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第61章

卢及是谁?他干爹又是怎么和祁王扯上关系的?

殷祝起先以为宋千帆是在没事找事,但等他注意到一旁宗策脸上紧绷的神色时,终于意识到,这些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了解宗策。

正史记载,宗策乃良家子出身,少年时期丧父丧母,无权无势,崭露头角后又备受政敌打压,标准的美强惨配置。

因此殷祝一直很心疼他干爹。

他给了宗策最大程度的信任与自主权,换做是其他人,说句不好听的,殷祝半夜睡觉都得一只眼睛站岗一只眼睛放哨。

宗策张了张嘴,“陛下,策……”

“回帐篷里再说。”殷祝果断道。

他叫人把尹英领走,又喊人上了壶茶,坐在床榻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千帆,硬是把人看得冷汗直冒,不住地用袖子擦汗。

——见鬼了,这会儿该心虚解释的人不该是宗策吗?

——怎么陛下只顾着看他?

“朕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欠了那户部尚书多大的恩情,才愿意替他来走这一遭,”殷祝说,视线故意没有朝他干爹那边看,“还是说,你们王家终于决定站队了?”

宋千帆心下一紧,面上却只是紧张笑笑:“陛下说的是哪里的话,先前祁王叛乱,臣借丈人的名义拘禁百官,便已是与王家割席了。”

“别人说这话朕信,但你,朕觉得没这个胆子。”

宋千帆:“……为何?”

殷祝:“你惧内。”

宋千帆:“…………”

看到宋千帆憋屈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殷祝稍稍爽了些,问他:“你话带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宋千帆看着杯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叹着气站起来,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是这样一个结果,“陛下与宗大人慢谈,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殷祝鼻孔出气,示意他赶紧走。

但临出帐篷前,宋千帆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宗策道:“宗大人,在下此番前来替尚书大人传话,并无针对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见谅。”

宗策:“应当的,宋学士慢走。”

宋千帆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冲殷祝最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帐篷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殷祝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良久,开口问道:“卢及是谁?”

“是家父的亲传弟子,”宗策很快回答,“多年前炸毁飞鸟坊叛逃北屹,致使臣弟双腿残疾,父亲不久后也被牵连牢狱,郁郁而终,臣与卢及,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你为何不把这件事上报?”

“这是臣的一点私心,”宗策嗓音干哑,“卢及得家父真传,为北屹制造神机一事,若是传回大夏,家父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起身撩起袍角,朝着殷祝的方向双膝跪地,垂首道:“陛下,策愿一力承担后果,任凭陛下惩罚,但请陛下不要将卢及的存在公之于众,家父若是死后因逆徒身败名裂……策身为人子,怎能坐视?”

殷祝思考了一下,觉得也能理解他干爹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几乎和父子传承同等重要,如果当年卢及背叛大夏的事情被揭露,宗家上下将永无出头之日。

大概就和有犯罪记录三代不能考公那么严重吧。

但是按理说,宗家本来都已经完蛋了,宗父被牵连入狱,全靠祁王把人捞了出来,还把犯罪记录给抹掉了。

所以说,祁王其实对宗策有大恩?算是他的第一任伯乐?

殷祝想起之前在殿上祁王和宗策对峙时,祁王那憎恶愤怒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辛苦培养的白菜被他啃了,这可不得因爱生恨。

哎呦,这么一看,他魅力还是蛮大的嘛。

这么一想,殷祝心里还有点儿小高兴。

当然,这些情绪他肯定不会在他干爹面前表露出来。看着他干爹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忐忑紧张的神情,殷祝故意阴沉着脸,喝道:“宗策,你好大的胆子!”

宗策的指尖微微一颤。

殷祝虽然没有问他与祁王的关系,但其中因果,聪明人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又何必再问?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宗策却只是低垂着眼眸,一字未言。

先前他竭力隐瞒,后来是不敢坦白,最终一错再错,错至今日,终究只能自尝苦果。

他沉默着,双手合拢,想要下拜谢罪。

但却被殷祝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宗策,你真的要把朕气死,是不是?”殷祝这回是真怒了,“朕在尹英那小子面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许跪!这才一天不到,就全忘干净了?”

宗策愕然抬头。

“陛下……不处置策吗?”

“你做错什么了?犯了哪条大夏律法?”殷祝没忍住,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背叛大夏的是你爹的徒弟,篡改卷宗的是反贼祁王,退一万步说,工坊爆炸,受罚的第一责任人也是你父亲,这些跟你宗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宗策刚想说这是诡辩,踩在肩膀上的脚就瞬间加重了力道。

殷祝弯腰,一手搭在膝盖上,勾起嘴角,像是个欺男霸女的流氓一样,盯着他干爹的俊脸哼笑道:“朕看你是真的傻了,你以为朕在生你的气?朕只是气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还非要户部尚书托关系告诉朕,怎么,就这么不想让朕知道你的过去?”

“不是。”宗策立刻道。

感受着踩在肩膀上的力道,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忍耐地闭了闭眼,“策对陛下,从来是一片赤诚。”

“少来。”

殷祝心想我算是看透了,装的,都TM是装的。

他干爹其实偶像包袱比谁都重,在他面前,更是跟求偶期的孔雀一样,恨不得每天都对着他开屏。

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他不好的那一面呢?

“你可能对朕有什么误解,”殷祝慢吞吞地说道,“朕看重你,和你家世清白与否无关,哪怕你是死刑犯的儿子又如何?朕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本身。”

宗策的喉结滚动。

“……还有你独一无二的忠心。”

殷祝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他很遗憾历史上宗策没反,真是,要是反了多好呢?那他肯定要放鞭炮庆祝。

他刚要把脚收回去,突然脚踝被宗策一把拽住,强硬地拖进怀里,他惊呼一声,被捕捉的唇舌很快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唇边溢出凌乱的低吟。

殷祝能感觉到他干爹用臂膀紧紧拥着他,仿佛铁钳一般锢着他的身体,火热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混乱粗重。

“陛下、陛下……”

殷祝听到宗策在耳畔一声声唤着他,声线微微颤抖。

因为轻度窒息,他的视野有些模糊,殷祝把头抵在宗策的肩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说:“下次不许再跪了。”

“好。”

“有什么事不许瞒着,说清楚。”

“……好。”

殷祝猛地抬头:“为什么犹豫了?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朕……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宗策堵住了嘴巴。

这是犯规!

