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疑心疑心
他是为了自己吗?回程的马车上荣茵一直偷看陆听澜,李嬷嬷尖嘴薄舌又口无遮拦,小时候就以能随意欺辱自己而不受罚在下人中张扬炫耀,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陆听澜感受到她的视线,放下书温和地问:“在看什么?”
荣茵垂下眼眸,没有回话。陆听澜伸长胳膊将人抱在自己的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问:“被吓到了?”他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瞒着她,她早晚也要知道的,自己并不是什么谦和儒雅的人。
相反,他内里是十分冷硬无情的,而且生性多疑。
荣茵摇头,将头埋在宽厚的胸膛里,深深地嗅着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心像泡在温泉里。其实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被李嬷嬷欺辱的事了,她第一次被逼下跪时还小,压根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后来明白时曾恨不得一刀捅了人泄愤,让李嬷嬷也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认错。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他们宁愿相信一个下人说的话也不愿相信她,或者说在他们眼里一个下人都比她重要。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睡不着觉,常常委屈得直哭,想方设法地要报复。
时光荏苒,当初觉得承受不了的事,现在想来竟也无足轻重了。真奇妙,原来有一天她也会原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明明当初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放下的。
回到陆府,两人又去松香院给陆老夫人请安,陪陆老夫人吃完晚膳后才回了踏雪居。荣茵歪在榻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总算可以歇息了。
陆听澜轻笑,坐在榻上让她趴在自己腿上,替她揉着肩背:“这么累么?”
荣茵哼哼道:“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这几日迎来送往的我脸都僵了,现在连怎么笑都不会了。”
陆听澜捏捏她的鼻尖,颇为宠溺:“下次不去了,就说我不许。”荣茵知道他在说笑呢,也没有下次了,华哥儿成亲还早,也用不着她。
几名仆妇抬了热水进来,陆听澜扶起她:“去泡个热水澡解乏吧,能舒爽些。”荣茵柔弱无骨地贴着他摇头,她还没歇够呢,打算再歇会儿才起身。
“我抱你去。”陆听澜咬着她的耳朵,待仆妇退下,不顾挣扎抱起她进了净室。荣茵站在衣架前拉紧衣襟,咽了咽口水:“您出去,让琴书她们进来伺候就行。”
回门省亲前,荣茵正好来了癸水,他们已经许久没有那个。陆听澜眼眸幽暗,嗓音沙哑:“我们一起……”说完就吻住了荣茵丰盈的下唇。
陆听澜虽然是个文官,但从小就习武强身,这么多年也坚持每日晨练,荣茵根本就反抗不了。他也不再废话,低头迅速解开了荣茵的衣裳系扣。
荣茵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与冰凉的空气接触,冒起了鸡皮疙瘩。不过片刻,陆听澜就将她压在浴桶壁上,赤条火热的身子覆盖住她的。像是在炎热的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终于遇到了解渴的果子,滚烫的唇舌贴住她的就不放。
荣茵被他赤条条地放进浴桶里,下一刻他也跟着进来,浴桶一下就变得逼仄。荣茵双手环胸,紧紧贴着桶壁,被陆听澜大手一拉,就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放…唔…”
陆听澜的手四处作乱,抓了腻如膏脂的柔软,揉、捏起来。净室水雾缭绕,荣茵头脑发晕,有些喘不过气来,溪谷有手作乱,轻拢慢捻,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软软地叫出声。
陆听澜眼底赤红,浓重的情欲如化不开的黑墨,动作越发大开大合,浴桶里的水不住地飞溅出来,湿了一地。
水渐渐地凉了,陆听澜担心荣茵着凉,替她穿好衣裳绞干头发,抱到了床上,又端来温热的茶水喂她吃尽,她先前到后头时都叫不出来了。仆妇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净室,留下一盏灯,退了出去。
“阿茵。”陆听澜上床,把荣茵圈进自己怀里,下巴埋进她柔顺的乌发里,闻到了丝丝香气,淡淡开口:“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荣茵奇怪,陆七爷怎么好奇起她以前的事儿来了?她不信他在成婚前没有调查过她,她的事,恐怕事无巨细的早已制成册子供他翻阅了。
余韵还没完全散去,荣茵的身子还细细地起伏着,也没多想,迷迷糊糊地问:“以前的事太多了,好些我都记不清了,您想知道什么呢,我想想。”
“都说,我都想知道。”
荣茵渐渐理顺了呼吸,低低开口:“我小时候可调皮了,胆子还大,父亲对我很是宠爱,我做什么他都不生气。我总跟着哥哥和他的同窗们出去玩耍。哥哥读书的学堂后边有一条小溪,夏天哥哥会在凤尾瓶里装些碎馒头放在小溪里捉鱼,其实也捉不住几条,就是觉得好玩,那个瓶子还是从我房里拿的。”
那个瓶子颇有来历,是荣川升职时齐家送来的贺礼,听说是青窑烧制出来的,稀少名贵,丫鬟报不见时把范妈妈都吓着了,带着人将栖梧堂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几遍。
说起小时候干的蠢事,她的声音里不免带着笑意,接着道:“冬天,哥哥就教我怎么挖坑,再用细细的树枝和雪盖住,等着不知情的人路过掉坑里。每次都成功了,掉进去的人没有防备被吓着,总会骂骂咧咧,我和哥哥就躲在墙角偷偷地笑。”
