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在一旁磨墨:“夫人您以前不是说能看懂就行了,练它做什么,反到给自己添一肚子气。”
那是以前,现在她是陆听澜的夫人,怎么能一样。荣茵泄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无论是小陈氏还是杨莺时,她们都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自己却连字都见不得人。想起昨日在水榭中陆听澜替她回绝的话,他心里是介意的吧?不然也不会提及她还算拿得出手的女红了。
荣茵抿抿唇,让自己出口成章怕是不能了,但写字还是能练一练的,勤能补拙不是吗?她也想变得更好,理直气壮地站在陆听澜身旁。
没写多久,外面响起通传声,荣茵唬了一跳,还以为是陆听澜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写的这些,不然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赶紧招呼琴心把纸团丢进了楠木朱红漆架子上的青瓷卷缸里,再拿两本书盖在上边遮掩。
琴书这时进来禀报,陆老夫人身边的青竹过来了,说是裴老夫人过府来找太夫人说话,太夫人叫各房的夫人都过去。
荣茵松了口气,把挽起来的衣袖放下理顺,又照了照铜镜,见没什么不妥才出去了。
踏雪居离得远,等荣茵到时各房的夫人已经到了,隔着门帘子就听见热闹的说话声,进了门才发现裴老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她的孙媳妇林氏。
陆老夫人笑着招手,让荣茵坐到她身边去,对她道:“林氏就比你早三个月嫁过来,也是大兴的,之前可见过?”
林氏的父亲是国子监的祭酒,不过也是在荣茵去苏州后才搬来京城的,之前一直在任上,自是没有见过的,荣茵摇了摇头,笑着端了高几上的豌豆黄递给她:“虽是没见过,但兄长在国子监读书时曾提起过林大人不仅满腹经纶,还克勤克俭高节清风,可为百世之师。想来侄媳在林大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德言容功也是顶好的。”
林氏接了豌豆黄却不吃,不好意思地朝荣茵笑笑,还是裴老夫人替她解释道:“你侄媳有喜了,害口厉害,这些她都吃不下。”
“这是嫁进来第一个月就怀了?”陆老夫人惊喜地看着林氏,忙叫宋妈妈去厨房安排几样酸甜的茶点来。民间习俗,怀孕三个月后才能告知他人,今日裴老夫人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上门做客,显然是满三个月了。
裴老夫人也很高兴:“正是呢。”又拿手指了指荣茵,道:“要不了多久你也要抱孙子了。”
陆老夫人比谁都希望荣茵怀孕,笑眯眯地顺着裴老夫人的话:“她与老七感情和睦,有喜是早晚的事儿。”
裴老夫人回道:“是这个理,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家老七与夫人都长得好看,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差不了。”
陆老夫人和裴老夫人越聊越尽兴,不知不觉就到了摆晚膳的时候,荣茵想着陆听澜出门时说过要回来吃晚饭的,就向陆老夫人请辞回了踏雪居。
荣茵进到院内就吩咐陈妈妈:“你去厨上告诉厨娘,晚膳七爷要回来用,让她做几道七爷惯吃的菜。”陆听澜和荣茵的口味相反,他爱吃清淡的,但荣茵喜欢咸香重口的,因此只要二人一同进食,厨房都会兼顾他俩的口味,各做一些菜。
陈妈妈笑着回话:“七老爷已经回来了,晚膳也安排好了。”
这么早!荣茵心里甜蜜,笑着颔首,然后转身迈过门槛,没有在云龙地屏后面见到陆听澜的身影,还以为他去了内室,又从紫檀板壁隔穿过去,还是没有看见。
难道在净室?正纳闷着,她突然暗叫一声:“不好!”疾步往书案奔去。万字纹的窗户大敞,凉风习习,陆听澜正站在书案前看着什么,荣茵仔细一瞧,那发皱的纸不就是她练废扔在卷缸里的字帖嘛!
“您不许看!”荣茵羞恼,冲过去用手盖住字帖,可是字帖太大,她根本遮不住,又急得转身去捂陆听澜的眼睛。“您怎么这样啊,堂堂阁老竟连污秽之物也翻。”
陆听澜生得高大,荣茵堪堪到他锁骨的位置,他轻而易举就将荣茵拢在怀中,任她蒙着自己的眼睛,沉沉地笑出声:“夫人怎可自我贬低,那不是秽物,分明是夫人的墨宝。”
还取笑她,这人真讨厌!荣茵收回手要去收拾桌案上的字帖,可挣扎了几下还是被陆听澜紧紧地抱着,索性垂下眼眸,赌气不跟他说话。
陆听澜觉着好笑,用手戳了戳她气鼓的脸颊,不想她更生气了,撇过头去。
陆听澜双手用力,将她抱到桌案上,腰身顺势挤进她**,俯下身子去看她的眼睛:“生气了?”这样的姿势,荣茵羞得不行,拿手抵住他的胸膛:“您快放我下去,这哪是能坐的地儿。”
“不放。”陆听澜猝不及防含住她嘟起的唇瓣,敞开的窗扇,随时都可能有仆妇经过,只消往里探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荣茵心里紧张,往后仰着身子躲避,陆听澜紧随而上,越来越深的纠缠,书房里响起了啧啧的声音。
“七爷……”荣茵话才出口,又被陆听澜吃进了嘴里,她担心被人看见,扭捏着身子不肯配合,没想到七爷却更来劲了,直接压着她躺在了冰凉坚硬的书案上。
窗外不知谁用竹竿打飞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振着翅膀扑簌簌地飞远了。“馋鸟,用来做枕头的黍子还未晒干倒要被你等吃了个干净!”
