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算计算计
陆听澜从内阁出来时雪还在下,屋顶黄色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有内侍在地上清理。陈冲替他披上大氅,马车停在午门外,从这里走过去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走过文渊阁的飞檐斗拱,见孙至诚正站在石栏内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笑着说了句:“孙大人好雅兴。”
孙至诚回了个拱手礼:“天色已晚还下着大雪,陆大人不如在值房将就一晚,何须急着赶回宛平?”
内阁的人理事晚了都会在宫里的值房歇息,陆听澜以前也是这样的,可他如今娶了荣茵,每日无论多晚都要赶回去。他笑了笑:“早晨出门时已答应了夫人要回去陪她用晚膳,陆某就先走了,不打扰大人看雪的兴致。”
他带着陈冲几步就不见了身影,身后的脚印也很快被大雪盖住,二皇子的近身内侍杨进喜在一旁幽幽地道:“想不到陆阁老也是个痴情男儿……对了,首辅大人让你笼络荣清,你打算如何做?”
孙至诚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六品官,哪里值当本官笼络?把他拉下水,拿捏他的把柄不就行了。”他回头对着自己的长随道:“去信给齐元亨,他知道该怎么做。”
陆随早已点燃了车厢中的脚炉手炉,上车后陈冲把脚炉放在陆听澜的脚边,手炉却被拒绝了。他嘿嘿一笑,拿回来自己抱在怀里。
道路难行,马车驶进垂花门天已全黑了,陆听澜瞧了眼梁下悬挂的彩绘莲花座垂花柱,大步向踏雪居走去。及至院门前便见四五名仆妇端着红漆盘次第进了院子,上面皆用罩子盖着。
才到廊下,东稍间的热闹就传到了耳中,似乎是在布置膳食。
“先把炭火烧了。”荣茵掀帘出来,偏头与陈妈妈说话,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正眼看去,立时笑了出来,“您回来了。”再看见他头上和肩上的雪,皱起了眉头:“怎么不撑伞?出门时我不是叮嘱陆随了嘛。”
落后几步的陆随才刚跨进院门,听见这话浑身一激灵,忙不迭地又出去了。守门的小丫鬟没忍住噗呲一笑,陈妈妈闻声望过去,笑骂道:“跑什么,夫人还能吃了你?”
陆听澜低着头,任她拍去自己头上的雪,柔声问道:“安排了什么晚膳,这么热闹。”
“今日庄子上送来了新鲜的鹿肉,我叫厨房片了,用来吃锅子正好,您觉得怎么样?”头上的清理干净,荣茵就拉着他进了内室,脱下他的大氅让陈妈妈拿出去抖落。
待要离开,胳臂却被拉住,她惊诧地抬眸,迎上陆听澜灼灼的目光,下一瞬,就被扯进了他的怀里。
“又是秦方送来的?”
“怎会,香河那么远,他来一趟不容易,是府上的庄子,每房都有。”荣茵说清,暗忖他语气中的不满从何而来,怎么也想不明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有什么龃龉。
“嗯。”陆听澜轻轻地应了,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荣茵身上很暖和,抱着她,一天的疲惫全都消失不见。
静静地抱了会儿,荣茵听到陈妈妈抖落大氅的簇簇声,然后是琴墨将已烧红的炭火放进铜盆里的哐当声响,抬手推了推面前的人:“七爷,该吃晚膳了。”
“饿了?”陆听澜拉起她的手低头亲在手背,“以后晚了就别等我了。”
两人进到东稍间坐下,铜锅里奶白的高汤翻滚,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
陆听澜拿起公筷涮了几片鹿肉放进荣茵碗里:“快吃吧,不是饿了?”
新鲜的鹿肉做锅子果真很好吃,荣茵胃口大开,连吃了好几块肉,偶尔抬头和陆听澜说两句,他听得也很认真。
吃罢两人回了内室,荣茵端起香茶喝了口,想起今日请安陆老夫人的安排,说道:“我今日才知道陆府在城外的万寿山有个温泉庄子,母亲说明日要带着我们去住几日,腊八前才回来呢。”
陆听澜从博古架上拿了本书:“母亲每年冬天都会到万寿山泡温泉,你这次随母亲去也好好泡泡,温泉能行气活血,使经络疏通、气血流畅。”
“您不去吗?”听他的意思不像是要同行的样子,荣茵不由问道。
陆听澜笑了,走过去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发:“你很想我一起去?”
“……我就是问问。”荣茵否认,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那么忙,哪有时间呢,只是听陆老夫人那么说,还以为大家都去。
陆听澜轻笑出声,咬了她的耳垂,低语道:“阿茵,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才没有呢,您胡说什么!”荣茵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脸也瞬间升温。
陆听澜看出她口是心非,没继续逗她,而是温和地道:“年终将至,户部和内阁还有许多事未决断,我走不开。你和母亲嫂嫂们在一起别怕,吃亏也别忍着,有我呢。”
谁怕了。荣茵抿抿唇,想推开他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压在了小榻上。荣茵猝不及防,手本能地横在两人胸前,却被他有力地抓住按了耳边,玲珑有致的身子紧紧贴住他的。
“还未洗漱……”她话音未落,唇就被吻住,濡湿滚烫的舌长驱直入。
荣茵躺在他身下,身子难以抑制的变得绵软,好像所有的感官都被蒙蔽,要靠他才能感知周围。陆听澜的心也软得不成样子,他知道荣茵的防备心很重,但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就像方才,她也开始舍不得他了不是么,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门外陆随急急地赶来,看到陈妈妈站在廊下忙作了个揖:“陈妈妈,七老爷可在屋里?劳烦通传一声,有急事找他。”
陈妈妈拿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紧走两步到门帘外,忽听得一声含了泣音的娇吟,紧接着是七老爷低沉的嗓音,满脸为难道:“要不再等等?”