“有次踏青,我和哥哥在路边捡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瞧着刚生下来就被抛弃在路边了,脏兮兮的。回家后我父亲还亲自带着我们给小狗洗干净,只是没多久小狗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母亲,母亲对我就要严厉些,但她也会给我唱江南的小调,也给我做过点心。”眼泪滑落,沿着眼角一路滴到发丝里。
回想起来,快乐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寥寥几句已经勾勒完毕。在道观的这些年,荣茵总是反复地去回忆,这些是支撑她熬过那段黑暗日子的力量,像是偷来的糖,难过时悄悄拿出来舔舐,伤口就会痊愈。就算现在母亲和哥哥对她已经不复从前了,她提起来也还是记得那些快乐的事。
陆听澜感受到她的难过,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后来呢?再给我说说你在苏州的事。”
后来啊,后来在苏州她过得跟小时候一样艰难,被人针对,被人陷害,被人谩骂殴打。道观里有许多跟她一样犯了错被家人关进去的,她当时因舟车劳顿在路上就生病了,以至于初到道观时因师父体恤并未安排她做活,而招致了师姐们的不满。
那是最艰难的时候吧,静心师姐看她不顺眼,总带头欺负她,不是让她一个人扫洒整座大殿,害她因打扫不完吃不上热饭,就是在她的饭菜里加很多污秽的东西。那时她常常吃不饱肚子,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
最严重的一次静心把她关进了大殿里,半夜的时候电闪雷鸣,闪电阴冷的光将殿里庄严肃穆的神像照得格外的狰狞恐怖和诡异。黑夜里阴森森的,神像龇牙咧嘴好似活了过来要来吞噬她,她蹲在墙角里直哭,一整夜不敢睁眼。后来她就病倒了,好几日没醒过来,差点就死了,把琴心吓了个好歹,就守在她的床边抹泪。
不过这些不好的事,她已经不想说了,也不想去记得,就放在心中的角落里慢慢腐烂好了,她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太累了。
“也没什么,就跟一般道观一样,每日早起练功课,扫洒庙宇,日子清苦一些,会格外想念母亲和哥哥而已。”
那你跟齐天扬呢?
荣茵不知不觉睡着了,轻声地打着呼噜,像只小猫。陆听澜的眼神晦暗不明,荣茵说了许多却唯独不提跟她青梅竹马的齐天扬,是已经不在乎了还是故意回避呢?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将荣茵抱得更紧,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两颗心挨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次日,荣茵醒来时陆听澜早已去上早朝了,她拥着被坐在床上愣神,有七爷在,她果真能睡得好了。其实七爷跟她住在一起是比较辛苦的,房内不用丫鬟伺候,小厮又进不来,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譬如他上早朝的事,自己就没送过几次,刚成婚的那段时间,她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起得比七爷还早,每日伺候他梳洗,送他上马车。
妻子三从四德、温婉顺从,做丈夫的应该很高兴才是。可陆听澜却不满意,不满意也不说,甚至连表情都未变,还能温和地跟她说话,但荣茵就是能感觉到他在不高兴。
夜里他要得狠了,自己第二天起不来时,他倒是满意了,还让丫鬟不要来吵醒自己。荣茵渐渐明白过来,他不喜欢自己对他太过客气,于是也学会偷懒了,不再伺候他,有时还敢支使他,他却欣然接受。
琴心端热水进来:“夫人,赶紧起吧,去松香院请安该迟了。”琴心跟着荣茵的时间最长,与荣茵的情分也最深厚,踏雪居的丫鬟仆妇里,也只有她敢这么跟荣茵说话了。
琴心知晓苏先生不日就要来提亲的事,如今伺候荣茵比谁都要积极,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下午歇晌起来时苏槐通过门房递了消息进来,说要带秦方来拜见她,问她时间是否方便。
荣茵还记得秦方,去年在香河提拔他当庄头后自己就没有再过去了,田庄的事都是苏槐在管。她想了想,苏槐有事从来不会上陆府见她,应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等不急了,于是吩咐陈妈妈把厅堂收拾出来,再上些茶水点心。
第72章 吃醋吃醋
秦方穿了件褐色的短衫,看起来比一年前稳重了不少,精神气十足言行举止大大方方的。他的脸因长时间行走于田间地头,被晒得黑红,跪在地上请安:“今年收成喜人,缴了租子还剩下许多,能过一个好年,大家伙儿心里都十分感念东家,托我走一趟给东家带年礼来。”
荣茵一看,带的都是些村民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和从山里找的野味,不精贵但胜在心意。笑着道:“大家伙儿的心意我收到了,难为你跑这么一趟,辛苦了,就在京城多待几天,苏先生也带你在京城逛逛。”说完示意陈妈妈给赏钱。
秦方涨红了脸不肯收:“已经受了东家天大的恩惠,再不能受了。”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箱子里装的皮毛,道:“在山上遇到猎下的,眼瞧着天渐渐冷了,东家制成围脖子戴上可……可御寒。”
荣茵笑着道谢:“多谢你了,下次再猎到就不用特地给我带了,也值几个钱,卖了补贴家里也是好的。银子你拿着吧,回去的时候我让苏先生买些京城时兴的东西,你给大家伙儿带上。”
秦方支支吾吾地:“不值当什么,东家给的工钱已经够一家老小生活的了。”
荣茵笑了笑,让他起身坐下,再详细说说田庄上的事。
秦方嗫嚅着应是,束手束脚地坐在交椅上,挺直脊背,从年初的耕种开始说起。他说不明白的,苏槐就在一旁帮腔。
说完田庄苏槐才提起了自己的来意,他家中还有一老母亲,一直住在苏州祖宅。他与琴心成亲的时间还有一个来月,就想着把老母亲接来京城操持他与琴心的亲事,过得几日就要动身回乡去接。此番前来也为了这事求荣茵的同意。
气氛和乐,荣茵也听得欢喜,当即就允了:“你母亲一个人供养你读书不容易,也是时候享清福了。你放心地去吧,成婚的事交给我,等你回来接新娘子就好。”还另封了盘缠。
琴心早已红了脸,不肯抬头看苏槐,羞羞答答地回后罩房去了。陈妈妈和琴书等人笑开。
陆听澜从内阁回来,经过一进院的时候听到笑闹声,驻足听了片刻,询问守门的丫鬟:“夫人在和谁说话?”
