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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城 闲闲万春 17650 字 25天前

荣府这边一早就忙开了,守门的婆子撤了,范妈妈捧着一袭桃红色衣裙进来,笑着让荣茵换上。荣茵称奇:“这是祖母吩咐人特意给我制的?范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心里老是上上下下的。”

范妈妈笑而不答,反而亲手替她梳起头来:“小姐别着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荣茵坐在梳妆镜前,凝神细听,似乎能听见花厅那边传来的吵闹声。府里今天又筵席了吗?能在栖梧堂听见,是宴请了多少人,动静这么大。

“你怎么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张昂坐在花厅的主位上,冷不丁被陆五夫人推了一下,惊得猛然抬头,倒把张潇吓了一跳,低声道:“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娶荣茵的,今天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周围人声鼎沸,张昂心乱如麻,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并未答话。

宴息处摆了好几张桌子,席面端上来众人热闹地吃着喝着,王氏今日很高兴,竟亲自待起客来。荣清从国子监请假回来,同窗知道荣家就要与将军府结亲了,对他比以往都要热情些,送了好些礼。他一脸与有荣焉,招呼着来吃席的同窗。

同窗看了眼冷脸坐着的张昂,打趣道:“你以后就是小将军的大舅兄了,也给我们引荐引荐才是,日后遇见了也好认个脸熟。”

被同窗众星捧月似的哄着,荣清一时有些忘形,端着酒杯就想过去与张昂搭话。只是还未站起身就见媒婆和管事来请,王氏、陆五夫人及张昂等几人去中堂行订亲礼,时辰已经到了。

将军府送来的聘礼有三十六担,分六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中堂,两侧是一溜儿的太师椅。王氏领着众人穿过抄手游廊,按照顺位安排众人落座,笑着让媒人拿来红纸及笔墨。等写下荣茵的八字,再与男方的相合,这一桩婚事就算确定下来,只差成亲了。

“慢着!”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拨开人群走进来,穿了件茜红色的银丝滚边缂丝褙子,发髻上插着金累丝镶南海珠牡丹流苏步摇,长相娇媚。

王氏和李氏见来人是兰姨娘都厌恶地皱着眉,这种场合不是她该来的地方。李氏上前叫兰姨娘走,压着声音道:“你的规矩呢!大好的日子出来捣什么乱,赶紧回栖霞院去。”

第46章 退亲退亲

兰姨娘不顾李氏的阻拦,径直走到了王氏跟前:“老夫人,今日这亲不能订。”

王氏忍无可忍,指着兰姨娘厉声道:“下去!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我看你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她让白芷和半夏把兰姨娘拉下去,兰姨娘却挣扎着不肯,大喊大叫。

“小将军不能跟三小姐订亲,他该娶的人是荨姐儿,他跟荨姐已有了肌肤之亲,现下只怕荨姐儿的肚子里已有了将军府的骨肉,再嫁不得旁人。”

观礼的众人一听,纷纷讶异出声,张昂握着茶盏的手激动地抖了一下,打翻了茶碗。陆五夫人看到阿弟在听到这番话后如此反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忙问王氏:“她是谁?她说的荨姐儿又是谁?”

王氏一时也被这消息惊到,颤抖着手说不出话来,还是荣江最先回过神,赶忙把观礼的人又请回花厅去。王氏等人都走了才看向兰姨娘:“你是失心疯了不成,满嘴的胡言乱语,我看也不必等荨姐儿及笄,现在就将你送到庄子里去,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兰姨娘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老夫人,没有的事我怎敢乱说。昨日白天荨姐儿称病没来请安又不肯请大夫,我担心她出事去她院里看她,正巧看到彩莲那丫头在避着人煎药。还骗我说是治伤风的,可治伤风的药又怎么会有红花?被我好一顿打骂才说出了实话,原来,原来前天夜里荨姐儿根本就不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而是彻夜跟小将军呆在一起。”

王氏眼前一黑,往后趔趄了一步,还好白芷手快,及时扶住了。王氏恨不得掐死兰姨娘,这么大的事居然事先不跟府里的人商量,她选择今日当众说出来,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看不明白么!她怎么这么没脑子,她也不想想将军府会娶一个庶女吗?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被逼着娶的。

“胡说八道!你说有肌肤之亲就有肌肤之亲了?”张潇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兰姨娘。

“五夫人消消气,她是我的妾室,也是荨姐儿的生母,她说的必不会是假话。”荣江又从花厅返回,在路上他已经猜到了兰姨娘的用意。虽然揽月居一事没有成行,不过只要荣茵不嫁出去,就还有机会,因此他也是希望兰姨娘能搅黄这桩婚事的。

张潇听闻更是生气,荣家真是欺人太甚,现在连庶女都妄想攀附将军府了,冷哼道:“你一张嘴两张皮上下一磕就是真的了?无凭无据,凭什么……”

“长姐!”张昂站起身,眉头紧锁,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幅模样。前天夜里他和荣荨带着兵马司的兵卒找了许久才在揽月居打听到荣茵的踪迹,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遇到了也在那里喝酒的吏部尚书孙大人。孙大人显然是喝高了,却还是认出了张昂,他与张昂的父亲有些来往,说什么都要与张昂喝两杯,还调侃他。

“你小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也到了可以喝花酒的年纪,哈哈哈哈,来,这揽月居的酒好处可多着呢,保管你下次还想喝。”

张昂见拒绝不了,又一心急着脱身去找人,就接了他递过来的酒,起初也没什么,没想到后面在厢房里寻荣茵时酒劲就开始上头,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他从来没去过风月场所,却没少听同僚谈起,知道酒里大概是掺了东西,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的,坚持要继续找,连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都不知道。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快要天亮了,而荣荨……荣荨就躺在他身边,身子赤裸,他自己也是,床上的被褥凌乱,二人肌肤相贴。他再迟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事发至今,他还没想好要如何是好,如果没有遇到荣茵,他或许可以因为这件事就娶荣荨,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问题是他心里已经有荣茵了,还向她提了亲,现在却又跟她的妹妹……

当日荣荨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默默地起身穿衣裳,在自己将她送到荣府时才小声地说:“小将军,我知道你喜欢三姐姐,昨夜的事你喝醉了,不是你的本意。我也不想因此破坏了你和三姐姐的亲事,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你也不必心怀愧疚。”

可是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张昂想到这儿嘴唇紧抿,他这两天一直恍恍惚惚,责怪自己太莽撞,太自以为是。这事确实是因为他大意造

成的,他不能躲避。

“这件事,是我的错。”

“阿弟!”张潇震惊,万万想不通张昂会做这种事,这些年给他安排的通房丫鬟,他通通都没碰,也从来不和同僚去风月场所,怎么会碰荣茵的庶妹!

