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决绝决绝
张昂目不转睛地盯着荣荨,她梗着脖子一脸决绝,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透过槅扇的日光打在她的脸上,才恍然,他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她,也完全没有印象记忆中的她是什么样的,说实话他真没怎么关注过她,认识她还是因为荣茵。
他不曾了解过她,也不想了解她。在他看来,荣荨就跟无数想要靠爬床获得高贵身份与荣华富贵的丫鬟一样,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他母亲还未过世的时候,这种事他就见过很多。
一开始他不相信荣荨是那种人,那时候他认为是他欺负了荣荨,理应要承担起责任,甚至还莫名地有些怜惜她。纳她进府后,她也很乖巧,日日嘘寒问暖,她绣的鞋袜、衣裳总是最贴身的,只要他在府中,她就会做各种好吃的来讨好他。看在她那么听话的份上,他也想过好好待她的,将军府这么大,容她一个人还不容易么,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欺骗他,对他使用心计,将他耍得团团转。
在听到她与兰姨娘的那番对话时,心里的愤怒瞬间就淹没了他,他气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蒙蔽,被她利用。
她这次又想做什么,以退为进还是欲擒故纵?他不会再相信她了。
张昂嘴唇紧抿,越是回想越是气愤,但又想着她姨娘才去世没多久,自己不能跟她计较,更何况自己之前答应过她会照顾好她姨娘的。“生死的事儿皆由不得人做主,你也不要太难受,我有处庄子在顺义,你可以带着丫鬟去住几日……”
“您让我走吧。”荣荨还是冷冰冰的。
张昂自认已经让步了,没想到她还不知足,“荣荨,我劝你适可而止,不要仗着你姨娘去世胡闹。”
他话里全是鄙夷和不耐烦,荣荨望着这个自己一直爱慕的人,费尽心思得到的人,原以为嫁给他会欣喜若狂的人,却从来都没相信过她。她闭了闭眼睛:“我没有胡闹,我只是不想再做您的姨娘了,您签了放妾书让我走吧。”
“想走?当初是你非要嫁给我的,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忘了?”张昂忽然拉起她的手,让她紧紧贴着自己,“你当本将军是什么人!想嫁就嫁想走就走?你未免也太不自量力,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将军府。”
他本该高兴不是么,他生什么气呢?荣荨觉得奇怪:“您都要成婚了,李小姐想必是极不愿意见到我的,我留下来不过是徒增烦扰。”
张昂嘲讽地笑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就想走?”
荣荨不防被他用力推开,往后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定,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放妾书,心绞着疼,被他误解真的很难过。过了许久才轻轻地道:“您本就厌恶我,我走了不是如您所愿吗?”
张昂冷冷地看着她:“你毁了我与荣茵的亲事,你以为你能这样一走了之?你凭什么!”
竟然是因为这个。荣荨的手在袖子底下发抖,连哭都没有力气,真相就是这么鲜血淋漓,原来他一直一直都没有放下三姐姐。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呢?一个让他失去心爱之人的卑劣者。
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荣荨想走,却又被他拉住。
“荣荨,这是你欠我的,想走没那么容易。”张昂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日在书房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惊慌、羞愧恳求的样子。他更习惯那样的她,她就该是那样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冷淡地反驳自己,他感到无所适从,心里的那种烦躁又冒了出来,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耳畔,荣荨慢慢地抬起头,他刚才怒极,踹翻了地上的两个箱笼,里面的东西全翻了出来,满地狼藉。
彩莲等他走远才进门,径直来到荣荨面前搀扶她:“小姐,您没事儿吧?”方才她不敢走远,躲在廊下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面露担忧地道:“小将军说得对,咱们除了将军府还能去哪儿呢?您就别乱想了好不好?”
荣荨不置一词,让彩莲去收拾地上的东**自坐到榻上出起了神。
陆老夫人要在开元寺连做三场法会,一日做不完,众人在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到陆府时天都黑了。跨过踏雪居的院门,荣茵看到房内已经点了灯,便问守门的仆妇:“七爷回来了?”
仆妇行礼请安后才回:“七老爷未曾回来,是琴画姑娘在里面熏香。”
荣茵点点头,最近七爷回来得比以前晚,人也比之前疲惫,也不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让他都觉得累。有次看他来回奔波辛苦,荣茵开口劝他下次晚了就留宿值房,他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却一次都没做到。
陈妈妈在后边问她:“夫人,可要叫小厨房做些吃食端来?”
“不用了,你们也跟着累了几天了,下去歇着吧。”荣茵屏退众人向内室走去,她也觉得疲倦了。
陆听澜回来,就看到荣茵歪倚在小榻上闭目休息,发髻都没有散,只卸了朱钗,这是累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前,认真地看她。其实荣茵都不知道,他喜欢这样看她,每日醒了都要静静地看一会儿,亲吻过她的额头或脸颊才下床。她大多时候睡熟了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感觉到了痒会将头蒙在被褥里,嘴里嘀嘀咕咕地听不清在说什么,可爱得很。
荣茵感到有人靠近,眼睛动了动,随即闻到了七爷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还未睁开眼,下一瞬就被人搂抱着坐了起来。“您回来了。”她顺势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道。
陆听澜懒懒地嗯了一声,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侧:“做法会累着了?”
荣茵刚睡醒的时候,是不太想说话的,摇摇头,片刻后又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从袖口摸出一道黄符举至他眼前。
“这是什么?”陆听澜接过叠成三角的符纸,正反翻过看了看,上面有用朱砂写的符咒。
“母亲找白云观的长春子道长求的。”荣茵顿了顿,有些不自在。
“你们不止去了开元寺,还去了白云观?”陆听澜扬眉,白云观离开元寺可不怎么近。
“中场休息的时候母亲单独带我去的,嫂嫂们都不知道。”荣茵小声地说完,又小心地抬眸看他,“您不想知道这符纸是做什么用的吗?”
