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浮誉惊道:【什么脏东西!】
燕拂衣没看清眼前人的长相, 但对方不由分说的接触令他一阵恶心,尽管视野还晕着,聚集能量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混杂着魔气的浑厚灵力一瞬间聚集在燕拂衣身上, 又被顷刻放出, 那人小小地“咦”了一声, 不得不松开手,往后退去。
燕拂衣能感觉到对面汹涌的魔气,他甚至没有多听一句的兴趣,吾往已经出鞘, 直接朝前攻了上去。
两人霎时间战到一处, 在这僻静的荒山之中, 炫目的剑光与魔气飞溅四射,却竟都被控制在极精确的范围内, 战斗场面看起来宏大, 却连一棵无辜的树都没有轰折。
李清鹤躲在远处,越看越心惊。
他自以为是了解燕拂衣此时的状况的,在扪心台雷劫之后,就已经足够要寻常修士半条命, 更别说之后燕庭霜听他的挑唆, 又设计抽了燕拂衣一身仙骨。
他能活下来,应当已经是侥天之幸——在李清鹤的推测中,如今的燕拂衣早该成了一个手不能提的废人, 连凡人中的练家子都比不上。
可面前那一个,能与魔族少主相钧打得你来我往的人, 莫非是他的幻觉吗?
魔尊虽然出世,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始终不曾亲临延宕川, 只派出了相钧坐镇。
今天早上之前,战争一直被局限在金丹以下的境界,而李清鹤之所以不得不回转大本营求援,就是因为遭受相钧的第一次出手。
据守阵的大长老说,他竟可能已经结成了元婴。
修真界年轻一辈,连个金丹都没听说有,相钧若真不到百岁,便是整个九州都难以忘其项背的天才。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失去仙骨的燕拂衣,竟能与相钧斗得旗鼓相当!?
只是比起闷头挥剑的燕拂衣来,相钧看着,无疑更游刃有余些。
“拂衣哥哥,”他的声音柔和,竟近似有几分低声下气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什么时候招惹的这个【哔——】】李浮誉几乎上蹿下跳,【我怎么都没见过他?】
燕拂衣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相钧突然间后撤,凌空而起,单脚轻点最高处纤细的树梢,燕拂衣仰头去看,吾往斜斜指向地面,剑尖闪过一丝猩红的血。
阳光是从上面照下来,他看不分明相钧的脸,但他知道,那张脸上被自己划出一道血痕。
浑圆的血珠从树梢突然滴落,燕拂衣一愣,他如今感知不灵敏,没来得及躲,血珠竟直直落在他脸上,温热的。
有种好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的气息。
魔族少主轻轻地笑了。
“原来你不记得我了。没想到,我也是那么容易让人遗忘的人。”
从他的角度向下看,雨过天晴,枝叶间温和的光却刚好照在燕拂衣脸上——其实这么多年过去,燕拂衣也长得和那时很不一样了。
但相钧仍能一眼认出来,他认人又不是只靠脸,燕拂衣仰头的角度,他看似冰冷锋利的面容下隐藏的柔和,他在阳光下抬起眼眸时,被照射成浅栗色、镶着一圈金边的瞳孔。
那么多日夜,他曾经是想念着这双眼睛,才能坚持着活过来。
燕拂衣终于出声:“你是谁?”
啊,相钧想,他如今的声音,也与我想象的一样。
“我是小真啊,”他轻声说,“你救了我好多次呢,哥哥。”
燕拂衣一愣,他的睫毛轻微一眨,瞳孔有些微移。
近来记性不好了,他也知道自己忘了许多事,通常情况下那不怎么造成困扰,在忘记很多人与情绪时,甚至会带来一种宁静的轻松。
但这魔修的一句话,竟已在他心间扇起波澜,让他的心脏突然酸胀,蔓延出一种来源深远的疼痛。
燕拂衣本能地重复:“小真……”
相钧像一阵烟那样在枝头飘忽着,修长的手指拽下颈间星月形状的吊坠,阳光折射在上面,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
“这个,”他轻声说,“你也不记得了吗?”
