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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城 闲闲万春 17435 字 24天前

第51章 娶我娶我

小巷子是条死胡同!荣茵急得又原路跑回去,从岔路口的另一条巷子跑,就是这一下荣成等人追了上来,只差几步就要抓住她。

“三小姐停步,快跟小的回去免得受苦!”那个婆子还在不停嚷嚷,“三小姐,奴婢劝您别白费力气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了,老夫人下了死命令的,不把您送到安庆奴婢等人都要被乱棍打死。”

那婆子的手几次摸到了荣茵的后背,像毒蛇爬过,荣茵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潮湿的触感,心里一阵恶心,大声叫了出来:“救命!”

一束光突然照在脸上,泪水夺眶而出,前方有路!荣茵闭上眼奋力奔跑,清晨凛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再睁开眼,她已经穿过了巷子,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一辆枣红色的官轿缓缓靠近,走在轿子一侧的人看着十分眼熟,是陆随,居然是陆随,那轿子里的人定然是陆听澜了!

“夫君,救我!”或许是因为上次在驿站喊了这一句之后就获救了,也或许是因为灯楼那个雪夜里宽厚有力的怀抱,又或许是揽月居里那晚的情乱。荣茵也说不清为什么,她鼻头一酸,喊出当下心里的那句话后就直直冲进了轿子里。

陆听澜还没从陆随吃惊的声音里回过神来,腰身就突然被人闯进来死死抱住。随即耳边响起了荣茵的哭声,还有那句“夫君,救我!”。

胸前的衣裳很快被泪水浸湿,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没有感到不自在,只有满满的心疼,像被人重重地捏了一下。他抱着她,缓缓抬起手轻拍她的背,安抚她。

官轿通体枣红,四人抬轿,还围了四名面无表情的护卫,荣成和婆子追上来,被护卫持刀拦下,惊慌地跪在地上请罪:“小的不长眼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知道冲撞了还不赶紧滚?”陆随双手抱臂,怒目而视。

事情办砸了回去也要受罪,横竖都是个死,婆子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开口:“这位官爷,刚刚冲进去那位姑娘是我家小姐,还请您把人交出来,不然奴婢回去交不了差。”

“我看你家小姐的待遇比犯人还不如,再不滚别怪爷的刀不长眼睛!”陆随作势要抽刀,婆子吓得尖叫,荣成急忙拉着她走了,先回去禀报老夫人再说。

听到荣成等人离开的声响,荣茵平复好情绪,仰起脸,眼神与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陆听澜相撞。她呼吸一滞,下意识松开手就往后退。

“当心!”她身后悬空,再后退就要摔在地上,陆听澜抬手拉住她,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陆听澜看着蓬头散发的荣茵,眉头深深皱起,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这次更甚,连外裳都没穿,嘴唇也是破的,隐隐渗出血丝,像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般。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气,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温和地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荣茵没有接,眼睛直视着他,嘴唇嚅动,却迟迟开不了口,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不然嫁给陆听澜好了,嫁给他以后在荣府就没人敢欺负自己了,连王氏对她都得客客气气的。最重要的是他位高权重,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妻子的娘家出事,别人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保住母亲和哥哥的命总不是难事。

“慢慢说,不着急,我在听。”陆听澜语气越发温和,似乎还很纵容。

荣茵莫名就有了底气:“陆大人,您还记不记得您曾经说过欠我一个人情,并向我许了诺,说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您都会帮我的?”

荣茵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她在挟恩求报,可这世道对女子总有诸多刁难,即使她今日能逃走又能做什么呢?像沈娘子那样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人要在这世间谋生都

如此不易,何况她还什么都不会!而且她还有母亲和哥哥割舍不下。

她以后也没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的,唯一需要的就是二叔官商勾结的事了。可这件事太大,她不敢保证陆听澜会帮她,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嫁给他才是最保险的。

“自然记得……”

“陆大人,您娶我吧!”荣茵一鼓作气,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其他需要您帮忙的,唯有亲事,我不想再被人摆布了。”

轿子里陷入了焦灼的安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久等不到陆听澜的回答,荣茵开始慌乱起来,慢慢泄了气,这确实有些荒唐。她咬咬嘴唇:“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大人发妻已逝三载,即使要娶填房也不该是荣茵这样的小门小户,大人若是为难,就当荣茵没说过。”

“好!”

“什,什么?”荣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么轻易的吗?

陆听澜微笑,亲手擦去她唇上的血丝:“我说,我答应你,我会去荣府提亲,我会娶你做我的夫人。”

黑夜渐渐褪去,天终于亮了。阳光洒满长街,穿透官轿,陆听澜逆着光,整个人像沐浴在阳光里。

荣茵心底轻颤,眼眶还红着,蓄满了泪。陆听澜就坐在她面前,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仍感觉得到他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格外的柔和。

官轿又往荣府大门抬去,王氏和荣江得了消息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天一热,陆听澜就用不上斗篷了,可陆随伺候人心细,早晚出门还是会备上一件。陆听澜拿起斗篷替荣茵穿上,修长的手指梳顺了她的长发,无意间碰到了她的左脸,皮肤温热腻如膏脂。他笑了笑:“欠我两件衣裳了,等你嫁过来再还我。”

荣茵怀疑自己听错了,堂堂陆阁老,也会缺衣裳吗?

官轿停下,护卫分开站立,陆随挑开轿帘。陆听澜在荣茵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随后牵起她的手,出了轿子。

王氏看到陆听澜的脸,吓得一激灵。荣成回来只说是三品大员以上的官轿,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镇国公府的陆听澜!

荣江也震惊,但很快回过神来,拱手笑着邀请:“茵姐儿惊扰了大人,实在失了礼数,还请大人赏脸,去府上小坐喝茶压压惊。”

陆听澜穿了一件绯色定织提花圆领袍,官威犹在,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们荣府的下人在大街上追赶自家主子还敢出言不逊,不知道的还当在追捕犯人,这就是荣家的规矩吗?”

