不行。”应涣公事公办,义正言辞道,“陛下安危,乃重中之重,吾等怎能轻易懈怠?”
苏成德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要了命了,怎么叫他摊上这么一个宝货!
“听咱家的,别过去了,”他咬牙切齿道,“就算有刺客,这不是还有宗大人吗?陛下和宗大人有机要商谈,咱们都不适合旁听。”
应涣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就在苏成德看起来要杀人的目光中,默默闭上了嘴巴,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他们在平原上溜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是殷祝隐晦地打了个哈欠,才姗姗准备回宫。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宴席场所的旁边,回去的时候,婚礼已经基本结束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宾客还在闲聊。
殷祝和宗策远远地望了一眼,并没有再和主家打招呼的想法,正准备坐上马车回宫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宗守正?你是不是守——不对,是宗大人!?”
殷祝和宗策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那人。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国字脸,平眉细长眼,长相富态,穿着一身锦袍,在一众布衣乡亲中显得格外贵气。
但殷祝一眼就能看出那锦袍的材质粗劣,针脚也不算整齐,别说和他身上这件御制的细绫罗衣相比了,就连同苏成德身上那件锦袍相比较,也是远远不如的。
应当是赵大他们做生意认识的商贩,并且在新都一众富商中,都排不上号的那种。
这人被应涣拦在离他们几步开外,正用一种激动中混合着惊喜、忐忑和复杂的眼神看着宗策,磕磕巴巴地问道:“你……您还记得我吗?宗大人,我是宋小五啊,您少时咱们还在街上一起玩过的!”
殷祝用眼神示意他干爹:认识?
宗策蹙眉想了想,微微点了一下头。
见宗策点头,那宋小五更激动了,他瞪了一眼拦住他的应涣,刚要大步走过来,却不料应涣丝毫没有放人的打算,只是盯着他问道:“公子,怎么说?”
“让他过来吧。”
殷祝又悄悄打了声哈欠,但还是被他干爹注意到了。宗策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您先去车上稍等片刻,策很快就来。”
“不急。”
殷祝其实有点儿好奇,因为史书上对宗策年少时的记载不多,而且事实证明,其中不少都是有误的。
难得碰到一个他干爹的少时玩伴,想也知道,这宋小五不管有什么目的,肯定上来要先追忆一下往昔攀攀交情,正好给他了解他干爹过去的机会。
另一边,得了殷祝的许可,应涣终于肯放人了。
但宋小五却再不敢造次,因为他觉得这男人的眼神太冷太吓人了,虽然他在收到放人的命令后压根儿都不带正眼瞧他的,但宋小五还是被吓到了——他敢打赌,这人手上绝对沾过人命!而且不止一条!
宗策如今官居三品,他方才以为,这些人都是宗策带来的手下,殷祝则是新都哪位官家子弟。
谁知道,他们全都听的是另一位的号令?
惹不起,这位绝对是个惹不起的主。
所以宋小五来到宗策面前,先是敬畏地看了一眼用帘幕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厢,小声问道:“宗大人,这位是……?”
“直接叫策名字吧。”
看在童年玩伴的交情上,宗策拿出了一定的耐心回答,但并未理会他的问题。
“这怎么好意思呢。”宋小五忙道。
但在发觉宗策功成名后并未翻脸不认人,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了。
果然,紧接着宋小五便按照殷祝所想的那样,开始讲起了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带着您师傅的几个徒弟,还有我们几个街上的孩子,一起去揍那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哎呦,那可真叫一个痛快!当时我就觉得,您将来肯定有一番作为!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江淮总督,官居三品……”
宗策打断他:“年少轻狂而已。无需如此客套,若是有事,直说便是。”
宋小五干笑一声:“您太谦虚了,这哪儿是年少轻狂,明明是锄强扶弱,替天行道。”
他其实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赵大的婚礼上碰见宗策。
不过宋小五的确有事想找宗策帮忙,殷祝听着他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叙述,发觉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件一件再轻而易举不过的小事。
无非是因为被更有权势的人故意刁难了,才会叫宋小五为难成这样。
他在心里想,果然,无论是什么时代,都免不了遇到这种事。
这个宋小五,还算是幸运的。
宗策沉默片刻,就在宋小五以为自己会被拒绝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之后会帮他留意的,但不是因为他们同乡之间的交情,而是他说过,要替陛下除掉这些朝中蠹虫败类。
今天换做是任何一个乡亲告到他这里,他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小的明白,多谢宗大人!”宋小五大喜,甚至当场就要给宗策下跪道谢,但被宗策一把扶住了身子。
宗策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低声说道:
“还是叫我守正吧。”
他的目光在宋小五锦衣内打着补丁的里衣上停留了片刻,又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别处,似是无意地寒暄道:“你家母亲,身体可好?”
