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灯花婆婆
阿娘离世后, 失去了心理上的庇护羽翼,楚德音独自面对风雨飘零,明白修仙界与凡世不同。
想要做回凡间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继续依赖着父母……从过去的美梦中清醒, 面对当下现实, 她痛苦麻木, 对于接下来要走的路, 没有任何方向, 随波逐流。
楚阿满或许是对的,自己太过依赖他人,仰仗别人的宠爱,成为攀附的藤蔓, 一旦失去仰仗,摔落在泥地里。
平时习剑不认真, 遇到险境, 她毫无求生办法,只能等待别人的搭救……
阿娘自裁谢罪后, 楚德音的心魔并没有解开,大概她已经不认可自己的道心了。
楚德音惶恐, 或许自己会被心魔困在筑基期一辈子。
*
与楚德音分开不久, 楚阿满遇到贪狼带领一群魔族出现,恭敬执礼:“圣女。”
见手底下有魔族呆愣着, 贪狼一个眼神横来,易良俊跟着恭恭敬敬执礼。
憋屈死了。
之所以叛出易家,大半原因是因为楚阿满。
本以为离开空翠城, 可以远离女煞星的欺辱,哪知逃到了魔域, 还要给女煞星行礼,听说女煞星好像结丹了,修仙比他修魔进阶速度还快!
想到女煞星有一日会入主魔域,统率众魔,感觉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易良俊的怨气冲天,楚阿满并不知晓。
以前她想活,从未想过去魔域。
现在她仍是一如既往的苟且偷生活下去,可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妙法师姨,明诚长老,她们为了庇护门中弟子,死在了神魔战场。
作为被长老们保护的洛水门弟子之一,面对贪狼与一众魔族,楚阿满克制不住杀意。
贪狼乃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认定带她回魔域,十拿九稳,哪知实施的过程中,万分棘手。
整个修仙界,乃至魔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洛水门的至高功法《五行乾坤诀》,让洛水门祖师爷纵横天下,开创了洛水门的辉煌灿烂。
那是万年前之事,千万年难得一见五灵根修士,至今无人见过谁修习这种功法,什么同境界之下无敌,什么越阶挑战,只当是夸大其词。
当领教了楚阿满施展的《五行乾坤诀》,贪狼方知一点不夸张,难怪世人传言多灵根修士潜力无限,由五种灵力构筑的道法,蕴含一丝天地自然法则,令人心惊胆颤。
双方交手数十回合,楚阿满不疾不徐,甚至分出一二分心神,以暗器重伤蜂拥上来的魔族。
眼见手底下的魔族接连倒下,贪狼见势不对,掐诀念咒,化作黑雾遁走,被提前布置的天罗地网围困。
五彩灵藤,构建一方牢笼。
刀剑割不断,法宝斩不开,这时候贪狼真的慌了神。
他听见楚阿满甜甜的嗓音:“贪狼长老既然来了,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料理完剩下的虾兵蟹将,楚阿满全服心神对付贪狼:
“从神魔战场逃出后,你带领魔兵追杀我,这笔帐,还没清算。”
贪狼一脸苦大仇深:“姑奶奶,我哪敢追杀你。我只是奉命将你带回魔域,你不配合,只好出此下策。”
“因为我只是筑基修士,所以弱肉强食,你们无需理会我的个人意愿,将我强行掳回魔域。”楚阿满一直渴望变强,越发强大。
一个时辰后,当五色灵力没入贪狼的眉心,贪狼直挺挺倒下,没了气息。
楚阿满扫向尸堆里装死的人,开口:“回去告诉廉贞,让他洗净了脖子,等着我宰了他。”
闭气等了许久,女煞星离开后,易良俊掀开身上的尸体,拍拍屁股坐起来。
刚才真的吓死他了。
带着贪狼长老身死的消息,回到魔域。
听完事情经过,廉贞阴着脸:“魔主交代过,不可损毁她的身体,我们魔域重她尊她,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到大长老的手段,易良俊浑身打了个寒颤。
……
杀了贪狼后,楚阿满佩戴千影面具,将金丹中期修为,压制在筑基大圆满。
改头换面后,寻了个方向,慢悠悠乘坐新绿飞去。
一月后,抵达西边的某个小镇。
通过传音符与叶苓师姐联络,楚阿满了解到近来修仙界发生一件事——任家外出历练的年轻一辈,被人截杀,据闻是前前任家少主身边的剑仆所为。
逃出神魔战场通道后,任宁被任家人伏击,算计而死。
任宁死后,任子凡一系上位,作为最大获利者,显然他们都是设局害死任宁的幕后之人。
初十杀了任子凡与任三,替任宁报仇。
任老平时没少听孙女提起楚德音,顺理成章认为是楚德音下的手,截杀楚德音,为孙儿孙女报仇。
楚德音背了黑锅,如今真相大白。
任子凡一系,被初十屠戮得人丁稀少,整个家族快要绝户。
与叶苓结束谈话,新绿停在镇外。
进入镇子后,楚阿满打算找间食肆。
一路走来,见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摔了一跤,被贩子搀扶,不怕被讹,甚至给老者送吃食。
来到食肆,楚阿满要来吃食,扯只烧鸡腿啃着,心情松快了许多。
鸡皮吸收了浓油赤酱,弹弹的,软软的,酱汁味浓郁,鸡肉嫩而不柴,鸡腿肉质略为紧实,太香了。
唯有美食,方能让人愉悦。
用过饭食,她同掌柜打听镇子里的轶事奇闻。
食肆掌柜一点不藏私,将自己从小到大听来的民间故事,一五一十相告。
从食肆出来时,上一桌客人要结账,因年满六十,掌柜大方道:“我家先祖留下过祖训,不能收婆婆的饭钱。”
楚阿满撇去一眼,走出食肆,找了间客栈住下。
镇子里人人尊老爱幼,看上去风气颇好。
一切的缘由,归咎于距离镇子十里之外,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唤作万重山。
万重山,顾名思义,一眼望不到的千万座高山。
据说每隔百年,镇子上会发生一场瘟疫,有一名风烛残年的婆婆从山中而来,治病救人。
镇子上的百姓需得虔诚供奉,帮婆婆做事,对婆婆不敬的村民,皆因心绞病发作而死。于是根据上一辈流传流传下来的祖训,见到白发苍苍的婆婆,一定要谦卑恭顺。
除此,镇上还供奉着一座婆婆庙。
梦中楚阿满来到这处镇子,是在百年后,彼时已有元婴修为,跟着婆婆去到万重山,意外得了机缘。
她的炼体方子与心法,便是在万重山得来。
不过她得到炼体方子的时间线,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寻找灵草,浸泡药浴炼体,最后死在化神雷劫之下……
梦中楚阿满不知道这婆婆是什么,后来她在《九州缥缈之旅》上翻阅到,原来这妖物唤灯花婆婆。
所谓瘟疫,也是灯花婆婆故意散播出来,忤逆婆婆的百姓,其实是被婆婆掏去了心肝。
暮色低垂,在镇子住了一晚。
翌日一早,她乘坐新绿,前往食肆掌柜口中的万重山。
距离灯花婆婆下一次现身,还有百年,所以她先一步按照预知梦找到灯花婆婆的老巢。
对于普通凡人来说,神鬼莫测的灯花婆婆,需敬着供奉着,对金丹修士来说,这灯花婆婆只是个不入流的妖物。
被堵在巢穴,见到修士靠近,佝偻脊背的矮小老婆婆,一拍脚边的红色小猪,让小猪抵挡一二,自己往身后逃窜。
小红猪四只蹄子一翻,跳了起来,口吐人言,哼哼哧哧:“你是臭豺狼。”
铮圆了眼的楚阿满:“?”
听见小红猪奶声奶气,继续骂:“你个丑八怪,哪有猪猪我可爱呀。”
小肥猪,是挺可爱的。
想着楚阿满一道威压劈过去,将名为山膏的小红猪劈晕,去追灯花婆婆。
跟着灯花婆婆,来到由凶兽梦貘的领地。
灯花婆婆面上露出狰狞邪恶的笑,梦貘以人修梦境为食,擅幻术,自古以来,无数高阶修士死在凶兽的梦中,灵力枯竭而死。
她能在万重山为非作歹数百年,安然无恙,数百年期间,数不清的修士入了山,为名除害,后来那些修士全部化作了角落里堆积的白骨。
顺着灯花婆婆的目光,楚阿满扫到白骨,眼前景象突变。
与解兰深分别,她随众修士进入琅嬛福地中,结成金丹后,她浸泡在药液池子里,眼睁睁看着一身皮肉化作白骨,长出新肉,一遍遍自我重塑……
过了很久很久,仍未完全炼化火龙珠,两个月过去,半年,一年,盯着池子里一会儿是鲜红液体,一会儿碧色药液,心底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要陨落在秘境里?