燕拂衣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他眼前闪烁起斑斓的彩光,晕眩得站不住脚。
他好像想起来了。
……
在终于找到并托庇于昆仑道宗之前,燕拂衣带着弟弟,曾在人间流浪过三年。
最开始他只有五岁,在凡间同龄人里,是许多孩子连话都盘不明白的年纪。
但那时的燕拂衣,就已经触及练气的门槛,一剑斩下,可对半劈开成人合抱的树桩。
他护着孱弱又胆小的燕庭霜,虽然过得不好,缺衣少食,但至少不会面临太大的危险。
也大概是在他们家破人亡并不久,流浪在中原的时候,曾顺手救过不少也无家可归的孩子。
燕拂衣不大记得请那些孩子的名字了,更记不清他们的脸——他总是不怎么能记住自己救过的人的,毕竟实在太多,记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但小真还是有点特殊,其他孩子都只是救便救了,只有这小孩要铁了心跟着他们,也并不打扰,日日远远在后头缀着,若找到什么吃的东西,便半夜偷偷放在近处,让燕拂衣一睁眼便能看到。
像只执着要报恩的小野猫。
到第二个月的时候,燕拂衣终于把人抓了出来,小孩黑黑瘦瘦,身上到处是血痕,看起来比燕庭霜还虚弱,眼睛却很亮。
小燕拂衣的烂好人在那时便初现端倪,他就对小真说:“小霜身体不好,你没事干,就帮我看着他。”
之后他们三个就一起走了。
孤儿大多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小真其实比那时的燕拂衣还高些,但坚持要和燕庭霜一起叫哥哥。
无所谓,小燕拂衣想,反正是他要护着他们,哥哥就应该护着弟弟。
小燕拂衣那时,是想把小真也一起带到母亲说的昆仑去,小真竟然好像也有不错的根骨,他把母亲教的剑法教了一些给他,他学得比燕庭霜更快。
他很早慧,不仅体现在修炼上。
三个人中,燕拂衣作为守护者,负责保护小小的团体,小真便担当了后勤和与人交流的职责,他很嘴甜,很会讨大人欢心,有时一个铜板能用作两个。
小燕拂衣啧啧称奇,这点小真就很厉害,比他厉害多了。
他们大概……在一起走了两年多。
突然有一天,小真就不见了。
那天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的早上,小燕拂衣醒来,他们积攒下的所有钱财都不见踪影,同时不见的,还有母亲最后留给他,能够驱邪辟祸的星月吊坠。
……
燕拂衣的头又疼起来。
系统还在他识海里担心地询问,可燕拂衣听不太清,他的视野中就只剩下那一点阳光中闪闪发光的星月,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起了幽幻的波纹。
燕拂衣这一生,能握在手心,笃定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向不多的。
其他的都很无所谓,可至今他仍能感受到那个早上凛冽的寒风,他记得自己一身冷汗,又在拼命奔跑中被风吹干,他记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抖,惶恐和愧疚的火要把小小的心脏都烧穿。
他竟然把妈妈弄丢了。
燕拂衣一把捂住心口,可那枚从来能使他平静的冰晶此时竟然发烫,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他都分不清手心是血还是汗。
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属于他的那一个,在很久之前,就被他弄丢了。
可明明心里知道,这一块属于燕庭霜,这里面凝结着的,也是母亲对另一个孩子真挚独特的爱。
他却仍抵抗不住诱惑,燕庭霜让他拿着,他便真的卑劣地收了起来,连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都不敢说。
就连母亲,也会对这样的他失望的吧?
