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什么,不是冷了?”陆听澜追上来,将她抵在地屏上,去脱她的披风,“汤池水热,泡一泡就不冷了。”
他自己的衣裳都脱了,分明是想……荣茵脸开始发热,挣扎着去护住肚兜,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知道了离台的事却一字不问,此时还要同她亲热,这怎么行呢。
“七爷,您先听我说。”荣茵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冷静下来,她觉着她跟齐天扬之间早就没什么了,今日也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可瞒着他的。她决定实话实说,七爷对她这么好,她不想欺骗他,除了二叔的事。
陆听澜却不让她开口说话,低下头狠狠堵住她的唇,抱着她坐进了汤池里。
比以往都要急切,荣茵还没有准备好,温热的池水涌进去,她脑中轰的一声,奋力挣扎起来。幕天席地的,太冲击她这些年受到的礼教,一时无法接受。
她羞得快要哭出来,贴着他的耳畔哀求:“不要,七爷,不要在这里……”
“不要?”陆听澜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搂紧,荣茵却低低地“嘶”了声,他手的位置正好是方才齐天扬握的地方。陆听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圈醒目的红痕,心里更是发紧。她皮肤白腻又娇气,自己同她相处一向不敢太用力,就怕弄疼了她。
她却不在意,常常自己磕了碰了,总觉得过几日就好,往往是自己心疼,找来药膏替她小心地擦了。但这一看就不是她不小心弄的,明显的男人手印,还能是谁呢?
陆听澜眼里聚起漫天的风暴,冷冷地弯起嘴角,出言讽刺:“我看你分明很喜欢。”说完不等荣茵适应,大开大合地动起来。
荣茵尖叫出声,身子不住地哆嗦,陆听澜却不给她喘息的
机会,将她牢牢地搂在怀里。池水飞溅起来,落到荣茵的脸上,唇上,一股子灭顶的快慰铺天盖地,她闭上眼睛哭出来。
第86章 询问询问
肚兜湿了水后愈发紧贴,荣茵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偏陆听澜似不知疲倦。她起先还蹙眉忍着,后来快感过去只剩下了难耐,如蚂蚁在啃噬她的脊骨,由内而外的空虚,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讨好地亲他,与他相濡以沫,呜呜咽咽地求他。
她这样的乖巧,倒叫陆听澜心中的怒气散了大半,仰起头低吼一声,停了下来。荣茵瘫软在他身上,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搂住他脖颈的手失了气力,无力地滑进池水里,由着水波带得摇摆晃荡。
陆听澜身体里的余韵还未平息,手掌缓慢抚上她的背脊,摸到瘦削的蝴蝶骨,随着呼吸上下浮动,像一只小猫似地蜷缩在他怀里,整个人单薄又脆弱。他轻叹一声,将她抱出汤池,擦干净身子又抱到了床上。
后半夜荣茵是饿醒的,屋外又下起了大雪,窸窸窣窣的,也不知是不是下午的一通胡闹起了作用,她没着凉,鼻子也还通气儿。床上没有七爷的影子,她往身侧摸去,冷冰冰的,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
“七爷?琴书?”她拥起被褥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又接着躺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七爷回来,回想起昏睡前的一幕,不免有些担心,今日的七爷实在反常,决定下床去看看。
大雪散发着莹白的光,屋子里没点灯却也能模糊着看个清楚,荣茵下了床趿上软缎鞋,内室里没找到自己的斗篷。傍晚时七爷将她的衣物在汤池边脱了个干净,想是琴画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捞起锦被披在身上就走了出去。
冷风卷着大雪直扑檐廊而来,她推开门看到梅花树下的阴影里立着一个黑影,一角衣袂翻飞,孤寂得快要与风雪融为一体。
“七爷……”荣茵轻唤。
陆听澜动了动,转过身来走入雪光之中,看清她的穿着后蹙起了眉:“胡闹,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揽过荣茵的肩就往屋里去,不由分说将她按在床上,又取了干净的锦被盖好。
荣茵拉住他的手:“您还不睡吗?”
陆听澜逆着光,神情隐匿于黑暗中,荣茵只听见他疏淡地道:“我还有事,你先睡。”
“您不在,我睡不着,您陪我好不好?”荣茵急急地道,拉住他的手就不放。
“可是冷了?我叫琴书给你拿汤婆子来。”陆听澜没有回答她的话,起身就要去叫琴书。
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冷淡过,之前生气,也会处处顾及着她,怕吓到她而软和脸上的神情,不像现在这般,好像真的不在意她了。
荣茵心里空落落的,鼻子莫名发酸,忍不住恐慌起来,她这是怎么了?来不及多想就撑起身子从后面抱住他:“七爷您听我说,今日在离台,我确实跟齐天扬见面了,但……”
“荣茵。”陆听澜嗓音生冷,“我不想知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荣茵心头一堵,哽咽道:“七爷,您说过要信任我的,您不能走,您得听我把话说完。”
陆听澜扳她手的动作停住,门扇被寒风吹开,卷落不少残雪,不消片刻就化成一地的雪水流淌开,屋内一片冷寂。荣茵的眼泪滴在他的颈窝,却烫在了他的心上,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
陆听澜叹息一声,轻轻地道:“别哭了,我只是想出去冷静冷静。”
他冷静下来,然后呢?又会像无数丢下她的人一样吗?开始疏远她、冷落她。荣茵不住地摇头,心里的直觉告诉她,不能放任七爷独自离开,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只是偶然碰到说几句话,不是特地跟他私会,您相信我。”
陆听澜一时沉默,偶然遇到也会支开丫鬟小厮进凉亭单独说话吗?想起紧关着的门还有她手上的红痕,他不能不多想,原打算不问的,可他高估了自己。
反手将她抱到怀里,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你们单独在凉亭里说什么了?”