宋小五呆呆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水光,但很快就被他用笑容掩饰过去了。
“家母两年前去世了,”他佯装轻松地说道,“但她老人家都七十六岁,也算是喜丧了,多谢您挂念。”
“她可是因为你的这番事,才……”
宋小五有些笑不下去了,强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没有,家母只是年纪到了。对了,前段时间我路过您府上,怎么见都搬空了?您是乔迁新居了吗?”
他似乎也不想听宗策的回答,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事情:“令尊家教严格,还记得您当初和令弟,还有卢及,咱们四个,经常翻墙出门去街上放风,当时还有位花楼的姑娘看上您了,她老挨老鸨的打,咱们就一起去花楼为她撑腰,有此被我爹发现了,把咱们几个从街头追到街尾,险些被打死……”
殷祝把耳朵贴在车厢上,恨不得听得再清楚些。
他干爹居然还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时候?
年少恣睢,冲冠一怒为红颜,他觉得永远不可能和宗策沾边的形容,竟然也能出现在他干爹身上,难不成,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些成熟稳重,都是假的吗?
殷祝想了想,觉得不太像。
他干爹肯定是不会偏他的,可能只是因为家中遭逢变故,所以才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吧。
……可恶,他也好想看啊!
黑暗车厢内,殷祝脑海中幻想着一个十几岁风华正茂、少年意气正盛的宗策,总有种自己错过了一个亿的感觉。
不过,这人居然认识卢及?
想起从前问宗策关于卢及之事时,他干爹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和口中斩钉截铁认定对方背叛的话语,殷祝微微皱眉,觉得自己似乎有某些方面思考的不够全面。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卢及与自己的恩师和旧友毅然决然地全面决裂,甚至是忘恩负义抛弃名声,不惜以彻底斩断自己的后路为代价?
——真的像他干爹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寻回他那遗失在敌国的妹妹吗?
第70章
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调查这件事,殷祝把满朝文武都想了一遍。
最后,这项任务还是落在了宋千帆头上。
无他,只因为王家人脉众多,而且王存在升任阁老之前,在新都交友广泛,更是掌管过一段时间大夏的军备武库。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宗策他爹的上司的上司。
但宋千帆在被殷祝叫到宫中时,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男鬼一样的怨气。
“陛下,您知道臣最近在户部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一场仗把大夏国库打回了十年前,各地都在哭穷,大小官员都来打秋风,就这样,您还叫臣一年给您挤出五万钱充当什么‘科研经费’……”
殷祝一面听着他抱怨,一面嗯嗯啊啊地应声批着奏折。
等宋千帆抱怨完了,这才搁下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也不能太一手包办了,要学会分担,不然很容易过劳死的。户部那么多人,不至于就你一个人干活吧?”
宋千帆磨了磨牙:“臣又不是户部尚书,您说呢?”
“放心,要是碰到什么钉子户关系户,朕给你做主!”
殷祝先是满口答应,又趁着宋千帆回答的间隙赶紧把这事儿说了一遍,并点名让他调查的时候不能告诉他干爹。
闻言,宋千帆的眼神微变。
他心思向来细,一听这话,还以为是陛下和宗将军闹了什么矛盾,忙劝解道:“陛下,当下正值两国交战,宗将军一心为国,若是平日里对您有什么疏忽不敬,肯定也不是有意为之……”
“打住,”殷祝哭笑不得,“朕又没怪他。”
他叹了一口气,越过宋千帆走到墙根处的鱼缸前,随手拿起鱼食撒下去,看着缸中激烈争食的几尾锦鲤,头也不回地说道:“朕只是担心他若是知道此事,会徒增伤心罢了。”
毕竟是少时同伴。
看那宋小五就知道了,他干爹一直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听说那卢及还比他干爹要小几岁,又是北归的孤儿,按照他干爹爱操心责任感重的性子,想必和宗略一样,都是从小当做弟弟一样爱护的。
这样的人,最终却害他的亲弟弟落下的终身残疾,还背弃了大夏,投奔敌国……
殷祝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恐怕这辈子都会难以释怀。
不行,越想他就越心疼他干爹。
殷祝决定等今天宗策回来后好好陪陪他。
但这几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干爹忽然变得十分正人君子,每晚都只是规规矩矩地抱着他睡觉,连手都不会乱放,叫时刻保持警惕的殷祝竟有些多此一举的失落。
“是臣多想了,”宋千帆还不知道殷祝的思想早已飞到了某些不可说的领域,还兀自在那儿松了一口气,“陛下果然胸怀大度。”
殷祝厚着脸皮认下了这份称赞。
“大夏安插在北屹的线人来报,说他们在数年前大兴土木,在全国范围内组建了多家工坊,其中有一部分是用来生产供给北屹贵族的赏玩、生活用品,但还有五座,用途至今不明。”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宋千帆:“其中共有四座都在北屹国都境内,由重兵把守,更有一位线人上报,说曾亲眼看过他们的格西带着人几番出入工坊,但不知他究竟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宋千帆惊道:“这些……该不会都是神机工坊吧?”