陈妈妈提着食盒跨进院门,笑着骂道:“叫你用纱布盖了偏不听,现在又跟几只鸟置什么气,还不快来摆晚膳。”
“是。”小丫鬟忙扔了竹竿过来接过食盒。
走动声越来越近,荣茵快要哭出来,缩在陆听澜的怀里小声央求:“求您了,会被丫鬟瞧见的,放我下去吧。”
“乖,别哭,是夫君不好。”陆听澜喘息几声,亲了亲荣茵的额角,把她扶起来,整理弄乱的衣裳。
等荣茵从净室整理完出来,西次间的桌面上已摆好了饭菜,陆听澜知道她脸皮薄,早已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亲自为她布菜。
“这个是什么?”荣茵见面前的青竹纹菱口碗里装了些似元宵的小圆子,奇怪地问道。
“叫冰雪冷元子,宋国公茶楼里的吃食。”陆听澜舀了勺蜂蜜加在里面,用勺子搅拌均匀了示意她尝尝。荣茵是第一次吃,尝了一口就被圆子冰凉软糯的口感惊艳到,又接着吃了好几口。
“不生气了吧?”陆听澜笑着看她。
荣茵放下勺子,提起刚才的事还是有些恼:“那可是书房,您还是读书人呢,也不讲究一下,下次再这样我就……”荣茵说不出威胁的话,想了片刻只道:“总之您以后不许这样了。”
陆听澜笑而不答,拿走青竹碗,给她盛了米饭。荣茵不解:“我还没吃完呢。”
“这东西不好多吃,会吃不下饭的,下次我带你去茶楼,刚做出来的味道更好。”陆听澜又用公筷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放到盘子里。
今天厨娘的菜做得不错,胡椒鲜虾、麻辣鸡丁、东坡肉都是荣茵爱吃的,麻辣开胃。陆听澜不怎么饿,见她吃得香,便一心只顾着给她布菜:“你好像很喜欢荤食,这倒有些不同寻常了。”一般的夫人小姐,向来口味清淡。
荣茵没有搭话,别的夫人小姐,哪里又知道天天吃素的滋味儿呢,要是饿上好几天,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恨不得把衣裳都吃了。
“对了。”陆听澜又给她夹了一个虾仁,想起字帖的事,“你是想要练字吗?下午我看了,你的字帖是之前教书先生留下的吧,那是馆阁体,一般读书人爱用。”馆阁体虽然实用,不需要复杂华丽的技巧,却需要相当深厚的功力,对荣茵来说还是有些难了。
“簪花小楷笔画纤细,形态端庄秀丽,更适宜你练,我那儿有几本字帖,明日我叫陆随送来。”
荣茵哪里知道什么字体适宜什么字体不适宜呢,她以前从来不在这种事上费心思。她嚼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饭菜咽了,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孤零零的虾仁,片刻后小声地道:“七爷,我不仅不会下棋,字也写得不好,更不会作画,除了女红勉强算是入眼,其他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周身散发着低落的气息,陆听澜搁下筷子,握着她的手:“能缝补衣裳、识字明理就是顶有用的,其他的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何来拿得出手一说。”
“可是其他夫人小姐都比我做得好。”荣茵愧疚,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陆听澜笑了:“你都说是其他夫人小姐了,与我有何关系,你才是我的夫人,在我眼里,你自然是最好的。我送你字帖,也是看你喜欢,你若不想就不练了,随心自在就好。”
荣茵心底蓦地一动,抬起眼眸,他也在注视着她,他的脸被温柔的橙黄色夕阳晕染,显得十分的俊朗儒雅,眼神也柔和极了。荣茵恍然,好像他一直是这样的,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充满了温和柔软。
第67章 试探试探
齐天扬两个时辰后才从阴暗潮湿的天牢出来,嘴唇泛白,额头布满了冷汗,身上的官服似乎都能氤氲出带着腐尸腥臭味的水汽,锁链碰撞时发出的哗啦声还在耳边响个不停。手背上不知何时溅上了血滴,他忍住心里翻滚的嫌恶,迅速走到水槽边搓洗。
一阵快捷的脚步声靠近,来人是大理寺寺丞,拱着手道:“王大人要调阅前浙江盐运司王之行的案件卷宗,主簿大人说在您这儿,烦请齐大人交给在下。”
王之行一案八年前就结案了,一般人不会想起来查看,齐天扬掏出手帕擦手,坦然自若地问道:“大人怎突然想起查看卷宗了?”王纶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靠他投机取巧而得,大理寺的事向来不怎么过问,全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做,他与严怀山关系亲近,无人敢置喙。
寺丞笑着回:“听说是内阁来人要取十年来由大理寺经办的浙江官员案件卷宗。”
“内阁哪位大人?”齐天扬又问。
寺丞嗨呀一声:“您说还能是哪位大人?能让王大人阿谀逢迎的不就那几位嘛。”寺丞左右看了看,用手掩着嘴悄声道:“是镇国公府的陆阁老。”
陆听澜!齐天扬目光一凛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我亲自给大人送去。”
主簿院内,王纶亲自将找出来的卷宗放入红漆箱箧:“大人,这些都是您要的卷宗,王之行一案的马上就送过来了,您稍等会儿。”
“王大人也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陆听澜闲适地坐在官帽椅上喝茶,身旁站着陈冲,不远处还有四名侍卫。
齐天扬很快就赶了过来,他奉上卷宗,对王纶说道:“案件卷宗外人不可私自调阅,大人是否该考虑一下?”
“怎么说话的?这可是陆大人。”王纶一面呵斥齐天扬,一面笑着对陆听澜道:“大人莫怪,齐少卿不知圣意才多有冒犯。”
陆听澜将茶盏放到桌面上笑了笑:“王大人不必惊慌,我与齐大人说来还是连襟,也算是一家人,岂有怪罪之理。”
王伦恍然大悟,作势拍了拍额头:“瞧我,倒把这茬儿忘了,想必二位还有话说,下官就不打扰了。”王纶找到借口,顺势开溜,一点都不想掺和。
等脚步声远去,齐天扬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陆听澜身上,他没有穿官服,却官威不减,一身普通的鸦青色直裰越发称得他雍容闲雅。一般男子成婚后,服饰都是夫人在打理,想到荣茵坐在绣架前为别的男人一针一线缝补衣裳,齐天扬就觉得心被针扎般细密地疼。
他盯着陆听澜,双眼如鹰:“听闻大人巡按江南时曾断过几桩冤假错案,被当地百姓称为再世青天,怎么现在也对这些陈年旧案感兴趣了?”