荣江一愣,忙赔着笑:“是小的管教失职,定会严厉惩戒他们的。”

陆听澜听罢不再看他,转向了王氏,声音依旧清冷:“荣老夫人,不日本官将请媒人上门提亲,三小姐就麻烦您好好照看了。”他把荣茵拉到身前,揉了揉她的秀发,像安抚小孩子似的:“去吧,安心等着我就是。”

直到官轿都看不见了,王氏才反应过来,双膝一软就往地上滑去,还好荣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快,快把罗氏叫来!”王氏对着白芷着急地喊。

荣江劝住她:“母亲,咱回府再说。”大门口人来人往的,有不少双眼睛盯着。

王氏心情十分复杂,慧能大师批过荣茵的八字,不是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嘛!怎么来向她提亲的人一个比一个显赫,之前小将军还能说是因为荣茵的救命之恩,那陆阁老又能是因为什么?他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偏偏瞧中了荣茵!

不止王氏,荣江也不相信荣茵与陆听澜今天是第一次遇见,一见钟情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信,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陆听澜,心思缜密又果断无情,平日里谁见了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的样子,其实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尸骨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老二,你怎么看?”若这事发生在徐府提亲之前,王氏都会觉得是件好事,比将军府提亲还好百倍千倍,坏就坏在发生在徐府提亲之后。荣茵今日跳车逃跑,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恨自己,包括陆阁老送她回来说的那番话,明里暗里全是敲打。

这些年府上对荣茵实在不好,想到以前囚禁荣茵,把她送到苏州道观,甚至还欲将她嫁给徐砚书的事,王氏就浑身发冷,忍不住哆嗦。荣茵嫁过去,以后有了陆府撑腰谁还敢给她脸色看?她要是记恨这些事非要报复荣府和自己,谁又能奈何得了!

唉!王氏叹了口气,若是大儿子还在就好了。现在这门亲事已经不是她们能做主的了。

荣江脸色也不好看,但细想之后又觉得未必不好。现在朝堂上严大人最忌惮的就是陆大人了,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拉拢过来。若自己能借着这层姻亲关系拉拢陆听澜,那齐元亨又算得了什么,只怕严大人都要高看自己,到那时泰兴商行就是自己说了算,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他也不怕荣茵把揽月居的事说出去,这件事关乎到她的清白,她若说出去也嫁不了陆家了。大哥的死因就更不用担心了,知道的只剩他们几个,不想死的谁又敢说出去,只要荣茵不知道,他就永远不会有事。他还可以借助陆听澜的权势将泰兴商行做得更大,假以时日当上皇商也不是不可能,他没有考中科举又如何,照样能出人头地。

想通了之后荣江越看这门亲事越觉得好,还能笑着宽慰王氏:“母亲怕什么,投鼠忌器,您还有大嫂和清哥儿呢!”

第52章 商议商议

冯征明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有一刻钟之久,嗓子干得冒烟,直吃尽了三四杯茶水。见陆听澜仍坐在位置上分毫未动,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显然魂飞天外了,新奇道:“很少见你陆七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莫不是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陆听澜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斟茶喝水。

“怪哉!怪哉!陆七居然会笑。”冯征明大惊小怪地一拍桌子,学起了说书先生。“陆随,你说实话你家主子去陕西治理黄河水患是不是遇见物女了?该不会是被此妖物勾走了魂魄罢!若是真的,还不速速去开元寺请方丈来做法驱邪。”

物女是民间传说中专勾引精壮男子的妖女,陆随噗呲一笑,躲到外间去了。

陆听澜无奈摇头:“你又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会笑了,值当你装腔作势怪模怪样。”

冯征明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你素日里那笑看着怪渗人的,嘴角往上翘,眼里结冰霜,今日却眉梢眼角俱是春风得意,别人看不出我还能看不出?你呀,偶尔也该放放架子,身上担那么多事儿不累么!你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多去秦楼楚馆走走,多去教坊司看看,软玉温香在怀,保你什么烦恼都消了。有了贴心的人,这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哩,啧啧啧。”冯征明嘿嘿地笑着,越说越不正经。“我夫人娘家有个妹子,长得是花容月貌才气过人,自幼爱慕你,下个月就及笄了,要不我替你保个媒?以后左手有娇妻,右手有美妾,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陆听澜哭笑不得:“老牛吃嫩草,陆某以为耻也。”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你先前说的事我记下了,郭兴心里对我还有疑虑,上次并未说实话,我已安排宋先生去了浙江,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冯征明见他起身,疑惑道:“你这就要走?皇上不是放你休沐了么,急什么,等会儿一起到聚德轩吃两口,我都订好雅间了。”

陆听澜笑而不语,径直离开。

马车到了宛平镇国公府,陆听澜就派小厮到幕僚住的致知院里请陈冲过来。

书房里,陆听澜坐在竹编的摇椅上。他以为自己离荣茵远些就能忘了她,不去关注她就能不在意她,可他在陕西时每天夜里还是会想起她。尤其在接到陈冲寄来的信件时,他头一次慌了神,堵缺口的沙包被冲走了都没注意,要不是陆随拉了他一把,他就

要被决堤的黄河卷下去了。

他没有体会过什么男欢女爱,也不曾对谁上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荣茵轻易就能挑动他的情绪,他知道,他动心了。但他也清楚地明白,如今朝堂波诡云谲,严党一手遮天,清流暗流涌动,局势不明,他深陷其中想独善其身却不能如愿。他背负了整个镇国公府的百年基业,他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

看过陈冲的信,他以为荣茵和张昂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他都已经决定了,荣茵嫁给张昂也算有人护着,以后遇到难事自己在暗中相助就是了,包括她二叔的事。虽然有点难,但保下她母亲和哥哥的命总是可以的。

但他忘了,自己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就像今日,若荣茵没有跳车,若他没有去大兴恰好经过那里,那荣茵会发生什么?他一想就后怕不已。所以荣茵开口让自己娶她的时候,他没有犹豫。

那一瞬间,他甚至是开心的,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娶她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她父亲的死可能牵扯多年前的大案又如何呢?就算她二叔官商勾结、帮助官员贪污受贿又如何呢?就算娶她可能会被人以为投诚了严党又如何呢?他纵横官场、权势滔天,总可以把这些阻碍都一一摆平的。

越想越觉得非娶她不可了,她无依无靠,没有自己护着怎么行呢!