所以这么多年,才一次都没有回到过他梦里,燕拂衣有时在冷汗中狼狈醒来,如此惶恐地发现,他甚至已经要忘记了母亲的样子,忘记了她温柔的声音,记忆中只留下一片带着血的灰烬。
相钧轻飘飘地从枝头降落,他站在燕拂衣面前,挡住了他面上的阳光,那双眼眸又变成深黑色的了,缩小的瞳孔在微微颤抖——相钧一眼就能看出,燕拂衣想起来了。
这样才对。
“哥哥,”他温温柔柔地叫道,“跟我走吧。”
“……”
“仙门那些假道学,坚持不了多久的,不日父尊与众护法亲临时,将他们所有所谓的尊者都绑在一处,也不会是我魔域的对手。”
相钧轻柔地抚过燕拂衣的脸,他想,比他预想的还瘦些。
看来燕拂衣过得不好。
这太好了,燕拂衣过得不好,将来才该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
他会对他好的,在如今站稳脚跟之后,他能够提供的,是当年的小乞丐,连想象都想不到的东西。
那双蝶翼似的长睫颤了颤,燕拂衣抬起眼。
隐藏在后的李清鹤踉跄了一下,他突然间站不稳——厚重的山地在瞬间隐隐地颤抖起来,仿佛地壳中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欲突破枷锁,身后的群山发出龙吟一般的沉闷回响,他惊恐地注视着连云彩都一瞬间散开的天空,感受到那种仿佛是被无端唤醒的、强大到让人灵魂深处都战栗的力量。
苍白的薄唇轻启,燕拂衣上前一步,直视住小真怔住的双眼。
他说:“还给我。”
声音虽轻,却仿佛凝聚着悠远高贵的威严,那一声落入相钧耳中,他陡然升起一种面对父尊时一般,只能言听计从的臣服之心。
而此时此刻,最慌的是李浮誉。
他不知道燕拂衣是哪里来的这样强大的力量——或者说,不明白为什么这力量竟会出现在燕拂衣身上,他只知道,那根本不是燕拂衣现在的身体能够承受的,如果真的放任能量爆发开来,不仅面前这个花里胡哨的垃圾会死,燕拂衣本人,更是会在其中完全湮灭,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可他能怎么办,燕拂衣根本就屏蔽了一切声音,他进入到那种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境界,根本叫不醒。
难道、难道又要……
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浮誉口中念念有词,他能感到自己的感知在一点点丧失,就好像被不知名的存在完全侵入意识,或将灵魂都交托出去,化作一声响彻天地的钟鸣。
那在燕拂衣识海中根本无形无质的魂魄逐渐凝实起来,在这无人知晓处,凝结成一个修长而模糊的身影。
整个延宕川绵延千里的山脉之中,天地之间任何一处,每个生灵耳边,都敲响了一声厚重到惊彻灵魂的晚钟。
……
深渊尽处,血海之中,懒洋洋倚在一张尸骨做就的华贵宝座上的魔尊,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32章
李清鹤回过神时, 那片丛林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相均早已不见踪影,李清鹤隐约记得, 在天地大变, 隐约仿佛要天降大劫的时候, 相均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深深地往燕拂衣脸上看了一眼,几乎是满脸不甘地匆匆离去。
对,那燕拂衣呢?
燕拂衣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李清鹤心里突然发慌, 那种心慌就好像是有一天修炼出了岔子, 从差点走火入魔的状态中被救回来时, 睁开眼之前的那一刻。
……在睁眼后,他被告知, 兄长在昨夜死去了。
父亲说, 是燕拂衣的错。
李清鹤狠狠甩了甩头,试图甩掉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不明显的痕迹。
是燕拂衣——尽管他现在的战斗实力远超预料,可不知怎的, 似乎不能御剑, 李清鹤见到他之后,他都是用双脚走路的。
他得追上去,李清鹤想:问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呢?他其实没有想这个问题, 总觉得有太多事要跟燕拂衣说。
燕拂衣没有走远,李清鹤很快赶上他, 叫了一声:“你站住!”