陆听澜沉默了会儿,忽然笑着道:“夫君当然知道是什么,只是没想到娘子如此心急,罢了,就依娘子一回。”作势要抱她去床上。
“您胡咧咧什么,谁心急了,是母亲……”这话说得也不对,荣茵羞恼地握拳打他,就知道逗她!。
“好,没急,是夫君看错了。”陆听澜沉声笑起来,握住她的拳头亲了亲:“你还小呢,生孩子恐对你身子有碍,晚些时候更好,母亲那儿我会去说的。”
荣茵松了口气:“妇孺的事情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说完起身要叫琴墨送热水进来,试了几次都被他扯回去,“您快让我起来,太晚了该梳洗睡了。”
“你夫君我什么不知道?”陆听澜用膝盖压住荣茵的腿,兀自解起了衣裳。
“您不是说了不急,这又是在做什么。”荣茵感觉到那灼热的东西就抵在自己的臀下,蓄势待发,“您别碰那儿,快松手。”
陆听澜咬着她的耳垂,低哑道:“做这件事又不只是为了生孩子。”
那还能为了什么?荣茵羞得不敢往下想,抓住他作乱的手,急促地喘气:“别,我还没有梳洗呢。”
“一会儿夫君亲自服侍你。”陆听澜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
不一会儿房里传来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浪,拔步床上人影幢幢,粗吼低喘交织不停,大红色宝瓶缂丝的锦被翻动。一条匀称雪白的长腿从湖蓝色焦布帐子里垂出,无力地搭在床沿,上面布满了晶莹的汗珠,很快被一只大手抓回去,握住纤细的脚踝……
两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湿汗,滑腻腻的。荣茵又累又困,想挠他都使不上力,哭哭唧唧的:“七爷,够了,饶了我吧,实在受不住了。”
“乖,叫夫君。”陆听澜摸了摸她汗湿头发,低声诱哄。
“夫君……”
床嘎吱嘎吱地响动,荣茵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像许多烟火在脑海里一同绽放,光彩绚烂,她却听不见也看不见,本能地紧紧抱住陆听澜,随着他的节奏起伏。
荣茵第二天醒来时,身子干净清爽,昨夜到后来她就昏睡过去了,后面发生的事记得不甚清楚。只模糊记得昏昏沉沉间好像被人放到了浴桶里,热水浇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想来就是七爷信守承诺在替她梳洗了。
“夫人,该起了,等下您去铺子里该晚了。”琴书隔着帘子轻声地唤,荣茵拍了拍脑门,昨夜她忘记跟七爷说这件事了。
“你今日没有随七爷去内阁吗?”荣茵坐在炕桌边吃牛乳燕窝粥,看着进来行礼的陆随问道。
陆随笑眯眯地:“今日是陈冲和玄青陪七爷去,我在致知院里无事,听陈妈妈说夫人要去铺子上查账,我替您赶马车。”
荣茵觉得不太好:“那不是耽误你休息了,你随便安排一个马夫就行。”
陆听澜早就交待过的,荣茵出门必须要有护卫陪同,还有暗卫。陆随道:“小的休息也是跟别的小厮赌钱耍,耽误不了什
么,您收拾着,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第92章 私见私见
宝泉局的铺子荣茵已是许久没来了,上次来还是荣清成婚,她回大兴的时候。正月一过,人们又忙着春耕,街市上虽也热闹,却比不上元宵节的人声鼎沸。
荣茵挑开车帘子,她记得快到宝泉局的胡同里有家糕点铺,里面卖的糖蒸酥酪是用羊奶制的,吃起来味道很好,一点膻味都没有,这么久没吃有些馋了。她探出身子对驾着马车的陆随道:“前边儿胡同口拐进去,在一家糕点铺门口停。”
“是,夫人。”陆随回头龇着一口大白牙,车板上还坐了玄夜,这次他二人随荣茵出门。荣茵之前在陆府并不常见玄夜和玄青,偶然听陆听澜提起去南边办事了,应是才回来没多久。
糕点铺不大也不显眼,差点错过,找到了地方停下却被告知糖蒸酥酪只有清晨才有,掌柜娘子笑着道:“夫人能找着这个地儿,想来是熟客,该知我家糖蒸酥酪最是紧俏,来晚了就没有了。”
荣茵愣了愣,不是整日都有么?那以前齐天扬每逢旬假从国子监回来都能买到糖蒸酥酪…是起了多早,国子监到这里至少有两个时辰!他从没告诉自己。
荣茵沉默不语,玄夜还以为她没吃到不高兴,不以为意地道:“夫人,糖蒸酥酪宛平也有,我知道哪家的好吃,回去让陆随再赶车去买,今日定叫您吃上。”
荣茵从回忆里清醒,问他:“你怎么知道?”