殷祝试图抗议,但很快就被亲得五迷三道,路都走不动了。宗策漆黑的眼瞳沉淀着浓郁晦色,只是考虑到殷祝昨天实在是有些消耗过度,因此,他最终只是克制地咬了一下怀中人的下唇,并未再继续下去。

宗策低声问道:“陛下当真不好奇,宋学士问的第一个问题?”

“这有啥可好奇的?你爹在朝中任职,总得和权贵结交一二吧,他又不知道祁王那时候会谋反,有些交情不是很正常,”殷祝说,“至于以权谋私……祁王人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宗策侧身躺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殷祝的侧脸。

闻言,又把殷祝往自己怀中搂了搂。

他发现,殷祝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尽可能地把他往好处想。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逻辑通畅,但却忽略了一个可能性——若不是他的父亲与祁王有关系,而是他自己呢?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还未能进宫,所以殷祝才想不到这一点,不知道原来祁王帮助他们宗家,就是为了将他这枚棋子送到皇帝身边,成为最隐蔽的一步杀棋。

虽然最后关头,这枚棋子叛变了。

“策常常会觉得,与陛下相遇,就好似一场大梦,”宗策不禁叹息,“策从没想过,会遇到像陛下这样的君主。”

甚至比他最好的期望,还要更好百倍、千倍。

殷祝喃喃道:“我穿越的时候也没想过咱俩能搞到一起去啊。”

宗策疑惑道:“何为穿越?”

殷祝刚想解释,忽然后背一麻,整个人没来由地僵住了。宗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数息之后,开始剧烈喘气,像是在水中憋了许久似的。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

刚才话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殷祝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十分熟悉,他曾在梦里见过的——在遇到那白胡子老道士的时候见过。

看来还真的不能随便把穿越的事情往外说,哪怕是告诉他干爹都不行。

殷祝很是遗憾,要是能告诉他干爹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好了,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些数不胜数的遗憾……可惜,只能通过一些别的手段来弥补了。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最后,他这样问道。

宗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朕觉得,你上辈子一定也是个将军,”殷祝笑道,“能名留青史的那种。”

宗策淡淡道:“乱世出名将,若真如陛下所说,那策前世过的一定不好。”

“如今也正逢乱世。”

“那不一样,”宗策枕着自己的手,轻声道,“这里有陛下。”

殷祝老脸一红,心道他干爹原先不是闷葫芦吗,怎么现在各种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叫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他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咳,你这次能留几日?”

“最多五日。”宗策想了想,“治从仍隔河按兵不动,当下是最适合抗屹联盟发展的间隙。卢及那边,策准备先派些杀手去,看看能不能暗杀;若是不能,就再考虑别的方法。”

“你过去与他关系如何?”

“很好。”

殷祝动了动身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宗策。

宗策平静道:“陛下不必担心,策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纵使曾少年相伴,在他选择加入北屹的那一刻,我们之间便再无情分可言。”

“那你可知道,卢及为何背叛?”

宗策抿了一下唇。

“因为他妹妹。”他说,“陛下可曾听说过格西?”

殷祝:“北屹国师,自然听过。”

“他原是一小国王子,国灭后投奔北屹,为向屹国表忠心,于是献上了一条毒计,以夏治夏。”

“即利用山河十四郡中的夏人,招揽、威胁、骗取大夏子民背叛母国,北上入屹。”

“而卢及,便是其中之一。”

第62章

经过宗策的叙述,殷祝终于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也就是说,卢及投靠屹国,是为了他妹妹?”

“是,”宗策回答,“当初卢及与妹妹相依为命,又因意外失散,他独自一人来到新都,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家父的亲传弟子。”

“数年后,卢及收到了妹妹从屹国寄来的信件,央求他北上来寻自己,我与父亲多次劝说,告诉他这可能是北屹的计策,因为先前已经发生过多起类似事件,格西命北屹间谍冒充大夏官员亲眷,写信策反、煽动我大夏子民投靠北屹。”

他目光沉郁:“但卢及一意孤行,执意想要离开去屹国寻他妹妹,父亲无奈,只好将他暂时禁足,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谁知卢及竟丧心病狂,于当夜炸毁工坊,北上叛逃。”

殷祝微微皱眉:“那他叛逃时,可有带走什么机密图纸?”

“并未,”宗策摇头,“父亲对那六张神机图纸极为看重,一心想献于朝廷,但当时朝廷并不重视此道,他也只能敝帚自珍。卢及在神机一道上,造诣不亚于阿略,若是他为北屹所用,对大夏而言,是极坏的消息。”

怪不得他干爹也会用暗杀的手段,这是妥妥的军事高精尖技术人才啊,殷祝心想。

可惜,外流到了敌国。

“这样的人,北屹应该十分重视,暗杀的可能性不高,”他思索道,“派人去查查他妹妹的情况,还有北屹境内部署工坊的位置和数量,人可以跑,工坊可跑不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忙活,殷祝可算知道建一座能产出神机的工坊究竟有多费钱费力了。

这还是建立在原先飞鸟坊重建的基础之上。

宗策:“陛下英明,策正有此意。”

“你到底是在夸朕,还是在夸自己?”殷祝好笑地斜了他一眼。

他干爹垂眸不语,却将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不紧不慢地揉捏起来,力度恰到好处。

殷祝靠在床头,眯眼享受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宗策掐得受不住了,哎呦喂叫唤起来——他干爹虽然不怎么用力,但每一下都正正好好按在他脚上的穴位上,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偏偏宗策还说:“这是肾经的穴位,等归家父子应召入宫,陛下不妨叫他们开些方子,好好补补。”

怪谁?

殷祝瞪他,梗着脖子嘴硬道:“朕的肾好的很,没毛……嘶,没毛病!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宗策嗯了一声,沉稳的声线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是策弄错了,这是胆经才对。”

“……你不早说疼死了都!”

殷祝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宗策见他眼底还泛着青黑,知道昨晚是有些放纵过头了,扯来被子将人裹严实,安抚地拍了拍,“陛下,再歇息一会儿吧,下午才拔营,还有两个时辰。”

“朕睡不着。”

殷祝缩在被子里,一脸坦诚地看着他干爹。

然后悄悄打了个哈欠。

宗策的眼神温和,侧躺在他身边,问道:“那陛下先闭上眼睛,随便聊些什么吧。”

聊什么呢?