他果然都猜到了,荣茵愣住,知道自己今日着实错得离谱,不该支开丫鬟,更不该进了凉亭。她也没料到齐天扬会突然握住她的手,当时脑子乱成一团,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人发现,还有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她还是想找到证据再跟他说。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没说什么,他说风大,让我进去躲避。”
她的迟疑在陆听澜眼里却是虚心的表现,呼吸骤然加重:“你手上的红痕又是怎么弄的?他碰你了?”
荣茵有些为难,这件事不好说,在她看来两人之间早已一清二白,但齐天扬明显还没有死心,今日也是一时冲动情绪上了头。实话说出来,七爷肯定会介意,荣茵不想他误会两人之间还纠缠不清:“我不小心被门槛绊到,他怕我摔倒,就扶了一下……七爷,您相信我,真的没有什么,他已经娶了二姐姐了,我只把他当姐夫看待。”
陆听澜抬起荣茵的脸,她眼里含着泪,忐忑不安地看他,怕他不信要走,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好似真的很在意他,其实她心里欢喜谁又有什么要紧呢。陆听澜的眼眸沉得快要滴出墨来,揉了揉她的唇,缓缓吻上去:“别哭,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见他了,好吗?”
荣茵点头,今日要不是齐天扬说起二叔的事,她原本也不会进凉亭的。
“乖。”陆听澜叹息着将她搂得更紧,带着她又进入了情欲的漩涡。一次过后,荣茵又饿又累,窝在他怀里直接睡了过去,她不知道,陆听澜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
大雪下了一夜。
等到了第二天,荣茵早膳难免就多用了些,陆听澜端了碗鸡丝面放到她面前:“怪我,以后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睡觉了。”他昨日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完全忘了她没有吃晚膳的事,半夜醒来又折腾了一番,她也依着他,可不就饿坏了。
那他还生气吗?荣茵借着喝粥的空隙,几次看他,他却一脸的平和,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陆听澜用完给她布菜:“我听琴画说你很喜欢泡温泉,年后抽时间我再陪你来。”
“好。”荣茵应得很是乖巧,“吃完就走吗?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雪,路会不会不好走?”
陆听澜朝她看来,淡淡地笑了笑:“看天色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等下去只会更不好。”
吃过早膳,一府的人就赶了回去。
腊八这天,陆老夫人叫大厨房煮了腊八粥,再给每房的人都送去。踏雪居是青溪送来的,她行了礼笑着道:“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腊八粥太夫人可说了,每个人都得喝上,熬了许多,七夫人喝了要是觉着喜欢,奴婢再给您送来。”
青溪有一把好嗓子,说起话来莺声燕语,平仄有韵,荣茵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听得直发笑:“就你嘴甜,我这儿还有一碟酥油鲍螺,你拿回去尝尝。”
青溪笑嘻嘻地谢过,跟琴墨去次间拿了。
待荣茵梳洗好,陈妈妈盛了碗腊八粥放在圆桌上:“大厨房昨夜就用小火炖着了,太夫人喜欢吃核桃,每年都会多放些,比一般的腊八粥都更香浓,您尝尝。”
荣茵吃了几口,粟米都炖开了花,软烂可口,想到休沐在家的陆听澜,问道:“七爷那儿有送吗?”
陈妈妈笑了:“不曾,都送到了这儿来,剩下的奴婢叫放去小厨房了,等七老爷回来再尝也是一样的。”
腊八粥冷了再热就不好吃了,荣茵想了想:“你装起来吧,我亲自给七爷送去。”
冬月陆府就在扫洒院子了,近日清理到水榭的池塘,需要将陈年的淤泥翻出来再运出去,腥臭味传了老远,路面也泞泥不堪,要去前院得绕路走二门那边了。
荣茵带着陈妈妈走到二门的回廊处,见宋
妈妈正领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往前头去,嘴里还在嚷嚷着:“等会儿你们好好表现,若是得了小姐的青眼,一辈子都有享不了的清福。”
陈妈妈出身喊道:“老姐儿这是往哪儿去?”
宋妈妈回头见了荣茵,笑着行礼:“见过七夫人,杨小姐的贴身丫鬟绿荷犯了错被发卖了,身边伺候的奴婢就空了个缺,奴婢这是带新丫鬟去给她挑选。”
绿荷被发卖了?这事也太突然了,才从万寿山回来没两天,荣茵问她:“你可知犯了何事?”
宋妈妈摇头:“这事儿奴婢不好说。”
不是不知道,是不说。宋妈妈对荣茵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她是陪了陆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在陆老夫人心里的份量不轻,各房的人都颇给她面子,荣茵没为难她,让她走了。
等宋妈妈转过回廊不见了身影,陈妈妈说得犹豫:“夫人,这事儿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
荣茵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说来听听。”
陈妈妈就说:“这事儿与七老爷有些关系。从万寿山回来的那日,七老爷就去找了太夫人,然后绿荷就被惩处了,罪名是挑唆主子。杨小姐去求情也没用,七老爷下了令的,没多久就被发卖了。”
荣茵微微睁大了眼,难怪陈妈妈是这副表情,连她也觉着不可能,杨莺时身边的绿荷怎么会触怒七爷呢?
第87章 介意介意
陆随和陈冲在院子里比划拳脚,见是荣茵来住了手,擦擦额头上的热汗,陪笑请安:“夫人来得早,七老爷在里间和宋先生说话,您稍坐片刻,容我先去通传一声。”
“不用打扰七爷了。”荣茵笑着让陈妈妈把食盒拿出来,“我只是来送腊八粥的,这一盒是给你们的,你们当值辛苦了,拿下去分了吧,趁热吃,七爷的等他忙完你帮我转交即可。”
陆随憨憨地接过道谢,陈冲却连忙摆手:“宋先生进去有一段时间了,应已说得大差不差,夫人还是亲自交给七爷的好。”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陆随一脸迷茫,不懂为何陈冲要明知故犯,七爷与幕僚谈话时最是不喜旁人打扰了。不过他还是领荣茵去了明间坐着等候,端来炭盆和热茶。
宋先生正和陆听澜说起拉拢郭兴的事:“武定侯过了年就要往浙江去,世子郭兴羽翼渐丰,不少追随武定侯的人现在都以他马首是瞻,顾大人那边还是没有进展吗?”