兰姨娘见张昂承认,底气愈足:“小将军,您看您都承认了,您说该娶的是不是荨姐儿?”

“你放屁!”张潇也是急眼了,居然不顾身份飙了脏话。“将军府是什么身份,荣府又是什么身份,能娶荣茵已是看在我阿弟坚持的份上,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庶女也妄想来攀扯?除非我死了!不然这样的人休想进我张家的门。”

这话未免说得太难听,荣江也忍不住怒了:“五夫人,小将军轻薄我女儿已成事实,也需要给荣府一个交代吧。”

张潇冷笑:“轻薄?荣二爷这是给将军府定罪吗?荣荨是妾室所生,品行如何我尚且不论,一般闺阁女子可做不出偷喝避子汤的事。我还怀疑呢,若真有心避人,又怎会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在今日这种场合,说她没有心思我是不信的,这种手段我可看得多了!你说是吧,兰姨娘?”

兰姨娘愣住,她怎么也没想到陆五夫人会拿这个将她,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想当着众人的面逼将军府承认这门亲事,可这也是事实啊!

荣江额头直跳,张潇若真咬死不认,说荣蕴品行有亏入不得将军府的门,荣府还真没办法。这种事闹开女方只有吃亏的份,他咬着牙问:“那五夫人您说该怎么办?”

张潇想了想,语气冰冷:“做正妻绝无可能,妾室尚可。”

凭荣荨的身份,当将军府的夫人属实有点痴心妄想,兰姨娘心有不甘,被荣江瞪了一眼也不再说什么,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王氏已经缓过来了,荣荨要当妾还是当什么,她不关心,立即接过张潇的话道:“那就这样,今天订亲照常进行,等茵姐儿和小将军成亲后寻个日子再将荨姐儿抬过门就是……”

“老夫人,我想先问问三小姐的看法。”张昂出声打断王氏,这件事受到伤害最大的明明是荣茵,可屋里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为她着想的,都在算计自己的利益。他觉得他必须要先问问荣茵怎么想,是不是还愿意嫁给他,他不能这样羞辱她后还要她不明不白的嫁给他。

“小将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氏勉强地笑着,对张昂她可不敢发脾气,“就不用问过茵姐儿了。”

“我不同意。”

廊下富贵海棠的石门海后面站着匆匆赶来的荣茵,将王氏和张昂的对话听了去。消息传到栖梧堂,范妈妈就知道坏了,一路都跟在荣茵后面劝说,可还是没劝住。

王氏这下是真的要气死了,荣荨只能当妾,哪有荣茵嫁过去当宗妇的好处大,她暴怒大吼:“你给我滚回你的院子,这件事容不得你任性。”

荣茵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回去。四妹妹是因为她出的事,还骗了她偷偷喝避子汤,自己不可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昂走到荣茵身前,隔着种满睡莲的石门海看她,他始终还是觉得荣茵适合明艳的装扮,像盛夏的蝉,永远昂扬。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她这般的女子,明明是鲜活的年岁,却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内里是十分敏感的。

在田庄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不知道过去的几年她经历了什么,但他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他想让她像以前一样鲜活明媚,他想让她开心起来,他是真的……想娶她的。

过了许久,张昂才轻轻地问:“你应是已经知道了,我只想问你……你还愿不愿意嫁我?”

荣茵摇摇头,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就连他来提亲都是今天才知道。

张昂突然感觉到难过,是那种知道自己永远失去某种东西的难过,就像他的母亲,他日日夜夜的思念她,却再也看不到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拖住了他。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吸气:“是我对不住你,聘礼我全都留下来给你,当是赔礼,不要拒绝我。”阿茵——这个心底默念千遍万遍的名字,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唤出口了。

荣茵屈身行礼:“小将军,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四妹妹她,也没有。”

事情敲定,将军府主动与荣茵退亲,荣荨及笄后再找日子抬进将军府。

荣清知道后大怒,先前事发突然,他为了不让同窗看笑话一直在花厅作陪,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果,他问罗氏:“母亲,阿茵好不容易要嫁出去了,还是一门好亲事,您为什么不拦着?四妹妹要做妾便做,阿茵嫁过去仍是正头娘子,这有什么不好?”

罗氏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当时她一点反对的心思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庆幸,庆幸荣茵嫁不出去,要一辈子承受流言蜚语,一辈子都过得艰难。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惊觉自己竟然厌恶荣茵到了这般地步,她实在是太可怕了,竟然真的恨自己的亲生女儿!