丫鬟行礼回道:“回七老爷,夫人的陪房来了,还有田庄上的庄头。”
陆听澜微微点头,荣茵的陪房他并不清楚,隔着槅扇看了会儿,回了内室。
日落时分,苏槐带着秦方走了,荣茵回到内室,掀帘进屋,意外地看到陆听澜坐在罗汉床上看书:“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等很久了吗?”
荣茵身后两名仆妇抬了一个大红漆箱子进来,陆听澜沉默地看着她打开。荣茵笑眯眯地:“今年田庄收成好,庄头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陆听澜微微瞥了眼皮毛,问道:“你的庄子上还有猎户?”
荣茵举着狐狸皮给他看:“是秦方偶然间弄的,其他东西我叫陈妈妈分了分,每房都送了些,就是这狐狸皮太少了,不够分,您说该怎么办呢?留着给您做件狐狸毛的大氅好不好呀?”
秦方送来的几条狐狸皮富有光泽,毛色一致,剥皮的时候也下足了功夫没有刮坏的地方,一看就是特意进山弄的,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偶然遇到。陆听澜低头喝茶,淡淡地道:“好,等下我让陆随来抬走。”
荣茵一愣,她不过是在说笑,这是赤狐的皮毛,颜色不适合做男子的衣裳,可他居然答应了。
陆听澜放下茶盏拉她坐下,抚了抚她的发:“你田庄上的庄头看起来倒像个庄稼人。”
荣茵回过神,想起了往事,忍不住笑了:“就是庄稼人,不过为人忠厚老实,也很能干,是我去庄子上时慧眼识珠提拔的呢。”又把前后的事
情说了一遍,有些自得地问:“您说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
陆听澜看着她许久,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我听说你把琴心许给苏先生了,他也是岳父给你留下的吗?”
“不是。”荣茵摇头,“是大表哥给我的。”
苏州的表哥?昨晚也没有听她提起,之前让陈冲查她以前的事,倒是没有查在苏州的四年。陆听澜垂下眼,将她楼进怀里,声音从头顶闷闷地传来:“你在苏州时经常和外祖家的表哥来往吗?”
“也不算吧,大表哥管着外祖家的生意,很忙的,不过他得了空就来看望我,缺什么都能及时送来,帮了我很多。”荣茵觉得七爷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很喜欢问她以前的事,难不成他没派人调查过?不可能吧。
她想抬头看他,却又听他问道:“那你们现在还来往吗?成亲时也没有见着外祖家的人来。”
荣茵斟酌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其实不太想让陆听澜知道这些不堪的事。外祖家与母亲之间隔阂已深,自己成婚时也送信邀请了,可外祖父不想跟当年一样被王氏辱骂高攀,因此就没有来,也不允许大表哥来,最后只派人送了些礼。
陆听澜叹息一声亲了亲她的脸:“不想说就不说了,先吃饭吧。”
吃罢晚膳,陆听澜去了前院书房理事,陆随跟在他身后抱着箱子问:“七爷,这些狐狸皮您打算怎么处置?”
陆听澜眼睛微眯,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丢了。”
陆随怀疑自己听错了,庄头大老远地特地送来,七爷又让他丢了,要是夫人问起来怎么办?随后又听七爷道:“你再寻些好的来送去夫人那里。”
陆随摸不着头脑,抱着箱子又出了书房,七爷这一会儿让扔一会儿又让寻摸好的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怎么就理解不了,问道一旁的陈冲:“你说七爷到底是要干嘛?”