“赵珺和武定侯是坚定的严党,郭兴虽不满他们的行事,但他与赵珺的夫人姐弟情深,难免有所顾忌,我们必须得做好两手准备。”陆听澜负手站在漏窗前,大雪已经停了,不过天色还是阴沉得厉害。
宋先生心中一突,以武定侯在军中的威望,能与之抗衡的少之又少。“郭兴至今都还不知道荣川被杀的真相吧,荣川当年可以说是为了他而死,只是可惜没有证据,他并不信任我们。说起来荣川是被齐元亨害死的,他手上的证据会不会还在齐元亨手上?”
陆听澜不赞同道:“齐元亨也是在荣川死后才被严怀山当成心腹的,那些证据就是他的投名状。”
宋先生想起了最近京中的传闻,讥讽道:“齐天扬如今也成了严党的红人,丁茂之子丁尧在揽月居跟人争伶人打死一名监生的事还是他包庇的,父子俩都是攀龙附凤的好手。”
陆听澜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倒觉得他只是为了取得严怀山的信任,另有图谋,你派人盯着他。”
二人又商议了片刻,陈冲进来禀报:“七爷,夫人来了,在明间等您。”
陆听澜的背影顿住,转过身望着陈冲,眼底浮现一抹惊讶。宋先生老谋深算,捋捋胡子笑道:“今日腊八,夫人定是来给七爷送腊八粥的。”
陈冲哈哈一笑:“宋先生有口福,夫人连我等的都一并送了。”
宋先生向陆听澜拱手:“腊八粥要趁热喝,老朽就不打扰七爷与夫人说话了。”
上次过院门而不入,这还是荣茵第一次来前院书房,好奇地观察明间的陈设。翘头案后边的墙上挂了幅登山望远图,山间崎岖的小路上有名孤僧在打坐,旁边还题了首诗,是七爷的字迹。刚要仔细分辨,身后的门帘晃动出声,就见陆听澜站在门前看她,柔声问:“这么早,怎想着过来了?”
荣茵莫名有些难为情,不敢看他:“母亲送的腊八粥味道很好,陈妈妈说您这儿还没有呢,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陆听澜却听懂了,眼里盈笑,拉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书房里宋先生已经走了,槅扇门虚掩着,荣茵看到随墙书橱里满满当当的的书册,停住不动,陆听澜疑惑回头:“怎么了?”
荣茵知道书房一向是与幕僚议事的地方,里面放着很多重要的书信,等闲人进去不得,父亲在世时的书房连母亲都没进去过呢。她咬了咬唇:“书房重地,我还是不去了吧,腊八粥给您我就要回去了。”
“这有何妨,你是我的夫人。”陆听澜摸摸她冻僵的脸颊,“陪我呆会儿,明间没有地龙,会冷着你的。”
书房里的布置就更简单,东西两面墙都立着书柜,北面的窗扇前摆了一张书案,博山炉里燃着安息香,令一头则是一个正方书屏。书案前左右两边各置了三张交椅,看起来冷冷冰冰,好在烧了地龙。
荣茵将食盒打开,一碗腊八粥、一碗天麻鸡汤并几碗小菜,她把勺子递到陆听澜手中:“腊八粥刚好入口,您快吃吧。”又拿起筷子替他布菜。
陆听澜注意到方才进门时她小心打量的眼神,不由失笑:“不用伺候我,想看就看吧,夫君允你看。”
荣茵红了脸,说得她没见过世面似的。西边书柜上有一个绿色锦盒,与架子的上书格格不入,她无意撇到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而已。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那自己还是看看好了,不能白担了“恶名”。她走过去,发现锦盒没有盖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好像是……女子的绣鞋?荣茵以为自己看花了,欲再看却突然被咳嗽声打断,陆听澜看着她道:“过来陪我说说话。”
“您就用完了?”
“不饿,随意用了些。”陆听澜伸长胳膊一把拉住荣茵往怀里带,将她圈在怀里,“快过年了,府中事多,有没有累到你?”
荣茵坐在他大腿上:“怎么会。”府里的事有陆老夫人和陈氏,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踏雪居里陈妈妈又很能干,根本累不到她。
想着方才在回廊遇到宋妈妈的事,心里也有预感绿荷的事与她有关,夷由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七爷,您为什么要惩治绿荷?因为离台的事吗?”其实更想问他是不是还在介意,他表面说相信自己,**茵知道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陆听澜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想起杨莺时求他时说的话:“您知道绿荷没有说谎,您这是在自欺欺人。”
荣茵对他解释的时候是有迟疑的,他知道荣茵没有说实话,心里确实还在介意,但这份介意并不是说不信任荣茵,而是男子的自尊心作祟。自己千娇万宠的妻子,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二人年少时相知相伴互相倾心,甚至现在也有可能还彼此牵挂,他无法做到不去介意,却也无法宣之于口。
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放弃了,最后只道:“你别瞎想,离台的事只是一个引子。”他无法容忍在自己的庇护下、在陆府有人对荣茵不利,他是她的丈夫,自然要保护好她的。
荣茵心思敏感,陆听澜不想让她多心,握着她的手亲了亲,“杨莺时有害你之心,当不能容忍,可太傅对我有恩,我也答应过他会保住杨莺时,只能处置绿荷杀鸡儆猴,你可会怨我?”
荣茵摇头,将头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听着他缓慢又沉稳的呼吸,这种有人遮风挡雨的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在七爷身边,她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觉得很安心。
寅正时分,天还黑着,将军府的大厨房却已亮起了灯。安嬷嬷早早儿地等
在院门口,见荣荨提着灯笼过来恶声道:“姨娘让老奴好等!”