“我对齐大人更感兴趣。”陆听澜唇角微扬,以他的身份地位,要娶荣茵自然将她之前的事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包括齐天扬。“齐大人从小就身子骨弱,受不住血腥的场面,没想到能在大理寺审讯囚犯。听王大人说你不仅宵衣旰食,还翻阅旧案卷宗学习经验,比如……王之行的案子。”
齐天扬神色一冷,谁都知道他是严怀山的人,他翻阅王之行的卷宗,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陆听澜是什么意思?
陆听澜整整衣袖起身:“齐大人一身血腥之气,想必还要回天牢提审犯人,陆谋就不耽搁了。”
走出大理寺,陈冲紧跟在后面道:“大人,王纶也太鸡贼了,他不想违背严大人,也怕得罪您,居然借由齐天扬的手将卷宗交给您。”
王纶擅长溜须拍马,最爱做的就是墙头草,如今形势不明,他骑墙观望不足为虑。陆听澜觉得奇怪的是齐天扬,心里有了个猜测,但又觉得不可能。
转眼,京城又刮起了萧瑟的秋风,早晚渐凉,还有银霜盖地,荣茵嫁过来已满三个月了。
琴画和琴墨将门上的珠帘拆了,要换上稍厚一些能挡风的布帘,铺在罗汉床上的竹席也要换成布垫。琴心捧着苍色的幔帐过来,打算将薄纱的床帐也换了,荣茵看见制止道:“依然换成薄纱的吧,透亮些。”拔步床已经够闷的了,再换成厚实的幔帐,荣茵怕自己会睡不踏实。
陈妈妈进来,请示晚膳要摆的菜色。荣茵回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陆听澜就要回府了,这段时日他只要不忙都会回来陪自己用晚膳。他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好像很喜欢在饭桌上听她说每日在府中的家常,遇到她不能决断的事儿,会耐心的替她想出解决的办法,也会跟她分享他觉得有趣的事儿。
陆随送过来的字帖,他亲手教自己描红,休沐的时候还会带着自己到宛平的各处走走,有时是去听曲儿看戏,有时只是简单的郊外踏青。甚至他应酬时遇到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给自己带一份。
想到这儿,荣茵笑得如盛放的西府海棠,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在想什么?”陆听澜踏着残阳进门,手里拿着一个瘦长的锦盒。荣茵应声望去,忘了手里还拿着绣花针,没留意扎进了指尖,细细地嘶了声,有血珠滚落出来。
“怎么了?”陆听澜三两步走近,荣茵擦去了血珠摇头说没事,他仍不放心,握住她的手去看指尖的伤处,毫不犹豫含进嘴里。
荣茵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陆听澜,手指被一片潮湿的温暖包裹,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最近她面对陆听澜的时候总是这样,她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感受,是一种陌生的新奇的经历,虽然不反感,但还不能完全适应。她慌乱地收回手,看向圆桌上的锦盒:“这是什么?”
陆听澜又抓回她的手仔细地看,确定不再出血后才打开锦盒,温和地说:“看看喜欢吗?今日回来时无意看到,觉得很衬你,便买下了。”
是一只金嵌玉的红宝石发簪,玉石雕刻的花上还趴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这种手艺一看就是找名家大师提前定的。荣茵忍不住嘴角上翘:“您不是才给我置办了换季的衣裳和首饰,怎么又买这个?会不会太铺张浪费了?”
“你放心,以夫君的俸禄还是买得起的。”陆听澜拿出发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髻上,凝视片刻,微笑着道:“果然很称夫人的美貌。”
荣茵害羞地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吃晚膳时荣茵提起了省亲的事,信是今早收到的。上次回门闹得不愉快,王氏过后怒气消了也觉得不应该在陆听澜面前不给荣茵面子,只是她在荣茵面前一向强势惯了的,一时拉不下脸来服软,这次正好趁荣清的亲事来信叫荣茵回去住几天,缓和彼此间的关系。
“明日就回去?”陆听澜记得荣清的亲事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他早就收到了郑大人的请柬。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荣清要迎娶的女子正是同住槐树胡同的郑大人的嫡女,与荣茵一直都不怎么对付的郑玉屏。这门亲事在荣清会试放榜以后才定下的,算来也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是有些匆忙了。
荣清考取功名,如今又在陆听澜的荫庇下入了詹事府,有许多媒人上门说亲,郑大人也是觉得他前途灿烂,才急着把女儿嫁给他。
荣茵颔首:“家里人少,祖母希望我早点回去帮着招待宾客。对了七爷,哥哥要娶的人是郑学士的女儿,您了解郑大人吗?”