七老爷在房里能做什么呢,肯定不是急事。陆随擦了把额头的汗,愣头愣脑地道:“还是通传一声吧,顾大人和宋国公已到了前院书房。”
“……这。”陈妈妈有点犹豫,也怕耽误了七老爷的正事。
里间的陆听澜早将陆随的话听了个清楚,他抬起头,身下的荣茵衣衫半褪,肚兜带子已经被他扯了下来,露出半痕雪脯。她神情懵懂地看他,似哭似泣,声音却娇媚勾人,一种极致的反差感,风情万种惊心动魄。
他咬牙低咒一声,大声朝外喊道:“叫他们等着!”
夜深人静,偶尔传来几声猫叫,陆听澜推开书房的门,见顾辞简在和冯征明说话,他们中间还坐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斗篷遮住全脸,见他进来低低叫了声:“先生。”
陆听澜深皱眉头,朝顾辞简和冯征明斥道:“胡闹,怎把他带来了。”快速转身将门扉掩上。
黑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贵气但略显稚嫩的脸:“不关二位大人的事,是我硬要来的。”
陆听澜朝他恭敬地道:“大皇子,陆府四周埋伏了不少探子,您此行实在凶险。”说完就要向他行礼,却被他亲手拦了。陆听澜在詹事府任职时,曾教导过大皇子萧祈安几年,二人师生相待,比常人亲厚。
萧祈安满不在乎地道:“先生莫要担心,我扮作宋国公家的小厮进来的。”
一番契阔后,几人复又坐下。陈冲泡了壶庐山云雾端上来,陆听澜
接过喝了两口,开口问:“大皇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萧祈安道:“听说今日早朝父皇提拔张昂进了三千营,而严怀山也没有反对,他为何会错过这次机会?”
陆听澜淡淡地道:“京营的职责是守卫京城和皇上的安危,此前他已经控制了神机营和五军营,皇上断不可能将三千营也放在他手上。他自己也明白,若连三千营也尽收囊中,就太惹得人猜忌了。”
其实现在猜忌他的人也不少,皇上虽然正值壮年,但身子每况愈下,如今严怀山把持朝政,许多政令要通过他才能下达。
冯征明清了清嗓子:“听说皇上昨夜又咳血了?”
萧祈安面色微凝:“是,父皇近日来咳血比以前更加频繁,太医也束手无措。”
顾辞简道:“今早又有大臣催着皇上立储,拥护二皇子的人已蠢蠢欲动了,严怀山是二皇子的外祖父,那些上奏折的人都是得了他的授意。若皇上驾崩,他势必会协助年幼的二皇子登基,由他辅佐及代行天子之政。”
届时萧祈安及皇后都无命苟活,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其实就是在保护萧祈安母子。
萧祈安一拳捶在高几上,额角青筋爆出:“皇弟就算成了天子,也只是严怀山的傀儡,这天下早已不是我萧家人的天下,待时机成熟,严贼定会取而代之。”他又转头望向陆听澜,急切地问:“先生,您早前说已找到了对付严贼的办法,叫我忍耐,可我究竟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陆听澜沉吟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1]严怀山党羽密布,门生众多,排除异己,树置所亲,如果不能将他一击致命,那我等就会被他反扑致死。我去年从江南巡按回来时,曾被人派刺客暗杀……”
在座的人皆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连忙关怀地问道:“可受了伤,怎没听你提起过?”
想起往事,陆听澜面色变得柔和:“内子当时与我同乘一船,事发时替我挡了一箭,舍命救我。”
冯征明恍然大悟,拍掌笑道:“我还当你是见色起意,原来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弟妹真乃女中豪杰。”
[1]三国魏曹冏《六代论》
第82章 忍耐忍耐
萧祈安心中的石头悄然落了地,此前陆听澜力排众议决意要娶荣茵,自己还当他趋炎附势要投奔严怀山,暗中疏离。直至婚后见他仍坚守初心才又待他如初,不过心中始终介怀,今日得知真相,原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站起身向陆听澜作揖,容行郑重:“先生如珩君子,羽衣昱耀,学生自惭形秽。”
顾辞简和冯征明面面相觑,被萧祈安突如其来的自谦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听澜颔首低眉缓缓笑了,扶萧祈安坐下,接着道:“我前脚调查吴守敬的案子,后脚就被暗杀,而且刺客皆来自一个被商人豢养的刺杀组织。”
冯征明蹙起眉宇:“你此前就说过吴守敬是因为调查到泰兴商行而被陷害,泰兴商行背后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严怀山。他私下豢养死侍不知几何,又与武定侯同穿一条裤子,难不成真想兵行险招?”
众人神情惊变,陆听澜冷笑道:“谋朝篡位逆天而行,天下人人唾之,观史书记载,揭竿而起者前呼后应,他还不至于蠢笨如斯,若我没有猜错,他最终目的就是扶持二皇子上位,以首辅之名,行摄政之实。”
顾辞简道:“皇上迟迟不立储,大皇子名正言顺,朝中大臣不少人还在骑墙观望,二皇子也并不是高枕无忧。”
萧祈安一脸沉重:“即便如此,皇弟有他相助也是如虎添翼,我与母后仍命悬一线。先生,我们到底该怎么对付严贼?”