第47章 和离和离

荣家三小姐又被退亲了!此消息一经传开,大兴的勋贵圈子哗然一片,尽管将军府把过错都揽了过去,但荣茵名声不好再前,又被退过一次亲,众人还是认为是她的不是,全在看笑话。一时间荣茵的名声更是不如从前,以后只怕再无人敢上门提亲了。

世人皆说女子是长舌妇,专爱道人长短,可男子说起闲话来却更为难听。话传到张昂耳朵里,他怒不可遏,亲自上门教训了出言不逊的人,打得人半死不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挨打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有几次事情都闹到了张潇面前,还是她又是道歉、又是搬出镇国公府施压才平息下去的。

张潇气冲冲地回到将军府,等到深夜才见张昂回来,神情淡漠,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脸上也带着伤。伺候他的小厮说是训练兵卒弄的。

张潇胸中的怒气忽地就泄了,她想起张昂不惜与自己闹翻也要求娶荣茵的坚持,得知提亲成功后掩饰不住的喜悦,还兴奋地去猎了大雁,甚至所有的聘礼都是他一点一点用心准备的。

他从小就过得比一般人顺遂,向来都是昂扬肆意的,第一次见他难过还是因为母亲病逝。他那时还小,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还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拦着众人不许把母亲放进棺材里,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那时候他就跟现在一样,不搭理人,只自己默默地承受。

她突然就哽咽了:“阿弟,三小姐是在气头上说出的话,你若是真的放不下,长姐陪你再去荣府找她谈谈?聘礼什么的都可以再加,只要她同意……”

“长姐。”张昂依靠在太师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飘渺无力,“你回去吧。”

张潇等了许久,见他仍不改口,长长叹了口气,叫来小厮伺候他梳洗,自己则连夜赶回了镇国公府。

正是散值的时候,齐天扬辞别了同僚从翰林院出来,还未走远听到有人在后面叫他,回头一看是翰林院学士江大人的侍从。小厮笑着拱手,指着对面的轿子道:“齐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说几句话,不耽误事儿。”

齐天扬纳罕,江大人与他父亲同是严大人的门生,平日为了避嫌二人并不来往,甚至对他还有些冷淡。不过他没有多想,还是上前行礼:“江大人。”

轿帘已经掀开挂在一旁,江大人还穿着官服似乎也是才下值。他看着齐天扬微微颔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说道:“文书早到了我这儿,不过一直被我压着,你有状元之才,在翰林院任职不过是积累经验,等期满就会到六部九卿观政积攒资历,入阁拜相是迟早的事,

怎要自毁前程?”

齐天扬抬眼一看正是自己自请外放的文书,默了几息,复又低下头去,恭敬答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事必躬亲才更刻苦铭心,下官只是想磨砺心智,贴近黎民百姓,去感悟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江大人赞赏的捋捋胡须,齐天扬入翰林院三年,虽说不曾出过差错,可要说多上心也没有,每日应卯散值规规矩矩。还以为他是因为家中已经安排好了,所以无谓,只等着时间一到就走,没想到也是胸有沟壑之人。

“你虽年轻但目光长远,确有经世之才,不过我一人可定不了你的去处。你自进翰林院的那一天起,你父亲就铺好了你将来的路,你若真想历练自己,就回去与你父亲商量。”

齐天扬这才知道为何文书递交上去十几天了都还未收到答复,原来竟是因为父亲不肯!他拜别了江大人,就立即赶回齐府。

“夫人,姑爷身边的昌吉过来了。”红玉挑帘进门,昌吉刚穿过庑廊,再有几步就到门口了。

在一旁替荣蕴梳头的涟漪,身子害怕地颤抖,上次被踢了一脚后她躺了三天才下得床,肚子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一听到齐天扬的名字恨不得躲起来,再也没有爬床的心思了。

荣蕴瞪了涟漪一眼,抢过梳子自己梳起来,神情还算平静,心里却打着冷战,她知道齐天扬回来做什么。

昌吉进屋笑嘻嘻地拱手作揖:“夫人,少爷派我过来取样东西,您知道的。”

“夫君呢?”

昌吉抬起头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回:“在老爷书房里说话呢。”

荣蕴手顿了一下,望着镜子中的女人,才十八芳龄,最是美貌娇俏惹人怜的时候,内心却是要枯萎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回去吧,东西我亲自给夫君送过去。”

书房里,齐元亨坐在桌案后边写字,听了齐天扬的来意后冷哼道:“你有我给你铺路呢,用不着跟其他人一样要从小小的知县做起,为父都帮你打探好了,明年吏部有个主事的空缺,到时自有人为你上疏请旨,你且等着就是。”

齐天扬沉默,他是不可能接受父亲的安排的留在京城的,他要带荣茵走,去没有人能打扰他们的地方。他都已经思量过了,就往南边去,最好能去浙江,那里商业繁荣,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新奇的东西,阿茵一定会喜欢的。

他说道:“父亲费心为我打算,我当感激不尽唯唯是听,可这实非我所愿,恐要辜负父亲的心意了。”

齐元亨气得一把扔开手中的笔站起身,松鼠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笔尖晕开一团墨迹。“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离开这个家,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写和离书的事!你究竟要做什么?”

和离书是从栖梧堂回来以后就写的,齐天扬没想过要瞒着父母,只是荣蕴哭着不肯签字,他一时没有办法,答应给她几天时间考虑,今日回来就是来拿和离书的。“父亲,我已经及冠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您不能总是逼着我去做不愿做的事。”

“放肆!没有我你的仕途会走得这么顺吗?你如今翅膀还没有硬就想着飞了,知县是那么好当的?门阀士族官官相护,地方豪绅各自为营,你什么经验都没有,去了只能当别人的踏脚石而已。”

这些齐天扬当然也想过,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与阿茵在一起,什么难他也不怕了,语气坚定道:“若您不同意,我唯有辞官一途罢了。”

“逆子,你还敢威胁我?”齐元亨气得额角直抽,险些站不稳,冲着外面的小厮大吼:“来人,拿家法来!我今日要你看看,什么叫父为子纲。”

齐母得到消息匆忙从后院赶来,发髻都松散了。她一辈子就只生养了这一个孩子,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总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紧紧的抱住跪在地上的齐天扬哭得撕心裂肺:“老爷,双哥儿从小就听话懂事,连功课都比别人出色,他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惩罚他?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齐元亨还在气头上,见齐天扬不肯低头认错,怒骂道:“你问问他做的好事。”

齐母来时已经听小厮说了,不就是和离嘛,她本来就不待见荣蕴,进门三年了肚子都没动静,身世也不行,当初要不是齐元亨坚持,她头一个就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儿龙章凤姿、才华横溢,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就是配公主也使得,他想和离便和离了,值当你发这么大的火?”