“……哥哥按理是要在翰林院待三年的,可现在没有经过朝考就去了詹事府做官,您说是不是郑大人暗中帮忙?”荣茵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陆听澜的心思,若是以后哥哥出事,他会不会出手帮忙。
陆听澜看了眼她不自觉攥紧的手,笑着道:“郑大人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有事也还有我呢,你放心。”
荣茵暗自松了口气,有他这句话,届时要保住母亲和哥哥他应该也会答应的吧。
吃完饭,陆听澜去了前院书房,荣茵则把琴心叫进来问话:“以前没想着给你找婆家是觉得荣府没有合适的人,如今在陆府也算安定下来了,我看七爷身边的管事和长随都不错,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琴心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嫁人,一辈子守着夫人。”
荣茵心里一阵温暖,她甘愿一辈子做老姑娘,自己还不忍心呢。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像小时候她们靠在一起说悄悄话一样:“你不说,我就叫七爷把名册拿来随便选了。”
琴心闹红了脸,她一个丫鬟哪里配七老爷这么重视了?见拗不过荣茵,好半晌才扭捏着说:“奴婢欢喜苏先生。”
“你说苏槐?”荣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想过陈冲想过陆听澜身边的那几个幕僚和管事,甚至连陆随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苏槐。她有些难以接受,不是说苏槐不好,而是他年纪大了琴心许多。
琴心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道夫人在顾虑什么,您是为了奴婢好,奴婢心里感激。苏先生年纪是大了些,可苏先生中过秀才见多识广,奴婢心里钦佩。他还是您的陪房,嫁给他奴婢以后也能在您身边做事……”
她一副怕荣茵不同意的样子,磕磕巴巴说了许多苏槐的长处,荣茵哭笑不得,明明方才还是不肯嫁人的,笑着点头:“好了,我同意了,等省亲回来就给你们办喜事。”
琴心能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荣茵自然为她高兴,想想苏槐除了年纪大一点,其他的确实没什么不好,有自己做主,谅他也不敢对琴心不好,遂不在反对。
不想琴心却患得患失起来:“您还是先问问苏先生愿不愿意娶奴婢吧。”
“我的琴心这么好,他能不愿意?”荣茵第一次见琴心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可见有多喜欢了,她笑着道:“明天回荣府前我们先去铺子一趟,我亲自问他。”
第68章 省亲省亲
第二天荣茵送陆听澜上内阁后去了松香院请安,她昨日就向陆老夫人说过了要回去省亲的事,今日还要去铺子里一趟,时间紧请完安就要走。
陆老夫人准备了给荣清的贺礼还有给王氏和罗氏的礼品,满满的装了一马车。这些都是走公中的帐,荣茵怕惹其他房的不满,推拒道:“您不用准备那么多,七爷都备下了的。”
陆老夫人笑着道:“这是母亲给的,旁人不敢说什么。你回去帮忙注意不要累着了,老七会心疼的。”
荣茵最不擅长的就是跟老夫人相处,她知道王氏不喜欢自己,所以在她面前尽量闭嘴不说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可陆老夫人不一样,她是陆府除陆听澜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不回应她会心生愧疚,可自己又实在做不出来讨巧卖乖的事。
就比如现在,被陆老夫人打趣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红着脸道谢。
陆老夫人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笑着又提起了荣清成亲的事:“你哥哥是个有福气的,听说这几年向郑家提亲的人不少,媒人都快把郑家的门槛踏破了也没说成,没想到最后说给了你哥哥。”
青竹拎来早膳摆在桌上,荣茵端起红枣熬的粳米粥一勺勺地喂给陆老夫人:“谁说不是呢,还都住在一个胡同里,知根知底的,我母亲和祖母都很高兴。”
吃完早膳,荣茵就告退走了,
宋妈妈送她到院门外,回来时对陆老夫人说道:“七夫人对您也太冷淡了些。”
陆老夫人却觉得这样很好,她身边巧言令色的还少么,真心才是最难得的。
这次回荣府,是李氏带着仆妇在垂花门等着的,接到荣茵,先去玉竹院给王氏请安。以荣茵如今的身份,回来就是撑场子的,王氏的态度就好了许多,虽然谈不上多热情,但也算和颜悦色了。难得对荣茵露出了笑脸:“这次回来多住几日,栖梧堂早几天就打扫干净了。过几日你二姐姐也要回来,你们许久没见了,也多说说话。”
荣茵应是,微微侧过脸看向母亲。
罗氏穿戴一新,整个人容光焕发,她知道儿子进詹事府女婿出了不少力,试着对荣茵微笑,努力一番却只是扯动了嘴角,比哭还难看。不冷不热地道:“你如今身份不比从前,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不要丢了陆府的脸面。”
果然如此,荣茵意料之中地笑了:“是,母亲。”
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在乎罗氏是什么态度了。今日与苏槐见面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也有意琴心,说会择日来提亲,自己回去后就要着手准备出嫁的一切的事宜了。忧的是二叔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苏槐查了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
她知道以苏槐的能力要查到泰兴商行背后的官员绝非易事,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苏槐身上,可她又能指望谁呢?她需要证据,有了证据才好劝哥哥分家!
只能先找哥哥谈一谈了,看看哥哥对分家是什么样的想法。若他也同意分家,那这件事由他出面是最好解决的。
从玉竹院出来,荣茵就直奔荣清的院子。
荣府没有陆府大,新房就设置在荣清居住的岁寒居,四五个小厮正在廊下挂着红灯笼和红绸,见着荣茵过来忙不迭地行礼。荣清的贴身小厮荣贵请荣茵到东次间喝茶,自己则跑去正房通传。
荣清过来时手里还拿着大厨房筵席拟的菜单子,他的同窗好友和同僚明日断断续续的就要过来了。他笑得十分和煦:“听荣贵说妹妹有事找我,陆大人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七爷内阁事忙,亲迎那天才来。”气氛微妙,二人之间的隔阂一直存在,荣茵尽量显得自然,“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荣清屏退左右,待荣茵说完却笑起来:“我还当什么事,好端端地分什么家,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
自然不是,荣茵苦于没有证据不好明说,可看荣清这样子,不得不说了。她斟酌着开口:“大表哥查到了二叔一些不好的事情,似乎与官商勾结有关。”
“胡说!”荣清皱眉,语气变得冷硬,“我知道你在苏州四年多亏了大表哥的照拂,可是外祖一家与咱们早生嫌隙,大表哥的话不能尽信。何况父亲在世时府中的商铺就一直是二叔在管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哥哥……”
“你若是为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荣清打断荣茵,神情很不耐烦,“二叔商铺上的事我早已知晓,都是些清白的生意。还有,以后分家的话也不要再说,二叔为了整个荣家一直行商,不惧他人言语,我刚考取功名就提出分家,外人怎么想?你如今贵为阁老夫人,娘家的事也不是你该过问的,你今后管好自己就行。”
无论荣茵怎么说,荣清就是不信,也不同意分家,他不同意这事就办不了。即使能说动陆听澜出面又有什么用呢?权势再大,也不能强逼着别人分家,到时只怕御史都要参他。
荣茵心情沉重地回到栖梧堂,脑子混乱一团,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她什么办法都没有,难道真的只能在最后关头靠七爷保命了吗?