啧,陈冲觉得陆随就是个榆木脑袋,外男的东西怎么能留在夫人身边,他嫌弃地道:“你听七爷的吩咐就是,少问那么多。”
近段时间镇国公府热闹得很,尤其是五房,张潇隔一段时间就要举办宴会,邀请京城中各世家贵族的小姐过府来玩。也派人来踏雪居请了几次,荣茵露过一次面就再没去了,她要准备琴心出嫁的事。
琴心的事定下来,荣茵第二天去松香院请安时就向陆老夫人说了,琴心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地位比一般的丫鬟要高些。陆老夫人听后夸了几句,说琴心嫁得好,苏槐有秀才功名在身,以后日子不会差的,又让青竹去库房开箱拿了一对白玉手镯出来给她做添箱。琴心红着脸下跪道谢,也对陆老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
陈妈妈翻出了她的账本,父亲原先留给她的铺子有两个,再加上二叔陪嫁的两个,虽然不少,但做的营生不怎么赚钱,一年下来也就赚个七八百两。
琴心十岁就跟着她了,从栖梧堂到苏州道观,一直都陪伴着荣茵,吃了不少苦,说情同姐妹都不为过。荣茵想了想,打算拿出其中一个铺子做琴心做陪嫁,然后再封十二担嫁妆。
琴心不肯要:“这太多了,您给了铺子就不要封嫁妆了,要不就封嫁妆不给铺子了,您也没几个,自己留着多好。”嫁妆是一个女子在夫家的底气,镇国公府高门大户,下人就更势利眼了,荣茵嫁妆不够看就要被私底下说道了。她一个奴婢,用不着那么多的嫁妆。
荣茵欣慰地笑笑,琴心总会在第一时间为自己着想。“傻琴心,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又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嫁妆丰厚了才显出我做主子的宽厚来,不许推辞。”
打发走了琴心,荣茵又和陈妈妈商量了嫁妆该准备些什么。大件的如拔步床、樟木箱、立柜就先抬到新房去,小件的如首饰、四季衣物等就等出嫁的时候一并抬过去。
商定得差不多,琴墨进来通传:“夫人,五夫人在花厅举办擅秋宴请您过去呢。”
荣茵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遂拒绝道:“你去回了五夫人,说我要准备晚膳等七爷回来,就不过去了。”
琴墨应诺退下。陈妈妈轻笑:“这个月都四回了吧,五夫人还没见着满意的么?也不知要找个什么样的。”五夫人此举,大家都清楚是在为小将军张昂物色夫人,相信不久就有媒人上门了。
一阵风吹过,门帘子摇摆晃动,荣茵听得院子里落叶的簌簌声响,心里却想到了四妹妹荣荨。张昂要娶正妻,她若是知道了应该很不好受吧。
夜渐深沉,荣荨在垂花门徘徊了许久,彩莲搓搓冰凉的手劝道:“姨娘,咱们还是回院子吧,将军今日许是不回来了。”
荣荨不肯,这段时日她跟张昂好不容易才亲近了,他也开始在自己的院子留宿,今晨走时才说过要回来陪自己用晚膳的,她去厨房亲手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他不会食言。
彩莲又道:“饭菜都冷了,姨娘,您回去热好说不定将军就刚好回来了呢,在这儿等下去会着凉的。”
荣荨又往门外看了眼,小厮点上灯笼后就退下了,不远处候着的下人不时往这边看来,还有交头接耳的,显然也觉得她在这儿等的行为很可笑。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还是决定回去等了。
“小将军没回来?哼,早说了你只是一个姨娘,又怎会被他放在心上,不要以为男人进你的屋子就是心里有你了。”荣荨跨进院门,就被兰姨娘劈头盖脸地骂了。廊下站着的丫鬟仆妇听见声响,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过来。
第73章 疏离疏离
兰姨娘被张昂派人救下来后就以荣荨陪嫁嬷嬷的名义住进了将军府,只是当日李氏用的是虎狼之药,她落胎后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儿,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治好,人也变得阴晴不定,对荣荨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冷嘲热讽。荣荨也一直都依着她,她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
彩莲见状,怕被人听了去,忙把院子里候着的下人都驱散了。兰姨娘却还在不依不饶:“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她如今瘦得不成人形,佝偻着身子,鬓边已有了白丝,颧骨高高地耸着,在灯笼昏黄地光晕下,人显得十分刻薄,一点儿也没有之前千娇百媚的勾魂摄魄之态。
荣荨叹了口气,上前紧了紧她的披风:“夜凉风大,您怎么下床了,大夫说您得好生静养,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这句话不知戳到兰姨娘的哪根肺管子,她气得一把推开荣荨:“怎么?连你也嫌弃我?不要忘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没资格嫌弃我。”
荣荨没有防备向后趔趄几步,在彩莲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子,她知道兰姨娘如今在外人眼里已是死了的人,不能再回荣府去,也再见不到华哥儿,心里难受,不能跟她计较。
她清了清苦涩的嗓子,把兰姨娘哄进屋:“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您。”
“那我说的话你怎么不听?”兰姨娘抓住她的手,力气大颇大,指甲都陷入了她的手背里。荣荨吃疼,试着抽回手却没有成功:“您先放开我,您说的哪句话我没有听从了?”
“我叫你偷偷把避子汤倒了别喝你听了么?”兰姨娘语无伦次的,“你怀上孩子小将军就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让他送我回荣府,回华哥儿身边去,我要把李氏赶走,她抢了我的华哥儿,抢了我的荣华富贵。”
妾室在正室进门之前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张昂每次留宿在荣荨的院子里,都有嬷嬷熬了避子汤端来看着她服下。更准确的说,没娶正室之前是连妾也不能纳的,最多也就是有一两个通房丫头。
荣荨黯然地垂下头,她此前已经毁了小将军和三姐姐的亲事,听说原本有意与将军府结亲的世家因自己都打了退堂鼓,如今陆五夫人只能在次一等的世家里相看。她闭了闭眼,小声道:“姨娘,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这不合规矩,我不会做的。”
兰姨娘“嚯”地站起身,尖锐地
吼叫:“你现在装什么清高?当初彩莲去抓药是不是你故意让常嬷嬷看见的?你引导我发现你与小将军一夜风流的事,你算准了我会去定亲现场大闹,你算准了荣茵会因此退亲。哦对了,说不定小将军中药的事也是你干的!怎么?你现在如愿了就不打算帮我了?你要是不帮我回荣府,我就去告诉小将军,让他好好看看你究竟有多不要脸!”