齐元亨一口气哽在胸口,手指着齐母说不出话来。她是忘了为什么要娶荣蕴了吧,要是想和离就能和离这么简单,当初又何必逼着他娶。“我看他是还惦记着荣茵!他连整个齐家都不想要了,要辞官带着荣茵远走高飞。”

齐母惊得摔倒在地,脸上全是泪水,孽缘啊孽缘!她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这是一个秘密,是打死也不能说的秘密。只能哭着道:“不行,双哥儿,你要娶谁都行,就是荣茵不行。孩子,你就心疼心疼为娘好吗,荣茵有什么好,让你连父母前程都不要了?”

齐天扬把齐母扶到椅子上坐好,抬起袖子给她擦泪,叹了口气:“母亲,没有不要您和父亲,我外放做官,积攒经验比在京城纸上谈兵好不是么?您若是想,也可以跟着我去任上,江南气候湿润,您应该会喜欢的。”

齐母还是哭着摇头:“双哥儿,你要外放做官母亲答应你,可唯有娶荣茵不行,真的不行。你怎么忍心看着母亲伤心难过,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啊!”

齐天扬垂下眼,三年前母亲就是这般劝说他的,甚至是以死相逼,硬要他应下与荣蕴的亲事。他从小身子不好,父亲又爱寻花问柳,是母亲没日没夜的守着,大夫要用砒霜救他的命,拿不准剂量时也是母亲以身试毒,她实在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所以三年前他面对母亲的泪水时心软了,他心疼母亲的付出,不想母亲伤心难过,甘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痛苦难过,母亲难道就看不到吗?

“母亲,您看看我,我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三年来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您看不见吗?这三年来每一日我都不曾真的开心您看不见吗?真的看不见吗?我只是想跟我喜欢的女子在一起,我只是想娶阿茵,怎么就不行了呢?这怎么就能要了您的命!”

他又抬头看着齐元亨:“父亲,您当年和荣伯父是拜把子的好兄弟,这门亲事还是您提出来的,后来为什么就变了?为什么娶荣蕴可以娶阿茵就不行?到底是为什么啊!三年前你们不肯告诉我真相,现在还不肯说么?”

第48章 真相真相

书房里只有齐母的啜泣声,齐天扬漠然地看着仍闭口不言的父亲,语气决绝:“无论如何我都要带阿茵走,生养之恩,来世再报。”

齐母捂着脸,哭得更加伤心:“双哥儿,你走了母亲还怎么活啊……”

“那就告诉我真相!”齐天扬愤怒地挥拳砸向身旁的交椅,咔嚓几声椅背应声而裂,木屑扎进他的指背,鲜血流了出来。

“双哥儿!”齐母冲上去心疼地捧着他的手,涕泪糊了满脸。

“我来告诉你。”

齐元亨看着出现在书房门口的荣蕴,神色瞬间慌乱,朝着门外大喊:“来人!谁放少奶奶进来的,还有没有规矩。”

守门的小厮苦着脸请罪:“老爷恕罪,少奶奶非要进来,小的拦不住。”

“废物,一个女人都拦不住。”齐元亨训斥完小厮,又对着齐母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拉出去。”

“让她说。”齐天扬突然吼出来,吓住了齐元亨和齐母,连小厮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急忙退了出去。齐天扬望着自己的父母,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你们能瞒我三年,还能瞒我一辈子吗?”

荣蕴看着齐天扬伤痕累累的手和倔强的只求一个真相的偏执,忽然悲从心起。他是真的爱荣茵啊,为了荣茵连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都不要了,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抛弃,更遑论自己呢。

这几天荣蕴一直过得恍恍惚惚,时而清醒过来又五内俱崩,怎么都不愿相信齐天扬要与她和离。五天前齐天扬自那夜拂袖出门后第一次回清风苑,她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他从袖子里掏一封和离书扔给自己。

她第一次恨自己读书习字,看得懂和离书,什么“三年有怨,二心不同,以求一别。”全都是在戳她的心啊。她手颤抖着,快要握不住,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都不知道,哭着不肯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如谪仙般的脸竟然说出世间最绝情的话。

“我只给你几天的时间考虑,和离是最好的,对你的名声无碍,你若坚持不肯应允,那我只有写休书了,到时候你连面子都没有。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选的。”

她知道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只要自己一直在清风苑等他,每晚都给他留着灯,他总会有心软的那天,总会看得到她的好,他们会冰释前嫌,会生儿育女,会美满一生。

可事实呢,自己守了他那么多年,他连回头看一下都不肯,荣茵什么都不用做,他就甘愿放下一切,她怎么会是聪明人呢。

他是外人眼里的谦谦君子,偏偏对自己冷酷无情。荣蕴觉得自己的心不是枯萎了,而是死了,死在齐天扬的不闻不问里,死在他的冷漠绝情里。

“荣蕴,你若还想做我齐家的媳妇就回自己的院子去!”齐元亨打断荣蕴即将出口的话,狠狠地瞪着她。

荣蕴冷笑一声,这个家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地把她当齐家人,齐夫人早就想休掉自己了。

她不理会齐元亨的威胁,嘲讽地看着齐天扬,声音缓慢又清晰:“因为我父亲和你父亲共谋害死了荣茵的父亲,所以你不能娶她,你只能娶我!你以为你能与我和离?你以为你能休我?你做梦!今生今世我们都注定要绑在一起,你没有资格娶荣茵,你没有。”

齐天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怔了好久才看向自己的父亲,声音发紧:“她说的,是真的吗?荣伯父真的是你害死的?为什么?”

齐元亨偏过头,躲避他的视线:“她疯了,她在胡言乱语,我与荣川是拜把子的兄弟,岂会害他。来人!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下去。”

想到荣川死的惨状,荣蕴止不住地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为什么?因为我大伯父查到了你父亲官商勾结的事,他暗中收集了证据想要去揭发……”

“你闭嘴!”齐元亨抄起茶盏扔向荣蕴,却被齐天扬挡了下来,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接着说,全都说出来!”