一早起床就往大兴赶,琴心看她一脸疲惫劝道:“夫人,您还是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傍晚郑家要来人铺床,到时候您还要去作陪的。”
荣茵摇头,她现在又怎么睡得着。
郑家是郑夫人带着郑玉屏的贴身丫鬟来铺床的,王氏携荣茵作陪,罗氏和李氏留在宴息处招待其他宾客。郑夫人对荣茵很是热情,拉着她的手就不放。“陆夫人从宛平过来一路辛苦了,还劳累您要陪我说话。”
郑夫人这也是为了郑玉屏,以前郑玉屏没少跟风欺负荣茵,包括上次在开元寺。那时谁能想到荣茵有今天的造化,成了阁老夫人,谁见了她都要矮上三分。
想到郑玉屏之前做的混账事,郑夫人额头就沁出一层冷汗,她对着荣茵笑得很生硬:“屏儿性子单纯,被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年纪小做了许多荒唐事,陆夫人如今身份贵重,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怎么会呢,今后都是一家人。”荣茵笑了,让郑夫人放心。
等送走了郑夫人荣茵就回院子里歇息了,累了一天,白日里还没有午睡,她以为自己会很快入梦的,可却怎么都睡不着。
栖梧堂许久没有人住过,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她又翻了下身子,叹口气睁开眼,枕边空荡荡的,要是陆听澜在,这时候他一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拍着背轻哄,无意识地亲亲自己的耳朵或头发。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声音低沉充满磁性,自己听着倒是能睡得着了。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分开才不过一日,她竟有些思念他了。
亲迎这日,荣茵才见到荣蕴,一同前来的还有齐夫人和齐天扬。齐天扬去了前院,荣茵并没有看见他,对着荣蕴和齐夫人点头微笑,齐夫人的脸僵了一下,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荣蕴快速打量了眼荣茵,穿了身翠绿色缠枝花的缂丝褙子搭素色湘裙,脖子上挂着点翠福禄璎珞,一身清冷又贵气,被众人簇拥着逢迎讨好,见她望过来,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时花厅又响起了一阵热闹声,是鸿胪寺卿杨大人的妻子曹氏到了。“杨夫人。”荣蕴唤了一声,端着笑脸迎上去,她嫁人前经常去杨大人府上做客,曹氏也颇喜爱她。
不想,曹氏没往她这边看,径直略过她走向荣茵,满脸的笑意:“陆夫人,好不容易回大兴一趟,您可一定要多待几日,明儿我定了梅园戏班的戏,咱们一起去听听。”
荣蕴呆立片刻,僵着身子回到位置上坐下。身边传来了几声轻笑,她脸一白,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曹氏的女儿杨素素之前没少联手郑玉屏欺负荣茵,荣茵嫁给陆听澜后,杨大人怕被报复,呵斥了杨素素,叫她登门道歉,可杨素素娇生惯养,怎么也拉不下脸来,被禁足了好长时间。眼瞧着郑玉屏跟荣茵冰释前嫌嫁进荣府,曹氏也坐不住了,不得不亲自讨好荣茵。
荣茵笑了笑:“要辜负夫人美意了,七爷内阁事忙,明日等新人敬完茶就得赶回去呢,有空您去宛平,我亲自招待您。”
花厅的人越来越多,王氏挽着荣茵的手就没松开过,见到谁都要着重介绍一番,而满花厅的夫人太太们眼里似乎也只看得见荣茵,都围着她说话。坐在角落里的荣蕴心生愤恨,以前王氏眼里哪看得见荣茵,自己才是最被她疼爱的那个孙女,如今荣茵成了阁老夫人,人人都要去捧她的臭脚了,明明从小到大自己在人群中才是被夸赞的那个。
荣茵很不喜欢王氏的做派,面对别人的奉承只是简单地笑笑,加上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只觉得周围叽叽喳喳地吵得脑仁疼,借口去更衣出了花厅。一路都是来往的仆妇和小厮们,今日宾客众多,人人都忙得脚下生风。她一个人避着人一路沿着安静的道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小花园。
荣茵走到凉亭里坐下,四下望去,连残荷的影子也没有了。枯黄的野草和落叶铺了一地,池塘里的杂草无人清理成了堆,散发着烂泥的腥臭味。印象中荷叶满池,幽香弥漫的小花园竟也破败了。
“阿茵。”忽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第69章 发怒发怒
荣茵循着声音回头,来人是齐天扬,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竟无一人跟着。
齐天扬抬脚跨进凉亭,望着满池的荒凉,陷
入曾经的回忆里:“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经常躲在这儿玩耍吗?那时下人但凡跟丢我们,一准儿会来这儿找。”
荣茵皱眉,过去的事她不想再提了,这里是后院,紧挨着玉竹院,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他待你好吗?”齐天扬的目光从池塘移开落在荣茵身上,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却不是为了自己而盘,她的身旁早已是旁人了。
荣茵深吸口气:“自然是极好的。”
“极好的。”齐天扬苦笑一声,喃喃地复述她的话。
先前起了风,琴心回栖梧堂给自己拿披风还未回来,荣茵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她跟齐天扬之间不是能叙旧的关系。
“抱歉,我食言了,我说要带你走的,却做不到。”
她福了身就要走,却听见他痛切怅然的话。“我答应你的事全都做不到了,你恨我吧。”
齐天扬红着眼眶,声音里全是压抑的痛苦。荣茵停住回过身,不管他做过什么,他始终温暖过以前无助的自己,那些美好的回忆真实的发生过。自己确实也怨过他,但现在那些已经过去了,她嫁给了陆七爷,被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她过得很好,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过去的都不重要了。听说你如今在大理寺任职,也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了,二姐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好好的待她,夫妻恩爱……啊!”荣茵话音未落,双臂就被齐天扬大力抓住。荣茵奋力挣扎,他疯了!孤男寡女的,要是被看见了说都说不清楚。“你做什么,放开我。”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替荣蕴着想,她……怎么这么傻!齐天扬喉咙一堵,差点将真相宣之于口,咬着牙恶狠狠地:“你要恨我,要恨荣蕴,你要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们!”