殷祝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问道:“等乱世结束,你有想过成家吗?”

他干爹安静了片刻,低声道:“没有。”

“朕有想过。”

许久之后,宗策哑着嗓子笑了一声:“陛下是打算立后了?也好,皇后之位空置多时,朝臣们不免议论担忧,择一良家淑女入驻后宫,也能为陛下分担些责任……”

“违心之言就不用说了,”殷祝睁开眼睛看着他,无奈说道,“换做几个月前,你说这话,朕还能勉强当回事。”

如今他们都是负二十厘米的关系了,他要立后,他干爹没有任何想法,鬼信呢?

宗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扣住他的身子。

尽管隔着一层薄被,他依旧能感受到掌心下殷祝的纤薄腰身,丝丝温热透过布料传递至皮肤表面,令他不禁想起记忆中的烛光潋滟下,那经受着狠命撞击时泛着潮红的胯骨,和青年汗湿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白皙腹部。

唯有上苍知晓,他有多么想要将怀中这个人据为己有。

甚至连一分一毫都不愿让旁人看见,更勿论分享。

可宗策活了二十多年,所接受的一切规训教育,都在告诉他,伦理纲常,君臣之道,不可逾矩——即使没有那封血书,殷祝也终有一天会选定皇后,成婚,生子,共同受百官朝拜庆贺。

然后与他渐行渐远。

所以宗策从前才想,若是自己离去之时,殷祝能为他流一滴泪就好了。

除此之外,他并不奢求更多。

但或许是因为这两日的经历,和心情的大起大落,宗策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番话来:“策的确是违心之言,可陛下问这种话,难不成,是将来还打算与策成家吗?”

“有何不可?”殷祝反问。

“这、陛下与策都是男子,而且,您还是……”

“朕还是皇帝?”殷祝哼笑,“朕才不稀罕这个位置,你若想要,拿走就是了。”

“陛下!”

宗策呼吸一窒,当场变了脸色:“您万万不可说这种话!”

“朕不是在说谎,也不是故意试探,是真的这么想,”殷祝说,“不过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朕还没有随便便宜外人的想法。”

“朕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大可不必活得这么累。”

他将手掌贴在他干爹的额头上,轻声道:“朕不是那些人口中的‘薄情帝王’,你也并非是以色侍人的幸臣,就算从前并无先例,为何我们不能成为那个先例?”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有些赧然,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朕还不太清楚,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咳,爱情,但你放心,朕此生,必不负你。”

殷祝一脸正直地向他干爹说出了不亚于告白的话语。

谁知他干爹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把他的眼皮合拢,说:“睡吧,陛下。”

这反应不对啊!?

殷祝怒了,心道这可是把他兄弟压箱底的泡妞技巧都拿出来用了,怎么他干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就没什么想法?”他试探着问道。

宗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有的。”

然后呢?

殷祝在心里咆哮,可又不好意思继续再问,只能憋着一口气窝在宗策怀里,暗暗诅咒他干爹出门左脚绊右脚。

然而等他再次醒来时,宗策已经不在帐篷内了。

他给殷祝留了一张纸条,说晚上再回宫,叫殷祝回去路上小心。

殷祝看完纸条,叫来苏成德:“宗策临走前,可有说他去哪儿了?”

“并未,陛下,”苏成德回答,“但先前陛下叫人在林中采摘了些新鲜草药,宗大人问采药人要了一些,一起带回去了,依奴才之见,兴许是回宗府找弟弟去了?”

殷祝面色一僵。

完蛋,忘了跟他干爹说,现在宗府已经被搬空了,仆役下人都已经搬到了新府内,只剩下一座空壳留在原地。

哦对了,还有一纸为期二十年的地契贷款。

大夏没有反诈app,也没有普法教育,宗小弟本着对他这个皇帝的信任,傻乎乎地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现在正在给飞鸟坊卖身偿还呢。

不过,或许宗略已经提醒过他了?

宗府旧址。

宗策翻身下马,仰头望着上方不翼而飞的牌匾,和门口孤零零一只的石狮,陷入了沉思。

方才他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出来,还是对面的街坊邻居告诉他,这里已经有半月没人居住了,但昨天傍晚时有人出入,如果想要找人的话,他可以再等等。

想起分别时阿略那眼神闪烁的模样,宗策叹了一口气。

弟弟大了。

居然连搬家这种大事都不告诉他。

想也知道,其中肯定有殷祝在出谋划策,否则单靠阿略一人,肯定没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

宗略晚上肯定会回来的,但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日,宗策并不打算呆坐在门口耗费时间。他跨上马背,攥紧缰绳,朝着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打算去找一趟宋千帆。

快到地方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唱念做打的声音,宗策对听戏不感兴趣,但没想到路边一位面孔陌生的摊贩打量了他一眼,竟瞪大眼睛惊呼道:“您可是宗将军?”

“什么,宗将军?宗将军在哪儿呢?”

“宗将军,小女仰慕您已久了!”

他这一声惊呼,顿时引来一帮人乱糟糟地围了上来,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宗策颇有些应付不及,连忙勒紧缰绳,生怕马儿受惊践踏了民众。

虽然他前世也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但那都是在他的治下,在前线作战阵地。

新都之内,他与朝中百官接触更多,个个视他如仇寇、或如麻烦般避之不及,宗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人,宗策也终于从他们的七嘴八舌里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有个戏班子把晖城之战编成了一出戏,在新都唱了一月有余。

因为杀克勤的那段实在太解气,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火爆大街小巷,上至高官下至平民百姓,都甘愿花钱在台下站上一个时辰,甚至还有人跑遍全城,只为再听上一遍武生唱出那句“来年踏破那屹关道,直把那屹王帐前星斗摇”。

宗策听到这里,就已经猜出这戏班子背后的支持者是谁了。

这天底下,除了殷祝,还有谁会为他做这种事情?

若不是殷祝力挺,主和派的官员肯定早就下手了,解散一个戏班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那人知道他不愿在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所以便为他找到了另一条路,把他毕生守护的大夏百姓集结起来,成为了拱卫他的屏藩。

在明了这些之后,宗策沉默了。

他本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人;

可当他跋山涉水、穿越层层迷障,做好遍体鳞伤的准备,抵达那人的内心深处时……

却只看到了一寸丹心赤忱。

一颗为他而来的心。

“宗大人?”