可燕拂衣没有回应,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 只是仿佛如常,径直往前走去。
他的背仍像记忆中那样挺得笔直,可脚步却有些错乱——正常的,刚才和相钧打一场,他不可能没有受伤。
可李清鹤一愣,不是因为燕拂衣的状态,而是因为他竟装作没听见自己。
燕拂衣从不会这样对他的。
兄长死后,他们的关系跌入冰点,李清鹤醒来的第二天就杀上了剑峰,他把刀横在燕拂衣的脖子上,把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燕拂衣也都只是垂着眼睛,没敢躲一下。
他也知道他理亏。
最多只是在李清鹤的刀刺进他的心口之前,抬手握住了刃。
那时李清鹤把燕拂衣按在他们常一起修习的梅林,地上还散着书卷酒坛,残余的酒液染湿衣袖,李清鹤将锋刃钉进那单薄的肩膀时,几乎品尝到一种痛苦的快意。
燕拂衣有挣扎过吗?似乎没有的,他只是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落花里,握住刀刃的指骨绷紧,染满鲜红,血色下隐约透出发青的血管。
“不能是你……”他的声音都在为疼痛颤抖,眼眸湿润,“清鹤,不要杀我。”
雪白的袍袖落下去,露出清瘦嶙峋的腕骨,李清鹤从前喜欢看到这双手握剑,行云流水般转,吾往便劈山摄月,动人心魄。
他也曾见兄长把燕师兄灌醉,他便也装作醉去,又偷偷睁了眼,见兄长以为他看不到,握起那腕子,珍重放在唇边。
李清鹤便也就真的没有杀他。
但后面那些年,李清鹤大多数时间在不弃山修行,只要能抽出空来,便不吝于给燕拂衣找点麻烦。
燕拂衣也从不躲……他想必自知罪孽深重,无论李清鹤怎样对他,他都总是接着,逆来顺受得让人讨厌。
除了上次。
除了……
李清鹤整个人像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想起在燕拂衣的刻意隐瞒之下,他是怎么经历了第二次失去!
可在潜意识里,这一次的迁怒又似乎是站不住脚的,李清鹤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又不断想到那一天,是父亲刻意施放的灵力席卷谷中草木,是自己亲手点燃火石,放了那把火。
“燕拂衣……”他在心虚引发的不忿中提高了声音,“别装没听到!你跟那个魔族什么关系,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李清鹤一边喊一边赶上去,他抓住燕拂衣的肩膀,掰过来,那人影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表情甚至比身体的动作都还要慢半拍。
燕拂衣抬起眼睛,像是看到了他,又不像在看他。
那种目光像是有刺,扎得李清鹤一下子松了手,他本来满心的气愤,想把燕拂衣抓回去算账,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时,却又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连兄长都说,我这个弟弟无法无天,只有拂衣能管得住他。
李清鹤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现在仙魔两族正在交战,你知不知道战况有多惨烈?若是让别人看见你们刚才做的事,背后会有多少人对昆仑说三道四,你想过吗!”
燕拂衣静静地眨了一下眼。
他有些迟钝地看着李清鹤,好像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才终于开口:“我已经不是昆仑的弟子了。”
李清鹤就陡然被噎住。
对,昆仑早已将燕拂衣逐出师门,连卿月师叔都和他撇清了关系,燕拂衣不论在外面做什么,都不会再折损昆仑的脸面。
但……那怎么能行呢?
燕拂衣,怎么能不是昆仑的大师兄呢?
他咬一咬牙,蛮横道:“昆仑收留养育你到现在,你就这么忘恩负义,与师门说断就断?燕然姑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清鹤有点满意地注意到,这句话还是对燕拂衣起到了些该起的效果,他眸底的光在那一刻似乎碎得更彻底,连喉结都稍微动了动。
可燕拂衣没再说什么,没有道歉,甚至也没有反驳,他转身就走。
李清鹤腾的一下起了怒火,他不计前嫌,亲自来这里寻找燕拂衣,劝他回去,他竟还敢给自己脸色!?