“荣茵!”一声怒喝响起,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荣茵趁此空档挣脱开,往后退了几步。荣蕴带着红玉疾步走过来,扬起右手就要往荣茵的脸扇,却被齐天扬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做什么?”
荣蕴仿似炸了毛的猫,怒气腾腾:“我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才对,你们在做什么?”
齐天扬挡在荣茵面前,冷着脸道:“与阿茵无关,是我自己要跟着她。”
荣蕴瞪著他,泫然欲泣:“与她无关?她丫鬟呢?她小时候不就喜欢这样屏退丫鬟跟你在这儿私会么?”说着又瞪向荣茵,哭着继续道:“你已经嫁人了,你知不知道要守妇德,你这样与自己的姐夫在小花园幽会算什么!陆大人知道么?”
“你闭嘴!”齐天扬阴沉着脸喝止她。
小径上有几名丫鬟端着托盘经过,听到声响往凉亭看过来。荣茵估摸着亲迎的队伍就快回来了,不能再待下去,但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不能让七爷蒙羞。
她推开齐天扬走上前,从容地看着荣蕴:“二姐姐未免也太小看了七爷!七爷贵为内阁阁老,朝廷二品大员,生得又高大俊朗,我并非眼盲心瞎,知道该怎么选。”
琴心取了披风赶过来,荣茵拉着她就走。齐天扬冷冷地笑了,看着荣蕴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真可悲。”说完转身也走了。
荣蕴浑身发冷,脸色铁青,荣茵说得好听,可她嘴里的每一个字自己都不相信,这小花园是她们以前经常私会的地儿,无缘无故的她干嘛要过来?自己都亲眼看到了。
荣茵真是好本事啊,两人私奔不成,纵使现在成了亲也还勾搭齐天扬不放!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自己过得好,抢了自己夫君的心,让齐天扬吃醉了酒梦里都念着她的名字,害自己独守空房在别人眼里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将自己的尊严放在脚下肆意践踏。还要夺走属于自己的尊荣,如今人人都称赞荣家三小姐,哪还记得以前风头更盛的自己?
荣蕴闭了闭眼,心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她决不能让荣茵得意下去,凭什么自己辛苦筹谋的一切她轻易就能得到,她明明哪里都比不上自己。
荣茵和琴心回花厅的路上遇到来找她们的琴书,亲迎的队伍已经到了,七爷也来了,王氏叫她过去呢。荣茵赶到厅堂时七爷已被荣江叫到了宴息处,恰逢拜堂开始了,她想着七爷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就去了中堂观礼。
等拜堂结束,她也脱不开身了,被众人挟着又去了岁寒居看新娘子。玩闹半晌,花厅就开席了,王氏又带着她回花厅招待女眷进席。
陆听澜身份尊贵,平日里难得见到,宴息处的男宾对他又敬又怕,但也有些个胆大的端了酒来敬他,没坐一会儿,他便找了借口离席。
经过抄手游廊时,听到假山后面有两个仆妇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李嬷嬷,三小姐嫁了阁老真是不一样了,这次回来您看她那周身的气派,啧!连老夫人都不敢对她摆脸色。”
被叫做李嬷嬷的人啐了一口:“表面再光鲜亮丽又如何,以前为了口饭还不是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
那婆子惊讶道:“真的?”李嬷嬷一脸得意,想到阁老夫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似乎也高人一等了,自得地道:“还能有假?她以前都被我关在栖梧堂,不听话就没有饭吃,好几次饿得不行了就跪在院门口求我,讨我欢心。我若是心情好了就赏她点剩菜剩饭,若是不好就让她饿上几天。”
那婆子是后来才进的荣府,对以前的事都不清楚,问道:“三小姐那会儿还小吧”
李婆子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小不小的有什么打紧,老夫人不喜她,大老爷和夫人在任上也不管她,她满月就被关在栖梧堂了,身边就只有一个奶娘和两个小丫鬟。那奶娘起先还尽心照顾她,后来见她是真的不得宠,就解事出府了。小丫鬟得了我的令,合起伙来欺负她,大冬天的衣裳被褥都是她自己洗的,一双手冻得通红。她就不是小姐的命,谁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阁老看上。”
“您就不怕她现在得了势回来报复您?”那婆子又问。李嬷嬷不屑地道:“她敢?她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吧,堂堂阁老夫人竟连狗都不如……”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陈冲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此前并未查到夫人小时候竟过得这般艰苦,再看七爷,脸上乌云密布,是前所未有的阴冷。
荣江听到小厮的传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陆大人无端地怎会对荣家下人施予杖刑,难道是下人不小心冲撞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不敢耽搁,快步赶去游廊,等到时李嬷嬷和那婆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虽然一直都知道陆听澜不如表面上的温和,但他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陆听澜儒雅面孔下藏着的杀伐果决,哆嗦着抬袖擦去额上的冷汗:“大…大人。”