荣荨先将灯笼灭了,直起身子才道:“昨日五夫人说的是这个时辰,妾身没有来迟,是嬷嬷早到了。”
安嬷嬷哼出了声,指着案板上的面粉道:“今日早膳五夫人要吃鸡汤烂乎面,这熬汤、揉面、醒面、擀面都要花不少时间,姨娘还是抓紧些吧。”
安嬷嬷交待完就走了,留下刘婆子在这儿看着,不许任何人帮忙。
辰时,荣荨端着做好的面进了东跨院,没想到张潇闻了闻就赏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对着荣荨没好气地道:“这么晚才做来,你是存心饿我呢还是真的不会伺候人?这才学了几天的规矩,竟然就会偷懒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嫡女待字闺中时被宠坏了。”
荣荨低头任她数落,辰时就是正常吃早膳的时间,张潇这是故意为难自己,若她昨日就说今早要吃鸡汤面,自己肯定会再早起一些的,反正不管怎么着儿都能挑出错来。
她不紧不慢地道:“妾身厨艺不精,手脚慢了些,让五夫人久等了。”
张潇掀起眼皮,冷冷地撇了她一眼,下巴对着窗外的院子一抬:“伺候人学不会,就去园子里收雪水吧,记着要把檐下的瓮缸全都收满了,年后阿弟成婚就用雪水泡茶来待客,清香又甘甜的,肯定得人人夸赞。”
荣荨脸色一白,自那日书房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小将军了,他最近应是忙着年后成亲的事吧。
这几日下了不小的雪,可张潇说了只要树叶上的薄雪,园子里的树本就不多,冬天树叶更是没有多少,荣荨忙活了一整天才收了半瓮。
等她离开东跨院回去的时候,一双手已冻得通红,不住地发抖。彩莲忙扶了她坐在暖和的炕上,端热茶给她取暖:“姨娘,您先喝口热茶暖暖,今日五夫人又怎么磋磨您了,怎这副样子回来?”
张潇几天前回了将军府,便由她亲自教荣荨伺候人的规矩。采莲没想到看起来贵气逼人的五夫人比安嬷嬷还要难对付,卯正起床去做早膳就算了,白日里还要学行走坐卧,更不要说捏肩捶腿这等小事了,有时候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收雪水罢了,没有什么累的。”荣荨苍白无力地道。
“冻上一天也够难受的呀。”彩莲红着眼眶,“热水已经备好了,等您缓过来了再泡澡,奴婢去给您煮碗姜汤来。”
荣荨拦住她:“兰姨娘怎么样了?今日还咳嗽吗?”
“还是老样子,今日又吵着要看大夫,奴婢怕传到东跨院去,就点了安神香。”
第88章 在意在意
张潇在荣府见过兰姨娘,并且知道她的身份,荣府对外早就说兰姨娘死了,若是让张潇知道兰姨娘躲在将军府,恐怕会发怒将她赶出去。这几日荣荨去学规矩,就只有彩莲小心地守着,还好张潇厌恶荣荨,压根儿就不会来她的院子,安嬷嬷也只当兰姨娘是普通的仆妇,没有向张潇提起过。
彩莲心里还是不放心:“奴婢觉着兰姨娘每日醒来的时间愈发短了,人也不甚清醒,还是再找大夫来看看吧。”
之前大夫也找了不少,都说是落胎亏了根本,只能慢慢将养着,那时张昂还命福安送来了人参、黄精、山萸肉等滋补的好药材,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荣荨神情凝重:“五夫人没几日就要回去了,等她走了再说吧,现在她在府中,请大夫过府肯定会被问询的。”
听到五夫人要走,采莲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那安嬷嬷也要走吗?”
“……安嬷嬷要等小将军成亲了才回去吧。”荣荨看着烛火,落寞地笑了笑,“也没几个月了。”
腊八一过,京城又下了好几场大雪,等将檐下的瓮缸都装满雪水时,荣荨送走了张潇。
兰姨娘昏睡着,荣荨将大夫请到了外间说话:“怎么样徐大夫?”
徐大夫摇头叹气:“这位嬷嬷脉息微弱,久触不至,已是弥留之际,还是准备好后事吧。”
“不可能,昨儿还好好的,清醒的时间变长了,还连吃了两碗清粥。”彩莲大声叫着,她昨日见状还当兰姨娘好转了。
荣荨听了,抓着徐大夫的手都是颤抖的:“徐大夫,一定还有办法的,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她还那么年轻,会不会把错了,您再看看呢?”
“若是早几日……兴许还有希望,可现在已经晚了,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徐大夫是附近几个胡同中医术最高的人,之前兰姨娘也找他拿过药,那时也没有这么凶险的。
“早几日?”荣荨喃喃复述徐大夫的话,眼泪就这么滚落,她摸了摸脸上的泪,艰涩开口:“徐大夫,求求您了,想想办法吧。”
徐大夫看得眼酸,不忍拒绝,只好道:“先拿人参吊着气,若是能请了宫里的太医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对,还有太医。”太医并不为普通百姓看病,但是将军府不一样,荣荨擦干眼泪,对着采莲大喊,“快去请福安来。”
陆府已经沉浸在年节的氛围里了,庑廊下的绉纱灯笼红艳艳的,下人换了新衣,孩子们也穿得喜庆,松香院比往常都要热闹,在陕西任职的陆二爷也回来了,陈氏这段时日走路都带风。
荣茵进了院子,却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看了一圈发现是张潇和陆五爷两人有些怪,平时坐在一起就不停说笑的两人今日破天荒的互不搭理。
来不及多想,陆听澜就拉着她向罗汉床走去,给陆二爷见礼。
这还是荣茵是第一次见陆二爷,与七爷成婚时他远在陕西并未回来,只派人送了礼。他年过四旬,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已经不能用长得好看与否来形容了,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应该也是不差的。
陆老夫人心里高兴,不住地他问在陕西怎么样,下人伺候得好不好,赶路回来是否辛苦。陆二爷这么大了还被当做孩子看待,笑着一一回答了。
陆老夫人又指着陈氏道:“你不在府里,辛苦你媳妇儿了,将二房与府里的事都打理得很好,你难得回来多与她说说话,她一直惦念着你呢。”陆府都知道陆二爷在陕西有个得宠的姨娘,陈氏不管怎么说确实也为陆府做了不少事,陆老夫人愿意给她做脸。
陆二爷随即向一旁的陈氏点头:“有劳夫人了。”陈氏热泪盈眶,用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福了福身。
赵氏紧挨着荣茵坐下,用手肘捅了捅荣茵,小声道:“二嫂现在心情好,今日在回事处与管事对账,顺义庄子上的收成比去年少了近两成都没生气。”
陈氏不能随陆二爷到陕西,一年也不过这时候才能见上几天,心情好是正常的。荣茵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回了。
赵氏却“啧”了声:“你瞧瞧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不清楚,七爷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什么腌臜事都不让你知晓。”
陆听澜和陆二爷陆五爷已经移步到书房说话,荣茵莫名其妙地看她:“三嫂指什么?”