陆听澜的近侍荣茵认识的不多,但玄夜可以说是其中话最少的一个,给人感觉比较沉稳木讷,没想到此刻也会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七老爷还未中举的时候时常带着小的出府骑马闲逛,遇到胡同口都要往里去,什么吃的玩的都尝试遍了。您要是问七老爷,他肯定记得比我还清楚,他记忆力一向好,过目不忘。”
听起来实在不像是陆听澜会做的事,那会儿他应该刚回到京城还未参加科举,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1]趾高气昂的时候。荣茵饶有兴致地看着玄夜,等他说出更多,玄夜却自知失言,闭嘴不肯再说。七老爷如今权势滔天,年轻时做的混账事儿可不希望被人提起,尤其是在夫人面前。
被玄夜一打岔,荣茵就忘了糖蒸酥酪的事,一行人径直往宝泉局的铺子去了。
到了铺子苏槐出来迎接,他看向后面的陆随和玄夜,两人穿着窄袖长衫,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不像是普通的小厮。他面色一滞,旋即又笑起来,抬手往楼上请:“小的已命人在楼上备好了茶水点心,烦请两位护卫大人移步去楼上喝茶。”
陆随拱手:“多谢苏掌柜好意,七老爷吩咐过我等不得离开夫人半步,喝茶就免了,我们在屋外候着就是。”
荣茵本来就不太想让陆听澜知道这件事,她对陆随道:“在铺子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四周都是伙计,再者我与苏先生对账少说要一两个时辰,你们还是去二楼喝茶等吧。”
陆随与玄夜对视一眼,这铺子是荣茵的嫁妆,七老爷都不便过问,他们更不好知道许多,想着还有暗卫在,就识趣地退下了。荣茵和苏槐则到后院说话,琴书在门口守着。
荣茵低声问苏槐:“我方才瞧你神色有异,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槐叹息一声,他早猜到东家出门陆阁老会派人跟着,但没想到来的会是自己的贴身护卫,足以见得陆阁老对东家的看重,可就是这样事情才不好办。他犹豫半晌:“东家,有人恭候你多时。”
“谁?”
宝泉局的的铺子是一个两层的四方小院,前面临街是卖绸缎的铺面,中间是用来采光的天井,后面一排则是三间大正房,苏槐留了里面的一间来当做他和荣茵谈话的密室,平时无人敢靠近。
两人站在廊下说话,苏槐愧疚难当:“荣二爷几次避着人登了齐府的门,小的觉得可疑就悄悄查了齐元亨,不料行事不周竟被他察觉并派人抓住了……齐少卿知道后放了小的,叫小的务必约您出来,否则性命难保。槐三尺微命,本死不足惜,可家中老母尚在人世,实不忍心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才听从他,欺骗了东家,请东家责罚!”
苏槐作揖,深深地弯下腰去,荣茵不发话他就不敢起身,许久之后他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开春后温度渐渐升高,檐上的冰雪在慢慢融化,雪水顺着倾斜的屋檐滴落在天井中的云纹石缸里,叮叮咚咚,水波荡漾。荣茵垂眼看着良久都没有说话,这一生她经历的不堪之事太多,被下人背叛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在意的是琴心知不知情。
苏槐似猜出她心中所想,继续说:“琴心什么都不知道,是小的叫她跟您这么说的,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心眼,小的说了她就信,不曾起疑。齐少卿说他手里有您要的东西,东家见见也无妨,我观他并不是齐元亨之流。您放心,早在您来之前他就已经等在这里了,还是从后门进的,无人看见,陆阁老的护卫不会知道的。”
“你带我过去吧。”荣茵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密室门外,齐天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这些事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荣茵无奈,回头对着苏槐道:“把门打开,你就在门外候着,不许走远。”
齐天扬坐在屏风后面吃茶,见荣茵迈过门槛笑了,端起手边的青瓷小碗递给她:“糖蒸酥酪还记得吗?你以前最爱吃的。”
掌柜娘子的话又响在了耳边,荣茵闭了闭眼,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坐在了离他最远的罗汉床上:“那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你叫苏槐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上次在梅园你就说过知道我在查泰兴商行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齐天扬看着手里的青瓷小碗,想起以前自己骗荣茵说没有买到糖蒸酥酪的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侧坐着对他,赌气不跟他说话,然后他就会变法术似的拿出来,再去看她一脸惊喜的样子。今日他一早就到糕点铺子门口去守着了,怕冷了有膻味,他甚至烧了一个暖炉在碗底下温着,她却不喜欢吃了。
他收回手勾起唇角凉凉地笑了笑,将青瓷小碗放又回高几上。“你以为荣清与荣二叔的事是我故意说出来让苏槐骗你的?”
荣茵问他:“你有什么证据?”
齐天扬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扔到她面前的烷桌上:“荣清用泰兴商行的银子贿赂上级官员,这上面一笔笔全记下了。”
记账本的人是个心思缜密的,而且对荣清的行程了如指掌,银子什么时候送的,送了多少,送给谁都记得清清楚楚。越往后翻,荣茵的心就越觉得冰冷,甚至往外冒凉气,散到四肢百骸,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会这么大胆,草草扫过,就被上面触目惊心的数额吓到,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比她预想的还要坏,哥哥是怎么敢的,她该怎么救他?