宋千帆刚迈出府门,就看到一道熟悉身影牵着马,正站在自家大门口发呆,不禁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宗策回过神来,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宋学士接下来可有事?”

“不是什么急事,明日再处理也行。”宋千帆看出了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侧身抬手,试探着问道,“宗大人,里面请?”

宗策把缰绳交给他府上的马夫,随着宋千帆一起进了茶室。

“在下已经猜到宗大人近日肯定会来府上,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宋千帆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笑道,“陛下可还好?”

宗策点了点头,但并未直说殷祝此时应该已经回宫了。

与同僚私下议论陛下出游行程,这是官场大忌。

殷祝一直觉得他和宋千帆私交不错但,宗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认为,他认可宋千帆的人品能力,但他们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大约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

反倒是阿略,与他关系倒还算不错。

“这几个月,阿略给宋学士添麻烦了,”宗策也没提起先前发生的不愉快,只是淡淡道,“其实策早该来府上拜访的,但回新都时间有限,拜帖也不能及时送上,只得冒昧前来打扰。不知王阁老今日可在家?”

“不巧,丈人昨日出门去了,尚未归府。”

宋千帆语带歉意,又道:“阿略与我志趣相投,平辈论交,怎能算得上麻烦?他虽无品阶,但被陛下委以重任,假以时日必定能在朝堂平步青云,宗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寒暄了片刻,彼此点到为止。

宗策见宋千帆神情渐渐放松,与他谈话时的姿态也更为自如,知道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余光瞥见外面的管家已经开始命人掌灯,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宋千帆:“宗大人不留下吃个便饭吗?”

宗策垂眸,淡淡笑道:“不必了,陛下还在宫内等我。”

宋千帆干笑:“啊,这个,那在下就不留宗大人了,您慢走。”

他起身把宗策送出大门,又好心叫自家的马车将宗策送到宫外,这才长吁一口气,命人关上府门。

转身时,宋千帆对左右叹道:“怪不得陛下钟情于宗策,这份洞察心思,别说武将了,就连几位阁老都不一定具备。”

王夫人款款走来,蹙眉问道:“所以他来找你,究竟所为何事?”

“什么事也不为,”宋千帆笑了笑,“但正是这样,才叫我安心,也能叫陛下安心。”

王夫人若有所思,又轻声抱怨道:“早知道,你为何不直接回绝我爹的要求?他欠那户部尚书的人情,叫他自己去还。”

宋千帆摇头:“陛下说得对,只要夫人你与我一日未曾和离,我便永远是王家的女婿,不可能撇清关系的。”

“再者说,我与宗策都是皇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若我二人交恶,朝堂上起码有过半人乐见其成。”

“那你为何还要……”

“既然他们想看,演一演又有何妨?”宋千帆伸了个懒腰,“我在他们眼中是软柿子,总比我油盐不进,叫他们不得不把歪主意打到宗策身上强。”

宋千帆放下手,心有戚戚道:“我可是在救他们的命呢。”

王夫人:“夫君最近似乎聪明了不少?也硬气了些。”

“没办法,前线打仗,后方的事情也堆积成山,”宋千帆唉声叹气,“陛下以身作则,一日批数百本奏折,底下的大臣们自然也不能懒怠,我连着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早就锻炼出来啦。”

“真希望宗大人能再陪陛下几日,也好叫我们多歇息歇息。”

王夫人忧虑道:“那你觉得,和北屹的这场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她想起初次见宗策时,对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将,因为模样生得英俊,又言谈举止谦逊有礼,所以对他颇有好感,当面夸了对方两句,回去路上宋千帆还有些吃味;

但这才过去多久,宗策便已经名震天下,成为了大夏第一将首,陛下最为信重的封疆大吏,手握江淮边镇二十万重兵。

王夫人的心理其实很矛盾。

她一方面为自家夫君的成就高兴,一方面,又为世家即将面临的生死危机而心惊。

这场仗再打下去,大夏和北屹不好说哪个先没,但新都的几家世家,恐怕得先倒下了。

征民、征地、军用……陛下的种种举措,就是在以战养战,试图扶植宗策和夫君这样的年轻新贵上位,瓜分原本属于世家的势力。

连她这样后宅女子都能看出的道理,没道理父亲和那些身居高位的阁老官员们看不明白。

王夫人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对夫君道:“我前段时间与一些夫人聚会,了解了不少东西。新都一些家族,据我所知,都与北屹私下有所联系,这些人无所谓究竟哪方胜利,都是两头下注。”

“告诉陛下,宫内宫外,衣食住行,一定都要万分小心。”

第63章

宋千帆虽说作为王家赘婿,勉强也算世家的一员,但他出身贫贱,显然并不清楚世家真正的能量。

像是怕他不当真,王夫人又把他拉回房中,关起门来,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些这些大家族之中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史。

从某位家主公然和前朝太后扒灰的旧事,到大夏开国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宠幸某位世家貌丑的女儿、还曾生下一个双头畸胎的宫廷秘闻,以及先帝刚登基那会儿,宫中那场没来由的大火等等。

宋千帆越听脸色越差。

他相信自家夫人不会骗他,但像是这种,跟趴在皇帝床底下一样细数的宫中隐秘,即使他夫人是王家嫡女,知道这么多这么详细,未免也太令人胆寒了!

这意味着世家对皇室的渗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从前所了解的,仅仅只是这些数百年家族的冰山一角。

他们存在的时间甚至可能比大夏都长,每逢改朝换代,都是他们吞并农民土地、壮大家族实力的最好时机。

宋千帆想,怪不得他曾在某次赴宴时,听闻一位世家嫡系在酒后跟他吹嘘,说别看他们家在新都比不了王唐,但私库里的财宝,那可不一定比皇宫少呢。

从前宋千帆只当这小子是在吹牛,但经过这半年来各种战略物资调度的处处碰壁、还有各地仓库接二连三的莫名失火,他觉得,这人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怕不是当初屹国进攻旧都前,这些大家族就已经听到了风声,甚至比皇室更早一步,提前把家中贵重财宝全部转移了吧?