“十有八九。”
宋千帆这回彻底是变了脸色。
“陛下,绝不能让这些工坊建成!”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旦这几座工坊建成,大夏与北屹的战局必将发生根本变化,我大夏能在这几场战役中占据优势,神机炮火之利不可忽视,即使飞鸟坊先行一步,但若北屹跟进,我军的伤亡也会大大上升!”
“卢及此人,不可不除!”
“朕明白。”
正是因为了解这些严重后果,殷祝才会下定决心把宋千帆找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宗策说他会派人暗杀卢及,若是不成,就以捣毁工坊为次要目标。”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但朕总觉得,卢及背叛大夏这一系列转变,幕后一定有推手——说不定,就是那个格西。”
“朕希望,你能找到这背后的原因,说不定,就能借此找到解决卢及和北屹工坊的办法。”
殷祝知道有个词叫皈依者狂热,背叛旧群体、加入新群体的人往往会比原生者更加狂热衷心,并且恨不得彻底消灭自己过去的历史,以此来展现他们的忠诚。
但或许是直觉,或许是盲目的信任,殷祝总觉得,能与他干爹一同长大并成为好友的人,不会是毫无感情的刽子手。
他或许会因为各种原因背叛大夏,但至少,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宋千帆也明白其中利害,当即便点头道:“是,臣必定不辱使命。”
他离开不久后,宗策便回来了。
宗策今日同应涣去了一趟郊外的军营,那里是禁军三大营驻扎训练之地,也是曾经他仕途的起点。
但他这次去,可不是为了重游故地。
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愈发激烈,西南吃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是再这样下去,陛下必定会调拨禁军去支援。
届时新都守备空虚,就很容易出现当初祁王一样的事情。
虽然如今的大夏国中,再无能与当初祁王相媲美的势力,但对于皇城安危,宗策身为将首,定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他找上应涣私下里聊天,也是为了商讨自己走后,新都禁军的布防轮换之事——当初祁王和他共谋造反,可是想了不少钻空子的方法,包括他自己,也帮着出谋划策了不少。
以致于应涣越听越不对劲,到后来,就连他看着宗策的眼神都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宗策:“策所说的这些,都不可不防,万一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可估量。应大人还是要多加巡查,小心为上。”
应涣答应了一声,但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宗大人,关于这些,您都是从何处知道的?”
宗策平静回答:“刑部审讯祁王及其残党时,他们有提及过。”
“可祁王谋逆后,陛下就有下令让在下接手禁军并进行改制,刑部那边在下也有派人去问过,好像卷宗里,也没写这么详细吧?”
宗策:“那便是刑部的人遗漏了。”
应涣被忽悠住了:“……这样吗?那是在下疏漏了。”
虽然这一番对话的氛围十分微妙,但好歹双方都有所收获,结束得也算顺利。
临别时,应涣问宗策要不要去府上一叙,宗策摇了摇头:“多谢,但策还要回宫一趟。”婉拒了他的邀请。
望着宗策骑马远去的潇洒背影,应涣不无羡慕地叹息一声。
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举世闻名,大丈夫当如是。
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被陛下如此重用啊。
宗策无意探究他身边这些同僚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而已。
返程路上经过少时常去的集市,他想了想,还是停下马来,挤进人群中买了两个火烧,又趁热揣进怀里,生怕被风吹凉了。
回宫时苏成德见他面色通红,额头带汗,还以为他是热的,便问宗策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
宗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那枚火烧递给他:“麻烦公公先验一下毒,若是无事,便替我先交给陛下吧。这是策儿时爱吃的,路上看到就买了一份,若是凉了,就腻味了。”
苏成德答应了,转头验过食物无毒后,就把火烧交给了殷祝,还笑道:“这火烧虽然不算什么名贵东西,但宗大人一番心意,却是价值千金呢。奴才都看到了,宗大人是一路把火烧揣在怀里给陛下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烫着。”
殷祝喜滋滋地接过来,啊呜咬了一口。
味道没尝出来多好吃,但他心里已经美上了——看看,他干爹出门谈公事都不忘打野食带回来给他!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干爹心里有他!