齐天扬接着说道:“不止贿赂官员,这么多年,泰兴商行的收成有一小部分都进了荣清的私库,在另一个账本上。”
他停顿了一瞬,这些银子或许是荣江害死荣川后,心怀愧疚为了赎罪才偷偷分给荣清的,荣清一开始确实对泰兴商行的内情不知情,可尝过几次甜头后,他也开始肆无忌惮了。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可去年荣茵与陆听澜定亲之后,荣江为了保护自己将来不被清算,给自己增加筹码将此事透露出来,被严党的人知道,将计就计。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知道泰兴商行背后……”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齐天扬不可能轻易得到,除非他,荣茵心里头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因为我父亲也在为泰兴商行背后的那个官员做事。”齐天扬抬头回望她,晦涩难懂的情绪从眼里流淌出来,手握紧了又放,放了又紧握。
荣茵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个官员是谁,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猜到了?”齐天扬苦笑。
荣茵苍白着脸点头:“你从翰林院编修一跃升迁至大理寺少卿,现下又是严首辅面前的红人,再加上齐伯父这些年与杨大人关系亲近,这并不难猜。”
她现在心里只剩下了恐惧,她明白,账本记得如此详细,明显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哥哥不过一个六品官,根本不值得花费这么大的心思,他们的真正目标是陆听澜。
“他们要怎么对付七爷?你告诉我实话。”
齐天扬没想到她连这个也猜到了,怕她担心受怕,忙道:“你别担心,荣清的事不算什么大事,陆听澜又行事缜密,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严怀山现在暂且还对付不了他。”
荣茵怎么会听不出齐天扬在宽慰自己,哥哥现在明面上就是七爷的人,他犯事七爷难辞其咎,他们肯定会借题发挥的。当今圣上最痛恨贪污受贿,自他登基以来,凡官商勾结贪污受贿者,轻则杀头重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当年的王之行和吴守敬不就是这样死的么。
所以自己嫁给他还是连累他了。
“你冷静一点,不要胡思乱想。”齐天扬一眼就看出她在自责,伸出手想揉揉她紧锁的眉头,在快要触碰到时却又收了回来。
[1]李白,唐,《侠客行》
第93章 疑虑疑虑
齐天扬叹了口气,本来没想说出实情吓她的,可是苏槐已经暴露了,别人早晚会查到她头上,得让她有所防范才行。他开口劝道:“苏槐不能再用,你最好让苏槐回苏州去,再也不要与他联系。”
“可是他们不会放过七爷的,是不是?”荣茵怛然失色,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道,“还有办法的,只要找到证据证明严怀山是幕后主使就行了,泰兴商行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用去了哪儿,这么多年不是小数目,肯定还有账本的,我去找二叔问个清楚。”
事不宜迟,她站起身就朝门外走,却被齐天扬快一步拦住:“你能做什么,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荣二叔能当泰兴商行的掌柜,他早已是严党的人了,他就是一枚棋子,你去问只会打草惊蛇。”整个内阁能与严怀山抗衡的只有陆听澜,严怀山拉拢他不成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是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他的。
荣茵顿在原地,也知道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七爷没有弱点,他们就为七爷造了一个弱点,既然敢以荣清为突破口,肯定早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一个泰兴商行算什么,他们还能成立十个百个。现在泰兴商行明面上就只有二叔一人在经营,到时事发,就是荣府出来承担罪责,二叔和哥哥更是首当其冲,就算还有账本,那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到的,更不可能在二叔手里。
荣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怒目瞪他,“多谢齐少卿将事情真相告知与我,至于我要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齐少卿还是赶紧走吧,当心被首辅大人知晓,误会你通风报信,而毁了锦绣前程。”
齐天扬看她横眉冷对的模样,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神色凄楚:“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名利什么都不要了?”是,他是在官场汲汲营营了,他是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权利脚下了,可那是因为……
齐天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很想告诉她荣川当年死亡的真相,可又惧怕看到她厌恶、憎恨的眼神。再等等,他告诉自己,等他拿到证据,能祈求她原谅的时候,再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阿茵,你该是知道我的,我宁愿一介布衣,躬耕于畴,也不愿为虎作伥。”
荣茵记得以前齐天扬曾与哥哥争论过读书目的所在,哥哥说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为皇上分忧,他却认为要以天下百姓为先,若高中有了一官半职在身,当庇天下寒士。他的抱负,从来不是功名利禄。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荣茵低下头,平稳了情绪,“无论怎样,我都要试一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和七爷有事而什么都不做。”
“我知道,但你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此时更不可轻举妄动。这件事交给我,如今严党的人对我的防备在慢慢减少,我很快就能拿到证据了。”
荣茵直到回到踏雪居,脑子里都还在想着齐天扬说的这句话,他去年就去了大理寺,那时候就开始布局了,他为什么要背叛齐伯父?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内情,可不管怎么追问,他就是不肯说,只道拿到证据后自会告诉她。丫鬟都被打发出去,她坐在小榻上一整日没有再动弹,胸口闷得慌,一下午都无法安宁,塞满了不好的预感。
陆听澜踏进院里时,天将黑未黑,他走到二进院见屋里没亮灯,以为荣茵去松香院给陆老夫人请安了,随口问道在廊下候着的琴墨:“夫人还未回来?”
琴墨的家人在陆府位于京郊的庄子上做事,她早晨去庄子上探望了生病的母亲,只比陆听澜早回来一炷香的时间,但她知道今日荣茵要去铺子上查账的事。每次陈氏查账都是要对上好几日的,各庄子的庄头就住在前院的西厢房,府里人都知道,她想了想回道:“夫人去铺子上查账了,应该会回来得晚些。”
荣茵陪嫁铺子离得近的都在大兴,陆听澜微皱起眉,怎么没人跟他说过这事?
他掀帘进屋,穿过板壁要去净室换常服,就看到小榻上坐着一个黑影,仔细一瞧,竟是荣茵,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自己进来了都没发觉。
窗外余光覆在她莹白的脸上,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陆听澜的眉皱得更深了,摸黑走到圆桌边点亮烛台:“你怎么了?天黑也不叫丫鬟点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荣茵没听见,仍是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又说了一遍,不想她却吓了一跳,回过神一脸惊慌,看见是他松了口气,用手抚了抚胸口:“您回来了。”
“嗯。”陆听澜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手探向她的脖颈。
“您做什么?”荣茵一愣,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衣襟。陆听澜表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的拒绝,解开她斗篷的系带:“屋里还烧着地龙,这样不热吗?”