再更深入地想一想,旧都沦陷前,朝中丞相正奉皇命清查隐田隐户,结果没查半年,屹国大军便势如破竹一路攻入国度,把皇帝赶到了南方来,丞相本人更是因愧自尽。

国都要灭了,彻查隐田隐户一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难不成,这些世家为了维护自身屹立不倒,竟真的把山河十四郡数万万百姓的性命,当做随意可弃的棋子吗?

酷暑夏日,宋千帆却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想起某一日午后,陛下把他叫到御书房内,说是要与他手谈一句,但下的却是一种叫做“五子棋”的棋法。

五子棋的规则很简单,他很快便能轻易上手,然而仍旧输给了陛下不少次。

宋千帆以为,是自己还没吃透规则。

陛下却告诉他,是他太心急了。

“你看,”殷祝敲了敲棋盘上黑白子纠缠的地方,“你总是想,怎么才能下到五子,所以每次才凑成棋型,就开始进攻。这种下法在聪明人面前,就显得很傻。”

他说着,在边缘处落下一子。

“有个词,叫温水煮青蛙,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他说,“五子棋规则简单,人人都会,但和聪明人下,就不能把自己的目的太明显地表露出来。”

“——你且看这一步。”

宋千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陛下虽然一直在堵他的棋子,在他未察觉到的时候,竟已不知不觉在角落里凑成型了。

他刚要弃子认输,又见陛下冲他摇了摇头。

“和聪明人下棋,到了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步,往往他们并不会像你一样,按照常理出牌,”他说,“越是拥有越多的人,越怕输,这和聪明与否无关,只是单纯的赌徒心理。”

“这种时候,你就得牢牢按住你的棋盘,盯住他们可能会掀桌子的手,然后……”

啪嗒。

一声落子的清脆声响。

殷祝靠坐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在黄昏的氤氲香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记住,这样,才算真正赢了。”

“夫君?”

王夫人的声音唤回了宋千帆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他看着自家夫人,忽然由衷感叹道:“夫人,我突然发现,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夫君为何突然有此感悟?”王夫人疑惑。

“我说的是丈人,在识人这方面,丈人眼力实在了得。”

宋千帆想起前几年王存对陛下、对朝廷那不屑一顾的模样,再到如今被唐颂当面骂作“内阁几案”也依旧八风不动,坚持装聋作哑的定力,觉得自己从前还是太不了解丈人了。

“父亲的确会观面识人,”王夫人微微一笑,“当初他第一次见你,便是在榜下捉婿之时,回来就跟我说,女儿,你将来有福了,为父帮你挑了一位良人,相貌才华都是上佳。”

宋千帆咳嗽一声,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丈人过誉了,”他谦虚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小婿资质平平,能有今日,全靠丈人提携……”

王夫人温柔地帮他整了整衣襟:“他还说你面相一看就不是能少年得志的,待到中年发家,正好咱们孩子也大了,夫君若是有贰心,估计也早就相看两厌,正好随他去了。”

宋千帆:“…………”

丈人,您这也太不厚道了!

另一边,宗策回宗府和宗略小坐了片刻,在弄清楚搬家是殷祝教唆后,宗策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

宗略:“哥你不生气吗?”

“你也大了,有些事情,自己决定就好。”宗策说,“陛下说得没错,我不常待在新都,父亲留下的这处旧宅子距离工坊位置太远,也不适宜待客。这笔钱从咱俩的月俸里扣,你再多招几个护院,有些钱不能省。”

宗略听他这意思,察觉到不对,皱眉问道:“哥,可是要出什么事了?”

“暂时不会,但将来就说不准了。”

宗策把视线投向天边的落日,暗淡的天幕犹如巨兽张开大嘴,将其缓缓吞噬,“随着战争全面开启,各路人马登台唱戏,这天下,只会越来越乱。”

“你要保护好自己,阿略,”他转过头来,对宗略郑重其事地说道,“父亲去世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知道你要强,也一直想着卢及能回来,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先不说你的腿,北屹军队里出现神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宗略放在双膝上的手攥紧,低头不语。

宗策轻轻叹了一口气。

“北屹从前是没有工坊的,想要造出神机,没有个几年的时间不可能办到,”他的声音低沉,“算算看,恐怕卢及刚到北屹不久,就已经把图纸献给了他们。”

“就算是这样,你也依然相信他没有背叛吗?”

宗略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他喃喃道,“哥,你是知道他人品的,他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正是因为他重感情,所以才会为了妹妹背叛!”

宗策厉声道:“他有多看重妹妹,你我都很清楚,北屹那些人把他妹妹的手指砍下来随着信一起寄给他,那段时日他有多崩溃,你难道不知道吗?父亲劝他放下,他做不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背叛,多少大夏人因他而死,他也没有回头,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阿略,不要再沉浸于过去了,卢及的确有苦衷,我同情他,但不代表我能代替那些死去之人原谅他。你既然已经加入了陛下的计划,那就意味着你们已经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宗策冷声道:“对敌人心存怜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宗略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我知道了,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先不谈这些,好吗?”

见宗策不答,他又央求道:“放心吧哥,今后我不会再给他写信了,这么多年,我也的确死心了。哥,你放心,我没有透露过半点关于陛下、关于大夏的机密,孰轻孰重,我还是知晓的。”

“阿略,”宗策看着他,轻声说道,“陛下若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独活。”

宗略身子一震,看着他的眼神从惊诧,慢慢演变成一种带着淡淡悲凉和怅然的复杂情绪。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宗略闭了闭眼睛,“哥,这条路不好走。我们兄弟两个,看来都是不听劝的人。”

“我与阿略你的境遇不同,”宗策淡淡道,“更何况,再不好走,我也已经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枚漆黑匣子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一枚能调动千人禁军的符令,飞鸟坊事关重大,陛下说了,绝不能再出现类似于当年的意外,你应该明白其中利害。”

“好。”

宗略按了一下扶手,将匣子收进轮椅下方弹出的暗格里。

宗策的视线在那扶手上掠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准备离去。

正待出门之际,身后传来宗略的声音。

“哥,替我向陛下问好。”他温声说,“就说,下次殷兄再来府上,必定扫榻相迎。”

宗策背对着他,无声地勾了一下唇。

“知道了。”

想到宫中那人,他只觉得胸膛中万千情愫化为绕指柔,任再多的阴谋诡计、人心险恶也无法消磨半分。

宗策压下心中迫切想要相见的冲动,向前跨出一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月光洒落皇城,万家灯火连成星海。

一辆马车从街道的尽头驶出,滚滚车轮碾过青石砖路。

前世在父母离世后,宗策从未觉得这座辉煌都城令他有过归属感,唯一能让他稍感慰藉的,便是战后回到宗府、与弟弟团聚的短暂时光。

但如今,他归心似箭,明明才刚分别不到几个时辰,却只想着再早一刻与那人相见。

宗策脊背挺直地坐在马车内,深沉目光穿透黑夜。

直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宫城出现在视野之中。

第64章

“宗大人,可有用过晚膳?”