陈冲推门进来,看到陆听澜皱眉,心里就觉得忐忑,细细回想了一下,印象中没发生什么能让七爷如此为难的事啊。

“你想办法让将军府退掉与荣茵的亲事,最好让张昂主动提出来,不要毁了荣茵的名声。”陆听澜说完就铺陈纸笔,开始写信。“你办完,再准备聘礼和提亲要用的的一应事物。”

陈冲一听就知道七爷要做什么,大惊失色地道:“您要娶仙姑?”

陆听澜不答,书房里只有毛笔落纸的沙沙声。陈冲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将军府已经和仙姑退亲了,现在要娶的是仙姑的四妹妹,小的想着您快回来了就没再去信……”

陆听澜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还当你忙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你知道荣府要将荣茵嫁去安庆的事吗?”

冷汗顺着陈冲的额头直往下流,这事儿暗卫有来报,可他见第一封寄去陕西的信没有收到回信,以为七爷是真的不在意荣茵了,就没管。他咚的一声跪下请罪,擅自替主子决断是犯了大忌。“小的知错,这就去领罚。”

陆听澜嗯了一声:“只此一次,下去吧。”

“慢着。”陈冲快退到门口,又听到陆听澜叫住他,“聘礼和提亲的事先交给孙先生,叫他拟好单子拿给我,我亲自过目。”

“是。”陈冲领命退下。

安排好这些事,天已经快黑了,陆听澜又让陆随点了盏明角灯随他到松香院去。

陆老夫人就着松油灯在抄写佛经,宋妈妈挑了灯芯还是觉得不够亮,又点亮一盏放在陆老夫人的左手边。“夫人,还是明日再抄吧,这样伤眼睛呢。”

“还有一个月就是老头子的忌日,我多抄点向他请罪。”陆二爷都有孙子了,陆听澜却连孩子都还没有,陆老夫人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要不是她当初一意孤行偏要聘陈氏女为宗妇,现在说不定孩子都能参加科举了,唉!悔之晚矣。

听到丫鬟的通传,陆老夫人很意外,笑眯眯地看着掀帘进来的陆听澜:“你今儿怎么想着来陪我说话了?”

陆听澜看到炕桌上的东西眉头微皱:“您要抄佛经可以让其他人代劳,何必这么辛苦。”

陆老夫人笑着摇头:“心诚则灵,心不诚你父亲该生气了。”提到已逝的父亲,陆听澜也沉默了,过了会儿轻声说:“那他儿媳抄,他总不会生气了吧。”

陆老夫人一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老七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再仔细一瞧,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也笑起来:“难怪你今日这么高兴。”

陆听澜无奈,自己表现得这么外露吗,怎么冯征明跟母亲都看得出来。但不可否认,自己确实挺高兴的。

“你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陆听澜顿了顿,目光落在松油灯上,“啪”的一声,灯芯爆了个小小的火星子。“说来您也听说过,是大兴荣家的三小姐。”

陆老夫人被这个消息惊到,失手打翻了茶盏。宋妈妈忙用细棉布擦了,将打湿的迎枕抱出去,又有小丫鬟进来扫净地上的碎片。陆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思虑片刻,试探地问:“……是不是搞错了,荣家三小姐不是才与你五嫂娘家的小将军退亲吗?”

“退亲的原因不在她。母亲,您要相信您儿子的眼光。”陆听澜一向都是儒雅内敛的,很少有这么自负的时候,陆老夫人看到这样的他,不由想起了故去的陈氏。

陆听澜生下来的时候,先皇才继承大统,朝堂内外都不平静,藩王作乱、宦官当权、锦衣卫横行,每天都有朝廷大员被抓,京城人人自危。他父亲整日忙于朝事,自己一介女流,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祖训长大,更是教养不了他,他父亲便将他交给了老国公抚养。

老国公一心求学,也为了远离权利纷争的漩涡,带着他四处拜访名师,遍历山河风雨无阻。许是阅尽了人间疾苦,知道世间万物犹如白云苍狗,人的一生在静默不语的高山大川前始终不过沧海一粟,等他再回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淡漠的性子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担负的重担,按照他祖父和父亲的期许,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喜好,就连成亲也是。他十七岁中了举人,自己见陈氏女知书达礼又温柔贤淑,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可婚后才发现他们实在不相配。

都说夫妻相敬如宾才是好的,可他们却太过相敬如宾,怎么看都没有夫妻之间的亲密。婚后不久他就外任汝宁府,陈氏体弱多病没有跟着去,夫妻二人更是冷淡下来。等他回京任职,他父亲又去了,又是三年孝期。

陈氏多年无子,他也没提过纳妾的事,陈氏主动提及,他也不应,只让陈氏好好养病。陈氏愧疚不已,经常跑来向她哭诉,她却感到后悔,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冷心冷情,本意是想给他找个贴心的人,没想到弄巧成拙。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只是不喜欢而已,不喜欢又有什么错呢。

他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不辜负杨太傅的重托,接了杨莺时入府,宁可自己身担好色之徒的骂名。自己原本以为杨莺时能慢慢走进他心里,让他有个可以牵挂的人,不再是孤零零的,暗示杨莺时经常到自己这儿来。可他还是不喜欢,为了躲她连自己这里都很少来了。

第53章 出府出府

陆老夫人湿了眼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实在不称职,连自己儿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她心疼他这把年纪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别人回到院子凤协鸾和如登春台,只有他,终日面对冷冰冰的书房。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那么多虚名呢!

“行,只要你觉着好就行。其他的母亲也不问了,提亲的事你看什么时候去好?”

陆听澜笑着道:“已经请孙先生在拟单子了,等我看过了再拿给您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孙先生是陆听澜的幕僚,平常都是商量朝堂大事的,居然把这件事交给他办,可见陆听澜有多么重视这个荣家三小姐。陆老夫人不由地笑了:“你看过怎么会有问题,那媒人我就请成国公家的裴老夫人怎么样?”