荣茵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回来这么久竟忘了脱掉斗篷,难怪先前闷得慌。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陆听澜脱去斗篷,又去拉她的手。荣茵却突然想起忘记吩咐陈妈妈准备晚膳了,急得去推他:“您先让我起来,晚膳还没安排呢。”
陆听澜稍一用力,荣茵又跌回了他的腿上,她有些不好意思:“您不饿吗?”槅扇外的天都黑了。
“我早上走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这段时日他很忙,回来会很晚,怕荣茵饿着肚子等他,早上出门的时
候就吩咐陈妈妈每日将晚膳按时做好送来,盯着她先吃。
陆听澜摸摸她的脸,无声地叹息。严怀山似乎不打算容忍他了,最近的小动作很多,户部削减各部预算的奏折的被他一力压了下来,今早顾辞简还被御史参了一本,明摆着想除去他在兵部安插的势力。
很快陈妈妈将晚膳端了上来,两人移步到西次间。荣茵明显的心不在焉,平日里喜欢吃的酥骨鱼一口没动,不喜欢的槽黄芽却连吃了好几筷。
陆听澜夹了一块酥骨鱼放在她盘子里,出声问:“宝泉局的铺子收益怎么样?”
“您说什么?”荣茵抬起头看他,囫囵咽了嘴里的槽黄芽,然后哦了一声,有些心虚地道:“您知道我白日去查账了吧,铺子收益还行,苏先生将铺子改为绸缎庄后,生意比以前好了不少。”
不是铺子上的事,那还能因为什么?陆听澜笑着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吃过饭,就去了前一进的院子。之前为了方便陈冲陆随他们向陆听澜禀报事情,荣茵把一进院的厢房腾了出来,当作他在踏雪居的书房。
陈冲端了盘饺子坐在次间里吃,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七老爷忙放下盘子行礼。陆听澜没有进门,站在廊下盯着院子里的西府海棠,道:“去找陆随问问白日里夫人去铺子上的事。”
陈冲应诺,又见他闭了闭眼,迟疑了许久。陈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院子里点了灯笼,能看清西府海棠刚冒出的新芽,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鸟儿立在枝头啁啾。
“……还有盯着齐天扬的人,一并问了。”陆听澜的声音冷了下来。
陈冲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陆听澜的侧脸陷在阴影里,十分冷淡。他心中一凛,立即去了致知院。
荣茵从净房出来,坐在梳妆镜前擦香膏,从铜镜里她看到陆听澜坐在后边的小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佛经看得很认真。
她在犹豫要不要先将哥哥与泰兴商行的事告诉他,今日要不是齐天扬提起,她还不知道哥哥能去詹事府是因为他,当初还以为是郑大人的关系,可是这样他跟哥哥更难撇清了。荣茵抿抿唇,算了,还是等齐天扬拿到证据再告诉七爷吧,他说过要不了多久的。
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荣茵擦完香膏又拿起檀木梳梳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竟与镜子里陆听澜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不知何时他已经放下了佛经,正不错眼地盯着她,表情很奇怪,像是打量,又像审视。
荣茵心头一跳,回头看他,期期艾艾地叫了声:“七爷?”
陆听澜已经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神情,向她伸出手,荣茵走过去,果然又被他拉进了怀里。他轻嗅着她的发膏香气,低声问:“今日出去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
荣茵还在想他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心里有丝不舒服的感觉,闻言想了想,勉强笑着道:“我今日才知您以前也会打马游街,玄夜说京城里就没有您不知道的地儿。”
陆听澜笑了笑:“阿茵,现在我再怎么位高权重,归根究底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荣茵身子一僵,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他很快又接着道:“不止如此,我还去过赌坊。”
这倒是让荣茵惊讶了,她好奇地问他:“您也会赌钱吗,赢了还是输了?”
陆听澜将她搂紧,贴着她的耳朵缓缓说道:“赌坊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若一身贵气,就会联手骗你的银子……”
两人亲密地搂着说话,窗外下起了雨,今年春天雨水好像格外的多,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场。淅淅沥沥中忽听得帘外传来琴墨的说话声:“陈护卫,您这么晚来有事吗?”