陆听澜凉凉地看他,荣茵被下人欺负,荣府的人都有责任,他们默许了这些事的发生。荣江感受他的目光,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了下去,被身后的管事拖着,一旁的小厮身子早已抖似筛糠。
“……大人,下人不懂规矩,小的这就将她们打死扔去乱葬岗。”荣江战战兢兢地开口。
陆听澜的脸色非常平静,“只此一次。”
花厅里,席面都撤了,又上了茶果点心,接下来就是听戏了。荣茵回来,又有不少的夫人太太围上来说话。
“陆夫人,恭喜令兄今日大喜!我先前匆匆见了您二姐姐一面,听说嫁给了顺天府尹的齐公子,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的,也是个有福的。”说话的是左侍郎的夫人,体态丰腴,语气也甚是真心,看样子并不知道之前齐天扬与荣茵退亲的事。
围着的几家太太,知道内情的人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皆拿眼覷荣茵。
荣茵不在意地笑笑,别说左侍郎的夫人是无心的,就算是有心又如何,自己早已不在意这些
往事了,更何况,现在她有陆七爷呢,这些人巴结她还来不及,怎会故意给她难堪。
她端过桌上的杏仁酥递给左侍郎夫人,笑着道:“这是百味斋的杏仁酥,天亮才做好送来的,听说是独家手艺,京城里谁家都比不上,侍郎夫人尝尝。”
“谢陆夫人。”侍郎夫人感觉谈话的氛围有些怪,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观荣茵并无异样,接过杏仁酥,不由得松口气。
此时琴棋把戏本送上来,大家讨论着等下要开唱的戏曲,才把这件事岔过去。
陈冲派了一名小厮来花厅传话。琴心听了后,疾步走到荣茵身后,弯腰低声禀报。
七爷喝醉了?荣茵有些但心,七爷一般不喝醉的,他也不怎么喝酒。但此时不好丢下这些太太们回去亲自照看,只得让琴心带着陈冲把七爷带到自己的院子里休息,顺便让琴书去厨房端碗醒酒汤给七爷醒醒酒,今日大厨房应备着不少。
琴心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提醒陆听澜注意脚下,陆听澜却连“嗯”都没有。琴心觉得陆七爷有些奇怪,虽然平时话也少,但是对待下人从来没有这样肃着面容过,看着有些吓人。
第70章 挑拨挑拨
荣茵出嫁前的闺房在玉兰院的西北角里,穿过三回九转的游廊,才能看到写着“栖梧堂”三个字的牌匾。门前并没有婆子守着,今天府里办喜事,估摸着都跑去前院讨喜了。
陆听澜叫陈冲守在门外,也不用琴心,自己上前推开了院门。
院门后立着一面影壁,墙上有一折扇形漏窗,一丛竹叶正探出头来。绕过影壁墙,就看见正房檐下坐着一口云纹石缸,里头养了几尾小红鲤鱼,还卧着几朵紫色的睡莲。西边的墙角下摆了一溜儿的花盆,荣茵出嫁后就没人看管了,花早已枯死。东边有些空,就只劈了一角栽种丹桂。
陆听澜脚步有些不稳,他挥开琴心要搀扶的手,进到了房内。
房里的布置简单,一张黄花梨架子床,挂着天青色床帐,床前立着三足灯台;左面摆放的是贵妃榻,榻上有一烷桌,桌上的笸箩里还装着针线;右面放着鸡翅木的面盆架和梳妆台,墙上并没有挂字画,倒是挂了七八个香囊。
琴心看陆听澜的视线盯着香囊,以为他感兴趣,便开口说:“夫人七岁那年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丹桂,开花后夫人可开心了,每年都亲手摇了桂花叫奴婢做些桂花糕来吃,剩下的做成香囊,挂在墙上说是让满屋都有桂花香,睡觉做梦也能闻见。”
陆听澜闻言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挥手让琴心退下,自己转身坐到贵妃榻上。
傍晚时分,栖梧堂的光线并不好。陆听澜看着阴暗的房间,喉咙像被人用绳子狠狠勒住,窒息感席卷了他的全身,又涩又疼。这方狭窄逼仄的院子没有秀楼、没有凉亭,甚至连秋千都没有,那棵亲手栽种的桂花树是她唯一的快乐了吧。
难怪啊!陆听澜眼眶发酸,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难怪荣茵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在陆府她不喜欢什么从来不说,像一只困兽,藏起了自己所有的爪子,忘掉了喜怒哀乐,试探讨好周围的一切。
荣茵过来时院子里一片漆黑,还以为七爷睡着了。看到琴心站在檐下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怕自己的声音吵到七爷,轻轻地问:“怎么不点灯,七爷睡了吗?”
琴心摇头:“七爷坐在贵妃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叫奴婢点灯。”
“不叫你就不点么,这么黑万一看不清撞着哪儿了可是不好。”荣茵有些担心。
琴心还是摇摇头:“奴婢不敢,七爷喝醉了有些凶,奴婢瞧着害怕。”说完还缩了缩脖子。
七爷严肃的时候是挺吓人,可能位高权重久了,不自觉就带些官威,给人压迫感。荣茵无奈地叹气:“你去点灯,我在。对了,琴书端醒酒汤来了吗?”
“就放在小烷上的,不过喝没喝奴婢就不知道了。”琴心无辜地耸肩。
烛光亮起,荣茵看到陆听澜仰着头靠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寻思事儿,旁边烷桌上的醒酒汤果然一点没少。
荣茵脱鞋也上了榻,怕明日酒醒头疼,上前揉着他的额角。揉了没几下就被陆听澜握住手,反抱在怀里。“七爷?”荣茵这才发现他没睡着,关心地问道:“您身子难不难受?醒酒汤也不喝,明早起来该头疼了。您让我起来,醒酒汤冷了我叫琴书再端一碗来。”
陆听澜不说话,下巴搁在荣茵的头顶轻轻地蹭,手越抱越紧,像要把她勒进自己的骨血,与自己融为一体。荣茵觉得陆七爷有些不对劲,难怪琴心今天那么怕他。
“七爷,您怎么了?”