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不是这样的,在梦中她在两个月时间里炼化火龙珠,离开琅嬛福地,没高兴一会儿,听到关于解兰深的噩耗……
这时心底冒出一道声音:“既然永远炼化不了火龙珠,不如死了吧!与其一次次忍受痛苦,不如一死了之,所有苦难尽消。”
池子里的女修,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层空洞,跟随着心声共鸣,口中呢喃:“好痛,好痛,痛得要死,不如一死……”
女修的口鼻渐渐没入药池,沉溺在水池子中。
“我呸,这世上不管谁愿意去死,但凡有一丝生机,我楚阿满绝不轻生。哪怕痛死,我也不会自裁,我要活着,我要杀廉贞……”快要淹没发顶时,她从池水中挣扎出来,抹一把面上的水痕。
再次低头时,她发现原本莹莹白骨的手臂,恢复如初,白净的肌肤,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面上的水痕,也在这时候消失不见。
“七七,你真要去琅嬛福地?”
一抬头,对上轮椅上的解兰深,面容苍白,风中传来他的咳嗽声。
楚阿满怔愣住,蓦地想不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努力搜寻,大脑一片空白。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周遭是琅嬛福地外的湖泊和山地,她朝解兰深走来:“你不希望我去琅嬛福地?”
解兰深祈求:“我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元,最后一个月,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吗,以后你还有入琅嬛福地的机会,可你去了琅嬛福地,再也见不到我。”
又道:“我们错过了太多,难道你连我们最后难得相处的一月时光,也要错过吗?”
楚阿满目中浮出一丝清明:“是啊,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我不走了,陪着你。”
拥住对方时,她手中的匕首送去,刺入腹腔。
坐在轮椅的人不可置信地垂下头,盯着自己腹部的伤口:“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的爱人,为何要伤我?”
“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扮做他的模样?解兰深会给我青玉钥匙,让我去琅嬛福地,不会让我牺牲个人利益,只为成全他。他很好,才能配得上我的真心。”楚阿满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再插一次刀。
周遭景象再次变化,陆续她见了楚德音、楚氏、阿娘等人……
梦境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现实不到一盏茶功夫,灯花婆婆不敢与凶兽梦貘争夺猎物,垂涎地盯着充斥灵力的女修,馋得流口水。
金丹修士的心肝,一定美味极了。
因自己三不五时给梦貘送猎物,得了凶兽照拂一二。
此刻对上梦貘兽瞳中的警告,灯花婆婆识趣后退。
一后退,发现被梦貘困在梦境里的女修也动了,眨着一双桃花眼飘来。
吓得灯花婆婆连连后退。
梦貘擅长布置幻境,以幻境困住修士,攻击力弱。梦中元婴期的楚阿满,三两下收拾了它。
目前她只有金丹中期,与梦貘缠斗半日,成功将对方耗死。
斩杀梦貘,进入凶兽身后守护的秘境,按照记忆里的路线,避开秘境机关,成功拿到炼体方子与心法。
梦里拿到炼体心法时,廉贞赶来,她只拿到炼体至易筋经的大半本册子,通脉境(化神)之后的炼体心法,与廉贞的斗法中被毁去。
她不信自己提前百年拿到心法册子,现在廉贞还能找到万重山来?
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一遍通脉境、融穴境、金身境的灵草和心法,记在脑子里,谁也抢不走。
从秘境出来,顺手解决了灯花婆婆,至于装晕的小红猪,还算合她眼缘,摘来灯花婆婆的灵兽袋,装进去。
走出巢穴,从半空飘来一团团黑雾。
她才经历过一场斗法,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见到熟悉的黑雾,眼皮子一跳。
自黑雾之后,走出一人。
周身魔气环绕,廉贞踏着一朵朵黑莲,走来:“听说你让我洗净脖子等着,你要宰了我?”
楚阿满并非夸下海口,修习《五行乾坤诀》后,即便打不过,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大不了逃命。
眼下她灵力消耗太多,最好拖延片刻,待自己恢复灵力:“你用幻影藤追踪我的?”
对方一眼看穿她的意图,知她狡猾多端,根本不上当,在楚阿满抛出问题时,廉贞的掌风随后而至。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她在心中暗骂,往口中抛来几粒补灵丹,化成清香的药液,涌入喉咙。
一缕灵力化开,丹田微暖,对于金丹修士来说,这点灵力聊胜于无。
楚阿满调动天地五行灵气,迎向击来的掌风,二者碰撞,炸开的灵力波,登时山摇地动。
退开灵力波的范围,廉贞立在半空,俯视着从山腰倒塌的山脉,对她惊人的成长速度,感到吃惊。
她成长得太快了!
难怪贪狼会折在她手里。
这次不能把人带回魔域,等楚阿满晋升元婴,下回该轮到自己折她手里。
廉贞从倒塌的山脉里收回目光,神识一扫,原地哪还有楚阿满的人影?
远处飞遁的五色灵光,速度不比元婴修士慢。
廉贞又是一惊:“《五行乾坤诀》当真如此厉害,能越阶挑战?”
撒丫子在前面跑的楚阿满,回头一望,发现廉贞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洛水门祖师爷堪称一位妙人,秉承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苟命要紧的理念。
祖师爷在功法前序记载了自己从空遁术改良来的加强版遁术,吸纳天地五行灵气,这个速度,寻常金丹修士根本追不上。
几乎不怎么费灵力。
对于五行灵根修士来说,遇到超越一个大境界的强敌,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对灵力的把控,尤为关键。
她与廉贞一前一后,利用空遁术逃命时,飞快往嘴里塞补灵丹,补充灵力。
恢复得差不多,楚阿满停下来,廉贞也跟着停下,捂住气息不匀的心口。
见对面的人脸不红气不喘,暗道洛水门的至高法诀果然逆天!
两名修士在半空斗法,吸引来附近的低阶弟子围观,见一方是魔族,有筑基修士甚至想要上前帮忙。
当金丹修士的威压扫过,底下的筑基练气修士们纷纷白了脸,好在金丹前辈没有恶意,扫过一眼,便收回神识。
担心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底层修士纷纷做鸟兽散开,逃出一定距离,远远观望。
楚阿满没敢异想天开,以自己金丹中期修为弄死元婴中期的廉贞,越阶挑战,不是这么个挑战法。
她与廉贞交手,一来摸清对方路数,待自己进阶金丹大圆满时,加上剑符、飞针、无极伞,能有五六成把握。二来,用廉贞修习贪生怕死剑,磨砺自我求生意志,一举两得。
现下她与廉贞交手几个回合,再次施展空遁术逃命。
廉贞:“?”
逃出万重山时,迎面飞来几人,不对,是几具尸体。
他们面色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分明是魃。
光是一个廉贞,足够让人头疼。
为了抓她,魔域出动三具魃!
魔族完全不按流程,梦里分明只有廉贞一人来的。
四个方向被堵死,任凭楚阿满长了翅膀,今日也得跟着他回魔域。廉贞暗想。
却见笼中鸟仍没有放弃抵抗,顽强与魃缠斗,试图突围出去。
在廉贞靠近,笼中鸟解决掉一只魃,成功突围,体内灵力也被消耗了一半。
她朝某个方向飞遁,廉贞正欲拔足追去,一抹湛蓝剑光迎头劈来,又快又凌厉,劈得人猝不及防。
和光?
他以神识查探,四周并无他人。
这是仙剑显灵?还是九重天……
飞遁至十里之外,楚阿满的神识窥见了和光。
剑柄挂着的穗子,是她亲手编织的,不会看错。
楚阿满以为自己只有一点点喜欢解兰深,从琅嬛福地出来,得知他没能等到自己,她麻木了没多久,很快打起精神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他。
面上一片冰凉,指尖碰了碰,摸到晶莹的泪。
没有见到尸首,没有去坟前祭拜,仿佛解兰深还活在修仙界的某个角落。
直到单打独斗与廉贞对抗的和光剑,她恍惚意识到,原来他真的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人给她煮长寿面,不会有人毫不犹豫挡在身前,说要保护她。
经和光剑阻碍,楚阿满的遁光远去,瞧不见仙剑与廉贞。
落到一处密林,施展敛息术,在林子猫了两日,不见廉贞追来。
楚阿满恢复了体内灵力,打算前往梧州。
才出了林子,撞见个佩戴面具的白衣剑修,拦她问路:“道友,我迷路了,请问梧州在哪个方向?”