彩莲吓了一跳,匆忙将槅扇关上,这要是被人听去了可不得了。
荣荨紧紧地抓住绣帕,她以为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早被兰姨娘看透了。做过的事她没想过否认,可这一切都不能让小将军知道,他会恨死自己的。
荣荨急急地道:“好,我答应您,您别说了。”
兰姨娘甩开彩莲的手,又得意地笑起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小将军早晚要娶夫人的,你现在年轻,他对你身子丢不开手。你不趁现在怀个孩子,等夫人进了门,哪还有你的位置。生下庶长子,夫人也要低你一头,到时候小将军会更宠爱你的。”
兰姨娘握着她的手,眼睛亮得吓人:“你生下庶长子,就是在主母心里埋了根刺,她越针对你男人就更心疼你。届时你就跟小将军说,让他送我回荣府,我要做正头娘子,我要让李氏那个小贱人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我要慢慢折磨死她!”说完癫狂地笑出声。
荣荨被她的样子吓到,心疼地红了眼眶,安抚道:“好,都听您的,您别着急。”屋子里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槅扇外有个黑影已经站了许久。
苏槐很快就从苏州接了老母亲回来,还带着人来拜见了荣茵,听说了病了多年,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看着不像是难缠的人。
亲迎的日子也不远了,荣茵又和苏槐的母亲商议了一番:“琴心虽咋呼了点,但人是十分勤快的,心地也善良,她做错了事烦请您多教教她,人不笨,一次两次学不会不打紧,慢慢来总能学会的。我是真舍不得她,这偌大的镇国公府,只要她想,随时能回来。”
她这是在敲打苏槐的母亲,恶婆母磋磨儿媳的事屡见不鲜,她担心琴心受了欺负报喜不报忧,身边也没个娘家人撑腰,什么都硬抗着。
苏槐的母亲了然笑道:“夫人放心,老婆子我是最有耐心的。盼了这么多年槐儿终于要娶媳妇了,疼都来不及,怎舍得骂。”
苏槐也说了几句类似保证的话,荣茵才终于放下心来。婚前男女双方不能相见,不然不吉利,荣茵也就没有让琴心出来拜见,只能等着敬茶那日了。
入秋后白日的时辰是越来越短了,说了没一会儿日头就变得昏暗,苏槐带着母亲告退了。
陆听澜回到踏雪居时见到丫鬟正在收拾碗筷,皱着眉道:“这么晚才吃饭,不是叫你不用等我了吗?”今日事忙,他提前让陆随回来禀告了,让荣茵不必等他用膳。
荣茵服侍他脱掉披风,笑着道:“前时不饿,就晚了些时候吃。您吃了吗?小厨房有给您留的饭菜,还热在蒸屉里,我叫人端上来吧。”
陆听澜嗯了一声,理了一天的折子,他已经乏了,靠在迎枕上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看了王之行的卷宗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他现在已经很肯定,荣川的死与王之行一案有关。
八年前震动朝野的王之行监守自盗倒卖官盐案另有隐情,而这隐情恰恰就是荣川死的真相,很有可能也是吴守敬死亡的真相。
王之行案发前在浙江就已经被属下架空了权利,他一举一动都被人紧密监视,早有人做好了套等他下。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已经找到了部分证据。那时郭兴和荣川也在浙江,他与荣川曾一起在翰林院共事过,交情匪浅,他会不会提前与荣川通过气?若是这样,那荣川手里面就应该有证据,可他死后证据又去了哪里呢?
陆听澜揉着眉心的手不自觉停下,嘴唇紧抿,看起来似乎很为难。
这是荣茵第一次见陆听澜无力的模样,在她眼里陆听澜一向是无所不能的,好像无论多棘手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波澜不惊地解决。她很心疼这样的他,脱鞋上了榻,把他揽进怀里,轻轻地替他揉着额角。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温馨而又温暖,陆听澜缓缓睁开眼,从下而上凝视着荣茵。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害死了荣川,也一直背负着这个包袱,谨小慎微地活着,要是知道了真相,一时会难以接受吧。
朝堂纷争却落到了她的头上,也不知她在苏州的四年过得好不好。回忆起在驿站时她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他突然很害怕知道了,要是过得不好,自己只怕拆了那道观都不解恨。
他喉咙艰难地滚动,默了会儿想起了陈妈妈的回话轻声道:“琴心出嫁,你打算陪嫁什么?”
荣茵想了片刻,一五一十地说了。陆听澜却觉得她认真的样子很可爱,抬手拉下她的头,吻了上去。须臾后哑着嗓音:“琴心出嫁,我也该给她添箱,你的那份夫君也一并给了,你的小金库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行。”荣茵喘息着挣开他的手,她知道自己的嫁妆少,但这是她对琴心的心意,不能慷他人之慨。
陆听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下下地亲着她,两人的气息又亲密地交缠在一起,空气逐渐燥热:“我们之间不分彼此,我的不就是你的么,赶明儿我叫陈冲把我的账本都拿来,全交由你管。”
“不要!那是您自己的东西。”荣茵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重了,又找补地说:“我笨手笨脚的,怕出纰漏。”
有管事有掌柜,荣茵不过就是对对账本,没有什么难的,她无非就是不愿罢了。陆听澜顿了顿,慢慢地松开她起身,疏淡地道:“就依你说的。”
气氛突地凝滞,荣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人又安静下来。
门帘被掀起,陈妈妈和琴书取了饭菜来,正要一一摆在桌上,陆听澜却撩袍起身,理了理衣襟,似乎要走。
陈妈妈惊讶:“七老爷,您还没用饭呢?”
“突然想起书房还有事,撤下去吧。”陆听澜回头看了眼,荣茵也望过来,怔怔地看着他。他淡淡地笑了,说道:“晚上别等我了,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
待门帘子又被掀起放下,荣茵才迟钝地站起身追了几步,她看出陆听澜不高兴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她走回桌边坐下,龙井虾仁、五宝鲜蔬、莲子羹……全是他爱吃的清淡菜色。
陈妈妈和琴书在旁一脸无措地看着她,她抿抿唇,吩咐琴书:“装起来给七爷送到书房去。”
第74章 除服除服
松香院宋妈妈打了热水进屋,带了一身的冷气,哆嗦着道:“外面又在刮风了,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陆老夫人拿起多宝架上的皇历翻看:“到日子了,哪有不冷的。”想到什么停了一瞬,问道:“我记得莺时好像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进府的,是不是快到她除服的日子了?”