陈冲的声音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好像在说:“琴墨姑娘,劳烦通传一声,我有事找七爷禀告。”
第94章 信任信任
陆听澜很有耐心,他小时候也不是那种安静的性子,做过不少出格的事,他把记忆深刻的都捡出来说了。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荣茵心想,他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寥寥几句就能将故事说得生动,以后要是不做官了,去当说书先生肯定也能养活自己。困意涌上来,荣茵的头蹭了蹭,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慢慢闭上眼睛。
“……我第一次偷喝酒的时候才十二岁,那年祖父带我去川蜀拜访他的同窗,我趁他们喝醉了偷偷抿了口,只觉辣嗓子,不明白为什么世人要称它为琼浆玉露,没想到一口就醉了,第二日傍晚才醒过来,把祖父都吓着了。”陆听澜说话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荣茵枕在他胳膊上已经睡着了,眼睑紧闭呼吸平稳。他看着她的脸沉思许久,最后轻叹口气,将她抱到拔步床上,放下幔帐才走了出去。
陈冲站在桌案前,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淌,一旁的暗一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觉得后背发凉,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说话。
雨势渐渐变大,拍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噼啪啪,急切而焦躁。陆听澜的脸色很平静,周身却散发着阴沉而冰冷的气息,静静地等着,厢房里诡异的安静。
冷汗流到鬓角,陈冲却不敢去擦,他动了动紧绷的腮帮,眼睛盯着地面:“夫人不许人跟着,陆随和玄夜就等在外面的铺子喝茶,暗卫说只看到夫人和她的账房先生苏槐进了后院谈话,琴书也在,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出。不过……暗一跟着齐天扬,今日一早在宝泉局附近把人跟丢了。”
“小的一直盯着齐天扬,他与夫人并没什么往来,苏槐年前不慎被齐元亨抓住了,还是他出手救的,小的猜测他应以此要挟了苏槐。”暗一说得断断续续,他也被这样的事情吓着了。他跟丢人后,在宝泉局附近找了许久,没再找到就先回了陆府,先前陈冲寻他问的时候,两相对了一下,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今日,他原以为齐天扬是去见严党的人。
陆听澜没说话,他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齐天扬这段时日与荣清走得很近,今日多半与荣清的事有关。”
等他说完,厢房里又安静下来,两人都不敢抬头,长久的静默。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透过窗缝、门缝钻了进来,屋内烛火摇曳,明明暗暗。突然,“啪”的一声窗牖被风吹开弹到了墙上,厢房立时陷入了黑暗。
几道银光闪过,远处雷声阵阵,陆听澜忽地站了起来,陈冲终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到他一脸的淡漠。
陆听澜走到门边,暗一叫住了他:“荣清近日打着您的名号与严党的人来往甚密,需要不需要出手敲打他一下?”
“不用,也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陆听澜毫无感情地道。
暗一又硬着头皮问:“今日齐天扬已经发现了我的踪迹,并设法甩开了我,您看还需要继续盯着吗?”
“换个人继续盯着……今日的事以后都不准再提。”陆听澜说完抬脚出了门。
他回到内室,果然看到荣茵被雷声惊到,躺在褥子里不安地皱眉。他脱鞋上了床,从身后拥着她,阵阵温暖从她身上传过来。
荣茵动了动转身抱住他,半梦半醒间,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凉意,拉起被子盖到他身上,含糊地问:“您踢被子了?”
陆听澜嗯了声,知道她还没醒,柔声道:“睡吧,我在。”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很快,她又睡熟了。
大雨来得急也去得快,这会儿只剩悉悉索索的声响了,陆听澜闭着眼睛,想起在温泉庄子时荣茵哭着让自己相信她的话,也答应过他不再见齐天扬的事。他的呼吸不自觉加重,仿佛听见了身体里血液反复冲刷的声音,胸口似堵着什么,叫嚣着要冲出来。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愤怒就
会失去理智,或许今日的事真的是齐天扬要挟苏槐做的,她并不知情,也不是商量好了特地去私会。
他既承诺过要信任她,就应该做到,夫妻之间,容不得半点猜忌。
第二天起床,院子里落了一地西府海棠的枝叶,陈年妈妈替荣茵布菜:“昨夜下了好大的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跟夏天下似的,今年春天也太反常了些。”
荣茵朝窗外瞅了眼,一名仆妇用芦苇制的扫帚将落叶扫到一旁堆了起来,新芽嫩绿的颜色很亮眼。她不记得自己半夜醒过的事,好像跟七爷在一起后,她睡得越来越好了。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陈妈妈又道:“今儿请安有的热闹了。”她见荣茵迷茫地望过来,立即道:“您忘了,小将军五月里头就要与李小姐成婚,喜春阁早忙开了,如今将军府没有长辈,一切全靠五夫人操持,前几日去下聘还是五老爷与三老爷去的。”
荣茵却想起了那个瘦马的事,到最后张潇还是没拧过,陆听潭将母子接进府后安排在了喜春阁后面的小院子里。听说瘦马挺着大肚子来请安时,张潇连面都不曾露。
松香院果然很热闹,荣茵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在讨论筵席该做什么席面了。陆老夫人拉荣茵坐到炕上:“虽然二月了,但也还冷着,你怎么不多穿些?”
“母亲,我穿得多呢,有陈妈妈盯着我,您还不放心吗?”荣茵笑着回了,她穿的是丝绵夹袄,出门还会披斗篷拿手炉,怎么也不会冷,陆老夫人不过是心疼她。
陆老夫人大声笑出来,又指了指张潇:“你也一起听听你五嫂嫂怎么操办筵席的,这大手笔就是取王公贵女也使得。”
张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就当母亲是夸我了,您不知道,李大人就这一个嫡女,平日里宠着爱着,娇贵得很,我也不能敷衍了,又不是姨娘通房的,能随意打发。”
张潇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是故意说给荣茵听的,让她知道,就算荣荨是她的妹妹,也什么用都没有,妾就是妾,她可不会看在谁的面子就优待了。说完还看了荣茵一眼,她正偏过头与赵氏说话,眉眼弯弯,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说完席面,又说起了迎亲的人选,陆老夫人说了,张昂的父亲镇守边关不能回来,陆府会协助张潇把亲事办好,让她需要什么直接说出来。
张潇笑了笑:“多谢母亲,如今阿弟虽然身为三千营的副将,但他与之前在五城兵马司的同僚也还有往来,他说了,迎亲的人就从兵马司和三千营的兄弟里选,让我不要操这份心。”
陆老夫人点头:“小将军倒是比以前沉稳了不少。”
正说着陈妈妈快步走了进来,低声在荣茵耳边说了句什么。荣茵惊讶地看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确定是真的后立即向陆老夫人请辞告退。
琴书在屋外等着她们,方才是她来传话的。等离松香院的院门远些了,荣茵才问她;“四妹妹和谁来的?”