咦,怎么跟她要去的地方一样?
楚阿满打量对方,佩戴了阻隔神识的面具,看不清脸,周身的清正之气,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对方转过身,笔挺的身姿,玉带束腰,皎皎玉兰的气质,肖似的背影,像极了解兰深。
仅仅只是相似罢了。
等对方御剑离开,一个时辰后,楚阿满也朝梧州的方向过去。
暮色苍苍,因着急赶路,路上没注意,这会儿神识扫一圈,方圆几十里没有村落,只得在林中过夜。
点燃火堆,从储物袋摸个灵果子啃,感应到有人靠近,神识一扫,竟是白日里在山林见过的白衣剑修。
她看不透对方的修为,显然他的修为高于自己。
比她早一个时辰出发,按理说应该在她前头,现在跟在她后面,居心不良。
指尖摸到飞针,她防备着。
“是你,又见面了,好巧。”白衣剑修自来熟地坐到火堆另一侧,道:“在下方向感不好,见你也是往梧州的方向过去,可否一起同行?”
“前辈误会了,我并非去梧州,是去琴台城,所以咱们不同路。”婉拒了哈,楚阿满谨慎道。
继续前行半日,左拐,便是琴台城。
梧州,则一直往东面行进。
白衣剑修:“是么。”
一整晚,楚阿满不敢打坐,两人相安无事度过一夜。
一早,见对方还在入定中,为了证明自己要去琴台城,她特意御剑往琴台城的方向过去。
一刻钟后,发现白衣剑修跟在身后。
楚阿满:“?”
第82章
说了不是,还来?
她在山涧小溪边歇脚, 对方也收起剑,找了块干净石面,坐下。
来者不善, 楚阿满忌惮地问:“前辈不是要前往梧州吗?”
“梧州不急, 我突然想去琴台城转转。”剑修答。
楚阿满:“哦, 我想起去梧州有点急事, 大概不去……”
剑修道:“你去梧州啊, 正好我要去一趟梧州, 我们一起同行,路上好有个照应。”
楚阿满:“?”
这是缠上她了?
她怀疑是魔域的诡计,毕竟魔域曾经派上官游接近她,后有魅魔蛊惑她, 用尽手段,找出个与解兰深气质相似的剑修, 不是没可能。
面上不显, 心里盘算着偷偷甩掉对方。
两人转道前往梧州,夜色渐浓, 月华如霜,她们在一片山林中歇息。
他在树下打坐, 楚阿满则靠在树上休憩。
察觉对方进入观想境, 她按捺住性子,等到夜半子时, 施展敛息术,悄摸离开密林,转头祭出空遁术跑路。
堪比元婴修士飞遁的速度, 不信他还能跟上来?
跑了大半夜,天际浮动着千山翠色。
途径某座小镇, 下方几条主街袅袅青烟,贩子们叫卖吆喝声,烟火味浓。
见到人间烟火,她有点眼馋。
进入镇子,路过卖朝食的摊子,顿时走不动路。
要来碗甜豆浆,一根刚出锅的炸油条,撕扯一截,放到甜豆浆里浸泡。
蘸着豆浆的油条,被送进口中,吸饱了汤汁,一口爆汁,油条外酥内软,外皮脆脆的,满口豆浆的豆子香,美得不得了。
沉浸在美食中的人,听见对面询问能不能拼个桌,下意识点头,察觉这道男声怪耳熟,她一抬眼对上佩戴面具的剑修,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他取出块帕子,将遍布油渍的长条凳擦拭干净,这才落座:“说好一起同行,道友走得这样急,便是为了这碗甜豆浆与油条?”
楚阿满心下冷哼,这厮是明知故问。
之所以大半夜偷跑,当然是躲着他啊,万一他引来廉贞,他们两人联手,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这般想着,加快速度解决掉面前的豆浆油条。
吃饱喝足,楚阿满放下灵珠。
对方跟着起身,整理衣摆皱褶的举止,熟悉得她余光微微一滞。
若无其事扫过面具之下的一双陌生眸子,楚阿满道:“我姓林,不知道友师承何门何派?”
他回:“无门无派,一介散修而已,在下姓凌,凌云意气自飘然的凌。”
离开镇子的路上,楚阿满跟他闲聊:“哦,原来是凌道友啊!不知凌道友前往梧州,所为何事,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对方敷衍:“没什么事,无聊转一转。”
黄昏傍晚,特意寻了处河流边落脚。
楚阿满用缠绕术抓来条鱼,扭头问身后的人:“凌道友可会做烤鱼?”
他:“……不会。”
然后她托着腮,将鱼儿重新放回河里:“我也不会,我以前有位未婚夫极擅烤鱼,可惜英年早逝,如今再也吃不到他的手艺。”
楚阿满的余光瞄去,见对方面具之下的双目平静,不见一丝波动情绪,只当是个巧合,自己多想了。
几日后,抵达梧州地界。
任家与天音阁都在梧州,一南一北。
她这次来梧州找初十,意欲与他结盟。
廉贞背后有整个魔域魔兵,手底下操控尸魃,她自己单打独斗,怎么着也得找些助力。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任宁之死,魔域有一份责任,她和初十联手,杀廉贞的把握更大。
甩掉来历不明的凌道友,借助任宁的亲信,联络到初十。
前往任家名下一间不起眼的铺子,楚阿满到时,初十靠在椅背,拿着块布,擦拭手中的利刃。
她上前几步,在初十对面坐下:“我来找你,想跟你合作一起对付廉贞,如若不是魔域,任宁不会受伤,继而被其他人设伏。”
半年未见,初十晋升结丹,修为提升速度惊人,因他有半魔血脉,周身弥漫着魔气,一双暗红的眸子瞥来,审视着。
忽地,暗红瞳仁游移至眼尾,初十开口:“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笼罩在头顶的结界被人一剑破开,来人立在半空,白衣墨发,衣袂飘飞。
打量身旁人的神情,初十问:“你认识?”
楚阿满:“不熟。”
“林道友说不熟,便不熟罢。”白衣剑修踱步上前,来到楚阿满与初十跟前,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将她们两人隔开:“林道友迟迟不回客栈,在下以为道友被人掳走,过来查看,是否打扰到两位了?”
楚阿满锁定他,试探地问:“解兰深,是你吗?”
“解兰深?是那位斩杀天魔的解真人,便是林道友口中的未婚夫,莫不是你将我错认成他,不是说解真人身殒,元神回归九重天?”剑修平静反问。
被打断谈话,楚阿满与初十互相交换传音符时,窥向一旁立着的挺拔剑修,目光交汇,他冷峭的眉目别开,转过身去,不再关注这里。
与初十分别,回客栈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各怀心事。
走着走着,楚阿满发现有一队修士在暗处盯梢她们。
离开据点一段距离,隐匿在暗处的一队修士跳出来围攻,观对方衣领袖口绣制了任家的家族族徽,约莫将她们两人误认为初十的同伙,不由分说,铲除异己。
“你们误会了,我们与任家并无仇怨,更不是初十的同伙。”
面对楚阿满的解释,对方当做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为首的金丹修士,往半空抛撒阵盘,指挥死士出手。
好好说话不听,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
两名金丹修士,楚阿满完全不惧,但她没有出手,佯装不敌,吓得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
白衣剑修挡在她身前,熟悉的背影,似曾相识的场景,楚阿满紧盯对方祭出灵剑,迎敌的剑招,看不出是什么剑诀,并非《雪魄剑诀》。
难道是她想多了?
一定是。
九重天的仙君,怎会为了个一而再再而三欺骗自己的女修,冒着承受天罚的风险,亲自下界寻她?
他击退任家的两名金丹修士,收了剑,斜向一旁双手环胸看戏的人:“林道友为何不来帮忙?”
“我见凌道友同时对付两名金丹修士,游刃有余,兴许不需要我帮忙,这才没有搭把手,给你添乱。”楚阿满的两条手臂垂在身侧,快走几步,来到他身侧,鼻尖嗅了嗅,没有闻见熟悉的檀香。
空气中,暗香浮动,漂浮着一股清新淡雅的荷香。
是面具剑修身上飘来的。
返回客栈,楚阿满打坐修炼,迟迟无法静下心。
微开的窗子,飘来一缕茶香,她干脆起身出了屋子,敲响隔壁房门。
很快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面具剑修询问:“夜已深,林道友有何贵干?”