宋妈妈把热水倒进铜盆里,试了试水温有些烫,又加了点冷水进去,见合适了才端了过来让陆老夫人泡脚,笑着回道:“奴婢记得好像是下第一场雪就进了府的,算下来左右不过半个月了。”
陆老夫人闻言细细思量了会儿,唤青竹进来,让她去看看陆听澜在何处,好一会儿青竹才回禀说在前院书房。
宋妈妈眨了眨眼:“您有什么急事要找七老爷?派丫鬟请他过来不就行了,天黑还刮着风,您何必亲自走一趟。”
陆老夫人摇头,提脚示意宋妈妈拿来帕子擦干水渍:“他事情多别耽搁了,我也有许久没去书房看他了,你去把羊角灯点上,随我走一趟。”
琴书拎着食盒从书房退出来,迎面撞上陆老夫人和提着灯笼的宋妈妈,连忙屈身行礼。陆老夫人认出她是荣茵陪嫁过来的
贴身丫鬟,问道:“你拎着食盒要到哪去?”
“回太夫人,这是七夫人叫奴婢给七老爷送来的晚膳,七老爷说不饿,让奴婢拿走。”琴书老实答到。
陆老夫人皱眉,儿子忙起来时常顾不上吃饭,她让宋妈妈接过食盒,自己亲自送进去,看着他吃。
陆听澜听到通传来到明间,陆老夫人正坐在一旁指挥着宋妈妈摆膳,仔细一看正是琴书拿走的那些,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没睡才知道你竟又忙得顾不上吃饭,快趁热吃了吧。”陆老夫人没好气地道。
陆听澜拿起玉箸慢慢吃起来,晚上不宜进食过多,他吃了几口就停了,拿过香茶漱了口,等小厮进来收拾干净后才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老夫人沉默片刻,说起了二房庶子陆文瑜刚出生的孩子:“没几日也要办满月酒了,刘氏的娘家也要派人来,府里又有得热闹了。那孩子你还没见过吧?生下来就很乖巧,生产那日文瑜还特地从府衙告了假回来守着,是个姐儿,把他高兴坏了,当即就取了名叫玥姐儿。”
这件事陆听澜知道,洗三那日荣茵跟陈妈妈商量送什么礼时他就在场。
墙角高几上开得正盛的十丈珠帘隐隐散发着清香,陆老夫人见他只是笑并不接话,叹了口气:“又是一年菊花黄,不知不觉的莺时也快除服了,你看……”
陆听澜撇浮沫的手顿住,将茶盏放在桌几上,好一会儿才道:“母亲,儿子并未打算纳她为妾。”
“这是为何?”陆老夫人疑惑,当初分明说好了的,临了怎么就变卦了?转而又担心起来,“外头不少人都盯着,你可要想清楚。”
此时槅扇外有人靠近,随即响起了陈冲的声音:“七爷,宋先生有事找您。”听声音似乎还很急。
陆听澜低头理了理衣袖:“母亲,这件事您就不要过问了,我自有安排。”
夜已深,陆老夫人不死心还想等他过来问清楚,坐了好一会儿,见书房灯火通明,几名幕僚进进出出地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便不打算等了,宋妈妈又打了灯笼扶她起身。
穿过抄手游廊站在青砖甬道上就能看到踏雪居的院门,陆老夫人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眼,对着宋妈妈道:“你说老七不愿纳妾是不是荣氏的意思?”
“这个奴婢说不准。”宋妈妈犹豫半晌,将头埋得更低,“七夫人年纪轻又生得貌美,七老爷疼爱些也是正常的。”说完又抬眼看了看陆老夫人,神色凝重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荣茵等到亥时,陆听澜也没回来,上次他生气不回房还是回门的时候呢。荣茵盯着松油灯出神,陈妈妈端了热水进来道:“夫人夜深了,您先歇息吧”
荣茵缓慢地点头,其实夫妻也不是要天天睡在一起的,那些个姨娘通房多的老爷们,回正房的日子一个月也没几天。
想起自己回荣府省亲的时候,离了七爷竟然就睡不好了,刚开始也没有这样的。荣茵觉得自己是被陆听澜惯坏了,而她却还不自知,他今日生气,自己才大梦初醒。他早晚是要纳妾的,很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到时候自己也要这般夜夜守着烛火等么?