陆听澜提起茶壶将茶杯续满:“八年前王之行倒卖官盐案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月上中天,冯征明叫陈冲另泡一壶浓茶来,抹了把脸说:“可这件案子已经结案了,跟吴守敬的案子一样,想要翻案是不可能了。”
萧祈安一头雾水:“王之行当年是被冤枉的?难怪官兵抄家时,并未找到与失踪官盐相当的白银,就连去向都没有查到,最后随着王之行的自戕不了了之,可这又与严贼有什么关系?”
陆听澜说道:“此前没有把握,所以未向大皇子说明,王之行当年确实是背锅的,这件案子远没有结束。这些年沿海一带的官盐采出来,就有官员暗中倒卖给私盐商,无本万利。这些巨量的白银通过泰兴商行的账面过了明路,再输送给严怀山和各路官员。”
倒卖官盐是死罪,萧祈安激动地道:“太好了!有了这项证据即使不能扳倒严贼,也能重伤他的党羽。”
顾辞简发愁地说:“难就难在找不到证据,没有证据,这一切就只是我们的猜测,杨太傅就是前车之鉴。”
萧祈安迎面被泼凉水,不死心地望向陆听澜:“先生?”
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内里还是孩子心性,隐忍这么多年已是难得。冯征明忙安抚道:“大皇子不必心急,陆七一定会有办法的……陆七,你倒是说句话呐!”
陆听澜叹了口气:“大皇子,顾大人所言非虚,现在还不是与严怀山兵刃相见的时候,您再多忍耐。”
四人秉烛夜谈,直至鸡鸣时分才散。
陆随整理好床铺,过来道:“七老爷,您抓紧时间寐一会儿吧,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去内阁了。”
陆听澜摇头:“你把灯笼点上,我回院子去。”等天亮荣茵就要跟随陆老夫人去温泉庄子,又要好几日不能见她。
荣茵半梦半醒间,看到床头坐着一个黑影,霎时清醒了:“七爷?”
陆听澜“嗯”了一声,俯下身去摸她的脸,黑夜中她的眼睛像两颗琉璃珠子,泛着水润的光泽,柔声道:“吵到你了?”
怎么会,他一点声音都没有。荣茵揉揉眼睛:“您没睡还是起了?昨夜谈了很久吗?”
窗外开始泛白,陆听澜回头看了眼更漏,该去内阁了,此时陆随和陈冲已经在垂花门等着他了。他亲了亲荣茵睡得发热发红的颊腮:“我这就走了,回来那天我去万寿山接你。”又给荣茵掖好被角,“还早,你再睡会儿。”
今日要出发去温泉庄子,陆老夫人就免了各房早晨的请安,实在是有些突然,要去住上好几天,带的东西不算少只能抓紧时间整理。其实也是最近被杨莺时的事耽搁了,不然早该提前几天通知的。
陈妈妈昨日就带着琴书琴墨收拾好了,箱笼已经搬到了马车上,只等到了时辰过去等着大家伙儿就是。
荣茵在院子转了一圈,想了想这次就不带陈妈妈去了,七爷还在府里,叮嘱道:“七爷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记得盯着点儿,还有这几日他若歇在前院书房不回来,就再给他加床褥子,那儿没有地龙……”
陈妈妈一一笑着应了:“夫人放心,奴婢记下了。”
垂花门外,陈
氏和赵氏站在马车旁说话,几房的侄媳侄女都在,看见荣茵过来,陈氏道:“七弟妹来早了,母亲还未来呢。”
赵氏接过话说:“不止母亲,你五嫂也还没来。”
陈氏撇撇嘴:“她身份高贵,排场大,向来都是要别人等她的。”
荣茵笑了笑,一旁乳母怀里的玥姐儿突然哼哼唧唧哭了起来,乳母来回晃悠片刻还是没有哄好,哭声也逐渐变得响亮。陈氏听得烦闷,朝刘氏吼道:“没听见你闺女哭么,还不赶紧抱过来哄了,早就跟你说孩子小不要跟着去,非要凑热闹,一点也没有你大嫂懂事。”
当着小辈的面被斥责,刘氏脖子涨红,不敢反驳嗫嚅着称是,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
赵氏背着众人朝荣茵眨了下眼,荣茵想起陈妈妈说过的,二房庶子陆文瑜这几年仕途走得比长子陆文懿还顺,陈氏心里不好受,在人前总是打压刘氏,给长房做脸。
“你说你儿媳作甚,在府里闷了这许久,谁不想出去散散心。”不远处陆老夫人被杨莺时搀扶着走了过来,隔着老远便听到陈氏斥责的话。
众人又向陆老夫人请安,陈氏笑着道:“母亲,我这不是担心玥姐儿嘛,文瑜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陆老夫人也不看她,逗弄几下玥姐儿,等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才道:“知道你是好心,两个乳母都跟着去,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时管家过来禀告,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赵氏连忙插嘴:“五弟妹还没来呢。”
“她今日要回将军府,不与我们同去,走吧。”陆老夫人说完拉紧了杨莺时的手,“莺时与我同坐,路上好与我解闷。”