她早就想好借口:“我屋子里没有茶水,有点口渴,想问道友讨一杯。”
“请进。”对方让开一条道,并未将房门合拢,反而大敞着。
进入室内的楚阿满,一点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一杯茶汤,放到鼻尖闻了闻,没有梅花、松针与竹叶的香气。
她抿了一小口,不是岁寒三友,是一味灵茶。
放下茶盏,瞅着对面的剑修,楚阿满佯装起身时不小心绊到了裙摆,身子一歪,越过长条案,一双手在半空挥舞,试图扒下对方遮掩的面具。
他偏头躲开,她的一双手抓了个空。
楚阿满结结实实摔倒,不死心的再次抬手去抓,被剑修一把擒住手腕:“道友误会我是你英年早逝的未婚夫,我说过了,我不是。”
“既然你不是,为何要佩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是心虚?”她咄咄逼人。
对方的唇畔溢出点点笑意:“我佩戴面具,只因相貌丑陋,恐担心吓到人,无颜见人。倒是林道友见到人便误以为是未婚夫,莫非对未婚夫恋恋不忘?”
“谁对他恋恋不忘了,我早已忘了他。”楚阿满挣扎着抽回手腕,没挣出来,半边身子趴在长条案:“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修多的是,过些日子,我找个嘴巴甜,会哄人的道侣,处处哄着我,顺着我,岂不美哉?”
茶盏里的茶汤,因她的动作,倾斜撒了少许,蜿蜒的水流,浸湿了女修的腰际的衣裙,轻薄的衣料,透出芙蓉色的心衣,紧贴在腰身,分明的曲线暴露在眼底,偏当事人无知无觉。
被吸引住,他紧盯那抹曲线,掌心扣住的雪白腕子,软得心坎阵阵发麻:“是吗,原来道友喜欢嘴巴甜的?”
捉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一点不老实,大拇指细细摩擦手腕内侧的肌肤,因面具阻隔神识,楚阿满看不清他的神色,暗地里留意对方的耳尖,脖颈。
每每亲密时,要么他红了耳尖,要么他脖子下的冷白皮,红成个煮熟的虾子。
在她的注视下,等待良久,迟迟不见面前的剑修如含羞草,羞羞答答。
被他摩擦的手腕皮肤,浮出异样感受,楚阿满抬起另一条手臂,试图去揭他的面具。
下一息另一只手腕也被人扣住,运转体修心法,竟是半点撼动不了对方。
剑修的星眸,浮出无奈:“说了不是,还来?”
一记偷袭不成,楚阿满想到个馊主意:
“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喜欢我,对我一见钟情啊?”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反驳,一双眸子直勾勾盯她。
就是这时,她拿脑袋对准对方鼻梁一挑,试图顶掉面具。
她成功了,面具滑落,露出剑眉……紧接着神识一暗,被人禁锢住,再然后便是剑修放开她的手,慌乱佩戴好面具,与她拉开距离,叹气:“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喜欢你,所以一路跟着你,这样你可满意?”
第83章
乖,以后我便是你的主人
“你喜欢我, 那你摘了面具,若你合我的眼缘,说不定我就喜欢你了。”她低头擦拭腰间的水渍, 睁眼说瞎话。
他:“?”
这个肤浅的女人!
“饮了茶, 你可以出去了。”
被驱逐, 楚阿满慢吞吞往外挪, 趁对方松懈之际, 梅开三度地突然袭来, 这次连面具边边都没能摸到,对方侧身躲开,抿了抿唇,强忍笑意:“还不死心?”
他对她防备心太重, 楚阿满只好作罢。
任家注意到她,咸城不能继续呆下去, 她本来打算找个地方炼化木灵珠, 现在身后多了个小尾巴,来历不明, 情况不明朗,炼化木灵珠一事, 暂时推后。
算算日子, 还有半年,最后一副易筋经的药浴用完, 其它辅助灵草全部凑齐,唯独差一味千年倾月草。
这次得到全本的炼体心法,还需收集通脉境、融穴境、金身境需要的灵草, 尽可能在下界收集到足够的灵草,飞升之后, 可能处境比较困难。
收到觉夏的传音符,楚阿满欲前往药王谷,在这之前,先弄清楚姓凌的是敌是友?
天光灰蒙蒙,楚阿满在楼下做早课,风中浮动着清新的荷香,觉察到有人靠近,手中的银朱剑一偏,剑风扫去……
对方避让开,身后的香樟树从中截断,她非但没有收手,存心试探地划出一道金芒,撕裂静谧的空气,势如破竹的剑意裹挟而来。
他祭出把灵剑,格挡住她无懈可击的剑势,手腕一旋,将人逼退。
连连后退的楚阿满,不甘心这样结束,欲与对方继续比试,探个深浅,听到手中银朱剑剑身轻颤,嗡鸣不止。
她的银朱剑被对方剑意影响,怂了?
索性收起银珠,楚阿满取出无极伞,以自身五行灵力催动,不知何时吹起了狂风,吹得她裙摆飞扬。
面对廉贞,都没叫她祭出无极伞,她有一种直觉,这人压制了修为,实力不输元婴期的廉贞。
楚阿满想与对方打上一场,哪料他收回灵剑,快速抽离战斗,不愿交手。
他想走,她偏不如意,吐出一口血,捂着心口,摇摇晃晃倒下。
离开的剑修果然停下,快步来到跟前,扶起她,抬手探向昏迷人的灵脉。
原本靠在他怀中的女修,猛地睁眼,一抬手,近在咫尺的面具被她摘下。
恰逢云层破晓,金光万丈。
面具之下,镶着金芒的剑眉星目,不输解兰深的美貌,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他们气质相似,面容完全不一样。
她不信,在对方脸颊与下巴仔细检查,没摸到千影面具的痕迹。
“摸够了没?”剑修不解,一言难尽的说。
“还没。”不由分说,楚阿满直接上手扒开对方的衣领,玉质的冷白皮,没有一点天罚痕迹。
他扯开衣领的一双手,被他打掉,神色自若地拢上衣领,抚平外衫的皱褶:“现在确定我不是他了?”
楚阿满收回僵硬的手,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被一条铁链般的臂弯,牢牢困在怀中。
整理好衣衫,他一手困着她,一手帮她擦拭唇角的血污:“你想看我的脸,给你看了,想扒衣服,也扒了,以后不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自伤。”
楚阿满拍掉他的手,挣扎着逃出,到市井用些朝食,平复心情。
赔了客栈掌柜香樟树的灵石,两人一前一后走远,客栈内的低阶修士大舒一口气,暗道这些高阶修士玩得真花,大庭广众之下竟脱去男修衣裳……好险,差点撞破金丹前辈的好事。
半个时辰后,两人从市集回到客栈。
当晚,楚阿满再次敲响对方的房门。
她主动给对方斟茶,递过去,见他迟迟没有喝茶的意思,故意使了激将法:“怎么不喝,是担心我在茶水里下药了?”
闻言,他端起茶盏抿了口。
目的达成,楚阿满安静等待药效发作。
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灵力虚弱,昏迷过去,不禁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买到假的消灵散?
一计不成,她将仅存的一点幻梦花粉倒在帕子上,第二日敲开他的房门:“呀,道友额上怎么这么多汗?”
自见到真容后,他便没有再佩戴面具,楚阿满踮着脚,拿着帕子替对方擦拭。
末了,她嫌帕子脏,往对方怀里一塞:“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味道,我不要了,等你洗净了还我。”
怀里的帕子,被他塞进广袖:“那明日还你。”
回到卧房,楚阿满竖起了耳朵,没能听到隔壁身中幻梦花晕倒的动静。
在咸城住下的几日,遇到好几波任家死士。
楚阿满决定离开咸城,继续历练。
没有透露目的地,途中故技重施,将人引入困阵,成功甩掉他,转道去了药王谷。
再次来到药王谷,作为谷主的护卫队加心腹,柴岩得了谷主的令,早早率领部下停靠在湖泊边。
见到楚阿满,柴岩先是震惊对方进阶速度如此之快,越过她,瞄到她身后现身的白衣剑修。
楚阿满有种不妙的直觉,顺着柴岩的视线,与身后的人对上。
他:“才看了我的脸,扒了我的衣裳,转头将我抛弃,道友做的不地道啊!”
柴岩:“!!”
剑修周身摄人的气场,令人不敢直视,柴岩朝楚阿满执礼:“楚前辈,这位是……”
阴魂不散,楚阿满揉了揉太阳穴:“他姓凌,无门无派,一介散修。觉夏方才与我传讯,我们即刻登岛吧!”