琴书边走边道:“四小姐带着彩莲姐姐和婆子来的,现下在东稍间等您呢。”
荣茵一顿,她方才下意识还以为,随后自嘲一笑,又问:“没有说因为什么事吗?”
琴书摇头:“四小姐只说了来看看您。”
荣茵听了就更觉得奇怪,将军府离陆府可不近,来这一趟不可能只为了看她。算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东稍间的墙角摆了幅松鹤同春的地屏,荣荨只一眼就认出这是出自荣茵手的苏绣,站在地屏前细细欣赏。“四妹妹。”身后传来喊声,她回头,荣茵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她转过身,眼角氤氲出一滴泪来,轻声叫道:“三姐姐。”
荣茵握住她的手,有些不敢相认,荣荨比上次见到更消瘦了,人也长高了些,看起来明显超过自己了,才惊觉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忍不住心酸:“你怎么想着今日过来?也不提前写封拜帖,好让我准备准备。”
荣荨掏出手帕来擦眼泪:“瞧我,许久没见三姐姐高兴得都哭了,你可别笑话我。”
“怎会。”荣茵让荣荨坐下,烷桌上丫鬟已经上了盏六安瓜片,她开口唤琴书进来:“撤下去,换杏仁茶进来。”
荣荨破涕为笑:“三姐姐还记得我爱喝这个呢,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说起这个,荣茵却觉得愧疚,小时候她和荣蕴没少欺负荣荨,自责地道:“以前不懂事,每次都抢你的杏仁茶吃,总算有机会给你补上了,你若怨我,我再给你赔个不是。”
她装模作样地学着男子作揖,荣荨哭笑不得去扶她:“不怨,不怨,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你也坐下,我们好好说说话。”
两人之间,比出嫁前更亲近了几分。
说了一会儿,荣茵便要叫陈妈妈进来安排晌午饭,她看着荣荨:“我见你都瘦了,在将军府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你想吃什么我安排厨娘去做,这次你在陆府多待几天,宛平好玩的地方可多了,我带你去逛逛。”
荣荨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她拉住荣茵的手:“别忙活了,我今日还要赶回去的。”犹豫几番,还是问出了口:“三姐姐,陆大人对你好吗?”
荣茵意外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荣荨还没放下,她郑重地点头:“四妹妹,七爷对我很好,我很高兴自己能嫁给他。”与七爷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庆幸。
第95章 离开离开
陈妈妈进来,手里拿了两个红铜手炉,一个递给彩莲,一个亲自放到荣茵手里:“您说话时握着,手就不冷了。”
荣茵笑笑:“屋里烧了炕,窗牖也关着吹不到冷风,怎么会冷。”
“太夫人今早才嘱咐了奴婢不能让您受凉。”陈妈妈放好,说了晌午饭的安排,“七老爷的管事又送了几尾新鲜的鲋鱼来,正是抱子的时候,肉质紧实口感鲜甜,用来清蒸最好。”
荣茵一脸无奈:“他怎又送来了,上次不过是随口提了句味道好,倒叫他记在心里了,留着多孵几条小鱼苗,等到秋天收获大鱼,这样不好么。”
陈妈妈也笑了,下人都知道七老爷宠爱夫人,得了什么好的都往踏雪居送。“只要您喜欢吃的,再难都有人想方设法去弄,温泉庄子今早还送来了几筐新鲜的叶子菜,您要是不想吃清蒸鱼,吊了高汤用来吃锅子如何?”
也是许久没吃锅子了,荣茵想了想觉得不错,又询问荣荨,加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杏仁茶做好了,琴书端进来放在荣荨的右手边,荣荨听着荣茵和陈妈妈的对话,目不转睛地看着荣茵。她穿着烟霞色的宝相花夹袄,头上只插了富贵双喜的步摇,耳垂上戴的红翡翠滴珠耳坠足足有指甲大,莹润无瑕。整个人打扮得简素,却件件价值不菲。
还有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人,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快速打量了琴书一眼,一身簇新的比甲,簪了几朵珠花,一举一动比在荣府时稳重了不少,看起来很体面。踏雪居就更不用说了,院子十步一景,每个月洞门都有下人守着,光是东稍间里摆放的东西,拿到外面也是贵重的,看来陆七爷真的将荣茵照顾得很好。
在外面听着别人说陆七爷如何宠爱她,都及不上亲眼一见,她再也不是那个被关在栖梧堂的荣三小姐了。
荣荨想得出神,眼泪不知不觉又滚落脸颊,她过得好便好,自己也能安心了,不用再惦记当初是不是害了她。
荣茵和陈妈妈说完,回头去看荣荨:“母亲每日晌午后都要睡一会儿,等她睡醒了我再带你去拜见,她老人家待人和善,尤其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看见你定会高兴……你怎地又哭了?”
荣茵看到荣荨哭红的眼眶,呆了一瞬,急忙给她擦眼泪,故作凶狠地道:“四妹妹是怎的了,一见我就哭,再这样下次可不许你登门了。”
荣荨笑着摇摇头,自己擦了,问道:“你上次回荣府见着华哥儿了吗?他长大了没有,有没有问起我?”