原以为要埋藏在心底一辈子的秘密,没想到也有说出来的一天。荣蕴擦干脸上的泪水,说出来好啊,说出来就再也不用愧疚了,说出来齐天扬这辈子与荣茵也再无可能了。

“我父亲一直在暗中帮你父亲做事,不想被大伯父发现了。大伯父收集证据让我父亲去检举揭发,以求从轻发落,父亲不肯,将事情告知了你父亲。然后他们……他们给大伯父下毒,又买通了马夫,造成大伯父酒醉被疯马踏死的假象。”

他们密谋如何杀人的时候被躲在书房外的荣蕴偷听到了,可她非但没有阻止自己的父亲,反而借此机会说服父亲,只有自己嫁给齐天扬,两家绑在一起才不怕成为第二个大伯父。

后来她真的如愿以偿,嫁给了他。眼泪又流了出来,这次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了,她为了一己私利,害了自己的大伯父,她真是魔怔了。

荣蕴癫狂大笑:“你猜,荣茵要是知道,是你父亲害得她被关在苏州道观四年会不会恨你?这四年她整日整夜都痛苦不堪呢,她以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大伯母和大表哥都在埋怨她,我祖母也在埋怨她,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你还要娶她?她要是知道真相肯定觉得恶心透了,你要是真的爱她你现在就杀了你父亲为她报仇啊,你敢吗?你要是真的爱她当年就该跟着她去苏州,可你没有!你要是真的爱她,你当年就该不顾你父母的以死相逼,可你还是娶了我!你还有脸说喜欢她?”

真相被荣蕴生生地撕裂开来,鲜血淋漓,丑恶不堪。齐天扬脑中轰然一片,站立不住直往后退,脚步凌乱碰倒了交椅和高几,茶壶瓷瓶碎裂在地,一阵惊心动魄后直直撞在了墙上。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灰暗,咬着唇不死心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齐元亨被他的眼神刺痛,低着头冷冷地道:“荣川不死,我们全家都得死。双哥儿,你别怪父亲,我也是迫不得已,是荣川步步紧逼。”

眼里最后的光也被吹灭,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齐天扬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掩面闷声痛哭。他以为还有机会的,他以为他还能弥补阿茵的,他以为还能重头来过的,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齐母尖叫着扑过来,双手用力胡乱地打着荣蕴:“你闭嘴,闭嘴。”

“够了!你们都出去,我单独跟双哥儿说说话。”齐元亨呵退两人,如今真相已被说穿,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说清背后的厉害的关系,齐天扬那么喜爱荣茵,他真怕他做出跟荣川一样的傻事来。

齐府最近很奇怪,前几日几位主子在书房大吵了一架,不知道为的什么,但是吵得很凶,一院之隔的下人都听见声响了。奇怪的就是吵过之后又什么都没发生,一切比平常还风平浪静,不仅夫人对少奶奶的态度变好了,就连老爷也是。

那日吵完少爷还留在书房跟老爷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主动与各路大人结交,终日汲汲营营,说话做事比以前都圆滑不少,甚至还去了教坊司应酬。

现在看哪还有以前光风霁月的样子,不过在官场上到是春风得意的,听说还得了严首辅的青眼,不日就要调到吏部去了,还是五品官!连升两级,对齐府来说可是大喜事,夫人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退亲的事风头是过去了,可针对荣茵的流言并没有停止,一个月过去了王氏都还在气恼,连她去请安都不见,可见这回是真的气狠了。

荣茵对传话的白芷道:“那我过几日再来,劳烦白芷姐姐跑一趟。”

“三小姐说得哪里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荣茵点点头,站起身出了玉竹院,走到偏厅时余光瞥见庑廊处有个婆子飞快地往这边来,怀里还揣着什么,用手一直捂着。

“姑娘,是刘妈妈。”琴心认了出来。刘妈妈之前被罗氏安排到了徐婉莹房中,可是徐婉莹回安庆时并没有带她走,她现在就留在了玉兰院做事。

只见她附到白芷耳边说了什么,白芷就让她进了内室。荣茵觉得奇怪,按理说刘妈妈是母亲房里的,有事应该找母亲才是,怎么会跑来找祖母。

她又想到了母亲,现在连见也不愿见自己了,比刚回来时还要冷淡,一年快过去了,什么改进都没有。荣茵轻轻地吐了口气,三月明媚的春光里,她只觉得十分心酸。

“走吧,去铺子上看看。”现在王氏也不派人守着栖梧堂了,荣茵想出门就出门,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恼就恼吧。

宝泉局的铺子里,荣茵坐在上次的位置与苏槐说话。“苏先生,您见到我表哥了吗?我外祖父母身体怎么样?”

苏槐才从苏州回来:“大公子好着呢,年初大少奶奶诞下了一名小公子,老爷老太太的身体也好,整日只知含饴弄孙。现在大公子手中的事有一半都交给了二公子,我去时他往松江府收租去了。”

“是吗!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大表哥也真是的,之前在信中也不提几句,这次我也好让您捎几件见面礼给我的大外甥才是。”罗成是罗家的长子,他儿子是长孙,在罗府的地位可不一般。

苏槐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笑着道:“小的一到苏州知道消息就找铺子打了一个大金锁,以您的名义送到了罗府,您放心就是。”

荣茵也跟着笑起来,向苏槐道谢。心想苏先生可真是个妙人,原先大表哥还说他是为人不知变通被上一任主家赶了出来,看来是另有玄机。

说笑了一会儿,苏槐起身关闭了门窗,屋里一下就昏暗起来,只见他正色道:“这次小的在苏州还打听到不少事情,确定了一件事,您别紧张,听我慢慢说。”

第49章 囚禁囚禁

苏槐难得如此谨慎的态度,荣茵心中一紧,不自觉握紧了茶杯。只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您之前也知道泰兴商行是在大量的变现钱财,什么人会为了变现钱财不惜做亏本买卖?这钱财通过泰兴商行的铺子一进一出,在账面上就是过了明路,见得了光。而且,泰兴商行之前还与多名官员不清不楚,只怕……荣二爷犯了大事啊!”

荣茵身子一晃,当即就坐不稳了,帮助官员贪污受贿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二叔怎么敢的!