乘坐船只,还未靠岸,大老远瞧见熟悉的身影。
觉夏带着鹤老、侍女,早早等候着。
登岛上岸,楚阿满关心了小谷主的修炼情况,觉夏已是练气大圆满,相信要不了多久,能进阶筑基。
两人叙着旧,觉夏的目光频频望向楚姐姐另一侧的剑修。
解真人身殒,后来降下神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仙界,觉夏也听说了,此刻见楚姐姐身旁多了名男修,只当是楚姐姐寻来的替身。
她在凡间喜欢听戏,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只是楚姐姐当真不惧九重天的那位仙君?
用过饭食,楚阿满直奔来意,取出修炼至炼骨境的炼体心法,与觉夏交换一批灵草。
“不用炼体心法,我也愿意的。”过去几年,楚姐姐没少指点自己修炼,觉夏认为区区一点灵草而已,在药王谷不算什么。
楚阿满执意:“只有互相交换利益,我们这段关系才能走得长久,收下吧!”
在谷主府内淘来一批百年份灵草,若干千年份灵草,将将收集到一小半,一部分灵草是仙界独有。
至于千年倾月草,觉夏帮她颁布搜寻令,但凡有能提供倾月草线索的,能得到谷主府重赏。
几日过去,关于倾月草,毫无消息反馈。
在药王谷,一呆便是三年。
这日觉夏带着侍女经过某处院落,感叹:“自楚姐姐两年前闭关冲击金丹后期,凌前辈也跟着闭关,咱们谷主府真无聊。”
侍女道:“是啊,谷主现在已是筑基,如果楚前辈知晓,定会为你感到高兴。”
两年前,前脚楚姐姐闭关,后脚觉夏水到渠成的突破练气期,成功筑基。同时炼体进入固元境,得益于炼体,孱弱的身体壮得跟牛犊子似的。
新任谷主的成长,使得整个药王谷族人看到了希望,喜气洋洋。
一行人离开院落,来到灵药园子。
觉夏的日常,便是取血,以灵血滋养草药……
事毕,侍女端来补气血的汤药,一碟子蜜饯。
吃下汤药,觉夏皱成了一张苦瓜脸,连忙取来蜜枣塞到嘴里。
裹着浓稠蜂蜜的甜枣,在口腔化出一腔甘甜。
这时有仆役欢欢喜喜奔来:“谷主,楚前辈出关了。”
觉夏一喜,当即赶去,见到出关的女修立在树下,侧脸明丽恬淡,身上的气势深不可测:“恭喜姐姐进阶金丹后期。”
楚阿满轻嗯一声:“也恭喜你,筑基了。”
知道楚姐姐爱吃,觉夏忙命侍女吩咐厨房做一桌好菜,庆祝一番。
席上,楚阿满与觉夏一人一只鸡腿啃着。
想到什么,她一拍灵兽袋,脚边多出一只小红狗。
小红狗爱骂人,见到她,下意识一张狗嘴,扫到周围的陌生环境,一双狗眼贼溜溜打转,似乎认清了现实,一脸谄媚地蹭了蹭她脚脖子,趴在脚边。
楚阿满乐了,扔去个鸡翅膀。
小红狗一口叼住鸡翅,被凡尘的吃食俘获,吃完只鸡翅,咂咂嘴,意犹未尽,湿漉漉的狗眼盯人。
“咦,这只小狗居然是红色的毛发?”觉夏见了有趣,也扔来只鸡翅,被它嗷呜一口吞下。
楚阿满踹了它一脚:“以后还骂不骂我了?”
小红狗嘤嘤撒娇:“不敢了,不敢了,主人。”
“小狗会说话,这是妖兽?”小红狗口吐人言,惊得觉夏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品着茶,一直沉默的剑修开口:“这是山膏。”
“偶然碰见的,它胆小,喜欢骂人,我觉着有趣,便带在身边养着玩。”楚阿满放下筷子,怜爱的摸摸小狗:“乖,以后我便是你的主人。”
他瞥一眼给小狗顺毛的女修,她眸子含笑,如春日芍药,看得人挪不开眼。
一想到她的笑,是对着一只小狗,他企图平息心中生出的嫉妒:“你很喜欢别人喊你主人?”
楚阿满啊了一声,不理解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关键点是主人吗,难道不是有一只小狗温温柔柔地看着你,向你撒娇?
饭毕,她们向觉夏提出告辞。
觉夏脑子一懵,楚姐姐出关的喜悦,因要离开药王谷被冲淡:“这就要走了?”
楚阿满:“闭关出来后,我收到一些消息,有点事情处理。”
翌日告别觉夏,离开药王谷。
船下,河流湍急。
大船稳稳当当行驶在湖泊,甲板上,楚阿满的烦心事,因岸边风光,眉心舒展。
之所以急着离开药王谷,是因为担心给药王谷带来危险。
两年前,广成真人陨落的消息传遍了。
半年前,任家全族一夜之间被血洗满门。
初十没有这样大的能量。
她刚出关,听闻广成真人被炼制成魃,出现在雁云城一带。
任家、雁云城,一个接一个遭遇噩耗,外人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楚阿满敏锐的察觉,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都有家族子弟被凫篌吞入腹中!
不管是不是庞松的报复,楚阿满认为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药王谷。
抵达岸边,柴岩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定道:“听闻楚前辈在寻找千年倾月草,我好像在柴荣手里见过。”
柴荣死后,她扫过对方的储物袋,里头没有倾月草。
要么这株倾月草自己用掉,要么是送给他人……
楚阿满给了谢礼:“多谢,如果以后你还有别的线索,可以让觉夏告知我。”
从药王谷出来,两人直奔雁云城。
据收到的消息,这次雁云城遭遇的尸魃潮,来势汹汹,所有修士躲在城内的结界,不敢外出。
雁云城外的村镇,全部遭到杀戮,几乎没有活人,招募附近的修士赶去支援……
赶到雁云城时,城内结界人为损毁,尸魃潮涌入城中,一只飞尸扑向一对母女,被楚阿满操控青藤构建的牢笼,庇护其中。
头顶的利爪迟迟没有落下,怀抱女童的母亲仰起头,见到四周密不透风的藤蔓,缝隙之中,依稀可见半空与飞尸缠斗的年轻女修……
没死,是这位仙子赶来搭救她们了!
几十息的功夫,飞尸被威力惊人的火焰团团围住,眨眼间,成了一堆飞灰。
女修将她们带到安全地方,转身应对城门口的尸魃潮……
清理完小喽啰,楚阿满如芒在背,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
神识一扫,半空中飞行的残影,分明是魃。
不止一只,共有三只魃。
一只受到重创,另两只面色青白,尸气逼人,不知吸食了多少活人与修士的血肉。
划过其中一只魃,她心头一跳,好眼熟,似乎是天音阁的广成道君?
仔细一看,确定了,的确是那位道君。
广成道君被炼制成魃,如今正目不转睛盯她,仿若见到了猎物的猛兽。
上官游与尹落姝也在,尹落姝朝这边拱手:“多谢两位前辈出手襄助我雁云城,事后,落姝定有重谢。”
楚阿满一抬手,摘下千影,尹落姝登时脸色难看,上官游则是神色复杂。
“想救雁云城,你们俩负责对付重伤的魃,剩下两只交给我们。”她摘面具,便是不想互相揣测来揣测去,想来尹落姝应该能明白。
尹落姝不傻,她明白楚阿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约莫猜到是庞松所为,为了向她们五人报仇雪恨。
平日里,尹落姝对楚阿满欣赏又讨厌,见对方要独自应付一只魃:“你确定?”
得到楚阿满的肯定答复后,尹落姝真情实意道谢:“多谢,我拎得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管怎么样你小心些,这些魃很凶。”
这场护城之战,从天亮到天黑。
消灭三只魃,将所有尸魃清剿,神识扫过,没有放过一处错漏。
雁云城内,重新修补好法阵,居民们在心惊胆战中入了梦。
与此同时,楚阿满在城主府见到了两名身中尸毒的金丹修士,是方思道与易姚林。
易姚林中的尸毒极重,整个人昏迷过去,需得抓紧送回宗门,由元婴道君拔除尸毒。
方思道观察到与楚阿满一同走进的剑修,两人似乎是同伴,最诡异的是,这名剑身气质不俗,分明穿了身不起眼的素色白衫,矜贵清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像解兰深!
方思道爱慕过楚阿满,后来察觉她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当楚阿满成了解真人的未婚妻后,立即了断这份心思。
以前他认为楚阿满胆大包天,在秘境中敢讹自己的千年朝颜花,如今看来作为仙君的未婚妻,何止大胆,分明是没把仙君放在眼里。
难道她不想飞升了?