陈氏眼睛一转,低头与荣茵说悄悄话:“母亲好像与杨小姐更亲近了呢,果然成了母女情分就不一样了。”
荣茵没接她的话茬,只笑着道:“二嫂上车吧。”
万寿山在京郊东边,山上有不少泉眼,那一片除了皇家别院,就是各大臣家的温泉庄子,陆府的马车一路上就遇到了不少去泡温泉的官眷。
后山上还有个前朝王爷建的个梅园,里面的梅树听说有上万棵,腊月盛放之时云兴霞蔚,如江翻海沸般壮观。前朝覆灭后,被一个江南的儒商买下,在其间建了亭台楼阁和轩榭廊舫,后来进献给了当今圣上。
陆府的庄子在半山腰的位置,从山脚上去只有一条路可走,行至一半时突然被数十辆马车挡住了去路。不一会儿,被拦停的马车越来越多,周围也变得嘈杂。
琴书从前方探路回来:“夫人,是永乐长公主的马车停在了路上,侍卫正在往别院里搬东西呢,得全搬完了才让通行。太夫人在和几位太太说话,让您也过去。”
永乐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姐,前几年驸马死后她就搬到了别院居住,偶尔才回京城的公主府,没想到今天正好遇到了她回来。
荣茵穿好斗篷,又拿了个捧炉在手里才下了马车。走近发现和陆老夫人说话的夫人她没见过,但穿着打扮很是讲究,一看就身份不凡。
陆老夫人招她过去,笑着给那个脸生的妇人介绍:“这位是我家老七今年新娶进门的夫人,大兴荣家的。”随后对荣茵道:“快来见过长公主。”
这位竟然就是永乐长公主!一点儿也不像艾服之年的年纪,荣茵心中一震,连忙行礼:“臣妇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打量了荣茵几眼,点头道:“模样倒是乖巧,之前我还当陆阁老要孤独终老了,谁给他说媒都不愿娶,原来是不合心意。”
“长公主谬赞。”陆老夫人笑得十分开怀,她有正一品的诰命在身,儿子又是当朝阁老,在皇亲贵族前都是被礼遇的。
荣茵退在一旁,安静地听她们说话,心里却在想长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也给七爷做过媒?依稀记得长公主的大女儿年岁同七爷相仿,与定国公世子和离后就一直未再嫁,不会这么巧吧!
正说着话,又有几辆马车靠近。荣茵远远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齐天扬,穿着灰鼠皮的大氅,玉冠束发,脊背挺直,气度清隽。
打头马车上下来的是裴老夫人及她的儿媳,后面则是齐母和几家大臣的家眷。众人几步上前,争先恐后地向长公主行礼。
陆老夫人笑着问道:“老姐儿怎么与几位夫人凑在一起了,这么热闹,真叫人艳羡。”
裴老夫人亲切地挽着陆老夫人的手:“在半路车轱辘陷进泥里,多亏了小齐大人相助,便相携着一起来了。”
第83章 温泉温泉
荣茵有些愣神,齐天扬从小就是如玉君子,对谁都笑得和煦,从没有见他冷脸过。对一个人好就如春风那般,百般迁就与温柔小意,你说什么他都记在心上,想方设法地去做,你若生气,更会放下身段哄你,恨不能摘星星摘月亮。
她曾经最喜欢他身上明朗如暖阳的少年气,在道观那几年,除了母亲和哥哥,他也是她坚持下去的执念。现在却半点也看不到了,青涩完全褪去,眉目疏朗的脸庞只剩下清冷淡漠,与记忆中的温暖少年再也无法重叠。
不应该呀,他如今是首辅大人面前的红人,仕途顺畅,鸿图大展,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刻,怎么看起来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众人行完礼后,长公主好奇地问齐母:“别人家都是儿媳陪着来,怎么你倒是带着小齐大人?本宫记得没错的话,小齐大人早就娶妻了吧。”
齐母笑容一滞,自己一直不满荣蕴怀不上身孕,又无法休妻,看见她就来气,又怎么会带她同来。笑着道:“长公主说笑了,雪天路滑,云廷担心路不好走,护送我过来而已,等下他还要赶回大理寺。至于儿媳,临近年关,府中一切庶务都是她在打理,走不开。”
长公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杨莺时却接过话说道:“真是可惜了,齐夫人的儿媳听说当年才貌也是名动京城的,莺时慕名已久,还以为今日能见上一面呢。”
陆老夫人将她搂紧,宠溺地道:“这有什么,她与你七嫂是一府的姐妹,容貌自然不相上下,你看看你七嫂就行了。”
齐天扬原本在悄然打量荣茵,见她虽然站在角落里,但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应是如意的,心里还舒了口气。闻言看向陆老夫人搂紧杨莺时的手却拧紧了眉,虽然不知道为何陆听澜没有纳妾,但看陆老夫人对杨莺时的热乎劲,似乎比对待荣茵还好。在外人面前都这般不顾荣茵的脸面,在府里恐怕更是冷待了。
她在陆府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那日在小花园竟还对自己说陆听澜对她好,这算哪门子好!