“你再敢走一步——”
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曾经紧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叫得脆生生的孩子,可燕拂衣都已经不记得,李清鹤的语调何时竟能如此怨毒,令人听之不寒而栗。
李清鹤一字一句道:“你再敢走一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脚步只稍微一顿,便又无所谓地向前走去。
李兄说的对。
燕拂衣心里想到系统在揭开真相的那天,对他说的话:他们只是书中的角色,既永远不会爱你,又总被设定着伤害你。
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转身走掉就好了。
心里很痛的时候,不要去想就好了。
你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
他要是……真的能做到,就好了。
……
李清鹤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燕拂衣的背影,似乎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他突然间遍体生寒,都不知道眼里怎么好像就积蓄了泪水,又不知道是不是该落下。
李清鹤到底不是他父亲。在一觉醒来失去兄长,而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燕拂衣的错之前,明明燕拂衣,才是他最爱的哥哥。
五年来第一次,这位天之骄子突然间意识到,燕拂衣是一个人,他好像也像所有正常人那样,会累,会心冷,会在一瞬间突然下定决心,然后就转身走出不值得的人生。
可他此刻又为什么如此惶恐,就好像明明一直默认会撑在最后的那一棵树,突然之间倒塌,从此不再投下伞盖如荫。
一直以来,把罪恶归结在燕拂衣身上都是最简单,最容易的——反正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他的错,他生来就该挨着。
李清鹤脑中突然一晕,头痛欲裂,他却在这时,突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一日,在得知山谷已毁时,燕拂衣最后的目光。
他好像也并非生来该担尽罪责,也不打算再担。
他终于累了。
他好像真的,不想要他们了。
……
燕拂衣压下胸口的血腥,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句:“李兄?”
先前遇到小真时,他差一点失控——燕拂衣自己也并不清楚,那种突然涌出血脉的强大力量从何而来,但他恢复清醒时便知道,如果那力量真的爆发开来,他不会能继续站在这里。
可能量爆发突然中断,在那之后,识海中的“系统”,就又不见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
那一次墨襄城,在天魔的幻境之中,他始终都听不到识海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如果那还能理解为被幻境阻隔,可他拿回吾往、诛杀天魔醒来,到被邹惑抓去关起来为止,那期间李誉也都一直没有出现。
虽然李誉在邹惑的寝殿中又突然回来了,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他明明,对消失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现在他又不见了。
燕拂衣心中升起一丝忧虑,他与“李誉”认识并不久,但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投缘,这个人神神秘秘,疯疯癫癫,但不可否认的,在他出现的这几个月以来,提供帮助良多。
不然燕拂衣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燕拂衣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试图在识海中搜寻某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再睁眼时,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林中一片寂静,静得让人难受,燕拂衣无意识地揪断了一根草叶,修长的指尖沾了泥,手指绷紧到发白。
“李兄,”他甚至是无助地再次呼唤起来,“你还在吗?”
“哎呦呦,这一会儿不见,这么想我呀。”
燕拂衣心神蓦然一松,玩世不恭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他的心跳竟都一下子加快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你以后少想一点那些有的没的,”李浮誉半真半假地说,“拜托,我住在你识海里诶,你情绪波动太消极的话,这里会起海啸的,我又不怎么会游泳,刚才差点被你淹死。”
燕拂衣:“……抱—”
“啊别,停,stop,我好得很,还没死呢。”
“记得好吗,你永远——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
第33章
相钧按下骨笛, 降落在魔宫之外,他注意到,魔渊外那层始终固守着的金光, 似乎淡薄了很多。
是不弃山那些牛鼻子老道, 看样子终于支撑不住, 要退却了。
可父尊如此急召他回来,难道是终于失了掣肘,准备大举进攻仙界?
相钧舔舔嘴唇,入殿两旁的魔族都远远向他躬身, 不少侍从深深弯着腰, 却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相钧的面相其实有些刻薄, 但他长得好,又衣饰华丽、举止优雅, 看上去很有种浪荡的英俊, 很吸引人。
相钧一一与那些目光笑过,才一步踏入无相宫,周身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冰冷。
他面色不变,也没有升起魔气抵御严寒, 一步一步, 按照那人喜欢的沉稳有度,朝宫殿深处走去。
魔尊相阳秋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绛色单衣,似是刚沐浴完, 一手捞着湿润的墨发,另一手捧着一卷装帧淡雅的书。
相钧没有对这位“父亲”的怪癖发表任何看法, 就连腹诽都不敢——像这种假装凡人的行径相阳秋做过太多,可你若真把他当做个凡人,那片给魔尊做温泉池的血海就有话要说了。
相钧半跪下来, 单手扶肩,恭敬低头:“父尊。”
“嗯,”魔尊淡道,“你突破元婴了。”
“是……儿子侥幸,三日前刚渡了元婴劫。”
相阳秋微微点头,放下书卷起身:“不错。”
那质地极好的单衣便也随着他的动作,垂坠在主人脚边,没有一丝褶皱。
相钧身体紧绷,随着对方一步步走近,他本能地咬紧了牙根。
一根冰冰凉凉的、尸体般苍白的手指点住他的下巴,挑起了他的脸。
魔尊似乎在试图从相钧脸上看出什么,他看得很认真,视线扫过每处边边角角,很可惜,最终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得无趣地放下手。
相钧知道他在找什么。
真可惜,他与他所爱的那个女子,既没有相同的长相,也没一点相似的性子。
也对,原本就是一只欺世盗名的狸猫,可笑这高高在上、寿命千载的上古妖魔,竟也有如此求而不得,又被蝼蚁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
魔尊厌倦地开口:“前方战场如何了?”