楚阿满环顾一圈,纳闷:“怎么不见尹城主?”
话落,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尹落姝站出来,红着眼:“结界被破,城门破开时,阿爹领着族人一同自爆,重伤了魃,这才拖延至你们赶来。”
楚阿满想起了为庇护门中弟子,自爆的妙法师姨,重伤的明诚长老……
三日后,是前城主与家人的送行。
城中百姓不约而同聚集在城主府外,送来酒果,低低的呜咽,整座雁云城上方笼罩着阴云。
办完丧事,堆积诸多公务,涉及雁云城损毁严重的城墙、房屋,急需重建修缮。
城主府不可一日无主,作为尹家唯一活下来的尹落姝,成了当之无愧的继任城主,声誉鼎盛,无人质疑。
那日清剿完尸魃潮后,上官游趁没有人注意,脚底抹油溜走,毕竟他投靠了魔域,是魔族。
七日后,是尹落姝继任城主之位的日子,楚阿满受邀,留下来观礼。
即将迎来一场大戏,她当然要留下来看戏,怎舍得这时候离开?
日月匆匆,在雁云城一住,终于来到新任城主继位这天。
尹落姝身着城主服,按照礼官的唱声,举行继任大典,焚香祭天,走完繁重流程,礼成。
新任城主游街完,返回城主府书房,她拿起象征着权利的城主印章,冲淡了丧母的悲,眼中是再也遮掩不住的野心与欢喜。
“谁?”察觉到书房有人,尹落姝顺着脚步声投去目光。
来人着一身绯衣,细眉丹唇,五官精致艳丽,比女修还要明艳美貌三分。
他朱唇上扬:“恭喜啊,我的城主大人。”
尹落姝目光明亮:“你跑哪儿去了,几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怎么会丢下你,独自一人离开?毕竟我们体内的雌雄情蛊,是你我的羁绊。”上官游端详着女子的脸,奇怪她根本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看着看着,竟是越看越觉得好看。
有点舍不得了。
比起小情小爱,他更想要活下去,想要获得无边法力。
如果是他站在山顶之巅,遇到她,他一定将人掳走,囚做禁脔。
阳花似锦,时不逢春,她出现得太早。
魔族杀戮了他生长的村落,当作救赎的师尊,实则拿他当作夺舍的肉身来养,贪狼愿意帮他报仇,他便假意投奔了魔域,转身反噬贪狼,可惜计划失败,狼狈逃出。
尹落姝放下手中印章,她的手被人牵起,挣开抽回,甩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没到每月发作的时间。”
被打耳光,他抬手摸了摸红肿的脸:“你不是一直想方设法让我爱你,解除情蛊,不装了。”
尹落姝果然柔软下来:“抱歉,刚才是我不对。”
上官游:“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他突然靠近,尹落姝心口一凉,惊恐地低下头,发现自己心口被人掏了个洞。
她心窝子被掏了洞,上官游给他自己也掏个洞。
两人血流不止,尹落姝被金丹威压压制,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嗓子难受得发哑:“你,你要做什么?”
上官游近乎恶魔的低语:“你不是一直怀疑秘法册子最后一页,被我撕了?不错,是我撕下的,因为最后一页记载了第二种解情蛊的法子,那就是让我的雄蛊,吞吃你的雌蛊,要在雌蛊最兴奋愉悦时,这样我就能活下来。”
又说:“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改动防御结界,尹家全族死绝,所以你才能登上城主之位。”
两人心口的雌雄蛊打了个照面,体型硕大的雄蛊,一口吞吃掉个头小巧的雌蛊。
见到这一幕,尹落姝再也压抑不住颤抖的身体,大笑了起来。
敏感如上官游,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你笑什么?”
无需回答,他浑身一震,感受到雄蛊痉挛不止,腹中的雌蛊没死,正在蠕动,爪牙一点点蚕食雄蛊的腹腔……
感受到雄蛊毙命,上官游浑身气力被抽,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女子的裙摆,不可置信道:“疯了,把自己与雌蛊练成毒物,你对我狠,对自己更狠!”
“当然,如果我不对自己狠一点,现在死的会是我。”地上的人断绝生机,尹落姝抹了把泪:“害死了我阿娘,你该死。”
她分明厌恶他,不知为何,止不住泪。
七日前楚阿满找到她,告知解情蛊的法子,可是太晚了,她与上官游互相防备,拿到秘法册子,最后一页被人无故撕掉,猜到是上官游干的。
他为何撕毁?
从利益角度考量,无非是对她不利,要从她身上获取什么,尹落姝自然要提早做好准备,思来想去,她将自己练成毒物,与上官游欢好,提前服下解药,使之无所觉察。
她赌对了!
尹落姝想,哪怕此生止步于元婴,无法飞升,起码自己努力活下来了,达成心愿,坐上城主之位。
第84章
现在轮到楚阿满撵他了
雌雄情蛊厮杀的结果, 出来了。
离开雁云城前,尹落姝前来送别,比起上官游, 楚阿满更希望尹落姝活下来。
尹落姝自作自受, 被情蛊操控, 楚阿满亦受天道操纵, 想要掌握命运, 她一定要飞升!
尹落姝知晓她在寻找倾月草, 告知自己曾听上官游说起,见到有人献给廉贞一株千年倾月草……
楚阿满若有所思。
雁云城仿似遭遇一场战火洗礼,家园被毁坏,亲人离散, 在新任城主的带领下,清理废墟、休整基础设施, 忙着重建家园……
尹落姝有野心,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面对灾后的家园, 从迷茫到坚定,不管如何, 她会如同父亲一样保护城中百姓。
易姚林与方思道分别被送回天剑宗, 脚下的雁云城,越来越小, 在楚阿满变作一个小黑点。
离开雁云城后,遇到了庞松的设伏。
她们在林中过夜,遭遇尸魃潮围堵。
以血池催熟的魃, 等同于磕丹药晋升金丹的修士,没有在雁云城遇到以广成元婴道君炼制的魃厉害, 楚阿满如砍菜切瓜一样解决掉。
眼见对方两人即将突围,己方失去先机,差一点,仅差一点,整个雁云城即将沦为人间烈狱,带着这群尸魃找楚阿满……
只差一点,能替孙儿报仇,就是因为楚阿满多事,庞松恨意滔天,周身肿胀,似疯了一样朝楚阿满飞掠来……
不好,这是元婴自爆!
楚阿满的瞳孔收缩,施展五行灵力飞遁。
庞松靠歪门邪道晋升了元婴,可元婴修士自爆的威力,非同小可,易家老祖自爆的情景,历历在目。
两人本就离得近,元婴修士拼死一搏,即便她感知不对,罩下五行防御结界,迅速后退,不免也会遭到灵力冲击波。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群山倾覆,脚下的整片大地凹陷下去。
四周沙尘漫天,掀起阵风暴,混乱之中,楚阿满感觉到一堵胸膛贴近自己,然后对上了墨玉般的眼……
无暇顾及太多,因为很快她们被庞松自爆的风暴,震碎了结界。
被气流掀飞,再次醒来,楚阿满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废弃的茅草屋,衣衫褴褛,虽狼狈,但洁净,身上不见一丝伤痕。
猜到一定是某人将自己安置在茅草屋,至这日后,她身后的小尾巴突然消失了。
在楚阿满有一点点信任他的时候,他不见了。
前不久,她见对方的灵剑光秃秃,特意编织了剑穗送他,趁机触碰试探对方的灵剑,差点被剑气割伤。
解兰深的灵剑,与他心意相通,不会这样对她。
在凹陷的群山搜寻,在茅草屋等待,过去三日,迟迟不见对方现身,这个结果也很好。
即便对方现身,她依然会想办法甩掉对方,独自踏上了历练之路。
她离开后,茅草屋现出一道身影,他重新佩戴上了面具。
面具之下,一道贯穿整张面部的斜向伤痕。
她肤浅,她看脸,见到他这副模样,定会心生厌恶。
……
之后的五年间,楚阿满一次次侥幸逃出廉贞的追捕,利用画卷里解兰深残留的剑意,与廉贞的周旋,贪生怕死剑突破到第十二式。
炼化金、土、水灵珠,与火龙珠后,她的修炼较以前快了七成,靠着每日内卷,五年里从金丹后期,迈入金丹大圆满。
花费一年时间闭关,稳固修为后,马不停蹄赶往东海。
水生木,她要最大化炼化木灵珠,突破元婴。
来到东海罗家村,昔日正值壮年的罗老汉,现今儿孙满堂,罗大力娶了媳妇,接替过父亲打渔的营生。
罗小妹也于几年前,嫁做人妇,小腹微隆。
昔年给她将踏波仙子故事的老者,墙角没了老者的靠椅。
罗家村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韩家倒台,变得蒸蒸日上,听说韩家被清洗后,村门们富裕过一段时日,很快被东海的第二大世族宫家所把持,比韩家收缴的赋税,还要高上半成。
罗家村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没了一个韩家,来了个宫家,周而复始的循环,等待下一次被人推翻……
隐匿在暗处的楚阿满,没有刻意现身,准备离去时,意外在罗家村见到一位熟人——楚德音。
楚德音将修为压制在练气期,发间包裹着一块灰蓝色的布条,衣着打扮,仿若凡女,做着活计,将渔网内的鱼虾蟹一一摘出来,分类装进木桶,拿到市集售卖。
没有用一丝灵力依靠,架着驴车,来到集市,缴纳一定税额,通过关卡。
楚阿满跟着来到集市,见楚德音学着贩子们吆喝售卖,深感惊讶。
从小养尊处优的楚德音,何时学会了赶驴车,抹下面子,学着小贩招揽生意……
在暗处观察许久,楚德音不似贩子机灵嘴甜,哥啊姐啊叔婶的唤着,生意不大好,这么久,只做了一笔生意。
她现身走到摊位:“这些海货,我都要了。”
楚德音笨拙地抬头,对上来人,愣了下:“是你啊!”