齐天扬的视线太过灼热,荣茵头皮发麻,不自在地动了动,更往角落里去了。
杨莺时一面在听众人说话,暗地里却时刻盯着荣茵,见到她躲闪的动作,忽地想起了什么,眼神在她和齐天扬之间来回地看。
陆府的温泉庄子是老国公在世时治旱有功,皇上赏的,后来陆听澜巡按江南回来当今圣上又赏了一个。两个庄子紧挨在一起,便合成了一个,是以比一般的要大很多,大大小小的汤池加起来就有十七八个。
荣茵住进了“曲水兰亭”,这个小院一直都是陆听澜来泡温泉时住的地方,三间正房后面是用梅树围起来的池子,名叫“兰汤”。
昨日才下了一场大雪,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点点红,落梅铺了满池,白烟缕缕,梅香袅袅。只一眼,荣茵就喜欢上了这里,待琴书伺候她换了衣裳,就忍不住下了汤池。
池水轻轻涌动,温柔地拍打在身上,瞬间融化了周遭的寒意,鼻尖还萦绕着不散的香气。荣茵享受地叹息出声,这日子真是比神仙过得还舒服
琴书笑着替荣茵按摩头皮:“夫人喜欢明天接着泡就是,左右太夫人还要待上好几日呢,不过一次可不能泡太久了,起来时会头晕的。”
“嗯。”荣茵舒服得闭上眼睛。
这次陆老夫人计划在万寿山待五天,前三天里,荣茵白天在陆老夫人的院子里与大家说话,或是去其他夫人的庄子上做客,晚上就回来泡温泉,日子过得很舒心。直到第四天,永乐长公主要在梅园举办宴会,邀请众人都去参加,共赏盛景。
难得一次进梅园的机会,陆老夫人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跟来的人都允了可以去,只在头一天交待了一些做客的规矩。荣茵闻言心里一动,她早就想去梅园看
看了。
第二天,众人就坐着马车去了。
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将众人迎了进去,长公主坐在主位上修剪梅花盆栽,抬头笑着道:“今日是叫大家来看梅花的,都不要拘束了,园子那么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玩得尽兴才好。”
陆老夫人不是第一次进梅园,再加上天冷她也不怎么想动弹,让众人自行散开去逛园子,她则和裴老夫人留在主楼与长公主说话。
今日晨起,京城的大雪已经停了,寒风也没有继续刮。陆听澜没有去内阁,而是让陆随驾着马车去了东宫墙外边的户部官署,十三清吏司已经将各自分省的账目上呈,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定夺。
左侍郎高乾早已等在偏厅,等陆听澜脱了大氅坐下,就迫不及待将账本递了过去:“工部借口疏浚河道足足超支四十万两白银,兵部的军饷,年年无战事却连连增加,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都进了严怀山的口袋。听说礼部尚书周大人明年就要致仕了,接任他的是严怀山的外甥丁茂,这样下去六部只有户部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国库日渐空虚,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丁茂当年就是因为贪墨被贬,这些年在川蜀天高皇帝远不仅费劲了心思搜刮民脂民膏,还因为强抢民女打死了无辜的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却因为有严怀山在,检举他的奏折根本就出不了当地。
“……在世饕餮也不过如此!”户部拨出去的每一两银子,高乾心底都门清,真正用于百姓的少之又少,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生恨。
账本上的红字笔笔触目惊心,陆听澜的手在桌几上敲了敲:“吏部任命文书还未草拟,到时上了内阁应还有回转的余地。”
“有严怀山在,内阁只能听命于他。”高乾苦中作乐,“说起来丁茂回京对川蜀的百姓来说也算好事一桩,至少不用被他鱼肉了。”
陆听澜放下账本:“年初各部的预算用度你分批拨给,有人来问就说是我的意思。”
高乾点头应了,见他要走连忙留他:“您这就要走了?今日我与几位同僚相约去聚德轩吃酒,您也同去才是。”
陆听澜笑了笑:“改日我宴请诸位,今日实不得空。”一旁的陈冲却满头雾水,他不记得今日七爷还有什么事要忙,但还是拿过大氅,给他穿上。
从户部出来,陈冲问道:“七爷,咱们接下来去内阁还是回宛平?”
陆听澜看了眼天色,心情很好地道:“去万寿山接夫人。”他跟荣茵说回来的那日才去接她,今日提前去了,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齐天扬一早就赶到了万寿山,齐母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吃早膳,看到他不免惊讶:“你今日没去大理寺吗?要来接我也不用这么早,等下我还要和杨夫人一道去梅园呢。”
齐天扬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啜了口:“近日大理寺不忙,今日就向王大人告了假。梅园儿子还未去过,也想去看看。”
齐母狐疑地看他:“都是女眷,你去会不会不太好?”
齐天扬握紧手里的茶杯:“您放心,儿子只是去看梅花的,拜见长公主后就避着女眷往人少的地方走,不会冲撞的。”见他坚持,齐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荣茵带着琴书一路向宫人打听,终于在一炷香后找到了离台。琴书双手抱臂:“夫人,梅园那么大,您为什么偏偏要来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怪吓人的。”
离台底部是用石砖垒起的基座,有一人多高,东西两端有台阶可登,平台上则是一个六角凉亭。虽是凉亭,不过四面已经被封住了,只在东面留了扇门。
“人少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些。”荣茵拾阶而上,并没有告诉琴书实话。
传言梅园是前朝王爷为了求娶王妃才修建的,一开始园中除了梅树就只有离台,二人在此定情。后来王妃去世,王爷思念入骨,在此处殉了情。时日一长不知从哪儿传出了离台闹鬼的言论,说得有鼻子有眼,梅园渐渐的就无人敢来。直到后来江南儒商买下梅园,找来大师做法把凉亭封了,后又将整个园子翻新一遍,流言才散去,不过至今离台还是没有人愿意来。
荣茵登上离台,这里的视野很宽阔,能将梅园的大半美景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看到下山的路。荣茵看了片刻,朝凉亭走去,听说月圆夜就是在这里看到了王爷和王妃的鬼魂,一人抚琴一人翩翩起舞。她放轻脚步,透过海棠纹的窗棂,惊讶的发现里面站着一个人影。
走到敞开的门扇前,背对着的人影转过身来,荣茵就看到齐天扬勾起唇角,眼神温柔缱绻:“阿茵,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庆芳楼的夫人太太越聚越多,长公主见状叫人把自己珍藏的茶叶拿出来:“今早宫人新收了梅上雪,用来煮君山银针正好,各位夫人也一起尝尝。”
宫女手脚麻利地燃了风炉,待雪水二沸时,用竹夹搅动投茶,茶香四溢。裴老夫人端着茶碗搁在鼻下深深嗅了,赞叹道:“君山银针清香高长,红梅幽雅神韵,二者搭配在一起……此物只应天上有啊!”