苏槐见荣茵脸色煞白,显然被吓得不轻,忙安抚道:“东家别急,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怎么可能不是真的,没有九成的把握苏槐就不会说出来,荣茵抬手制止,看了他一眼:“先生可有对策?”

苏槐沉默,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他自打猜到这件事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可这是重罪,岂是那么好脱身的?思来想去,计策还是有那么一条,只是……

荣茵看出了他的犹豫,说道:“先生但说无妨。”

“此计说起来自私自利了些,不过也是唯一的办法了。”苏槐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您赶紧在半年内找户殷实人家嫁了,祸不及出嫁女,您不会受到牵连的。”

荣茵没有应声,那母亲和哥哥呢?难怪苏先生会犹豫着不敢说,此举虽然自己安然无恙,可哥哥和母亲就难逃一劫了。

外面阳光正盛,屋子里却阴暗冰冷,荣茵捧着茶杯,慢慢吃尽了茶:“我有一计,先生听听可行得通。”苏槐看过来,只听她缓缓说道:“大房与二房分家怎么样?二叔做的事大房的人全不知情,我知道这样最多只会落得个活罪难逃的下场,或者同样是死罪。可若是大房的人去检举揭发呢?”

荣茵慢慢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二房的人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荣荨就要去将军府了,有将军府护着她会没事的,但二叔二婶就生死难料了。可她只能心狠,她本就是为了母亲和哥哥回来的,就算母亲和哥哥待她不如从前了,她还是想保住他们。

她已经害死父亲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哥哥遭难,哪怕被世人唾骂也认了。等事情尘埃落定,她又回苏州去,青灯古佛一生赎罪就是。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苏槐自打经过田庄的事后就知道荣茵的心性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可比,可今天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荣茵把茶杯放在桌上,手心早已被冷汗洇湿。她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劳烦苏先生替我收集罪证,越快越好。”

回去的马车上荣茵双眉紧蹙,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掐着食指,这是她焦虑时的小习惯。琴心已经很久没有见姑娘这样了,拉过她的手,食指指腹果不其然印着几枚深深的掐痕,都快破皮了。

琴心先前也在场,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安慰道:“姑娘别急,苏先生这么能干,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证据的。”

荣茵微微摇头,收集罪证的事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的,这么危险的事二叔肯定早就遮掩干净了,她心里头真正急的是怎么说服祖母分家。听范妈妈提起过,荣家到了祖父这代,人丁逐渐凋零,祖父在世时就曾说过,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荣家永不分家。

祖母就更是看重子嗣,多次劝父亲和二叔纳妾,在看到父亲无动于衷后,就直接将人送到了二叔的房里,惹得二婶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如今二房得宠的兰姨娘,本是养在外面的,还是祖母做主纳进府的,在她看来,人多家族才会兴旺。要她同意分家,简直是难上加难。

荣茵想到了哥哥,父亲去世,哥哥就是长房唯一的男子,或许由他出面找宗族里的长辈过来还有可能,只是要怎么跟哥哥说呢,他会信自己的话吗?荣茵叹了口气,还有十几天哥哥就要下场考试了,这时候不能让他分心,看来只能等会试过了再找他谈了。

这段时日荣府最得意的人要属兰姨娘了,荣荨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入将军府,虽然是做妾,可那也是将军府的妾,没人敢看轻了。

夏荷气鼓鼓地回到云霄院,秋菊看她两手空空,不由问道:“不是叫你去找王管家领一匹香云纱来给夫人做夏裳的嘛,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夏荷两手一摊,咬牙道:“哪还有什么香云纱,稍好一点的布匹都被兰姨娘拿走了,说要给四小姐做嫁妆,呸!一个妾也配有嫁妆。”

“嘘!”秋菊忙捂住夏荷的嘴,“小点儿声,被夫人听见了怎么办。”阖府谁不知道兰姨娘这是故意打李氏的脸,现在四小姐背后有将军府撑腰,兰姨娘也不怕被送去庄子上了,整日跟李氏作对。

“我就是气不过,老爷也太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一个姨娘也敢抢夫人的东西。”夏荷继续说道。

“气什么!”李氏掀帘出了内室,夏荷和秋菊吓得立即跪在地上请罪,背后嚼主子舌根,可是会被撵出府去的。

李氏并不生气,让她俩起来,坐在躺椅上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且先让她得意几天。”

夏荷与秋菊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氏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兰姨娘得意不了多久吗?

“还有一件怪事呢!”夏荷走到躺椅边蹲下替李氏垂腿,“奴婢打小花园过时,正看到大夫人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赶,看样子挺急的。您说大夫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夫人找她总不会为了四小姐的事吧?”

李氏闻言睁开眼,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荣荨。她突然记起今早王管家说收到了一封从安庆来的信,刘妈妈一早就等着了,说是寄给老夫人的,拿了就走。她当时没有多想,以为是徐婉莹寄过来求情,想让王氏再派人接她回京城的,现在却觉得里面有古怪了。

正思量着,外面传来丁香的声音:“二夫人在吗?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玉竹院这边,王氏一口气说完,见没人回话用力拍了拍桌子:“我说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氏端起茶杯啜饮,并不搭话。王氏摆明了就是想同意这桩婚事,她听着就行了,又不是自己的女儿要嫁给傻子,她才不耐烦操这份心。

李氏猜对了,从安庆来的信果真有问题,那封信不是徐婉莹寄的,而是她的父亲徐仲达。姑爷写这封信来是为了发烧烧坏脑袋的外甥徐砚书求娶荣茵!而王氏居然也认为可行,所以才把众人叫过来商量。

荣江坐在一旁,分析道:“砚书这孩子虽说脑子不怎么灵光,可毕竟是孩子心性,单纯善良,必然会善待茵姐儿。而且,听布政使汪大人说,上面有提拔姑爷的意思,以后咱们荣府还有求着姑爷的时候,毕竟清哥儿也要走仕途的。”

荣江前几日已经收到了荣蕴的消息,知道了荣茵再无入齐府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嫁给徐家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拉近了与徐家的关系。