宗策摇了摇头:“尚未。”

“那正好,陛下已经命人布菜,就等着宗大人回来用膳了。”苏成德笑道,“请吧。”

宗策脚步一顿,“陛下不一起吗?”

“陛下说今晚没什么胃口,叫人摆驾御清宫泡池子,别的等您来了再说,”苏成德说,“咱家正要去禀报呢。”

“可是身体不适?”宗策皱眉。

“咱家问了,但陛下说不必叫太医来,”苏成德猜测道,“许是疰夏烦热吧,自打入了夏之后,陛下的胃口的确减退了些,太医说是正常的,等入秋凉快就好了。”

宗策:“那麻烦公公准备一碗绿豆汤,我直接去找陛下。”

苏成德对他的回答似乎毫不意外,笑道:“好,咱家这就喊人把晚膳也一同送过去。”

“劳烦苏公公。”

宗策对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望着宗策远去的背影,苏成德心想,看来今晚是不用把偏殿收拾出来了。

御清宫位于皇宫东北方向,里面有一口天然温泉,被巧手工匠打造成了阴阳衔鱼双生的造型,也被称为是皇城的“龙眼”。

而此刻,殷祝正软绵绵地泡在这龙眼里,望着窗外夜空中闪烁的漫天星辰发呆。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松了。

大夏与北屹开战,他干爹忙着驻防打仗,他为了稳固大后方,也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安神香都被他换成了醒神香,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沾床就睡。

但随着战事焦灼,殷祝逐渐发现了一件细思极恐之事。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干爹在晖城之战中,杀死了未来会成为下一任北屹国主的克勤,可以说,自此之后,历史的发展就已经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然而这数月间几场仗打下来,除了他干爹夺下峦安关外,西南等地传来的战报,竟与他所知道的相差无二。

这意味着什么?

殷祝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难不成,历史也是有惯性的?

即使改变了其中几个关键因素,最终也依然会滑向既定的轨道……不,不会的。

他想到历史上他干爹的下场,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决不会允许那段历史重演,绝不。

可能是池子泡久了,虽然水算不上太热,但殷祝依旧有些眩晕。

他从池子底部换到了台阶上继续坐着,下半身泡在温热的泉水里,双臂自然张开,脊背依靠在池壁上,感受着潺潺水流冲击着腰部,他舒畅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殷祝眼皮一跳,感觉到一双手撩起他潮湿的长发,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上。

他眉头紧蹙:“谁叫你来的?朕不需要人按摩,退下。”

但那人无动于衷,殷祝刚要发作,却感觉到肩头触感不似宫女柔夷,立刻转身看去,果然是他干爹。

“陛下,”宗策垂眸凝视着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满池潋滟清光,和他微睁双眸的模样,“若是身子疲乏,不宜长时间泡汤。”

他的语气温和,但那双眼睛却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殷祝。

殷祝和他干爹对视一眼,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朕还好,还好,”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移开视线,“你吃过了没?”

宗策摇了摇头,把手放在了腰带上。

“那你先去用膳……怎怎怎么就脱了?”

殷祝还没反应过来,宗策就已经下了水,水汽蒸腾间,他的视线落在他干爹那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上,只觉得面颊滚烫,浑身都不自在,下意识把自己缩进了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水面——

嗯,再看一眼。

宗策很微小地勾了一下唇。

他从前一向对以色侍人嗤之以鼻,但若是自己的身体能取悦到心爱之人,宗策却觉得,这样并不讨厌。

他偏过身子,随意地撩起一捧水,晶莹水珠串联成线,淅沥沥地顺着指缝滑落。

可能是因为和平日恭而有礼的姿态不同,在池水中袒露着上半身的宗策,莫名给人一种率性随性的感觉,叫殷祝的心跳也逐渐开始失控。

他干爹下身还穿着条白色的亵裤,被水浸湿后,紧贴在矫健精壮的大腿上,半透明的布料几乎遮不住任何东西,殷祝只是扫了一眼就抿紧了唇——从前他看到他干爹天赋异禀,只会羡慕嫉妒恨;现在……

虽然晚上什么都没吃,但殷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饱了。

宗策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殷祝的异样,把浮在水面上的托盘朝他推去,上面用白冰瓷碗盛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和一些水灵灵的、一看就十分清爽新鲜的葡萄瓜果。

“这里有碗绿豆汤,陛下陪策一同喝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实在不好拒绝。

殷祝慢吞吞地站起身,谨慎而克制地和他干爹保持了大概一臂的距离,坐在池边,捧着那碗绿豆汤,一勺一勺地咽了下去。

里面大概是放了冰糖,甜滋滋的,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清清凉凉的很开胃。

宗策过惯了军旅生活,没有细嚼慢咽的吃饭习惯,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便将碗筷放到一旁,走到角落里人工制造出的假山瀑布下冲起了凉。

这处池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有两个出水口,一冷一热,阴阳相生。

但即使是夏日,殷祝看着那凉水从他干爹头顶浇灌下来,也觉得脑袋有些突突隐痛——自打戒了五石散,他的体质就从燥热变成了畏寒,换句话来说,就是虚得可以。

但他干爹似乎完全不觉得这地下水冰凉,双腿盘膝,做出了一个吐纳的姿势,竟当着他的面闭眼打坐起来。

别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干爹从小习武,打坐时肩背打开,丹田下沉,五心朝天,颇有林下之风。