陆听澜微微颔首,裴老夫人也正是他心中的人选。“自然是行的,不过您提前跟裴老夫人说好,婚期要定在六月。”

“这么急!”之前要为他说亲他还不乐意,自己都要担心他会孤独终老了,没想到遇到喜欢的也会着急。陆老夫人眉开眼笑:“行,赶是赶了点,不过也能早些抱上孙子。”

陆听澜摇头失笑,他是担心荣茵在荣府过得不好,想早点让她嫁过来而已。

三月的最后一天,是荣荨及笄的日子,而将军府的纳妾礼定在了她及笄后的第三日。由于她要去将军府做妾的事已经传遍了大兴,因此她的及笄礼王氏也没想着大办,就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过来观礼。

荣茵跨进栖霞院的院门,恰好听到兰姨娘在朝着仆妇发火:“我看老夫人是老糊涂了,一个表小姐的及笄礼都比这个好,荨姐儿马上就要入将军府了,这叫她的脸往哪儿搁!”

荣茵看着院子里的榆钱树,下边已经被采摘完了,还零星剩着几片叶子,上面还郁郁葱葱的,只是人却够不到了。心里默默叹气,兰姨娘还是目光短浅了。

兰姨娘转身看到荣茵,立即换了副嘴脸,谁都知道荣茵以后要当阁老夫人了,对她都毕恭毕敬的。“三小姐来了,荨姐儿一早就念叨你呢,你们姐妹感情一直不错,快进屋去吧。”

人情冷暖的事,荣茵自小就见得多了,波澜不惊地笑笑不说什么,今日她是来给荣荨送及笄礼的。荣荨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副头面,上面还镶嵌了红宝石,虽然不多,但粒粒都有黄豆般大,红艳艳的,很是爱人。

荣荨不肯收,其实直到到现在,她心里都还自责不已。她知道荣茵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所以设计让兰姨娘知道自己与小将军发生了什么,并大闹定亲现场。只是她没有想到徐府会来提亲,也没有想到王氏会同意。

就算荣茵阴差阳错要嫁去镇国公府了,她也没有感到欣慰。陆听澜权势再大,在荣荨看来都太老了,哪个少女不爱少年郎呢,她自己不就是一个。

一阵风吹过,窗外飘来栀子花的香气,荣荨看着墙角花盆里雪白的栀子花,内心触动,她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可她不后悔,她也要为自己打算的。

荣荨拭去眼角的泪,慢慢抬眸,盯着荣茵:“三姐姐你早就猜到了吧,小将军的荷包是我拿的。”

荣茵点了点头,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她思慕张昂已久,如今得偿所愿怎么半点不见开心的样子。

“要是没有我,你会答应嫁给小将军的,对吧?”荣荨想起张昂说到要娶荣茵时脸上满足的笑和眼里的期待,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娶荣茵,只怕现在已经恨透了自己。

“别哭了四妹妹,你是为了救我,我知道的。”荣茵抱住荣荨,不许她自责,“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小将军也不是真的欢喜我,他只是没被人拒绝过,以为我对他是特殊的,其实不是的。”

荣茵心疼地看着荣荨,以荣家的家世,荣荨即便是庶出,但要嫁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做正妻根本就不是难事,现在却只能委屈做妾了,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三日后,荣荨是从荣府的侧门出去的,将军府来接的人也不多,放了一串鞭炮就走了。荣茵远远地站在角门里看,心里滋味难明。

成国公家的裴老夫人是在次日上的门,王氏亲自到影壁迎接。虽然知道陆听澜不会出尔反尔,**茵还是一直处在忐忑不安的状态之中,如今裴老夫人登门提亲,心才算落到了实处。只是婚期定得太急了,算下来两个月都不到她就要嫁过去了。

荣府也在裴老夫人离开后立即忙开了,王氏把荣江、李氏和罗氏都叫了过去。“茵姐儿本就和府里不亲,要是在嫁妆上再薄待了,只怕更没什么情义了。”

荣江深以为然,他还指望着能搭上陆听澜呢,面子可得做足了,于是道:“大哥之前留给茵姐儿的嫁妆太少了,近几年福建铺子的收益还不错,我再拿三千两出来给茵姐儿压箱底,然后大兴的铺子也给茵姐儿拨两个。”

李氏也没什么好说的,陆听澜那种身份,别人想巴结都找不到门路。众人商量下来,决定给荣茵的嫁妆弄足七十二担,再加上三千两压箱底的钱,面子上怎么都过得去了。

罗氏在旁不知道想什么,帕子都快拧烂了,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王氏不满地睨了她一眼,真不是个聪明的,这种时候就是装也要装出对荣茵的亲近来,她可倒好,还拿着架子。王氏撇撇嘴,随她去了。

提亲的事传开,冯征明不干了,闹着要陆听澜请吃酒。“好你个陆七,那日是谁跟我说‘老牛吃嫩草,以为耻也’的?我可打听过了,荣家三小姐才二八年华呢。”与他二人交好的几位同僚也在边上起哄。

陆听澜笑着摆手:“非也,五月就满十七了,比你妻妹还要大上两岁。”

“呸!”冯征明咬牙,“那也是老牛吃嫩草。”一行人笑骂着往聚德轩吃酒去了,誓要痛宰陆听澜一顿。

聚德轩二楼最豪华的雅间内,齐元亨带着齐天扬给在座的诸位大人敬酒。酒敬到大理寺卿王纶的面前,王纶拍了拍齐天扬的肩膀:“嘉和二十一年的探花郎,果然仪表不凡,要不是你早已婚配,我定把你抢了做女婿。”

齐天扬看着酒杯中荡开的波纹,丰满醇厚的酒香直扑入鼻,笑了笑:“无缘与大人做翁婿实在可惜,听闻大理寺少卿丁大人即将告老还乡,若蒙大人垂青,云廷甘愿为大人解忧。”(云廷是齐天扬的表字。)

屋子中气氛蓦地凝滞,今日来吃席的人都是严党一派的,早已得知齐元亨在替齐天扬谋吏部主事的缺,齐天扬冷不丁一开口,倒叫王纶不知如何接话,偷偷拿眼覷严怀山。

齐元亨肃着脸咳了一嗓子:“官员调动吏部早有定夺,岂是你想去就去的?还不退下。”

“唉,不可动怒。”严怀山抬手制止齐元亨的叱骂,看向齐天扬问:“你在翰林院三年之久,上次偶然间听江大人提起你似有外放之意,今儿为何又改了主意?”