赵氏瞅了眼对面坐着的张潇,附到荣茵耳边悄声道:“咱家五爷收了别人送的瘦马,养在外面被你五嫂知道了,她之前回将军府那么久就是跟五爷置气来着。”
怎么会!荣茵记得陆听潭成婚这么多年都没有纳过妾,两个通房还是未成婚时陆老夫人做主安排的,在人前也一向很尊重张潇,难怪两人今日怎么看怎么怪。
赵氏见她不信,接着又说:“一开始连母亲都不信,还去问了七爷,那瘦马怀孕了闹着要进陆府的门,五爷竟也依了。你五嫂在将军府那么久他也没去哄,反倒是她自己挂不住脸,二嫂见她灰溜溜地回来,可不就高兴了。”
“为什么要问七爷?”荣茵心里咯噔一下。
“五爷在外做事都是要过问七爷的,这么大的事儿七爷能不知情?他们是兄弟俩,肯定一条心了,你也当心着些,七爷身居高位,给他送美人的可不在少数。唉,爷们都一
个德性,欢喜你时对天赌咒发誓,你就是再任性再不讲理在他看来也是千好万好,心不在你身上时,青楼粉头都比你如意。五爷抬举瘦马,简直是在打你五嫂的脸哪,怪只怪这世道对咱们女子太不公平,一辈子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头,抬头只见四方的天,眼里只有丈夫和孩子,可不就使了劲地去争去抢么。“赵氏说到后头,竟有些物伤其类的意味,听到陆老夫人叫她,起身走了过去。
荣茵看了眼张潇,年节喜庆的氛围里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她明明心里难受还要怕被人看轻了强颜欢笑,往日强势的人一下子就感觉气焰消下去了,让人看着都不忍心。
直到吃晚膳,陆五爷与张潇都没说过话。“别看了,吃饭吧。”陆听澜夹了块豉汁鸡放到荣茵的盘子里。荣茵拧着眉:“又腥又咸,我不喜吃。”
陆听澜转手又夹了块东坡肉,荣茵没好气:“又肥又腻,您别给我夹菜了。”
陆听澜轻柔地“嗯”了声,偏过头去与陆二爷继续说话。
回到踏雪居,陆听澜将荣茵抱到了怀里,荣茵耷拉着脑袋推拒,要坐到一边去,陆听澜不许,紧紧地箍着她:“三嫂同你说什么了?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
荣茵很能藏得住事,最怕麻烦别人,遇到什么都喜欢放在心里自己琢磨,但夫妻之间不该是这样的。陆听澜亲了下她的侧脸,说得缓慢又郑重:“阿茵,我是你的夫君,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或是心里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你不用怕我。”
荣茵默了片刻,直截了当地问:“您知道五爷养外室的事?”
“就为这个?”陆听澜笑了笑,陆听潭在外风花雪月的事他的确有所耳闻,不止他,张潇也是知情的,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到面上让彼此失了脸面就行,只是没想到这次陆听潭铁了心要让人进门,将事情闹大了。
他将荣茵的一缕散发捋至耳后:“五哥虽没有官职,却是我兄长,他的一些事我不好过问,那女子有孕在身,不得不进门。”
陆老夫人定不会让陆家的血脉流落在外,陆听潭就是吃准了这点,才大张旗鼓地要纳人进门,一点儿情面也不给张潇留。其实他若是提前说了,张潇也不会不同意。荣茵不由地问:“那您呢?”
陆听澜不解:“我怎么了?”荣茵顿了顿:“若有朝一日您要领外室进门,只愿您能提前告与我知,免得旁人说起来,倒显得我是一个局外人。”
陆听澜松开她,语气颇有些无奈:“荣茵,你就气我吧,说了不纳妾不留通房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外室跟妾室通房又不一样!荣茵抿抿唇,也觉得自己确实无理取闹了,可前车之鉴在旁,她不得不乱想:“您在官场上的事,我一无所知,您镇日早出晚归,养了几房外室我如何能知晓呢。”
陆听澜若有所思,片刻后将人抱得更紧,温和地道:“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我的缘故,说实话,我从来不信誓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口头承诺说得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那就是一纸空话。我原以为你会懂的……若你要听,我现在就可以发毒誓。”
荣茵捂住他的嘴,她隐隐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在患得患失,在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意他了。荣茵心里顿时一紧,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这样下去很危险。
她下意识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陆听澜握紧了。他盯着她:“阿茵,你是不是担心我养外室,你是在吃醋吗?”
“您胡说,我才没有呢。”荣茵挣扎起来。
“好,是我胡说,你别急。”陆听澜闷闷地笑了,看到放在圆桌上的笸箩,伸手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荣茵一看,脸又红了:“……是给您做的直裰。”
这下陆听澜脸上的笑意已经掩饰不住,他拿起直裰在自己身上比划:“你当我是小孩子,过年也要穿新衣么?”