可等宗策沐浴更衣完来见他时,叼着火烧的殷祝突然就心虚起来,眼神闪烁,不太敢直视他干爹的眼睛。
他偷偷查卢及,万一被他干爹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是自己不信任他?
“陛下。”宗策望着他,眼眸温和,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
男人赤裸的上半身带着滚烫湿润的水汽,水珠顺着他的脖颈一路滑落,顺着腹部的沟壑,隐没在雪白亵裤的顶端。
殷祝干咳一声,眼神更加飘忽了。
他没话找话道:“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了吗?”
宗策正用毛巾擦着潮湿的发梢,听到这话,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明日便启程了,”他的嗓音低哑,“今晚,策只想好好陪伴陛下。”
殷祝心中一紧,忧愁和怅然也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
曾经在幻象中看到的画面如梦魇般阴魂不散,近来他总有一种惶恐,可又说不上来这感觉是从何而来。胸口仿佛沉甸甸压着一块巨石,时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又时常从梦中惊醒。
兴许是因为他觉得这场相聚短暂,重逢又遥遥无期吧。
殷祝脱口而出:“你这次还要去前线吗?不如就坐镇总督府吧,朕再派几名小将去协助你。”
宗策走过来,在殷祝面前站定,垂眸看了他片刻,忽然勾唇,俯身拥住了他。
“策明白陛下的牵挂,”他低声道,宽阔的胸膛随着说话的声音轻微震动,低沉的嗓音震得殷祝的耳膜微微发痒,“但战争容不得儿女私情。陛下再忍耐几年,等到天下太平那一天,策定会日日陪伴在陛下左右,寸步不离。”
滚烫的身躯贴上来的那一刻,殷祝的脊背陡然僵硬。
他的呼吸停滞了足足数息,这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也伸出双臂,环住了宗策的腰身。
他干爹的腰,真的很细。
……胸也是真的很大。
相拥的姿势,让殷祝微凉的脸颊正好贴在了宗策的左胸上,那里还有一片微红的印记,是之前那块滚烫火烧留下的。源源不断的热度通过皮肤传导而来,伴随着那高大身躯内心跳的搏动,殷祝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搔过宗策的胸膛。
“好,”他说,“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两人抱在一起,互相依偎了一会儿。
殷祝不会说什么情话,宗策就更不会了。所以他们也只是用比平时低八度的声音,和对方聊了聊今天发生的事情,甚至殷祝觉得,只要和他干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都不干也不说话,他的心都是安宁的。
哎,弯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等到了晚上,窗外的夜色浸透进来,殷祝的心跳也开始渐渐加速。
他看着不远处一人高的大铜镜,镜中倒映着满宫室明亮的烛光,也模模糊糊地照出了他脸上忐忑的神情。
殷祝坐在床榻边,捏了捏大拇指,直到指腹发白,这才深吸一口气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咱们是不是该……就寝了?你明早还要启程赶路,不宜太晚休息。”
殷祝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够明白了。
显然,他干爹也是这么觉得的。
宗策点了点头,站起身,挨个吹灭了室内所有的蜡烛。
殷祝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床榻上默默让出了位置,心里想,也好。
虽然看不见他干爹的样子有点儿可惜,但这样也能减轻一点心理压力——他现在只能适应搂搂抱抱,再进一步,还是需要克服一些直男时期遗留下来的本能的。
要是、要是实在撑不住,哭出来的话……
在这个环境里,感觉也没那么丢脸了。
然后殷祝就听到他干爹躺在他身边,伸出手替他掖了掖凉被,温声道:“陛下,睡吧。”
殷祝:“…………”
黑暗中,他抓着被角,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叫你睡,你还真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