荣茵上次回去还是大年初二出嫁女回娘家的时候,她和荣蕴都回去了,荣荨当时派丫鬟去送的年礼,说是着凉卧了床,等好了再回去。而荣江和王氏竟也没问她可吃了药,大夫怎么说,随意打发走了丫鬟。
至于华哥儿,他现在只把二婶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把荣蕴当成亲姐姐,连荣荨是谁都不知道。
“不止高了还壮实了不少,二叔请了先生给他开蒙,现在已经
会背《三字经》了。“荣茵顿了顿,没有将荣江又纳了妾室的事说出来,毕竟兰姨娘去世还不到一年。
荣荨听了却觉得难过,兰姨娘死前都还心心念念的华哥儿已经不记得她了,他那么小,说不定连自己也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
她释然地笑了笑,定定地看着荣茵:“三姐姐,阿荨此番前来,是有事想拜托你。”
荣茵今日听到荣荨来的消息就感觉奇怪,方才跟她交谈也疑惑不安,此刻更是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你说。”
“……我还没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呢,我想出去看看,去哪里都可以,也许这辈子都不再回来了。”
她的神情不似玩笑,荣茵不敢置信,她那么难才进了将军府,如愿以偿不该心满意足吗?怎么说走就要走了?
荣荨看出荣茵在想什么,黯然地垂下眼,似自嘲又似挖苦:“处心积虑得来的东西,总不会长久。”
荣茵听完怔了很久,她至今还记得几次遇见小将军时,荣荨那害羞又忍不住偷看的眼神,尝试着问道:“你可是因着小将军要娶妻的事?”
“若真是因为这件事当初我就不会以妾室之名入将军府。”荣荨苦笑着摇头,“三姐姐,你别问了,这个决定我想了很长时间,我不会后悔的,就是后悔也回不了头。”
荣荨的语气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荣茵看着她消瘦的面颊,知道她在将军府应该过得不好,又想起今早在松香院张潇说的那些话,她那么看重门第的人,肯定不会将荣荨放在眼里,等李小姐过了门,荣荨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她叹了口气:“可是小将军不会同意的,没有放妾书官府的人随时都能抓你。”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荣荨抓住她的手,恳切道:“我身边没有能用的人,三姐姐,只有你能帮我了。”
……
天刚擦黑,陆听澜从乾清宫出来,太监总管李若兴举着灯笼替他照明,低声道:“这次证据确凿,严党的人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皇上就是想包庇都找不到口子,陆大人可要多体谅皇上的难处啊。”
“我都明白,公公请回,不必相送。”陆听澜接过灯笼,才下了汉白玉石的台阶,就看到等着被皇上召见的严怀山,绯色官服外披了件灰鼠皮的大氅,狭长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待他走近笑着道:“肃之这么晚还为皇上分忧,不愧为皇上倚赖的肱股之臣。”
陆听澜微微一笑:“首辅大人说笑了,户部差事出了纰漏,皇上留我下来训斥罢了。”
“哦?”严怀山笑了笑,“老夫倒是有所耳闻,高乾也太不当心了些,税银核算出了亏空竟然不及时上报,还想着拆东墙补西墙,皇上仁慈,只是降了他的职,就怕再有下次直接杀头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若兴朝着二人走来,尖声道:“皇上召严大人进殿问话。”
陆听澜拱手告别:“首辅大人说的是,我定亲口转述与他。”
“肃之。”严怀山出声叫住他,“迷途知返方是康庄大道,你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啊,你知道的,老夫一直以来都极为看好你。”
陆听澜回头看了他一眼:“多谢首辅大人提醒。”再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沉了下来,高乾的事提醒了他,户部里有严怀山的人,他没料到严怀山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手伸进户部。
他走出宫墙,冯征明已经在那儿等着了,看到他没有一丝笑意的脸心头一跳,忙问:“高乾的事连累到你了?”
陆听澜缓慢地摇头,将方才严怀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奶奶的这老匹夫,尽喜欢玩下三滥的手段威胁人。你用不着这么看我,再好的涵养碰到他都忍不住骂娘。”冯征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气愤道:“那你能猜出他安插的人是谁吗?把他揪出来,咱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听澜默了默:“猜到是谁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枚棋子的作用就是陷害高乾,我们该想想下一个他们要对谁下手。”
“你是说……”
迎面走来几名宫人,冯征明止住了话头,直到两人走到宫外的马车旁,才再次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陆听澜看着远处缓缓关上的宫门,宫墙之上黔黑厚重的云层里偶尔闪过几道闪电,风雨欲来,这个春天,好像一直在下雨。他淡淡地道:“前有顾辞简,后是高乾,严怀山这是要一步步瓦解大皇子身边的力量,只是动作未免太急躁了些,漏洞百出,完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你猜是为何?”
冯征明沉思片刻,立即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说皇上……不对呀,你不是才在乾清宫见着皇上了吗?他脸色如何?说话中气可足?”
“置了道屏风,我离得远看不真切,但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太医院有严怀山的人,他比我们更清楚,观他行事便可窥探一二。”陆听澜道。
冯征明声音愈发低了:“可要叫大皇子出宫详问?”
“不可。”陆听澜沉吟了会儿,“多事之秋,大皇子最好守在皇上身边,若是有事,他会设法联系我们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才各自上了马车回府。
荣荨拜见了陆老夫人就走了,她走后荣茵思索了许久,要离开京城,就需要银子、路引和证明身份的文书,银子简单,路引和文书却必须经过官府,苏槐是弄不到的。而且昨日齐天扬说过之后,她已经决定让苏槐带着琴心回苏州祖宅了,只是琴心刚有身孕,不能长途奔波,得等三个月以后。还有那铺子是父亲留给她的,她不能也舍不得卖掉。
可是除了苏槐,她身边能用的人也不剩谁了,表哥之前送来的还有一个郝掌柜,他看铺子倒是还行,就是做这些也是无能为力的。
当然,她还可以向七爷求助,想必荣荨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她不知道荣荨这么做对不对,要是以后她后悔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