茶汤甫一入口,顿觉神清气爽,只觉浑身经脉都被打通,陆老夫人也忍不住道:“托公主的福,让老身也能品到这等人间绝味。”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附和。这时有宫女进来禀报:“公主,陆阁老来了。”
第84章 梅园梅园
午时刚过,陆听澜赶到温泉庄子,径直入了“曲水兰亭”,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料想荣茵应是在房里歇晌,推门入内,榻上却空无一人。他想了想,又朝正房后的“兰汤”走去,穿过黄花梨花鸟十二扇的折屏,一条杏色襦裙被随意搭在架子上,却不见它的主人。
琴画在用笊篱打捞池子里的落梅,忽见七老爷踏步进来,急忙行礼问安。
“夫人呢?”
……
宫女话音刚落,陆听澜就走了进来,他身为内阁阁老,户部尚书,又是出了名的雍容儒雅,屋子里瞬间安静了,女眷都停止了说话,暗自小心地打量他。
他心里浮起了淡淡的不适,向长公主行礼后就走到了陆老夫人身边。
陆老夫人笑道:“你不是要明日才来嘛,怎么今儿就过来了?”
“事情忙完就来了。”陆听澜不着痕迹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荣茵的身影,于是问道:“母亲,阿茵逛园子去了?”
陆老夫人揶揄地看他:“这才分开几天……”摇摇头又道:“一早就去游园了,你难得有时间,也去看看,都说今年的梅花开得好。”
杨莺时躲在树后亲眼看到荣茵进了凉亭,外面站着小厮昌吉,里面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紧张地一把抓住绿荷的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才说等,机会竟就来了!绿荷比她镇定,急得催促:“小姐,您快去把陆老夫人叫来,当众抓她们个现行,等荣茵被休弃,您还愁嫁不了陆大人嘛!”
杨莺时激动地点头,让绿荷守在原地,自己则一溜烟跑回庆芳楼。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如何才能说服陆老夫人及长公主一群人相信她的话,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荣茵今日过后就会身败名裂,再也没有脸面待在陆府了,到时候她就会成为新的七夫人。
她跑到院门,迎面撞上了告退出来的陆听澜,心里更是兴奋得不行,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竟让七爷这时候来了!她心里一顿,改变了主意。
其实在她第一天见到齐天扬护送齐夫人来万寿山时,心里就有了一个预想,齐天扬是一定会来见荣茵的!所以之前长公主让众人自行去游园时,她就拉着绿荷一直悄悄跟在荣茵的后面。事实也如她想的那样,荣茵果真在和齐天扬幽会,还选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她当场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让陆老夫人带着众人亲眼目睹两人的不知廉耻,然后将荣茵赶出陆府,不过现在她却觉得这样会连累自己。这件事丢的是陆府的颜面,七爷休了荣茵,恐怕陆老夫人心里也会责怪自己将事情闹大,使陆府蒙羞,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候她也讨不了好。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让荣茵被休,既如此,让七爷一个人去也会是同样的结果,说不定七爷过后还会觉得她识大体,更高看她几分。
她拦在陆听澜身前,搭手福了福身:“义兄,您是要去寻七嫂吗?”
杨莺时手指紧握声音颤抖,陆听澜一眼就看出她在紧张,若无其事地应了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七嫂嫂在离台赏梅,我才从那儿回来,这梅园太大,我带您过去吧。”
陆听澜眸光一黯,杨莺时是只身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贴身丫鬟放着自己的主子不管,还是与荣茵有关。
陈冲看出了不对劲,低声问道:“七爷?”
“无妨,跟过去看看。”陆听澜率先向离台走去。
荣茵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齐天扬,他当日不是就回京城了吗?何时又来的?凉亭不大,怔愣间两人之间仅几步之遥,荣茵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齐天扬叹了口气停住:“外面风大,你进来吧,当心着凉,你忘了你最经不得风吹的?”