陆听澜没有回答,抬起手慢慢摸索着荣茵的脸,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下巴,最后是嘴唇。“七爷,这里不行!”夫妻回娘家不能行房事,荣茵怕他喝醉酒乱来,用力地推着他。
“我知道,阿茵,我只想抱抱你,让我抱抱你吧。”陆听澜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
荣茵这时才觉得他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可是他的声音又很奇怪,很克制、很沉重,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荣茵莫名就有些心疼他,手停住推拒,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这一天荣茵应付各家太太其实也累了,闻着陆听澜身上的檀香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按规矩七爷得去前院睡,虽然今天的七爷让琴心有些怕,但是为了姑娘的名声她只能硬着头皮进房去提醒。
陆听澜打横抱起荣茵走向架子床,将她放在床上褪去外衫,拉过锦被盖好,又卸下满头的朱钗,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才放下幔帐走了。
陆听澜被安排歇在前院的西厢房,闹喜的宾客俱都散了,整个荣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陈冲走在前方提着羊角灯笼照路。
及至西厢房,却见一主一仆早已等在了门前,荣蕴坐在廊下的石墩上,红玉站在一旁,二人连灯笼也不打,像是怕人看见。
陆听澜蹙眉,停步不前,陈冲则上前拱手唤道:“齐夫人?”
荣蕴连忙起身携红玉行礼,更深露重,不知等了多久,她脚都麻了,声音微颤:“陆大人,有些事我认为您有必要知晓。”
陆听澜颔首,示意陈冲站到二人中间举着灯笼照明,让她有话就说。
羊角灯明亮清透,将四周照耀分明,荣蕴心中一紧:“还请大人让随从将灯灭了,不好让他人知道。”
陆听澜负手站立,淡淡地道:“齐夫人既知深夜前来不能现于人前,那就请打道回府吧,你所欲说之事,我并不想知晓。”
荣蕴一噎,她前来说的事只会与荣茵有关,可陆听澜竟听也不听,他到底看不看重荣茵?随即想到不管怎么说,荣茵毕竟是他的夫人,他应该也不愿意面子被抹黑,便意有所指地道:“就怕大人行卧端正却因他人坏了名声。”这是她能见陆听澜最后的机会了,明日新娘子敬茶认完亲,他就要带着荣茵回宛平,她要再见他是难上加难。
罢了,就是别人看见她来找过他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自己说的全是实话,该害怕的是荣茵才对。心一横,索性直话直说:“你可知当初三妹妹为何嫁你?”这句话果然有用,陆听澜立时就停下脚步,等她接着说。
“因为她嫁不了心上人了。”荣蕴盈盈含泪,至今想起齐天扬说和离的场面,都还觉得心如刀割。“她嫁你前曾与我夫君商定好了一起私奔,后来夫君弃她不顾,祖母要将她嫁去安庆,她被迫才嫁了你。他二人今早还在小花园幽会,把丫鬟小厮都打发走了,我亲眼所见他们搂抱在一起!”
万万没想到荣蕴要说的竟是这等损害夫人名声的事,陈冲吃惊地望向陆听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急忙低下
头去。
秋夜寒凉,连一丝月光也无,廊前草地里不知名的虫子在唧唧叫唤。陆听澜转过头来,眸光凉凉地扫了眼,荣蕴被他眼里的寒意吓得后退一步,牙齿打着颤:“我说的都是真的,夫君曾递交过自请外放的文书,您一查便知,还有小花园,他们从小就爱在那里私会,府中不少下人都知道,你随便找个人都可以问。”
荣蕴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会暴跳如雷立时就要唤荣茵来对质清楚,可等了许久只听到他平静地问:“你说完了?”
荣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难道这个还不严重吗?他怎么不生气?梗着脖子继续道:“我只是希望大人不要被三妹妹骗了,她举止出格,让您蒙羞,她…她不配为阁老夫人。”
陆听澜面无表情打断她:“你说得再多,于我也无用,我并不信你,阿茵是我的夫人,我不会因你的一面之词就迁怒她。”
荣蕴觉得他是被人当众戳穿了面子挂不住,硬撑着说了这席话,嘲讽地笑起来:“您若不信又怎会浪费时间听我废话许多?”
“因为我想看看你是怎么污蔑我夫人的。”陆听澜突然肃了面容,严厉地道:“这些话我希望齐夫人只说这一次,以后也要学着谨言慎行才是,若是有流言蜚语传到我耳中,你这齐夫人的位置,只怕也要到头了。”
说了这么多竟被他当跳梁小丑看待,荣蕴脸色青红交加,恼羞成怒地道:“您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荣茵从小就爱缠着我夫君,他们青梅竹马,早已情根深种……他们仍在纠缠不清。”
“送客!”陆听澜转身推开房门,陈冲立即上前做出了请的手势,荣蕴咬咬唇,心有不甘地走了
第二天陆听澜发作李嬷嬷的事就传遍了,李嬷嬷当初的恶行多少得了自己的授意,王氏害怕他迁怒自己迁怒整个荣府,特地留荣茵单独说了几句话。
她语意深长地道:“仆妇不小心冲撞了,也是祖母我没有管教好下人,惹得陆大人发了火。俱荣俱损的道理祖母不说你应也明白,陆大人对荣府的态度在外人眼里就是对你的态度,你回去后好好跟陆大人说说。祖母从小待你是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了你好,你瞧,没有祖母你今日又怎嫁得了阁老,享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陆听澜对下人向来都十分宽厚的,即使出了错也不叱骂,大多时候都是下人自个儿受不住了跪下来认错。荣茵觉得内情不是王氏说的那样简单,可她不想跟王氏继续掰扯,点头应是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