荣茵脸更红了,气得不想理他,他却笑得开怀,意有所指:“阿茵,我很高兴。”
第89章 病逝病逝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张昂踏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他才接手三千营,昏天黑地的忙了好一阵子才算勉强摸清楚了,终于能闲下来喘口气。他疲惫地揉着额头,突然想起了荣荨,离府这么久也没收到福安的消息,她应该得到教训不敢再兴风作浪了吧。
张昂吐出一口气,伸手砸向身下的垫子,莫名觉得烦躁,不知自己怎么会想起她。下了马车,他走过庑廊下摆放的几个花盆进了厅堂,看见投在屏风上女子袅娜的身影,心里暗忖,他就知道荣荨没那么听话,她费尽心思才成了自己的姨娘,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本该是厌恶的,嘴角却浮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他绕过屏风,看清人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干净,停下脚步不耐烦地问:“你是谁?”
丫鬟被他的语气吓到,战战兢兢地福了福身:“见过公子,奴婢迎春,是安嬷嬷叫奴婢来摆年夜饭的。”
张昂想了想,这才记起长姐说过会派安嬷嬷来操持成婚的事。他微微颔首,问:“就你一个人吗?”
迎春愣了一下,才回道:“公子问的谁?大厨房的仆妇送来饭食就退下了。”这时福安温了酒送来,后头还跟着安嬷嬷,看到张昂忙行礼问安:“爷,您回来了。”
安嬷嬷笑着道:“公子回来得正好,饭菜都上齐了,你快趁热吃了吧。”
大得惊人的楠木圆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却只有一位主人。张昂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细小的“咔哒”声传遍了空旷的厅堂,顿时失了胃口。沉默了会儿问福安:“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可有事发生?”
福安看了安嬷嬷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低下头:“一切都好。”明日公子又要回军营去了,这些事还是不要拿出来烦他了吧。
胡同外热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称得屋子里更冷清了,昏黄的灯光下,一点过年的喜庆都没有。彩莲望着跪在床榻前不愿起身的荣荨,心都要碎了,昨日兰姨娘就已经故去了,用人参吊着气那么久,到死也没等到太医来。小将军不在府里,安嬷嬷又不同意福安去军营里找,还直言兰姨娘一个卑贱之人不配请太医,小将军进军营前就说过荣荨的事不能拿去烦他,一切全凭安嬷嬷处置。
彩莲擦了擦眼泪:“姨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先起来让兰姨娘入土为安吧。”
“我害死了她,彩莲,不是我她不会就这么走了,都是我的错。”荣荨呆愣愣地跪着,若是她不贪恋张昂,要留在他身边,因此怕张潇看见而不敢及时请大夫,兰姨娘也不会死这么快,明明大夫说过的,好生将养着就不会有事。
彩莲抱住她,不住地摇头:“不是您的错,您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荣荨自从兰姨娘死后就没掉过一滴泪,整整两天就这么跪着,彩莲怕她心里憋太久,反倒病倒了。
现在哭有什么用呢,荣荨甚至嘲讽地笑了,这就是她的报应,自私的报应,上天对她的惩罚,就是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无法原谅自己。
除夕过后各府都忙着迎来送往,陆听澜这几日和陆二爷等人一直忙着在外院待客,荣茵也忙着跟在陆老夫人身后招待女眷,二人白日都没空回踏雪居。入了夜,往往荣茵睡熟了陆听澜才回来,早晨他走时荣茵又还未醒,两人好似许久都没见过了。
昨日宴席散得早了些,荣茵今日就醒得早,睡意朦胧间感觉到陆听澜在她的额头亲了亲,紧贴着她的身体有些亢奋,抱着她好一会儿才下床洗漱。净室里的水声响了许久都没有停,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承尘出神,待陆听澜从净室出来穿衣时撑着头看他,玄色织金绣花暗纹的圆领袍外面披了件大氅。她问道:“您今日要出去吗?”
陆听澜系系带的手停住,将大氅脱下又搭在了架子上,走到床边去亲她的脸,他的唇有些冰凉,荣茵往被子里躲了一下:“冷。”声音嘟嘟囔囔的,像在撒娇。
“吵醒你了?”陆听澜掖好被角,温和地笑笑。
“没有,昨晚睡得早了。”荣茵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您今日要去哪里?”
陆听澜坐在床边上俯身看她:“跟宋国公还有户部的几位同僚约好了去广济寺走马,有些事要谈,晚饭不能回来陪你吃了。你在内院待客还好吗?若是累了,我去跟母亲说一声,你就待在踏雪居里休息。”
荣茵摇头,借助陆听澜手上的力道坐了起来:“您不用去,昨日我就跟母亲说好了,今日琴心要进府来拜见,我就不去松香院了。”
“嗯,好,不累着自己就行。”陆听澜揽过她,伸出手捧起她的脸,用力吻了上去。屋子里没有点灯,厚重的床幔低垂,密闭狭小的空间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两人吻得十分激烈。
等他放开的时候,荣茵浑身发软,衣襟都乱了,茜红的肚兜露出一角,雪白的皮肤上印着点点红痕。
陆听澜身子还紧绷着,又吮吸了一口才哑着声道:“明日我一整天都留在府里陪你。”
一股子野菊花、蒲公英、藿香与薄荷叶制成的牙粉的清香味残留在荣茵的嘴里,这是他的唇舌带来的。荣茵气吁吁地“嗯”了声,脸颊发烫。
“这里好像大了些,更爱人了。”陆听澜起身之际,用炙热的大掌握了一下,那软糯滑腻的触感着实诱人。“您快走吧!”荣茵羞愤地低吼,气得想挠他。
陆听澜喘着粗气笑了,把胸前被抓皱的衣裳抚平,慢条斯理地穿上大氅才出了门。荣茵又躺了会儿,等呼吸渐次平稳下来才准备起身。陈妈妈听见内室的动静,隔着帘子问:“夫人,要起了吗?”得了荣茵肯定的回答,连忙招呼琴画琴墨端热水进屋。
琴棋打开胭脂盒,就要给荣茵上妆,荣茵照了照镜子,许是昨夜睡的好,今日脸色白里透红的,她就道:“上淡妆就好了,今日也不出院门,随意些还来得舒服。”
这还是琴心出嫁后第一次回来,琴棋满脸兴奋:“夫人,琴心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让她看见您满面荣光,回去定要担心的。”
“我看你是想趁机让琴心姐姐看看,你上妆的手艺有没有长进吧。”琴书端了早饭进来,隔着老远荣茵便闻到一股子药材味,奇怪地问:“小厨房怎一大早就做起了药膳?”