熟稔的语气让荣茵皱起了眉头:“出来也有一段时间,我该回去了。”
如此避之不及,齐天扬喉头发苦:“你慌什么,这里没有人来,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荣茵转身就走。
“你不是在查荣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吗?我都知道,你进来,我告诉你。”齐天扬叫住她。
荣茵顿住,转过身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
齐天扬苦笑:“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进来我们慢慢说,如今你连信都不信我了吗?我何曾骗过你。”
琴书害怕地看着荣茵,小声道:“夫人,我们还是走吧。”
苏槐努力这么久,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大。荣茵想了想,齐天扬确实没有理由骗她,他身居官场,能查到的东西比苏槐多多了。
她看了眼四周,对着琴书道:“你去西边的石梯口守着,看见有人来就大声咳嗽。”东边有齐天扬的小厮昌吉在,若是来人应该可以及时躲开。
凉亭里的光线并不好,竹编的矮桌上落满了灰,有一个歪倒的白瓷瓶,里面还插着已经干枯了的梅花枝条。荣茵站在靠近门扇的位置,不肯再往前:“你怎么知道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
“你……”齐天扬顿了一下,看着已经脱下拿在手里的大氅,放弃了给她披上的念头,无力地垂下手,“你在陆府过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荣茵有些着恼:“你说过不会骗我的,若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们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齐天扬见她又要走,来不及多想冲上去先她一步关上了门,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我骗你甚么!我只是想知道你在陆府有没有受委屈,你如实告诉我,荣二叔的事我自然也会说出来。”情急之下,齐天扬用了十足的力气,荣茵一下子就跌倒在他的怀中。
看不到她的时候,齐天扬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可见了面她的疏离成为了点燃思念的怒火,烧光了他的理智。齐天扬用力的钳住她,俯下头去。
荣茵稳住身子,抬眸看到近在咫尺的薄唇,大惊失色,他怎么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还拉住她的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房门紧锁,屋外还守着丫鬟小厮,任谁看了都要多想,她将名声尽毁被世人唾骂。
荣茵用力反抗,他却越握越紧,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拉门栓,低声斥道:“你疯了,快松手。”
陆听澜沉默地跟在杨莺时后边,快到离台时,绿荷从一棵粗壮的梅花树后跑了出来,对着二人行礼,抬起头脸色通红,兴奋地对着杨莺时点头。
杨莺时低头一笑,脚步愈发快了。
穿过几株梅树,离台的石阶前立着一个小厮,他也看到了几人,似乎很吃惊的样子,随即就要往石阶上走。杨莺时出声叫住了他:“你是齐少卿的长随吧,见着我们跑什么呢?”
昌吉被绿荷拖住,脱不开身,只能抬头朝着凉亭的方向大喊:“小的见过陆阁老,我家主子赏梅走累了,来凉亭歇歇脚。”
杨莺时回头笑着对陆听澜道:“义兄,齐少卿还没走呢,先前他就跟七嫂在此处赏梅。原先就听说他与七嫂青梅竹马,交情甚笃,看来所言非虚,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还没够。”
昌吉的声音传到了凉亭里,荣茵心里一惊,七爷怎么这时过来了!齐天扬突然生变,二人现在的情形简直百口莫辩,七爷看见了又会怎么想她?荣茵急得低下头一口咬在齐天扬的手腕上,很快就尝到一丝血腥味。
齐天扬吃痛清醒过来,松开了钳住她的手。
陆听澜和杨莺时此刻已经登上了石阶,从正门出去是不可能了,荣茵得了自由立即奔向西面的海棠窗,用力一推,却被封住了,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让开,让我来。”齐天扬上前“咔嚓”一声,踹开了海棠窗。
陆听澜和杨莺时走到门前,看到紧紧关着的门,杨莺时更是止不住的兴奋,她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凉亭里二人是如何的衣衫不整了。
她朝身旁看了眼,绿荷心领神会,要上前推门,昌吉却快速闪到门前挡住:“你做什么,不要打扰我家大人休息。”
正是紧要的关头,再迟一些,两人的衣服都要穿好了。绿荷不顾规矩推搡他:“你青口白牙胡咧什么,七老爷是来找七夫人的,还不让开。”
“陈冲。”一直沉默的陆听澜突然开口,“将所有人都带下离台。”
“是。”陈冲早就想动手了,杨莺时主仆这一出戏明摆着是针对七夫人。
“义兄?”杨莺时不敢置信,就差最后一步了,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奋力跑到门前,刚伸开手准备推门,“吱呀”一声,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齐天扬站在门口,将门开到最大,扬眉问道:“陆阁老这是要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
陆听澜没有说话,看到他的视线不自在地往西边的海棠窗扫了过去,很快又收回来。
一眼就能将凉亭看个彻底,里面除了齐天扬外再没有其他人,杨莺时一脸惊讶,魔怔了般将里面的矮桌椅子都掀翻,扬起不少的灰尘。
“荣茵呢?”
齐天扬斜眼看去:“杨小姐在胡说什么,这里闹鬼别人根本不敢来,一直就只有我一个人。”
一阵风透过未关紧的窗扇吹了进来,陆听澜怔在原地,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他无比熟悉的玉兰花的味道,这香味他无数次在荣茵身上闻到过。
陆听澜闭了闭眼,心开始往下沉。
第85章 隔阂隔阂
“不可能,你在撒谎,我亲眼看到荣茵进来的,你把她藏哪儿去了?”杨莺时抬头看到四周的海棠窗,一扇扇地去推,“她一定是跳窗跑走了。”
“杨小姐可真有意思,大家都看见了,你为何非要说七夫人与我在一起,你真的是来找人的吗?”齐天扬凝声喝道,“你长于高门,承太傅教导,一言一行皆为世人称赞,如今却为了一己之私,毁她人名节,辱没太傅的名声及颜面,若太傅泉下有知,怕是都要被你气活了。”
“你……”心中阴暗的念头被人昭然揭开,杨莺时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刹那间羞红了脸,又气又怒。但她也反应过来齐天扬说得没错,捉奸要捉双,否则就是污蔑,传出去别人就会说她嫉妒荣茵成了七夫人而加以陷害。
她脑子糊成一团,不甘心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又不想让
人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左右衡量之下竟想不出一条脱身之法。惊慌地望向陆听澜,怕他也看轻了自己,急切地解释道:“义兄,你要相信我,绿荷也看见了……”
绿荷是个机灵的,见眼下的形势对她们很不利,为了不惹火上身,急忙从身后扯了扯杨莺时的手,摇摇头,站出来道:“先前我和小姐打这儿路过,确实看到七夫人在离台赏梅,不过都过去好一会儿了,七夫人可能早走了。”
齐天扬冷哼一声,欲再说,却听到离台下传来叫喊声,打断了众人,只见琴书喘着粗气跑上来:“七老爷原来您在这儿呢,夫人在庆芳楼听太夫人说您在找她,就派奴婢来传话,可算找到您了。”
绿荷眼睛一亮,看向琴书道:“琴书姐姐,您和七夫人先前不是还在这儿的嘛,怎么方才又不见了人影?”