那也太可悲了。这么多年,希望被戳破时的痛苦自己难道还没受够么,早该习惯了一个人才是,如今为何又要生出妄念呢。谁都会抛下自己的,只要不寄希望于他人,就不会不甘心,就能坦然处之。
贪心不起,方能断灭嗔心;断灭嗔心,才能度一切苦厄。荣茵下定决心,吹了灯,径直上了床榻。
很快就到了琴心出门子的时候,她是丫鬟不能从镇国公府出嫁,荣茵就让陈妈妈在胡同里赁了一个小宅子,她今日就要去宅子里备嫁了。
琴心跪在地上给荣茵磕头,哭着道:“奴婢舍不得夫人,要不奴婢还是不嫁了,奴婢放心不下您一个人……”
她十岁就去了栖梧堂,这么多年都跟在荣茵身边,骤然要分开,心里万般不舍。
荣茵也很是感慨,琴心跟在自己身边吃了很多苦,当初在道观,没有她自己说不定就扛不过来了,以后少了她在身边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习惯。
她含着泪道:“说什么傻话,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想我了就进府来看看,若是苏先生欺负你,也要告诉我,有我给你做主。”
其他房的夫人都派了丫鬟过来添箱,陆老夫人身边的青竹也过来了,众人围在一起说话,热热闹闹的。到了时辰,琴心又跪下来给荣茵磕头。
琴书和琴棋做娘家人送她出门,要回门后才回来,踏雪居一下又变得安静了。她们是从二门出去的,荣茵送到二门外,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往回走。
再过几年琴书和琴棋也要出嫁,到时候留在她身边的就全是陆府的人了,她和荣府的联系也会越来越少。
陈妈妈看出她心情不佳,开口说:“夫人,琴心就嫁给您的陪房,想见随时都能见的。不过您身边的大丫鬟就少了一个,您看是再从回事处选一个丫鬟进来还是找人牙子采买?”
荣茵摇了摇头,虽说人走茶凉,但她也不想那么快就找人顶替琴心的位置,她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走了一段路,陈妈妈突然指着对面的庑廊道:“夫人您看,是端绣。”端绣身旁还有一个妇人,穿着绛红色的对襟长衫。“她身边那个好像是宛平有名的胡媒人,看来五夫人这是定下了,听说是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嫡女。”
男女双方相看时,只有双方都看中了才会遣媒婆上门提亲。这么快,前儿不是说还没找到满意的嘛?荣茵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事儿陈妈妈在私底下时曾听针线房的孙婆子提起过,她有个侄女在五房做活。“听说五夫人原本是还在犹豫的,想再多相看相看,是小将军突然同意了,五夫人怕他后面又反悔,才急着定下来的。”
荣茵又问:“知道定在什么时候吗?”
荣茵的庶妹给小将军当妾室的事就不是什么秘密,陈妈妈猜测荣茵应该是为自家的姐妹担心,不过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摇头说道:“成亲怎么着也要等到年后了吧,李大人就这一个嫡女,想来会很重视的。”
李大人的嫡女,此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荣茵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李小姐的秉性怎么样,妾室要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若主母秉性不好,日子就难过了。
次日,荣茵去给松香院给陆老夫人请安,二房庶子陆文瑜的夫人刘氏抱着满月没多久的玥姐儿也来了。
陆老夫人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递给荣茵,让她也抱抱。荣茵小心翼翼地接过,她不怎么会抱,陆老夫人就在一旁指点她。
“你将她的头放在臂弯里,用手肘护住她的头颈,然后托住她的背腰,另一只手就托住她的腿……”
赵氏觉着好笑:“母亲您也太着急了些,七弟妹还年轻呢,以后做了母亲就是不会的也自然会了。”:
荣茵顿了顿,轻轻地笑了,若无其事地把孩子递还给陈氏。
陈氏接过去笑着道:“还要跟母亲说桩喜事儿,老大媳妇儿令仪又有喜了,刚过三个月。”
“这确实是喜事儿。”陆老夫人笑弯了眼,她老了,最想看见的就是府上人丁兴旺,儿孙绕膝。“伺候的婆子找好了吗?吃的东西可马虎不得。”
裴令仪坐在杌子上脸色通红:“找好了,是之前怀欢哥儿时伺候的婆子。”
陈氏也笑着道:“母亲您放心,有我照看呢,出不了差错。”眼神却不经意间往荣茵的方向扫了扫。
众人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朝荣茵看来,陆听澜身旁既无妾室也无通房,日日留宿在她房中,她嫁进来都五个月了,还没听说有喜呢。
又说笑了一阵,陆老夫人借口把荣茵留下,其他人就先回各自的院子。荣茵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紧了,她大概猜到陆老夫人把自己留下是为了什么。
第75章 退缩退缩
陆老夫人无声地端详着荣茵,相处这些时日下来,平心而论她对荣茵是满意的,懂事乖巧不说,重要的还是儿子喜欢。自她嫁进来,老七几乎不夜不归宿了,以前动不动就在宫里的值
房留宿,自己还要整宿地担心他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如今有了照顾他的人,还心意相通夫妻和美,她也能放心了。
要是再有个孩子就更好了。陆老夫人在心里叹息一声,她是急着抱孙子,但也从未想过荣茵的身子有什么问题,可前几日无意听到别人提起荣茵的二姐姐嫁去齐府四年了都未有身孕,不免也担心起来。
她安抚地拍拍荣茵的手:“今日大夫要来给母亲请平安脉,母亲想着也顺手给你把把脉,你别多想。”
荣茵默了片刻,扯着嘴角点头,陆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着急的,毕竟七爷是陆家嫡子,子嗣是重中之重。
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退下了,宋妈妈领着大夫进来,荣茵仔细一瞧,背着药箱躬身行礼的正是在船上见过的方清茂。陆老夫人与方清茂寒暄两句,待宋妈妈搬来烷桌,放好软枕才开始把脉。
几息之后,就见方清茂拱手笑道:“太夫人脉象平稳有力,脉位不浮不沉,脉律整齐,身体十分康健。”
陆老夫人听了笑开,拿手指了指荣茵道:“这位是七夫人,烦请你也给她看看。”
方清茂连头都未抬,躬身应是,按住荣茵搁在软枕上的手就开始号脉,几息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左右手毕,又观了荣茵的气色和舌象,最后才道:“七夫人略有气虚之症,黄芪和石斛泡水有益气之效,平日可服用,其余无甚大碍,太夫人尽可放心。”
“那子嗣……”陆老夫人终于松了口气,但也忍不住问道。
方清茂笑了笑:“子嗣是早晚的事儿,若是着急我写张方子回头制成药丸后让家仆送来,都是些保养身子的,日常吃也无事。”
陆老夫人接过方子一看,果真都是些温补的药材,让宋妈妈拿出银子赏了,再送他出府。然后对着荣茵温和地道:“我就说没问题的,你也放下心来。”
二门外,方清茂眼见宋妈妈回转不见了身影,方七转八转地到前院书房去见了陆听澜。
“七爷放心,照您的吩咐禀了,太夫人未曾疑心。”
陆听澜将手中的书信扣在桌案上,问道:“你给夫人把脉,夫人脉象如何?”