“老二,你说的是真的?”往上升不就是从三品了?以后还可能是三品、二品,几个孙女嫁的都不错,以后不知道能帮到荣家多少,王氏光是想想都要高兴坏了。

荣江咳嗽了一声,看着对面坐着的罗氏:“当然,大嫂是茵姐儿的母亲,这桩婚事该由大嫂决定才是,我也只是把知道的说出来。”

“我……”罗氏支支吾吾,她现在心情很复杂,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我想等清哥儿回来问问,他之前有想过要把荣茵嫁到杭州他外祖家去。”

王氏多年来对罗氏娘家的厌恶就没变过,呵斥道:“罗家不过商贾之家,嫁过去能对清哥儿有什么帮助?茵姐儿已经被退过两次亲了,这样的名声罗家还能愿意娶?与其以后嫁给鳏夫瘸腿或是做妾毁了他父亲的名声,还不如嫁到徐家。”

“你自己好好想想,砚书已经不能读书参加科举了,等茵姐儿嫁过去徐家人不得把她捧着?哪会苛待她,也不用担心三妻四妾的问题,这日子有什么不好?而且也不是我们故意作践她,她上次要是答应了将军府的求娶还有徐家什么事,是她自己不惜福!”

罗氏嗫嚅着,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荣茵心事重重回到栖梧堂,还没坐下就听见院门口吵了起来,琴书跑进来,慌张道:“不好了姑娘,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带了一堆人来,您快出去看看。”

荣茵出门去,正见到李妈妈安排人给门上加锁,大声问道:“嬷嬷这是要做什么?”

李妈妈看到荣茵出来也不行礼,板着个脸:“老夫人说了,从今日起栖梧堂的院门就锁了,不准任何人进出,直到三小姐出嫁。”

出嫁?荣茵听了十分震惊,她以为以她的名声应该不会有人再上门来提亲了,退亲的事才过去多久,怎么又有人来?上次将军府来提亲王氏就下令不许人告诉她,这次又是谁呢?能比将军府还严重,竟然连门都不许开。

“嬷嬷可是听岔了,不许任何人出去那我们吃饭怎么办?”栖梧堂虽然有小厨房,可是只能做些简单的点心糕点,吃饭还需每日去大厨房取的。

李妈妈笑了,指着大门上的一个方形小口道:“自然是从这里送,三小姐以前过的不就是这般日子吗,怎么忘了?”

荣茵深吸了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出去不过半日的光景,怎么又要囚禁她?之前也只是软禁而已,栖梧堂还是有下人可以随意进出的,这次居然都不许了,究竟是要嫁给谁?

第50章 逃跑陆大人回来了!

王氏怕这次再出现什么意外,和荣江商量好了,婚事办的越快越好,荣府就不大办了,等把嫁妆准备好就把荣茵送到安庆去,直接在徐府成亲。

准备嫁妆紧锣密鼓十来天也够了,上次跟将军府议亲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些。这期间就将荣茵关起来,毕竟荣茵可不是省油的灯,小时候什么事没干过,就差杀人放火了,要是让她知道,保不准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刮起了风。荣茵走到槅扇前,栖梧堂的四方小院里,阴云密布,冷风飕飕地刮着,落叶被卷着在院子里乱窜,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噼里啪啦的,荣茵听到耳里,就像一道道催命符,惹得人心烦意乱。她在马车上都想好了,把自己私账里的钱都取出来叫表哥帮忙在苏州物色一套大点的宅子,事发之后京城肯定待不下去了。她想带着母亲和哥哥去苏州,母亲和哥哥不喜欢她没关系,她就待在道观里,不在他们的跟前惹人烦,她只要知道他们过得好就行。

她也还没有跟哥哥说分家的事,要是苏先生找到了证据又该交给谁,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呢!而她还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琴心翻出件狐狸毛斗篷替荣茵披上:“姑娘,湿气重呢,坐下歇会儿吧。”琴心是陪着荣茵熬过那段不见天日的苦日子的,所以今日并没有被李嬷嬷吓到。可琴书和琴棋是头一次见,显然被吓坏了,都紧张地站在屋子里,不知所措。

荣茵看着她们茫然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心里一刺,把她们叫到跟前问话:“今日我出府后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来了什么人吗?”

琴书和琴棋对视一眼,摇摇头。过了会儿琴书怯声怯气地问:“姑娘,后罩房的婆子都被李嬷嬷叫走了,以后栖梧堂就只剩我们几个了吗?”

琴书和琴棋还小呢,见识过外面的热闹与繁华,深怕自己再也出不去了,一辈子关在这里。荣茵笑着摇头:“李嬷嬷不是说了么,等我出嫁就可以出去了。饿了吧?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大厨房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让琴心做些点心先给你们垫垫肚子。”

大雨一直没停,这一夜伴着雨声荣茵辗转难眠。她能笑着安抚琴书和琴棋,却欺骗不了自己,也不知道王氏这次要关自己多久,若是跟以前一样一关就是好几年,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怎么样,你打听到什么没有?”荣荨是在荣茵被关的第八天才知道的,将军府来抬人的时间定下来后,她就一直被兰姨娘拘在栖霞院里练女红,准备嫁妆。

彩莲摇头:“府里的下人只知道三小姐就要成亲了,但是嫁给谁却没人清楚。奴婢找了玉竹院里的丁香,她一脸讳莫如深,只叫我别打听。奴婢怎么觉得不是好事呢?”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栖梧堂不光锁着,外面还守了人,想靠近都不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荣荨暗忖,带着彩莲到前一进的院子找到兰姨娘。

华哥儿在罗汉床上玩鲁班锁,奶娘丫鬟围了一圈,怕他掉下来。兰姨娘使了个眼色,让荣荨跟她到内室里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你祖母已经下了死命令,你若还想入将军府就管好自己。”

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荣荨比谁都清楚荣茵为什么会拒绝与将军府的亲事。“这是女儿欠三姐姐的,女儿一定要问个明白。”

见她冥顽不明,兰姨娘也来气,抬起手用力地戳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她嫁出去了正好,免得小将军还惦记她。还有,你能给小将军做妾是我豁出去不要脸面替你挣来的,关荣茵什么事?你要感激的人也该是我,等你以后讨了小将军的欢心让他多照顾照顾你弟弟才是真。”

都这个时候了兰姨娘还在满心算计,荣荨心里止不住地发冷。“您不说,女儿宁愿死也不入将军府!”