琴书回道:“不是小厨房做的,是松香院的青竹姐姐奉了太夫人的命送来的。”
荣茵微怔,裴老夫人的孙媳妇林氏年前诞下一个哥儿,昨儿洗三,她还跟陆老夫人去成国公府送礼来。回来的时候陆老夫人没说什么,却盯着她的肚子看了许久,气氛一时尴尬,多亏了陈氏和赵氏在旁说话打岔。
琴书看荣茵脸色不对,问道:“夫人,您要是不想吃,我去小厨房吩咐厨娘做一份新的来。”
“没有的事儿,端过来吧。”算着时辰琴心也该到了,她吃完用香茶漱口就是了,重做不知道又要耽误多少时间。
刚放下香茶盏,就听到小丫鬟在外面禀报:“夫人,琴心姐姐快到院门了。”荣茵起身走向了东稍间。
琴心梳着夫人发髻,苏槐没有来,派了两个仆妇跟着,拿了满手的锦盒。不及进屋,琴心见了荣茵立时就哭了,跪下来行礼,荣茵紧走两步拉住她,眼睛也红了:“这是做什么,先进屋里去,外面天寒地冻的。”
琴心笑着说:“这么久没见夫人,奴婢心里想得厉害。”琴书与琴棋也迎上来,对着琴心嘘寒问暖,几人说了会儿,才进了东稍间。
落了座,荣茵迫不及待地问她:“苏先生待你如何?他母亲可难缠?你没有吃亏吧?”
琴心又止不住地落泪,不止她牵挂夫人,夫人心里也牵挂着她,手帕方才已经湿了,她只好拿袖子擦掉脸上的泪:“夫人还不知道我的?我是什么亏也不肯吃,以前在道观众人都怵我呢。您放心,夫君待我很好,内院的事都听我的,婆母也明理懂事,这日子再好不过了。”
见她是真的过得好,荣茵就放心了,也算没看错苏槐,年纪大了些不要紧,会疼人。
琴心解释了年前没来拜见的原因:“年前就想来的,夫君劝我夫人与七老爷年节人情往来定比平日繁忙,叫我不要恃宠生娇来打扰您,这才等到了现在。您在府里一切可好?”
苏槐始终是个读书人,有自己的傲气,行事又小心谨慎,他还要在外探查二叔的事,自然是知道他底细的人越少越好,之前要不是为了娶琴心,想必他也不会轻易上陆府的门。
荣茵握住琴心的手:“都好,你在外就不要担心我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紧要的。你回荣府了吗,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琴心说道:“夫君昨日派了个小厮特意回荣府找永和吃酒,说大公子如今不仅在詹事府如鱼得水,在官场上也颇受大人青睐,常常出去应酬至深夜才归。大夫人的身体也康健,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您就放心吧。”
说完家常,琴心说起了铺子和田庄的事儿,等这些都说完后,她紧张地看着荣茵:“夫人,有件事儿您得知晓。”
第90章 生变生变
东稍间人并不多,陈妈妈与琴画琴墨进来寒暄了几句后就出去了,只剩下琴书和琴棋留在屋内伺候。她二人对视一眼,都听出了琴心话里的谨慎,放下手里的活儿退出去,关上了槅扇门。
荣茵也忍不住紧张起来,握紧了帕子:“你说吧,发生了何事?”
“这……”琴心有些犹豫,这件事苏槐并未完全确定下来,她也拿不准该不该说,吞吞吐吐地道:“夫君查到了一些事,大公子这段时日与二老爷走得很近,听说他在官场上打点的银子都是二老爷给的。夫君觉得他不像是完全不知道泰兴商行内情的样子,担心他也牵扯进去。”
荣茵心里一惊,此前她提出分家哥哥就不同意,还很维护二叔,若是苏槐没猜错,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二叔做的那些事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她还想借七爷的势力保下他呢,他要是自始至终都知情,那就是从犯了,自己还怎么保得下他!
那母亲呢?难不成整个荣府都知情并参与了?那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她纵是嫁给陆听澜也谁都救不了,而且还有可能连累他。
想到这种可能,荣茵瞬间瘫软在椅子上。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她不能让陆听澜与泰兴商行的一切染上关系,更不能因一己私利害了他。
“苏槐可有把握?除了银子的事其他方面呢?”荣茵急切地问。
琴心摇头:“夫人您别急,夫君也只是猜测,或许是我们自己吓自己呢。至于其他方面,夫君还在查探,他要您抽个时间上铺子里一趟,他当面跟您说。”
还有几日就是元宵,陆老夫人上次说了等灯会过后要带着她去开元寺做法会祈福,正月看来是不行了。荣茵想了想:“最近不行,你回去告诉苏槐,正月一过我会找个时间去铺子的,到那时再详谈,这期间你让他再想想办法查哥哥的事。”
正月里广济寺香客众多,齐天扬站在佛塔的最顶层,居高临下看着下山的路,陆听澜与高乾等人越走越远。孙至诚久等他不至出来寻他,见他倚在栏杆旁,出声叫道:“云廷怎么不进去?青莲法师的弘法大会就要开始了。”
齐天扬收回视线,逆着光回头,任由正月里萧萧的寒风吹在自己身上,淡淡地道:“我心中无佛,听再多佛法也没有用,孙大人自进去吧,我在外随便走走。”
孙至诚好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不信神佛不信鬼神,等你心中有求而不得之物的时候,恨不能日日点高香敬神明,只为得偿所愿。”
“是吗?”齐天扬放眼望去,广济寺各大殿前挤满了向佛祖祈求的人,烟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冷笑道:“太吵了,想必神明听到不到我的。”
法会大概持续一个时辰左右,齐天扬再回到佛塔时,青莲法师已经走了,只剩下严怀山与孙至诚等人在说话。
赵珺疾言厉色:“陆听澜一直死盯着我不放,他是不是知道了当年……”
“咳咳!”孙至诚看着走近的齐天扬,出声打断,“云廷回来得正好,陆阁老曾前往大理寺调阅过卷宗,问过王纶几次,皆说无异。我担心他是墙头草,两头下注,你怎么看?”