四溅的水珠顺着紧实的胸膛滚落,腹肌随着呼吸吐纳一起一伏,让人莫名联想起武侠电影里少林寺后山中清修的武僧。

区别在他干爹不仅没有断情绝爱,某些时候还相当纵欲。

殷祝往嘴里丢了一枚葡萄。

他想了想,又拾起一枚葡萄,朝宗策的方向丢了过去。

宗策眼也不抬,一把抓住了那颗直奔着面门而来的“暗器”,随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殷祝。

殷祝姿态慵懒地浸在热池子里,白皙手腕轻巧地支着下巴,修长指尖还夹着一枚青翠葡萄,送进了唇瓣之间,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陛下。”宗策声音低沉。

殷祝挑眉回应: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

不得不说当皇帝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地调戏手下重臣,他干爹虽然敦他的时候很狂野,但平时还是很正经的,知道他身子撑不住,就自个儿跑去洗冷水澡。

但偏偏就是这样,殷祝才更想捉弄他。

“朕就在这里,爱卿却无动于衷,”他叹道,“看来是朕魅力不够大了。”

“不是,”宗策立刻否认,“策只是……”

“只是什么?”

宗策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在空寂大殿中回荡,片刻之后,殷祝被自己呛到了,他咳嗽了两声,匪夷所思地瞪着宗策:“你怎么冲着凉水澡,都能、都能……?”

宗策哑声道:“陛下莫要再看了。”

怪他了?

殷祝怒了,继续瞪着他。

宗策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长腿跨过从冷水池,一步步朝他走来。

殷祝忙道:“今晚不做了!不做了!”

再做一晚上,他这小身板肯定要散架!

而且还有一点殷祝没说——因为昨晚玩得太过火,他的兄弟今天一整天都还废着,基本和宫里的公公们没啥两样。

“嗯,”宗策从善如流地应下了,但似乎完全没把殷祝的抗拒放在心上,“陛下的确该好好休息一晚上。”

“既然知道,你还……”过来干嘛?

殷祝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因为他干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两人的胸膛只有咫尺之遥,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凉水珠上散发的凉意,即使被温热泉水浸泡全身,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祝总觉得,他干爹的侵略性好像比之前强了不少。

至少在几个月前,宗策绝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靠他这么近。

宗策哑声问道:“陛下,葡萄好吃吗?”

“好吃……”

“那能否赏赐策一颗?”

殷祝下意识嗯了一声。

宗策垂眸注视着他,捻起一枚葡萄叼在嘴里,按着殷祝的后颈深深吻了上来。

葡萄被挤压出甜腻的汁水,顺着唇边溢出。

殷祝的脊背靠在池壁上,难耐地扬起白皙脖颈,漫长的交吻仿佛绵延无尽,直到滚动的喉结被突兀含住,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刺激得剧烈喘息了一声。

殷祝闭上眼睛,睫羽轻颤,双臂环着宗策的脖颈,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反正他干爹难得回来一趟。

但他却忘了,他干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宗策掐住他的腰,忽然在殷祝的惊呼声中,将他翻了个身压在温泉边上。

冰凉厚重的身躯随即紧贴上来,宗策将脑袋埋在殷祝的颈侧,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皮肉,像是掠食者叼住了猎物的咽喉,呼吸声逐渐粗重。

他说:“陛下,站好。”

殷祝咬紧下唇,并拢的修长双腿微微打着颤,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

温泉池水波澜起伏,荡起圈圈涟漪,殷祝的十指扒在池壁边上,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被宗策从身后紧紧扣住。

比起身体的快感,被冒犯侵略的心理反而占据了上风。

殷祝觉得,自己可能是坏掉了。

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个取向正常爱好正常的直男,可他干爹一回来,什么突破底线的事情都体验了一遍。

关键是,他完全不觉得恼怒。

……甚至还能从中感觉到愉悦。

殷祝,你真的要完蛋了。

他瞳孔涣散地睁开双眼,呼吸滚烫,烛火的光晕在眼前不断放大。

一片白光之中,他恍惚间看到了一张冰冷憎恶的面孔。

他干爹正站在阶下,用一种仿佛在注视杀父仇人般、恨入心髓的冷冽眼神死死盯着他,手中还紧握着一柄染血的银亮长刀。

殷祝打了个寒颤,环顾左右,发现自己正坐在平日里上朝的大殿之上,屁股底下就是龙椅。

……等下,这场景好像有点儿熟悉。

殷祝来不及考虑太多,刚想开口呼救,就见他干爹大步朝他走来,朝着他的脑袋挥刀砍下——

“陛下……陛下!”

殷祝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仍残存着惊恐,浑身汗出如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

他靠在宗策怀里,身躯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重新回魂,看到他干爹一脸愧疚难当的神情,喃喃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来看过了,说陛下是泡久了池子,气短晕过去了。”宗策低声道。

看他样子,显然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殷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寝殿。

宗策将他搂在怀中,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但殷祝却再度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梦中那个神色冰冷仇视的宗策——或许那不是梦,而是某种类似于启示的幻觉。

但殷祝不觉得他们的未来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比起预知,那幅画面,倒更像是自己幻想出了从前笔下的剧情,他干爹终于干掉了尹昇那个狗皇帝上位,准备开启北伐。

所以上一次也是吗?

他看到的,其实是自己想象中的、历史上原本的宗策?

这么想着,殷祝觉得心气一下子顺了不少。

“不怪你,”他对他干爹说道,“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泡很久了,忘记告诉你了。”

但宗策并不把殷祝的安慰当真,他收回手,眉头紧蹙,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道:“下次不会了。”

“陛下对策,一向宽宥放纵,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叫陛下受伤……”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突然小心把殷祝放平,替他掖好被子,站起身准备离去。

“你去哪儿?”殷祝睁大眼睛。

“陛下早些休息,策去偏殿歇息。”

宗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不等殷祝回答,就逃也似地大步离开了。

殷祝到嘴边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他呆呆地注视着门口深沉的夜色,半晌,重重地倒回了榻上,瞪着头顶的房梁心想:

他该不会是,给他干爹吓出心理阴影了吧?

第65章

次日清晨。

殷祝刚从床上醒来,就被跪坐在床榻边的宗策吓了一大跳。

“你——”

“陛下,策昨晚失礼了。”

他干爹脊背挺直,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跟他道歉。

好熟悉的场景。

殷祝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朕又没怪你,昨天只是个意外而已。朕还想问你呢,怎么就跑了?”