兰姨娘差点被气出个好歹,合着自己拼了老脸抢来的亲事,荣荨为了别人说不要就不要,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白为她筹谋打算了。无奈妥协道:“这事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罗氏都亲口同意了的……”

从兰姨娘的屋子里出来,荣荨脸色煞白,连路都走不稳了。她没想到王氏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她一直以为王氏只是不喜三姐姐,可绝对不会去害她,她们毕竟还是血肉至亲啊!

“小姐!”采莲扶住荣荨。

荣荨反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凉迸沁着冷汗,阳光亮得刺眼,彩莲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姨娘说什么了?”

现在没时间细说了。荣荨思虑片刻,低头对彩莲耳语几句。彩莲听完点点头,一溜烟就跑了。

荣荨直等到亥时才见彩莲回来,这么久,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彩莲灌了几杯茶水下肚,才开口道:“不知是老夫人还是二老爷下的令,连奴婢都不能出去了。奴婢想起上次又跑去外院找到永和,请他帮忙去了将军府……”说到这彩莲声音低了下去一脸沮丧,看了眼荣荨,继续道:“将军府的门房告诉永和,小将军去通州公差了,没五天回不来。”

荣荨跌坐在大炕上,五天后怎么还来得及,荣茵只有两天就要出门子了!她心自责不已,都是自己的错,没有她荣茵与小将军就只差亲迎了,哪还有徐家什么事!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难道只能能眼睁睁看着荣茵进火坑吗?

栖梧堂,琴心拎着食盒进来,是大厨房才送来的朝食,琴书跟在她后边似有话要说。

“怎么了?”荣茵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这几日不知怎么她变得昏昏沉沉的,整日都在昏睡。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病了,可却又不像,除了没力气外其他什么毛病都没有。

琴书摊开手,把一个卷纸递给荣茵:“这是奴婢晨起扫院子看见的,被人装在小瓷瓶里扔了进来,声音吓了奴婢一跳。”

这个府里能给她通风报信的只有四妹妹了。荣茵强撑着身子地看完,心一直往下沉,直落入深不见底的幽潭里。替徐砚书求娶,这一看就是徐婉莹的主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表妹这么恨自己?上次开元寺陷害不成,被送回安庆后她竟然还没死心。

难怪啊,难怪王氏如此小心谨慎,她是清楚自己要是知道了定会逃跑的,所以才会吩咐人在饭菜里下软骨散,让自己没有力气逃走。

可是母亲呢,她也同意了么?荣茵想到这种可能瞬间红了眼眶,可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得赶紧想办法。

第二天寅时,李嬷嬷带着四五个婆子进了栖梧堂,琴心几人被关在了厢房里,出不来。李嬷嬷进屋看到荣荨醒着惊了一下,随即想到饭菜里的药又笑了:“三小姐醒得早,老奴奉老夫人的命今日特意来给您上妆,只是老奴手艺不精,您可别嫌弃。”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替三小姐换上嫁衣,仔细耽误了时辰。”李嬷嬷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其中一人手上捧着鲜红的嫁衣。

荣茵被扔进马车里时,天还黑着,她头上盖着红盖头,没有看清送嫁的人有多少。但她听到了荣成的声音,看来送嫁的队伍里有不少护院,荣茵在心里冷笑,王氏是有多不放心她啊,派那么多人跟着。刚才那两个婆子跟着她上了同一辆马车,一个人进了马车里,另一个人则坐在外面。

马车箭一般飞出去,颠簸的厉害。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下了药的饭菜,即使昨天没有吃,荣茵还是感觉手脚酸软,头也还有些晕乎。她趴在那里,大力咬住自己的嘴唇,用疼痛来忍住马车颠簸带来的晕眩之感,让自己不要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荣茵已经疼得满身是汗,终于听到了婆子的打鼾声,她扯下盖头,慢慢坐起身。又等了一刻钟,确定婆子睡熟后她才脱下碍事的嫁衣,只着内衫轻手轻脚地跨过婆子抻开的腿。

“做什么?”忽然,婆子发出了声响,荣茵瞬间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跳着。她僵着身子侧过头去,只见那婆子砸吧了嘴又睡过去,原来是在说梦话。

荣茵舒了口气,来到马车门前,悄悄拉开一条缝,往外面瞧了瞧。天将亮未亮,路边行人影影绰绰,看着街边熟悉的景色,她猜马车现在应该是在府学胡同的位置,再往前走就是宝泉局所在的东四街。荣茵想等到东四街再跳车,那里人多,她可以混迹在人群中,他们没那么快抓住她。

很快,东四街就到了,远远地各路小贩的吆喝声就传了过来,荣茵屏住呼吸,全身血液开始沸腾,在心里默默数数。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吵闹,甚至都能听见吃早饭的吸溜声,荣茵不再犹豫,一把推开门朝坐在门边上的婆子踹了一脚,然后迅速跳下车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三小姐跑了,快追呀!”

“停车,前面的快停车,三小姐跑了!”

荣茵没有回头,也不顾脚腕上的疼痛,用尽全力朝着前方跑去。她随手扯下头上的发钗,边跑边扔,人群拥上来抢夺,追上来的护院被挡住了路,她趁机转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陕西黄河决堤的事历时一个多月总算有惊无险的解决了。陆听澜是昨日半夜回的京城,还没来得及回宛平又去上了早朝向皇上禀报。水患事了,龙心大悦,皇上特许他今日休沐回府好好休息。可冯征明早就传了口信与他,今日要在大兴茶楼议事,于是他又叫人抬着官轿来了大兴。

一夜没睡,陆听澜坐在官轿里疲惫地揉着额角,轿子蓦地停住,外面传来陆随吃惊的声音“你是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