楚阿满指了指:“这些海货怎么卖?”
楚德音:“你又不会做饭,买海货做什么?”
楚阿满轻嗤:“说得好像你会做似的。”
楚德音:“我会啊,要不尝尝我的手艺?”
鬼使神差的,楚阿满还真跟着她回到罗家村,在她租赁的屋子,吃着刚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海货。
楚德音的厨艺,中规中矩,算不上特别好,也不差。
海货嘛,主要讲一个“鲜”字,简单的烹饪,最能体现海货的鲜甜,浓油赤酱,反而不美。
清蒸海鱼,一盆扇贝、海螺与螃蟹,被楚阿满吃得干净。
上回来东海,还是跟解兰深一起,进入水下龙宫时,可可爱爱的小扇贝,看着很有活力,很鲜美,曾想着回到岸上了,好好吃一顿扇贝宴。
如今,总算圆满了。
“锅里的蒜蓉蒸牡蛎粉丝许是蒸好了,我去给你端来。”楚德音回灶台端个菜的功夫,出来时,不见人影,只余桌面的几块下品灵石。
在罗家村呆了三年,三年里,楚德音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化作寻常凡女,体会人间百味……
或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楚德音像往常一样离开村子,与村民互相问好离开时,回望一眼,罗大力的女儿与小伙伴们在夕阳下追逐着一只蝴蝶……
没有回天剑宗,她去了临城。
人去楼空,楚家旧宅墙壁斑驳,遍布蛛网。因楚家二女拜入仙宗,且修为不俗,临城士绅颇为忌惮,宅子便一直闲置着。
庭院里,一人高的杂草,将昔日光辉盛景全部掩盖,楚德音记得这是一处园子,阿娘聘请了数位花匠,专门照料一株名种牡丹。
从前不管聘请了多少花匠,都不能使这株名种开花,如今无人照料,它与杂草共生,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①,一朵百花王占尽倾国倾城的好姿色。
旧时花,吐芳露蕊,却不见旧时人。
楚德音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望着空落落的家,恍然发现原来她最想要的,早就得到了,一直在她身边的母亲,父亲。
直到失去,自己才明白这个道理。
见识过底层百姓生活,重返楚宅,楚德音方知自己有多么幸运,曾经她嫉妒阿满妹妹能得到解真人的偏爱,却忘了自己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
因心境发生变化,四周稀薄的灵气朝楚德音汇聚而来。
她站在杂草与牡丹跟前,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妙的观想境。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修为从筑基后期,晋升到筑基大圆满。
半年后,楚德音勘破心魔,回到天剑宗,再次冲击金丹。
在楚德音成功进阶金丹期,又半年,东海之滨,劫云滚滚。
宫家起初以为有修士渡结丹雷劫,毕竟宫家修为最高的,便是金丹修士。
宫家家主试图靠近,发现劫云不对劲,比自己渡劫时的雷云,声势壮观了许多:“莫不是元婴雷劫?”
客卿长老道:“不会吧,修到金丹的前辈,多半拜入五大仙门,再不济也会去到族中冲击元婴,在外头渡劫多危险啊!”
谈话间,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紫雷,照亮了夜空,劈入海域。
刚才分明是青天白日,一眨眼被劫云遮挡住光线,大半片海域被阴云笼罩。
窥见手臂粗细的紫雷,宫家客卿不敢吱声了。
在场所有宫家修士,与投靠宫家的散修不期而同地仰望头顶,或仰慕艳羡、或心生向往,或被威势臣服。
无需辩驳,这就是元婴劫雷!
海域充裕的水灵气,被人吸纳,宫家主只觉周围灵气一概被这名高阶修士攫取,心中一慌,海域下的灵脉,该不会被这位前辈洗劫一空吧!
楚阿满便是存着这个心思来的,除了以水生木,最大程度炼化木灵珠,还有她乃五灵根,每次渡劫需要耗费大量灵气,东海宫家所把持的这片海域,浓郁的水灵气,与其让宫家得了去,祸害一方,不如便宜了她。
一道劫雷过后,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二道紫雷紧随其后……
第三道,四道……
“六十八,六十九……七十九,八十一……”有人细数着落下的若干劫雷,宫家主与客卿冷抽一口气:“不是只有飞升,才会渡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莫不是这位前辈是渡化神雷劫?”
随着一道威压铺开,在场所有修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臣服地跪拜在地。
一人朝雷劫劈下的海域,拱手道:“前辈在东海渡劫,在下乃宫家家主,作为东道主,理应设宴款待,恭请前辈现身一见。”
海域中,一道女子轻哼:“凭你童佳倩,也配叫本座现身一见?”
宫家主冷汗都出来了,听这位元婴前辈的声音,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对方收敛了元婴威压,紧接着海域上方出现一道残影,不等瞻仰前辈的英容,只见她施展元婴修士的小神通,缩地成寸,眨眼身影消失在十里之外,很快消失在海面。
元婴前辈离去,宫家主拿袖子抹了把额上冷汗,这位前辈脾气不好 ,好在总算走了。
至于海域蒸发的水灵气,叫宫家主跟割肉似的疼。
一打听,半月后从内陆传来消息,听闻洛水门妙真长老座下弟子楚阿满,于前不久突破了元婴。
宫家庄与客卿人单势弱,不敢找上洛水门讨要说法。
两人私底下蝈蝈,这名女修芳龄,好像还不到百岁?真可怕!不敢惹,不敢惹,他们还是好好窝在东海,当地头蛇。
晋升金丹时,洛水门准备帮她举办典礼,楚阿满没同意。
这次回到门中,她不愿参与流程繁琐的元婴大典,掌门与师尊这两处,说不过去了。
经过几年调养,妙真身子恢复过来,闭关没多久,得知徒儿先自己一步晋升元婴的好消息,坐不住了。
用掌门师尊的话,她这个做师尊的,得操持徒弟的元婴大典,哪还有心情闭关?