齐天扬垂下头,起身作揖,恭敬地回道:“云廷天真,在翰林院整日工读文章,研究圣人语录,自觉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无实用之途。以为七品知县直面百姓疾苦,能施展抱负,在家父一番苦心教诲下幡然醒悟,大理寺少卿审案件、定刑法、保公正,于朝廷和天下百姓而言,才是经世致用正途。”

严怀山颔首,颇为赞赏地道:“江大人还与我说你有状元之才,今日看来其所言非虚。你勿要担忧,待丁大人致仕,我亲自替你上疏请旨。”

齐天扬大喜过望,连敬酒三杯。

这时厢房门开,伶人进来奏乐,店小二领着一群人来到对面厢房,只听一道调侃之音传来:“陆七,你羞也不羞,二八娇妻也娶,还敢大言不惭,今日定要多灌你几口黄汤。”

原来是陆听澜和冯征明几人也来聚德轩吃席。王纶看了眼,询问严怀山:“是陆大人携几名同僚,可要请来一同进席?”

严怀山笑着摇头:“那几人皆是陆大人的至交,前几日陆大人遣媒人上荣府提亲,想必是来为他祝贺的,不好打扰。”

王纶大腿一拍,笑得不怀好意:“听闻陆大人提亲的还是云廷夫人的妹子,荣家三小姐。这下可好了,堂堂陆阁老成了云廷的妹夫。”说完又看向齐天扬,继续道:“云廷,你说说,三小姐果真国色天香?连一向不近女色的陆阁老都动了凡心。”

王纶才调回京城没多久,对许多事还不清楚。孙至诚戏谑出声:“王大人有所不知,陆大人可不是你出京前的陆大人了,美妾早已收入府中,眼下又要迎娶娇妻,齐人之福尽可享也。不过荣家三小姐我也挺好奇的,云廷,不是说你与三小姐青梅竹马?给我们好好讲讲。”

齐天扬与荣府换亲的事不是秘密,在座的各位大人也早有耳闻,这是借机踩陆听澜呢。齐天扬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淡淡地道:“大人听错了,我与二小姐才是青梅竹马,所以聘了她为夫人,与三小姐并不怎么往来,至于三小姐的容貌……”齐天扬仰头饮尽了杯中酒,继续道:“荣家女儿就没有不美的。”

严怀山接过酒壶亲自给齐天扬斟酒,齐天扬诚惶诚恐地接过,只听他缓缓说道:“传言添油加醋居多,不可尽

信,不过以后你和陆大人是连襟,多些来往总不会出错。”

齐天扬恭敬称是。

第54章 亲迎亲迎

伶人弹琴唱曲不断,彩袖翩飞,齐天扬一手执壶,一手端杯,一杯接一杯地吃酒,偶有人过来与他笑谈,他也甚是开怀,直到喝得脸红。齐元亨看不下去,按住他还要倒酒的手,压低了嗓音道:“我知你心中不痛快……”

“父亲想岔了,不日就要高升,我心里很是得意。”齐天扬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月上中天,宴席才散,昌吉赶着马车径直奔向齐府。齐天扬一上车就闭目假寐,黑夜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更夫的打更声。

“今日在宴席上你怎突然提出要去大理寺,连升三级会不会太急功近利了?就怕严大人觉着你不稳重,心比天高。”齐元亨骤然出声。

齐天扬偏过头去,从车帘子的缝隙处往下看,青石板路面在行人日积月累的踩踏下边缘已被磨得光滑,反射着月亮清冷的光。突然想起了荣茵曾经对他抱怨:“你以后参加科举能不能考得差一点啊?我不想要你当大官,我父亲才四品官呢,整天都忙的不见人影,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你以后要是也这么忙,那我就不嫁你了。”

她才吃了自己从国子监回来时在路边买的糖葫芦,嘴巴红艳艳的还覆了一层糖霜,晶莹剔透,嘟着嘴像是索吻的样子,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盯着她的唇看。那时他马上十六岁,就要参加科举,当时的太阳很刺眼,他记得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靠过去,一如想象中的甜。

齐天扬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过了很久才说:“父亲,我已等不及了。”

五月的第一天,会试放榜了,荣清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

五月二十是荣川的忌日。因为再有半个月荣茵就要出嫁了,王氏就不许府里像往年一样兴师动众,只在祠堂里烧了佛经,点了香烛。起身时罗氏没有站稳,身子晃动,荣茵伸手去扶,却被荣清拦住了,二人相携着离开祠堂,未曾往荣茵的方向扫过一眼。

荣茵回去后念了一天的经,饭食都不曾用,只喝了少许的熟水。

入夜,琴心伺候荣茵梳洗,悄悄拿出一个锦盒来,含笑道:“这是姑爷叫人递进来的,姑娘打开看看。”

荣茵皱皱鼻子,无奈地嗔怪道:“琴心,你怎么也打趣我!”还没成亲呢,竟也不害臊地开口叫姑爷了,要是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她等不及要嫁了。

锦盒不大,方方正正的躺在荣茵手心,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个青花墨玉的玉镯,色重质腻,紧致温润,边缘剔透,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玉镯下面还压了张字条,徐徐展开,只见上面用馆阁体写了四个字“生辰喜乐”。

这四个字犹如重锤,一拳又一拳地砸向荣茵的内心深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生辰礼了,好像自父亲去世后,她就失去了庆生的资格,所有人都在这天视她为不祥的,畏惧她、躲避她、憎恨她,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刚到道观时,琴心还会为她煮一碗长寿面,可她觉得自己不配,之后琴心也不敢再提了,每年生辰这天都只缅怀父亲。

她以为没有人会为她的生辰欢喜的,或许陆听澜只是不知道呢,不知道今天也是父亲的忌日,不知道父亲是为了给自己过生辰才去世的,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是不祥的呢?荣茵突然就撒开了手,锦盒掉在地上。