“如您所料,”相钧斟酌着回答,“不弃山被牵制在这里,各大派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生怕被别人看了家底——我放了些水,那些仙门便已应付得很吃力,今早将对战级别抬到元婴,他们的储备看起来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魔尊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一向如此。”
“均儿,”魔尊走到无相宫巨大的窗边,望着绵延千里的血云,“早些时候,你可听见了钟声?”
相钧微微一震。
不仅听到了,当时他与燕拂衣在一起,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不同寻常的声音,与燕拂衣有些关系。
但他绝不会在魔尊面前提起这件事。
相钧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那是什么?似乎直震心神。我在瞬间感觉神魂都差点离体,若是心境不坚或正在重伤,恐怕都可能被震碎魔核。”
魔尊看了他一眼:“你感觉很敏锐,谢陵阳之所以匆匆退走,也是因为——东皇钟又响了。”
又?
相钧面上无波,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魔尊一只掌心朝上,幽曳冷光在其中缓缓旋转,那里面以极快的速度闪过许多画面和人的脸,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声音中出现了狠辣的愉悦。
“谢陵阳急着回去保护他们的‘救世主’……均儿,通知百里神与破房山,点齐兵马,我亲自去。”
相钧慌忙应是,他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心在瞬间几乎跳到嗓子眼——那个最不愿想的猜测,似乎在残酷地慢慢成真。
魔尊红唇勾起血腥的笑容。
“就让不弃山的老道士,给我们带带路。”
……
金霞真人愁眉苦脸的,骑在一头油光水滑的小毛驴上——那是他的伴生灵兽,虽然其貌不扬,却也能顶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师弟呀,唉,师弟,”金霞真人随着坐骑的动作一摇一晃,“东皇钟响起来有很多种可能啊,也未必就是‘那个人’……说起来,我还是觉得我那位小友比较像,你又不让我去找……”
他旁边的一位仙风道骨的“年轻人”目不斜视,手握拂尘,足尖轻点,飞行速度又快了一倍。
金霞真人又颠颠地追上去:“清风清来能顶什么事儿啊,让他俩去找,我不放心——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盯着魔尊那老窝了,你就放过我,也让我去找找嘛,救世主嫌少不嫌多的啊!”
不弃山现任掌门谢陵阳深吸一口气:“师兄,按理说小草是在飞,灵兽飞行的时候是不会像在地上一样左摇右晃的。”
“这个你不懂,用师尊的话说,这是一种情怀。”金霞真人摆摆手,“说真的,我不想去见那些仙门的假道学,没确定‘那个人’的身份之前,为防有人泄露消息,我们也不能说出真相,这种弯弯绕的事情我搞不来啊,你哪怕把我留在魔渊呢,我带着金霞峰的人,也能把无相宫的大阵再顶住一时一刻的。”
谢陵阳:“把你留在那里,让魔尊出门就抽了你的血泡温泉吗?”
“这话说得,好歹我也是大乘期——”
“对魔尊来说,和一只蚊子有什么区别。”
“唉……”金霞真人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让我去找我的小友,如果最后真的是他,看你怎么后悔的。”
“……”谢陵阳冷冰冰的脸因为这换话题的速度而抽了一抽,“你就没有想过,震响东皇钟的,有可能也是你的小友?”