之前在船上遇到刺客那次,方清茂就已经把过荣茵的脉象。荣茵的身子不是一般的弱,而是从小就有的不足之症。她小时在栖梧堂被下人苛待,后来又去了道观常年茹素,生长发育时未能得到精心照顾,导致后天元气不足加之寒湿缠身。
那时他就请示过陆听澜,在荣茵的毒解后借口清理余毒,又给她吃了一段时日的汤药,其实都是给她治身子的。只是沉疴宿疾,她的弱症虽然治好了,但仍营血虚衰,想要孕育子嗣,绝非易事。
方清茂面露为难,微摇了摇头:“脉象比在船上时有力了许多,但仍虚浮散弱,补汤还要继续喝着,制成的药丸送过来也要日日地吃着。”
说完他又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先前给陆老夫人的那张是陆听澜早就吩咐过的,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要制成药丸的是现在这张。
他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开口:“七爷,依我看您不如将实情告知夫人……”这么瞒下去不是办法,迟迟未孕,陆老夫人和荣茵早晚会起疑心的。
“不行。”陆听澜否决了他的提议,荣茵性情敏感,容易胡思乱想,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不易有孕,指不定怎么多想。又问道:“成亲之后每日都吩咐厨房炖了补汤,方子可也要换?”
方清茂叹了口气:“是该换了,我再重新写一张。”
晨起天色就阴沉,此时午时才过,竟然更昏黑了,屋里有些模糊不清,有丫鬟进来点灯,陆老夫人年纪上来后便有些眼花,房里的灯平日都要亮得早些。她望着荣茵,心里想的却是杨莺时的事。
那日老七说不抬姨娘,她直觉是因为荣茵,一开始她就觉得老七宠爱荣茵太过,没想到现在为了她连妾也不愿纳了。朝堂尔虞我诈,无论是为了大局还是自己的私心,她仍是希望杨莺时能成为老七的姨娘,为陆家开枝散叶。既然老七那儿行不通,索性找荣茵谈谈,若荣茵同意,想必老七就不会再反对了。
她默了会儿才道:“我听说老七这几日都未回房?”
荣茵呼吸一滞,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陆老夫人又接着说:“老七忙起来便这样,他事情多,你要多费心些,不过我看你一个人也服侍不过来……”
她话说一半就不说了,荣茵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低下头没有搭话。
陆老夫人见她一脸懵懂的样,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天越来越冷了,忍不住喟叹一声,突然提起了琴心:“你今日打发琴心走,一切还顺利吧?”
荣茵心想着,琴心一个丫鬟,没什么值当陆老夫人惦记的,她应是有话要说。于是笑着道:“多亏陈妈妈在,儿媳许多不懂的地方都靠她指点,一切还算妥当。”
“陈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向来稳当,你问她是没错的。”陆老夫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这次也算有办事的经验了,再有半个月阿莺就要除服了,母亲相信你会把纳妾礼办好的。”
“阿莺?”荣茵不解地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笑着摇头:“瞧我,莺时的闺名也叫阿莺,到是与你的听起来一样,你们也算有缘了。”
荣茵一怔,突然想起刚成亲时陆老夫人就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五个月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那时她明明不觉得有什么的。
陆老夫人那么想抱孙子,肯定是希望妾室越多越好了,自己要是再贤惠懂事些,就应该主动为夫君再物色几名通房的。幸好,幸好她早就想明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风如此。
陆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杨莺时与陆听澜的过往:“老七与莺时的情分不比一般人,杨太傅对他有恩,那时他常到杨府去,二人早就相熟了的。你虽是主母,但也不要太自持身份,多一个人与你一起服侍老七,你也能轻松些。我记得踏雪居旁边不远就有一处宅子,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原来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荣茵看着衣袖上的缠枝莲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母亲放心,儿媳知道怎么做。”
回去时经过梅林,荣茵驻足观赏了片刻。今年直到现在都还未下雪,梅花也迟迟未开,花骨朵傲立枝头,似乎在等一场雪来。她挟陈妈妈回到踏雪居时,见琴画提了壶茶正要往东稍间去,出声问道:“院子里来人了?”
琴画瞥了眼东稍间后忙过来向她行礼,低声道:“听雨轩的杨姑娘过来了,说找您说几句话,已经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荣茵与陈妈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杨莺时每日都要去松香院请安,可她似乎有意躲着荣茵,荣茵几乎遇不上她,上次见还是在水榭的时候,两人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正沉默着,东稍间里杨莺时已经听到了琴画的问安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绿荷,荣茵抬眼朝她笑了笑,并未出声。
杨莺时如今只是寄居在陆府的客人,见着荣茵要行礼的,她深吸口气僵着身子屈身:“见过七夫人。”荣茵颔首,请她回东稍间坐。她却摇头说道:“整日闷在房里,就是想出来
散散心的,能否请夫人与我一道去湖心亭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