“姑娘,您怎么了?”琴心惊呼一声,连忙捡起来,还好冬日在地上铺的地毯还没撤,玉镯没有摔碎。

心中的悸动戛然而止,荣茵撇过眼:“你把玉镯收起来吧。”

五月一过,婚期越来越近了。

六月,镇国公府的聘礼接连不断地抬进荣府,荣府也张灯结彩起来,四处挂上了红。荣茵心里的紧张再也按耐不住,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要嫁给陆听澜了嘛?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呢!为了获得他的庇护,开口要嫁他,对镇国公府却一无所知,前路茫茫,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荣府也越来越热闹,族里的宗亲接到请帖陆续上门来贺喜了,荣茵被王氏领着整日都在宴息处见客,空闲下来又要试穿嫁衣,忙得脚不沾地。

亲迎前一天的下午,荣茵终于得了闲,带着琴书和琴棋在院子里清点花盆。开春以来她种了不少的花,想着放在栖梧堂里也没人管,便打算选一些带去镇国公府,让琴书和琴棋把花盆边上的泥点都擦干净,等下让外院的人来搬去和嫁妆放在一起。

等搬完,栖梧堂一下子就空了许多,原本逼仄的院子只剩下了墙角的丹桂。荣茵坐在丹桂树下发呆,她以后得被人叫做陆荣氏,荣府再也不是她的家了,以后没有必要她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不回来也好,没有人盼着她回来。突然就很想去小花园看看池塘里的荷花,现在是不是已经铺满了整个池塘,她就要出嫁了,母亲怎么还不来看她呢。

吃晚膳时,王氏又派丁香来把她叫到了宴息处,请的全福人和喜婆到了,她要去认认人。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荣茵躺在床上好久都没睡着,脑子里闹哄哄地全是明日成亲的事。后半夜有猫跳到了房顶上,踩着瓦片窸窸窣窣地响,荣茵听着这声勉强睡过去。辰时,不知是谁打翻了铜盆,刺耳的声音划破了黑夜,荣茵忽然睁开眼,天还未亮,外院处却已经热闹起来了,是大厨房在准备今日的筵席。

荣茵翻过身,扫帚在青石板路面刷过,越来越远,鸟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扑棱棱地扇动翅膀从这头飞向另一个枝头。外间亮起了烛火,琴心和范妈妈捧着热水进来。

“范妈妈?”荣茵翻身坐起,期盼地看着她。

“哎,姑娘别急,夫人带着全福人在外间等着给您梳头呢。”

荣茵含着泪笑了,母亲来了就好。

待琴心服侍荣茵换上了嫁衣,全福人领着好几位娘子进来给她梳妆打扮。全福人是荣家宗亲里的赵婆子,她双亲俱在,儿女双全,丈夫还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年轻时中过举人,在荣家一族里也算德高望重。

赵婆穿了一身绛红色褙子,进来先夸了荣茵几句,再用两根丝线绞合着为荣茵开脸,笑着对一旁等着上妆的娘子说:“姐儿的肤白,等下脂粉涂薄一点。”开完脸,才接过青檀木的细齿梳为荣茵梳头,边梳边唱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金玉满堂……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唱完赵婆子熟练地替荣茵盘发,一旁的娘子静静地捧着凤冠等着。凤冠是镇国公府送来的,海棠并蒂鎏金累丝金花凤冠做工复杂考究,围观的众人纳罕不止,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做出来的。

荣茵愣愣地看着菱形仙人纹铜镜里的自己,涂抹了胭脂水粉,脸白得跟墙皮一样,眉毛斜飞入鬓,嘴却红得像火,这样真的好看吗?

阳光照射在槅扇上,亲迎的队伍已经到了大门,热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传到屋子里来。

荣蕴和荣荨这时过来送她,再陪她说说话,她二人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回来住下的。荣茵见荣荨面色红润,穿的戴的也比一般人家要好,想来在将军府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对着她笑了笑。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华哥儿进来送别荣茵,华哥儿已经三岁半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得荣江的看重,兰姨娘更甚,轻易不离他的身。荣茵奇怪地问奶娘:“怎是你来,兰姨娘呢?”

“回三小姐,姨娘身子不舒服,正卧床休息呢。”

荣荨听着奶娘的回答,手却攥紧了,她昨天回来就没见到兰姨娘,甚至连兰姨娘身边的常嬷嬷都没瞧见,问了李氏,只道兰姨娘犯了时疫被关在偏院里,有大夫守着,叫她不必担心。她心里觉得蹊跷,可府里正在办喜事,她只能忍着,等荣茵出了门子,她再去找父亲问问。

荣蕴闻言并不搭话,在一旁默默地

喝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现在跟荣茵已经无话可说了。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范妈妈着急,催促道:“好了好了,姑娘去外间拜别夫人吧。”

外间罗汉床上,王氏和罗氏一左一右地坐着,李氏在宴息处招待客人并没有过来。荣茵先给王氏磕头,再跪到罗氏面前,她鼓起勇气握着罗氏的手,眼里落下泪来。今日一别,她以后就再也不是荣家的人了,她院子的一墙之隔也再也没有母亲。

罗氏忍了忍,终究是没有抽回手,缓缓道:“陆大人家世地位远胜于你,你嫁过去后不许再任性,要好生服侍他,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去吧。”

赵婆子把荣茵扶起来,替她擦干泪盖上红盖头。

陆听澜身着锦鸡绯色公服,腰系犀花纹革带,头戴平角翅帽,唇角带笑,面容儒雅温和,身材高大清朗。身后跟着的是同样官威压人的冯征明和兵部左侍郎顾辞简。

今日过来吃席的不少人都打着巴结陆听澜的心思,见他放低姿态,荣江满意的笑了,挺直了腰板,带他们往里去坐席。陆听澜一进厅内,就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他笑着看过去,竟是齐天扬,点了点头,又回过头与相熟的同僚吃酒寒暄。

第55章 出嫁出嫁

齐天扬如今名义上是荣茵的姐夫,今日也是陪着荣蕴过来吃席的。冯征明不嫌事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低声道:“齐云廷看你的眼神不对啊,不会是想抢亲吧?”