第34章
金霞真人顿了一顿, 没个正行的脸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大可能,”最后他说, “昆仑李氏明显在刻意对我隐瞒什么, 那些蠢货, 只知道争权夺利。不过最近看昆仑的动作,我怀疑,当年我见到的那个,就是被李安世逐出师门的那位剑峰首座。”
谢陵阳皱眉:“商卿月的大弟子?问天君虽然剑法超群, 可他的心性……你觉得, 他会是‘那个人’选定的师尊?”
“这其中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金霞真人紧锁着眉,“师尊那个谜语人, 从来不好好讲话。或许天命不是自己能选的呢?”
“……”
谢陵阳垂眸轻抚拂尘, 似乎陷入了思索。
金霞真人大力拍他的肩:“所以师尊就说你死脑筋哪,怎么样,小师弟,放我走吧, 我不要跟你去见李安世那个糟老头子, 你去查东皇钟的事,我去找我的小友——反正魔尊真的打过来的时候,我肯定会马上赶到延宕川的啦!”
谢陵阳面无表情:“……我没记错的话, 灵音君比你还小十几岁。”
“我心态年轻嘛。”金霞真人咧嘴微笑,一拉缰绳, 小草长嘶奋蹄,马上换了个方向逃之夭夭,“你答应了哈!有搞不定的再传讯我——草儿, 走你!”
谢陵阳默默转头,金霞的尾音还在空中飘荡,视野中只剩下一堆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云彩,他最不靠谱的师兄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
算了,他说得也有道理,天命之人到底是谁,现在不仅他们不知道,魔尊那边,也同样不知道。
这样分头寻找,也算是很好的烟雾弹,哪怕让相阳秋有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也算是成功争取了时间。
谢陵阳叹一口气,在云上眺望山门的方向,清俊眉宇间浮现出掩不住的忧虑。
但这些都只是一时之计,最重要的是,师尊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在师尊醒来之前,就像他刚才与金霞说的:无论他们如何殚精竭虑,在魔尊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众生,皆是蝼蚁。
……
李浮誉忧心忡忡地说:“……可你状态真的很不好,而且现在去延宕川的话,再碰到昆仑的人,你怎么办?”
燕拂衣沉默了一下,只说:“大敌当前,掌门即使想杀我,也不好当众下手。”
“?”李浮誉气得跳脚,“糟老头子阴毒得很,你以为他会考虑什么大局吗?他想搞死你有多久了,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个借口,你现在送自己过去,不就是上门送菜?”
“……我避着他就是了。”
李浮誉发出一种仿佛是牙疼的声音,实在想不到还能怎么劝。
这时候就很恨自己没有实体,不能把人绑起来抓回去。
燕拂衣犹豫了一下,说:“延宕川很大,昆仑只负责其中一处,我避着远些,他们忙于清退魔族,未必能有照面的机会。”
“……?”李浮誉稍稍愣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月亮这是在跟他解释?
跟“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奇怪“系统”?
燕拂衣小声说:“你不要生气。”
“……”
即使说刚才已经气炸了的话,现在也只剩下无奈和心疼。
李浮誉又很恨自己没有手,去使劲揉乱燕拂衣的长发,他只是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试图把长歪的孩子教育回来:
“我没有生气——我没有那么容易生气,拂衣,或者你也可以不必那么在乎。我是说,我们有时候只是观点不一样,但我可以理解你,最后也愿意尊重你。”
他想起来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这样,你在乎……在乎你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们无非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对自己,而不是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你的负担。”
燕拂衣沉默许久,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
魔族开始大举进攻了。
不能说仙门众人没有想过这一天。
可自从魔尊从深渊破封而出,天下大乱,所有人聚集在延宕川之后,魔族那便反而不紧不慢起来,连续几个月,都只是少主相均带着金丹以下的妖魔,慢慢打,慢慢缠磨,大部队在后方按兵不动。
磨来磨去,反倒磨低了仙门中人的警惕。
到后来,许多宗派的主事人已经开始想着,莫非,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大部队”,莫非魔尊在千年的封印中,早已灰飞烟灭,或至少身受重伤了。
莫非这次魔族倾全族之力,可能只是想从修真界瓜分一点资源,并没有侵吞天下的野望?