宗策根本没去偏殿,这是苏成德告诉他的。殷祝本想去找他,但幻觉中看到的画面让他十分在意,最终几番挣扎,还是决定等理清思绪后再去找他干爹。

但他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人就失去了意识。

……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所以殷祝这会儿看他干爹的神情都有些心虚,他往里面缩了缩,拍拍身侧的床铺,“今日沐休不上朝,陪朕躺一会儿吧,你昨晚一夜没睡?”

宗策顿了顿,默默起身躺下。

不回答就是肯定了。

在这方面殷祝拿他干爹实在没办法,宗策做事向来一板一眼,曾经殷祝还暗暗揣测过,他干爹会不会在床上也只会用一种姿势,虽然后面的几次亲身经历让他立马推翻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可能这就是代沟吧,他想。

毕竟差了几千岁呢。

殷祝翻了个身,侧躺着盯着宗策。

身旁的身躯不易察觉地僵了僵。

宗策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没有丝毫越界。

殷祝从鼻子里叹了一口气,气流拂过宗策的颈窝,男人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抿了抿唇,想要起身,但被殷祝眼疾手快地按回了原位。

“睡觉。”殷祝说。

“陛下,策今日还要与几位同僚会面……”宗策试图挣扎,但全都被殷祝毫不客气地镇压下去,“晚上再见也行,又不差这半天,你先给朕好好休息。”

宗策看着他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肌肉绷紧了一瞬,随后握住殷祝的手,十指相扣,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昨晚,他在御花园的凉亭内坐了一夜。

苏成德来找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他与殷祝的隐私,宗策无意与外人诉说,便只淡淡说了一句并无大碍,就将人打发走了。

但宗策可以敷衍旁人,却无法敷衍自己胸膛中,那颗因为恐慌而愈发失控的心脏。

在来的一路上,他其实一直处于一种害怕失去、忐忑不安的惶然情绪之中,等见到了那人,宗策本以为自己的一颗心能够就此平稳落地,但他很快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那人的好他都看在眼里,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地为他着想,几乎要宗策不知该如何回报——如今再说什么肝脑涂地为君死,未免有些太不合时宜了。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和他的陛下长长久久。

直到那人不再需要他,或是生命终结的那一日到来。

也正因为如此,从未想过为自己将来谋划的宗策,在殷祝在他怀中昏倒的那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和茫然。

他从未想过陛下会先一步离他而去,不,这个念头光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一瞬间,宗策就觉得几乎要无法呼吸。

不可能的,他告诉自己。

陛下那么年轻,也已经戒掉了那害人的东西,将来必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独坐在月夜之中,炎热的夏风吹得他心烦意乱。

宗策仰起头,注视着月光下翩翩飞舞的彩蝶,回忆又将他拉回了那日两军对峙的大殿之上,血腥与硝烟的味道在鼻尖久久挥之不去。

还有祁王最后那番刻骨铭心的诅咒,从某种意义上讲,祁王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刺一样深深扎在他的血肉里,稍一动弹就是鲜血淋漓。

但经过这一晚上,宗策也想明白了。

他想要拔出这些刺,为了陛下,也为了自己。

祁王想要让他在痛苦绝望之中一步步走向死亡,宗策不怕死,也早就体验过这世上最深重的绝望,可今时不同于往日,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会牵挂他的冷暖安危,会为了他而殚精竭虑甚至不惜损耗己身——什么泡池子太久气短昏迷,宗策明白或许这是原因之一,但根本还是在于,这些日子,殷祝压根儿就没好好休息过。

他怎能忍心,叫这样一个人,为了他的离去、他的背叛而心痛落泪?

那封血书,的确有些棘手,但只要陛下还信任他,他便有无数种机会能够翻盘——即使是在至关重要的峦安关之战中,北屹也没有轻易拿出血书,不就证明了他们没有更多加以佐证的证明了吗?

这份底牌,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王牌,也是一张死牌。

就看握着这副牌的人,究竟要怎么打了。

话虽如此,宗策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格西这个人阴险毒辣,这数月间,他早已有所领教。

他甚至觉得,说不准血书的主意,就是格西给祁王出谋划策的。

前世被克勤压制,此人并未在两国之争中占据重要地位,但今世克勤已死,格西却似乎极为自然地替代了克勤的地位,接收了他大部分的遗产,以迅猛之势迅速成长为了一位让大夏无法忽视的劲敌。

还有卢及。

前世他的死讯传至大夏后,阿略当晚便大病一场,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连来看病的大夫都连连摇头。

万幸后来还是痊愈了,只是自那之后,阿略便再没出过家门,每日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钻研父亲留下的那些图纸,无论宗策如何劝解都无用。

虽然正是因为他不眠不休的钻研,神机营才能在短短数年内成立壮大,给了宗策在前线腾挪反击的余地,但看着自己的弟弟因为呕心沥血而熬干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年纪轻轻便两鬓白发、形容枯槁,宗策又怎么能不肠断心痛?

相比之下,因为殷祝,他已经得到了太多。

听到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宗策睁开眼睛,无声地偏头看向殷祝。

他用目光勾勒着青年在日光下略显苍白的俊秀面孔,那远山般秀丽的眉骨,挺立的鼻背和形状漂亮的双唇,呼吸放轻,几度想要抬手把对方拥入怀中。

但最终,他还是压制住了这份冲动,只是手臂上粗大的青筋隐忍地跳动了数下。

宗策告诫自己,今后不能再由着自己的念头来了。

虽然他多么渴望看到殷祝浑身泛红地依偎在自己怀中,亲吻他的唇直到那两瓣柔软敏感地胀红,将吻落遍全身上下,从纤瘦的白皙脖颈,到会被顶出圆润弧度的小腹,再到身后浅浅的腰窝和柔软的足底……宗策现在只要一想起那时,他竟冷眼旁观着殷祝赤足踩在瓷器的碎片上,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伤害自己,就恨不得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一巴掌。

睡梦中,殷祝砸吧了一下嘴,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话。

宗策仔细辨认,发觉他是在说“干爹再多吃点,贡品管够”。

干爹这个称呼先前让他有些在意,但等后面发现殷祝哭得厉害、或是双眼翻白意识涣散时也会这么叫他,宗策便放下了心,甚至还会故意做得狠一些,听他这么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