洛水门给另外三大仙门派发去请柬,各大世族也有份。
闭关两月,当楚阿满出关时,由师尊领着杂役送来道君服饰,束发的玉冠。
给楚阿满披上道君服,妙真言笑宴然:“你不知道,近两个月掌门师兄可是威风得很,咱们洛水门打破了近几千年的历史记录,洛水门出了一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掌门师兄成天跟人显摆,给三大仙宗掌门气个不轻,昨日还跟我抱怨,其他掌门不理睬人了。”
楚阿满很难想象一贯沉稳的玄清掌门,私底下竟然是这幅模样。
按照惯例,妙真取出几张自己提前想好的寓意吉祥的道号,拿给徒弟挑选。
看过一圈,她的指尖拿起一张:“就这个。”
为了操办这场元婴大典,玄清特意命人开了洛水门最大的宴客殿,足以可见,洛水门对今日的典礼有多么重视。
从山门管事,到洛水门内外门弟子,皆是吐气扬眉,喜意盈盈。
乾元宗掌门小声蛐蛐:“看洛水门大张旗鼓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门人飞升了。玄清的尾巴恨不得翘上天,依我看啊,这女修为五灵根,想要飞升难哦,别以后出什么岔子最好。”
“以不到百岁的年龄突破元婴期,打破千年来的记录,换作是你乾元宗弟子,你不得摆摆阔,抖擞抖擞,换作是你乾元宗的弟子,只怕你尾巴翘得比玄清还高。”天音阁掌门看不惯他嘴脸,唾了口。
天剑宗掌门与云中道君,则是一路沉默。
天剑宗最有希望飞升的弟子,中途折损,九重天下达的神谕,给天剑宗狠狠长脸。
更多的,是惋惜。
此情此景,不免叫云中道君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提不起兴致。
几位掌门按照分配的位置落座,吃着灵酒打发时间,不多时,在唱礼声中,着洛水门道君服的女修,缓缓走来。
云中道君神识一扫,确是元婴修士无疑。
据闻炼化了五行灵珠,提纯灵根,这才快速进阶到元婴期。
五行灵珠这种天材地宝,珍稀罕见,可遇不可求,即便得遇至宝,想要将之吸纳炼化,并非一件易事。
云中道君对女修的印象单薄,记忆里只有池子边被沙土掩埋的火堆,翎光鱼的鱼骨,以及天剑宗审判那日,小徒弟义无反顾将女修护在身后……
对上楚阿满的目光,对方冲他点了点下巴,停在大殿正中央,在玄清朗声诵读檄文,焚香礼拜天地……
妙真为她解去钗环,以木梳重新梳理发丝,以玉冠束发:“第一次将你带回青芜峰时,师尊知道阿满吃了许多苦头,所以为师赐你道号云明,寓意云升月明,胸有沟壑,②盼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③”
礼成,楚阿满的座位被安排在玄清掌门左下手的位置。
丹华道君一颔首:“恭喜道友了。”
楚阿满:“多谢。”
众人都以为羡慕她进阶速度快,羡慕她运道好,集齐五行灵珠,殊不知光是炼化火龙珠,九死一生。
炼化完五行灵珠,自己的修为仍需要磅礴的灵气,未来一段时日,或许进阶速度比其他元婴修士慢上许多。
元婴修士只需吸纳一两种灵气,她要同时吸纳五行灵气……
听说楚德音破除心魔,结丹了,以女主的天赋,要不了多久,也会突破元婴。
借口出去透透气,楚阿满溜出大殿,在园子里吹风散步。
收到叶苓的传讯符,里头爆发出尖叫,正当她以为叶苓遇到危险,那边激动到语无伦次说:“晶晶说,进阶元婴了你,我的老天鹅,以后我们师叔,岂不是要喊你?”
楚阿满:“……真乖,小师侄。”
冷静了片刻,叶苓又说:“好可惜,我在外历练,这时候赶不回去了。”
“楚道友,你在跟谁说话了,我带了你喜欢的酸甜梅子酒酒。”身后传来赵晶晶的声音,道:“我就知道你在大殿呆不住,特意过来寻你。”
传音符内,传出叶苓的声音:“梅子酒,是我们上半年埋的那坛?不地道啊,你们背着我偷喝啊!”
赵晶晶:“哦,原来是叶师姐,给你留着半坛子呢,等你回来,至于这半坛,恕我与楚道友先尝尝味。”
在楚阿满回洛水门前一月,赵晶晶顺利结丹,搬出原来的山峰,自己做峰主,用来酿梅子酒的梅子,便是她住处原有的一棵果树,今年果子挂满了枝头。
梅子过酸,吃不得,赵晶晶和叶苓闲来无事,动手摘来梅子,用来酿梅子酒。
斟来一杯果酒,递来,楚阿满接过,抿了一口,双眼放光:“酸酸甜甜,好喝。”
属于梅子的独特清香,在周身弥漫,口腔中,果酒酸甜交织,清新爽口。
赵晶晶骄傲说:“当然好喝,我与叶苓还添了十几味灵草,能增长灵力。”
楚阿满品了品,的确有一股温顺灵力缓缓流动,因灵流太弱,不注意,难以发现。
洛水门这场元婴大典,在整个修仙界传开。
筑基后期的解荷华听了,被激起斗志,勤加修炼了三日,第四日躺在床上咕蛹地蠕动了下,表达自己努力过了。
奈何床和被子离她不得,碧色的绸被,被自己裹在身上,俨然一条大青虫。
元婴大典两个月后,收到初十发来的传音符。
楚阿满动身,前往槐城。
自突破元婴后,廉贞老实下来了,龟缩在魔域,不敢继续将她撵来撵去。
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她压根儿不是什么正派人,现在轮到楚阿满撵他了。
在槐城与初十汇合,他不止知使了什么歪门邪道,身上血气煞气浓重,修为也到达元婴期。
两人联手,一起杀进黑云城。
见到半空的女煞星,易良俊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堆里,被元婴修士的威压压制住,匍匐在地,连一根手指头也无法动弹。
好在女煞星与同伴是专门来杀大长老廉贞,他一只小蚂蚁,她们大人有大量,跟班没放在眼里。
楚阿满睚眦必报,廉贞早就猜到她会报复回来,不慌不忙,祭出自己躲在魔域捣鼓的成果——
十只魃!
楚阿满扫视一圈,这些魃可不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速成品,有些棘手:“廉贞你个老东西,在魔域躲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炼制这些魃?”
廉贞桀桀桀狂笑:“化神体修,五行乾坤诀,能越阶挑战,没有这些宝贝,我怎敢轻易与你应战?倒是你,本座以为你会孤身前来,没想到带了个帮手。”
楚阿满才不吃这套:“少激我,只要能杀你,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况且廉贞长老操控十只魃对付我,手段未必光彩,大家半斤八两。”
大战,一触即发。
她跟初十商量:“我来对付廉贞,你去牵制魃。”
初十执拗:“不行,廉贞必须死在我手上。”
他要替大小姐报仇!
楚阿满忌惮廉贞自爆,想到廉贞身上可能有倾月草,让步:“我答应,最后致命一击让给你,作为报酬,我想要廉贞身上的一件物品。”
初十斟酌着,认为她的话可信度高,沉默不语,转身去对付十只魃。
见她们两人旁若无人商量他的死法,欲夺他身上的物品,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廉贞不再顾忌是否会损坏这具身体,迸发出属于元婴中期的实力。
高阶修士斗法,每一个小细节,都有可能导致战败,楚阿满与廉贞都没有藏私。
起先廉贞占尽上风,将楚阿满揍得东躲西藏,哇哇吐血。
很快发现她在试招,试探完他的杀招,撑着红伞的女修,以伞面边缘的锯齿袭来,借着近身缠斗,一枚飞针钉入灵脉……
防止他自爆元婴?
廉贞发了怒,仍旧改变不了自己逐渐落入下风的局面。
第85章
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野猫啊!
在楚阿满给他灵脉扎入第二根飞针, 有个不知死活的金丹修士跳出来,被袖风掀了出去,哇哇吐血, 吐得比她还吓人。
“红萼。”廉贞唤道。
这个名字?她分去一二分心神, 果然扫见一张熟悉的面容——药王谷柴岩的前未婚妻。
楚阿满越发确定, 柴荣手中的倾月草, 一定献给了廉贞……
数枚飞针, 刺入筋脉, 当廉贞发现想要自爆也不能,第一次有了被恐惧支配的感觉。
几年间,一次次被对方逃走,他便知晓未来有一日会落到她手里:“你杀了我又怎样, 我死后,来自天魔的祝福, 魔域将会重新出现两名元婴魔修。”
这也是道君们没有联手起来, 清剿魔域的缘由。
“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死而已。”楚阿满朝初十瞥去, 对方会意,扔来一记杀招。
亲眼见到廉贞断了气息, 她摘来廉贞的储物袋, 见到倾月草,与数十只玉盒装的炼体灵草……
廉贞也在炼体?
那么梦中他与自己争夺下半册炼体心法, 也有了解释。
除了倾月草,储物袋中一块散发充沛灵气与生机的褐色土壤,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
这是息壤!
扭头跟初十商量:“除了倾月草, 这块息壤我也要了。”
初十与剩下的六七只魃,打得战况焦灼, 头大:“过来帮忙。”
楚阿满哦一声,趁火打劫:“我当你同意了。”
把息壤与倾月草塞进储物袋,她慢吞吞上前。
有了楚阿满的帮忙,剩下的魃,耗费了两人一天一夜时间处理干净。
在她们放话只杀廉贞,剩下的魔族早已闻风四散,躲得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