陆听澜把玩着酒杯从容不迫:“不自量力,有我在,他一辈子只能心有不甘了。”

席面吃过,有小厮过来请荣清背荣茵上花轿,陆听澜则撩袍起身去向王氏奉茶请辞。

嫁妆一箱接一箱抬出府,后面紧跟着花轿,吃席的人都凑到院门外看热闹,一路唢呐声声,锣鼓不停,浩浩荡荡。齐天扬坐在位置上,喝下最后一杯酒,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眼睛通红,看起来醉得厉害。他拒绝小厮的搀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荣蕴接到小厮的报信,与李氏话别后匆匆赶回了齐府。齐天扬躺在书房的榻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但荣蕴知道,他没有。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晒在人身上,晴空万里无云,杨柳依依,游鱼动触,一切都那么生机盎然,连心底那一丝痴心妄想也肆意生长,她走过去坐在榻上,期盼地说:“你也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以后我们两个就好好的过日子好吗?”

荣蕴等了好久,等到太阳西斜,书房里的光越来越暗,身上也越来越冷,齐天扬始终一动不动。她麻木地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却听到齐天扬疲惫地声音:“我们两个都是罪人,罪人是没有资格过好日子的,你我应该身在十八层地狱,日日煎熬。”

书房彻底黑下来,荣蕴早走了,齐天扬仰面躺着,耳边响起了荣茵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仿佛没有尽头。

“天扬哥哥,我父亲昨日喝醉了,好晚才回来,还非要来看我一眼才肯回去睡觉,他身上的酒味真难闻,差点把我熏吐了。以后你当官了也不能喝酒,好不好?”

“天扬哥哥,我五月就满十二岁了,还有三年我就能嫁给你了,你高不高兴?”

“天扬哥哥,我问了范妈妈,也不是非要等到十五岁才能嫁人的,她说乡下许多女儿家十三四岁就嫁了。我不想等那么久,我想早些嫁给你,到时候你就能天天陪着我了……你笑什么,不许笑,我是喜欢你才想早点嫁给你嘛,哼!”

“天扬哥哥,你不会欺负我的是不是,别人都讨厌我,但你会一直喜欢我的对不对?”

“天扬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齐天扬蜷缩在榻上,胸口愈发胀痛,他用力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眼泪一颗颗直直砸在身下的锦被里,他的阿茵,再也不是他的了。他甚至没有脸说出:阿茵,你再等等我,求求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了,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呢?

怎么办,一切都结束了,他心好痛啊,像是被人用力撕碎了。

花轿启程,沿途一路吹吹打打,荣茵抱着八吉祥纹宝瓶坐在轿子里。火红的嫁衣火红的盖头还有花轿也是火红的,她低头看到手腕上的玉镯也被染上了红色,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又饿又困,锣鼓声唢呐声吵得头疼。从大兴到宛平要走好几个时辰,得傍晚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她听到琴心在外面小声地喊她:“姑娘,到了。”锣鼓声又响起,她坐直身子,不禁舔了舔唇,只听到傧相在外头唱颂。随后她便被赵婆子和喜婆扶着下了轿子,接着就是跨火盆、跨马鞍,最后手里被塞进了一段红绸。

红绸中间扎花,另一端则握在陆听澜手中,他稳稳地牵着荣茵,步伐缓慢有力。到了正厅,荣茵紧张得什么都听不到了,陆听澜停了也没注意,还一直往前走着,直到一只温和有力的大掌拉住她,柔声道:“好了,该拜堂了。”

冯征明大笑着起哄:“新娘子等不及要入洞房了,陆七,你也赶紧的。”满堂哄笑,荣茵听见陆听澜似乎也低笑了声,她的脸突地就红了,咬了咬唇,觉得自己丢了脸,幸亏有盖头遮着。

拜了堂,她又被喜婆扶着到新房床上坐着,新房外面围了一圈来闹喜的人,都在等着新郎官掀盖头,想瞧瞧新娘子的模样。荣茵藏在喜服下的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黏腻腻的。身旁的床榻往下一沉,陆听澜坐在了她的左手边,胳膊蹭着她的,又听喜婆笑嘻嘻地喊:“新郎官掀盖头咯!”

盖头掀开,周围传来一阵吸气声,有人惊叹出声:“好美的新娘子。”荣茵眨了几下眼睛,等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才抬头看去,入目的地方皆是红色,连窗户上都贴满了“红双喜”的剪纸。

喜婆端来酒盅,让她二人挽臂喝交杯酒。陆听澜缓缓地靠过来,温热的呼吸洒在荣茵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她觉得自己又红了脸,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荣茵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仰头一饮而尽,下一瞬就咳嗽不止,她从来没喝过酒。陆听澜接过她的酒盅放下,自责道:“怪我,没来得及提醒你,这酒辣嗓子。”

这怎么能怪他?荣茵摇摇头,还在咳嗽。陆听澜端来茶水,亲自喂她喝了,一手轻拍她的脊背。来闹喜的人又笑开:“陆大人还是个会疼媳妇的,新娘子有福了。”

赞者端来托盘,上面放着桂圆、红枣、花生、莲子、栗子和同心钱。喜婆抓起一把朝他俩身上撒去,一边撒还一边唱着撒帐歌:“一撒红罗帐,巫山云雨恩爱长;二撒鸳鸯被,荣华富贵长流水;三撒金玉堂,麒麟送子观音忙……”

一枚同心钱正中荣茵的脑门上,荣茵疼得瑟缩了一下,陆听澜余光瞥见,往她那边歪出半副身子,那些干果和铜钱便都撒在了他身上。荣茵抬眼望去,心砰砰跳起来,平心而论陆听澜长得是十分好看的,不同于年轻男子的俊朗,他身上沉淀了岁月洗礼,如酒般醇厚,身上更带了身居高位者的气度风雅,儒雅沉稳,是很吸引人的。

荣茵看着他的侧脸出神,怎料他突然低下头看过来,抓了个正着。荣茵连忙回头,却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有甚么好得意的!