齐天扬负在身后的右手无意识抚了抚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明白孙至诚的试探之意,慢慢地道:“陆听澜此人心思深沉,不可能做无用功,我也觉得可疑,不过那些卷宗我看过了,没有发现异样。”
赵珺摇头:“就算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皇上近来愈发重用他,礼部尚书的人选竟也要过问他的意见,几番留他在宫中密谈,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针对首辅大人而来。当年皇上不过一黄口小儿,若没有首辅大人的鼎力相助,他如何能坐稳龙椅?如今倒是想鸟尽弓藏了。”
“此言差矣。”严怀山制止住赵珺的话头,意味不明地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我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顺天意而为,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任何事自由皇上定夺,陆大人人才出众,当得重用,尔等不可信口胡说。”
孙至诚弯腰作揖,言辞恳切:“大人赤胆忠心,但朝堂之事波澜诡谲,唯恐皇上被陆听澜及同党蒙骗,对您起疑啊!但得那时,岂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满门抄斩定难逃脱,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请大人三思。”
“请大人三思!”严怀山的随众,皆弯腰恳求。
殿中一时寂静,严怀山蹙眉凝思半晌,“上次让你笼络荣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孙至诚怔了怔,事情交给齐元亨后,他就没再过问,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就听站在槅扇前的齐天扬道:“这件事交由我来做吧,我与他相熟,他对我无防备之心。”
孙至诚吁出一口气,笑着道:“云廷说得对,他与荣清从小玩到大,情分深厚,由他来行事最适宜不过。”
严怀山眼睛如鹰隼般看向齐天扬,过了许久才道:“云廷,随我至偏殿一叙。”
齐天扬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偏殿里没有供奉佛像,正中的墙壁上画了一副水月观音图,严怀山盯着观音菩萨慈悲的眼睛,声音较刚才已冷了下来:“我听闻云廷你与陆听澜的夫人年少时相互倾慕,情深几许,你揽下这事,是不是为了她?”
齐天扬知道严怀山不会就这样信任自己,面上浮现为难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我心里确实还放不下阿茵,她当初嫁给陆听澜也是身不由己。我说拉拢荣清也是藏了私心,他日二皇子荣登大宝清算叛贼时,只求您能在二皇子面前美言几句,放过阿茵。”
“美人关英雄冢,你能坦诚相告,足以见得对她是动了真心。”严怀山笑了笑,和煦地道:“你之才干比你父亲还盛,我是十分看好你的。陆听澜圆滑,行事又小心谨慎,要想抓到他的把柄是难上加难,只能从他亲近的人下手。你若办成这件事,就是立了大功,我答应你,荣茵不会有事。”
“多谢大人。”齐天扬拱手道谢。两人回到主殿,严怀山又与众人商议了一番。
张昂初一一大早就赶回了军营,可几日过去心里仍不得劲,总是想起荣荨,觉得这么听话不像是她的性子。她之前哪次不是挖空了心思来前院找他,不可能会错过除夕这么好的机会,更何况还是在他几个月都没回府的情况下,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挨过几晚后,终是在元宵节这日马不停蹄回了将军府。
福安接到消息,很是惊讶,匆忙赶到垂花门去迎接:“爷,您回来有事?”
张昂横了他一眼:“怎么,这府里如今是你当家,我还回不得了?”
福安头摇得如拨浪鼓,急忙请罪。“行了!”张昂把马鞭扔给来牵马的小厮,继续问道:“你说实话,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安嬷嬷有没有欺负……后院的人?”说到这里,他不自在的顿了一下。
福安苦着一张脸,心如明镜他问的是谁:“荨姨娘身边的兰嬷嬷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张昂并不惊讶,兰姨娘接回来的时候身子就已经不好了,只当这几日才过世的。福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徐大夫说的话都掩过去了,“廿十九那日的早晨,前几日就已经下葬了。”
“你怎不早说!”难怪他除夕回来觉得荣荨反常,竟是因为这个。张昂丢下这句话就往后院去了,福安抬头,只看到他的背影。
荣荨坐在梳妆镜前收拾着妆匣里的首饰,一角静静躺着的镀金点翠珍珠耳环是她出嫁前兰姨娘给的,她拿起来仔细地瞧,想起了兰姨娘说的话:“你以后嫁到将军府我与华哥儿就有人撑腰了,日子会比以前更顺畅,也算没白生下你。”
她鼻子一酸,眼泪快要落下来。姨娘错了,她没有给她撑腰,反而害死了她。
彩莲将箱笼都抬到了正房堆在地上,奇怪地问:“姨娘,您把东西都弄出来做什么?是要找什么吗?”
珍珠耳环从指尖滑落,掉回了妆匣里,荣荨回头激动地道:“不要叫我‘姨娘’,我不是谁的姨娘。”她眼眶通红,说完后深吸几口平静下来,“跟以前一样叫我吧。”
“……是。”彩莲看她这样,心中的担忧更甚,自从兰姨娘去世后,小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昂掀帘进门,看到的就是一地打开盖子的箱笼,像是收拾行李远走的样子。“这是做什么?”
谁都没想到张昂会突然出现,空气似乎凝滞住,当时他发那么大的火,都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想见荣荨了。彩莲心中还有些高兴,觉着小将军回来小姐应该就好了,行礼后就退到了外边。
荣荨像被定住了,坐在椅子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才两个月没见而已,再见他却恍如隔世。
张昂见她这样突然就起了怜悯之心,下意识缓和了语气:“你……”
“将军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将军。”荣荨已经回过神来,冷冰冰地道,转身走到炕桌前翻找着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张昂忍不住皱眉:“我才知道你姨娘去世的事,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这是什么?”他的视线落到荣荨递到眼前的东西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放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