琴书双手叉腰,咽了口唾沫:“离台风大,夫人怕着凉去了附近的妙香停,都是梅花,也没啥可赏的就回了庆芳楼,才刚到那儿呢就听到七老爷来了。”
“是吗?我一直在这儿附近,没看到你们经过呢,定是梅花看多花了眼吧。”绿荷话里有话的说道。
“定是呢。”琴书点头,掩在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掐住腰上的软肉,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其实她压根就不知道妙香停在哪儿,是夫人让她这么说的。
陆听澜垂着眼眸,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看着这一出出的戏码,不置一词抬脚就走。
齐天扬却大声叫住了他:“陆阁老,荣茵是你的妻子,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任她被人随意欺辱和污蔑,你不打算做什么吗?”
陆听澜停住,微微侧身看着他,眼神凌厉,说出的话更像是覆了一层冰霜:“这就不劳齐少卿关心了,你也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荣茵惊魂未定地坐在陆老夫人身旁,汗湿的里衣发出一阵阵的寒气。她才脱困就立即让琴书返回去了,七爷是一个心思缜密且洞察力惊人的人,不能让他在凉亭里多待,他会看出来的。
陆老夫人端起跟前的一碟梅花酥饼递给她:“这酥饼与大兴的海棠酥馅儿不一样,外层的面衣却差不多,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荣茵呆呆地接过,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明日极有可能着凉,就想先回庄子换身衣裳,低声向陆老夫人说了。陆老夫人也被她额头上的冷汗惊到:“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汗湿衣裳?”
荣茵忙用手帕擦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第一次逛梅园,如井底的**上了井台,贪恋如云雾般梅花的景色,不知不觉就走了许久,让母亲见笑了。”
“你呀,让我说什么好。”陆老夫人好笑地摇头,“再等等吧,老七急着见你,应快回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陆听澜大步走了进来。陆老夫人道:“来得正好,你媳妇儿要回去呢,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你陪着她一起。”
陆听澜坐到荣茵身边,一如往常的淡笑,语气也同样柔和,抬手摸了摸荣茵的发髻:“怎么想着要回去?”
荣茵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她才坐下没多久,几乎前后脚的时间,心不自觉又提起来,不确定他到底看没看出来,僵着身子道:“……身子发冷,想先回去了。”
陆听澜端起桌几上早已冷却的君山银针,不顾陆老夫人的阻拦仰头吃尽,对着荣茵淡淡地道:“走吧。”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才迈过院门踏跺,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手将荣茵拉至胸前,另一手扶在她的脑后,府身吻了下去。荣茵怔住,睁大了眼,大庭广众的,游廊下还站着不少的宫女,连忙用手去推,却被他强硬地攥住,不容拒绝。
荣茵这一刻已经完全确定下来,陆听澜什么都知道了,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又冒出冷汗。
陆听澜再次挺直脊背的时候,荣茵的唇已经肿了,摸摸她羞红的脸,不经意地朝月洞门瞥去再收回视线,将人揽在怀里:“走吧。”
荣茵腿还软着,被他半抱着穿过流火梅林,梅花被风吹落,洒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地零落的梅花雨。
齐天扬站在月洞门处,不远不近恰好可以将二人的亲密看个清楚明白,只觉心里疼痛难忍,时至今日,他仍觉得像做梦一样,无数次幻想着自己梦醒了就好了。
他知道这世间常有不如意,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和荣茵?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疼得弯下腰,手用力撑在墙上。
“公子,您没事儿吧?”昌吉从小就服侍他,对他和荣茵的事从头至尾都知情,当下也跟着红了眼眶。“公子,我扶您到庑房坐一会儿。”
上了马车陆听澜将荣茵紧紧抱在怀里,那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又飘了出来,在他四周打着转儿,让他觉得憋闷、窒息,实在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荣茵与齐天扬青梅竹马,情分自是深厚,只是他认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已是自己的妻子,只要自己对她多宠爱些,多爱护些,她总会明白他的好,也自会有欢喜他的那一天。
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不确定荣茵会不会试着欢喜他,她是那种长情又不喜欢改变的一个人,喜欢的首饰会一直戴,旧了就再找师傅打造个一模一样的,衣裳花样也是,从春天穿到冬天,懒得再花费心思去弄。
她也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不轻易敞开心扉接纳别人,让人很难真正的亲近。就像她的丫鬟,琴心走后她就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心里话了,陈妈妈对她忠心不悔,赤诚相待,她却始终如隔云端,不肯亲近。
还有自己。
荣茵感受到他身上低沉的气息,几次想抬头看他,都被他按住,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挨到庄子,她僵得脖子都疼了,下了马车又被他拉着走向“曲水兰亭”。
陆听澜沉着脸,琴画还记得他上次发火的事,吓得急忙叫停在屋内做活的仆妇,行礼后一齐退了出去,还将槅扇门合上。
他将荣茵带到汤池边,一言不发伸手解开自己的大氅、直裰、中衣,随手扔到屏风上挂着,然后又来解荣茵的。荣茵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面无表情,眼神甚至可以说得上冷酷,心里直打鼓,不由地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