喜婆和赞者撒完帐就出去了,闹洞房的人也识趣地退下。新房里静谧下来,热闹退去,荣茵不知道眼睛该落在哪里,盯着桌上燃得正盛的龙凤红烛。

“别看了,仔细眼睛疼。”陆听澜坐在她身边,低声问:“饿么?我让丫鬟上些吃食来吧。”荣茵摇摇头,她早已饿过了,现在又如何吃得下。

“还要吃茶么?”他又问,荣茵还是摇摇头。

“阿茵。”陆听澜无奈地叫了声。

阿茵?荣茵心里一紧,下意识抬头看他,只见他忽然凑近,眼眸像深幽的潭水,倒映着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

看着我,不然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荣茵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就是不敢看他,声若蚊蝇地嗯了声,又低下头去。

许是今日上了妆的缘故,荣茵向来清冷的眼睛带了些许媚色,偏又一脸的不知所措,眼皮都羞红了,一种十分矛盾的好看,勾人心魄。陆听澜忽然就舍不得走了,闭了闭眼,不再逼她,本来想揉她头的,看到她满头的凤冠,又改主意摸了摸她的脸:“正堂宾客还在等着,我一会儿再过来……你等着我。”

洞房花烛夜,还能等他做什么呢!荣茵觉得他的话里是说不出的深意,被他摸过的那半张脸如火烧般,热腾腾的,待他走后才松了口气。荣茵走到屋子中央仔细打量着新房的布置。

这间屋子很大,入口进来的左手边用四面雕空紫檀板壁隔了,里面是楠木镂雕螭龙纹的千工拔步床,床前的空地上置了一张金丝楠木圆桌和四张鼓凳,桌上燃着龙凤红烛。床罩的右面是黑漆描金的喜鹊登枝顶箱立柜,立柜旁放了一张小榻。左面则是黄花梨簇云纹的六柱面盆架,盆架后面架了一座屏风,里面是净室。再过去紧挨着的是一张月牙桌,上面放了荣茵陪嫁过来的梳妆镜。

入口正对着的地方立了一个大叶紫檀七扇云龙地屏,地屏后又置了圆桌和鼓凳,还有一个多宝阁和贵妃榻,碧纱橱就设在多宝阁后边。挨着窗户的那边设了一张条案,书桌和罗汉床分设两边,墙角一个楠木朱红漆的架子上放着青瓷卷缸,里面还有几卷书画,俨然一个小小的书房。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荣茵在小榻上正襟危坐,来人四十一二的样子,自称姓陈,是陆老夫人拨过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以后就都留在荣茵身边伺候。

荣茵嗯了声,询问道:“既是太夫人遣过来的,可有名字?”

陈妈妈生了一张圆脸,笑起来很喜庆:“老夫人说了,以后就是夫人的人,自然由夫人赐名。”

“既如此,那就跟着我贴身丫鬟的名字取,叫琴画和琴墨吧。”两个小丫鬟原本只是二等丫头,取了这个名以后就是七夫人院子中的大丫鬟了,喜不自胜,跪下来道谢。

荣茵给了赏钱,陈妈妈便领着她们去收拾床铺上的五彩果和同心钱。

不得不说镇国公府的下人训练有素,陈妈妈领着她二人收拾床铺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又轻又快。荣茵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瞌睡,她昨夜拢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一放松下来便支撑不住了。

第56章 洞房洞房

陆听澜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扬手让陈妈妈等人退下,走到荣茵面前,见她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嘴角一弯,没忍住笑出声来。

荣茵被笑声惊醒,低着头看到了一双簇新的粉底皂靴,懊恼地在心里啧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一动不动。

“这样不累么?抬起头来吧,不笑你。”

总不能这样一晚上,荣茵在心底暗忖,鼓起勇气抬起头,陆听澜站在圆桌前,双手负在身后,眼底泛红,像是喝醉了,目光温柔的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噙着笑。

这个骗子!

看她又羞红了脸,陆听澜敛住笑,还是决定不逗她了:“我叫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他转身欲走,却被荣茵拉住了袖子:“劳烦大人叫我的陪嫁丫鬟进来。”她洗漱要用的东西放在哪里,镇国公府的丫鬟都不清楚。

陆听澜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身着凤冠霞帔,红唇似火,眉眼如画,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喉结滚动,低声道:“好。”

琴心带着琴书从后罩房过来,捧着换洗的衣物和等下要用的香膏,随荣茵进了净室。不一会儿,叮叮作响的撩水声传了出来,陆听澜觉得嗓子有些干哑,起身走至桌前,提壶倒了盏茶。

琴心伺候着荣茵洗漱完,抹了香膏,又换了身桃红色的襦裙,头发没有盘,用一根金镶玉蝶恋花的发簪侧挽了,垂在左侧的肩上,露出右边修长雪白的脖颈。

荣茵心里惦记着等下要发生的事,立在屏风后边,踌躇着不敢往外走。

“在磨蹭下去天要亮了。”陆听澜靠在小榻上看佛经,净室里的水声早就停了,久不见她出来便猜到了一二,故意出声催促道。

荣茵咬咬唇,迈过屏风,立在床罩前。陆听澜合上书册看过去,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洗净了,鬓角的碎发沾湿了水,粘在脸上,乌发垂在一侧,神情不安地攥着衣角。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在驿站初见到她时的一幕,也是这般颤颤巍巍。

好像忽然就有些按耐不住了。陆听澜深吸口气放下佛经靠近,闻到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玉兰花香:“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吧。”

为人妻子,伺候丈夫洗漱是最基本的,可既然他没开口,那自己就不问了吧,不然显得自己急不可耐似的。荣茵思虑完,就径直走向拔步床。

陈妈妈取了陆听澜的换洗衣物过来,他接过就进了净室,也不要丫鬟伺候。他之前一直住在前院书房的东梢间,新房里并没有多少他的东西。

“在想什么?”

荣茵坐在床上愣神,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陆听澜已经梳洗完了,穿着白色中衣站在踏板前看她,眼神锐利好像洞穿了她全部的心思。即便没有穿朝服,荣茵还是觉得他的面容威严不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他走到床边坐下,荣茵却如被火烧了屁股般蹦起来,空气瞬间安静。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些,她又掩饰般开口问道:“大人可要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