开始的时候,这种想法还都只停留在自己的肚子里,可随着时间流逝,主和派的声音甚嚣尘上。
甚至有人提出来,也不是不能将一块贫瘠之地划给魔族。
——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修行讲究一个兼收并蓄嘛,修士们能和妖族和平共处,怎么就不能再多一个……
比如说,梵天魔宫呢?
各种各样隐秘的小心思,开始在不同的人心中滋长。
最现实的问题是,延宕川的仙魔之战每多打一日,各门各派要损失的精英弟子就多一日。
而若能暂时议和休战……反正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也没那么倒霉,魔族就非要跟自己的门派过不去吧?
这形形色色的声音在占据主流之前,不弃山掌门谢陵阳,终于赶到了。
不弃山的地位,在九州举足轻重。
不论是大陆上最后一位金仙,玄机老祖,还是仙人之下第一的陵阳真人,以及山门内独占鳌头的五名尊者,都让这个古老的门派,成为修士们心中的方外圣地。
所有修士,都以能拜入不弃山为殊荣。
修真界三十年一次的九州宗门大比,为的就是选拔年轻人才——大比的前十名,将被允许进入不弃山修行,整整三十年。
这三十年,将使他们的修行之路,与普通人彻底分出差距。
更别说,如果在这期间表现优异,还有可能被山中真人看上,收为亲传——那对于没有深厚背景的散修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谢陵阳一到,始终聚集在延宕川千里之外仙宫的各大宗门主力,突然间战意沸腾起来。
“我早说过,魔族亡我之心不死,我们正道修士,与那些邪门歪道不共戴天!”
“就是,那么怎么会有那种幼稚的想法?要真把魔族放进修真界,从此以后谁还放心门下弟子下山历练?还有那些可怜的凡人……他们可怎么办!”
“现在连不弃山都来参战了,小小魔族还有甚可惧?有真人在,后面还有玄机老祖坐镇,我都想不到这仗怎么输,哈哈哈哈哈。”
“真人,这时机不赶巧,原本今年的宗门大比就是定在这几日……这还比不比了?”
“比什么比,生死危机在前,当然是以战事为重——打退魔军之后,再补办也不迟嘛!”
第35章
谢陵阳:“……”
“诸位, ”谢陵阳开门见山地说,“大轮明王阵破时,不弃山便早已令全部弟子出山, 我们不在延宕川, 是因为倾全宗之力, 也只能守在魔渊之口,勉强与按兵不动的魔尊维持平衡罢了。”
喧嚣的大殿突然间就一静。
与那日李清鹤来报前方战况时,大殿中的站位已完全变化。
谢陵阳毫无争议地坐在主位,另外三名身为尊者的真人列位左侧, 右侧则依次坐着修真界其余五位尊者。
除了金霞真人不在以外, 修真界如今九位顶尖的大能, 都聚集在此。
这些人单放一个出去,都有移山填海之能, 高高在上, 犹如神明,普通的修士一辈子都未必能看清他们的脸。
可如今被放在一处,收敛了气息,倒恍然亦如寻常。
寂静片刻, 还是昆仑道宗的掌门先开了口。
李安世探询道:“真人, 莫非魔族,竟仍如千年前的传说一般强盛?”
谢陵阳微微摇头。
好几位掌门面上都顿时一松,却又听谢陵阳道:“千年时间血海修行, 魔尊恐怕较从前更强——上一次见到他时,我还只是个方筑基的少年, 可论之深不可测,于我来说,他与那时完全没有差别。”
众人:“……”
啥意思, 据说千年前,魔尊就已是超越大乘的金仙之境,那时他给一个筑基小修士的压迫感,和现在给一位第一尊者的压迫感,是一样的???
谢陵阳面色凝重:“诸君,我绝非戏言,此战,为苍生诸界生死存亡之战,我山门众人皆已抱定必死之决心,即使满门命陨延宕川,也绝不坐视魔尊以天地为炉,炼这一方世界,做他飞升成神的登天梯。”
陵阳真人平静的语调掷地有声,便如钟震玉碎,让每个人心中蓦然一颤。
“请诸门派自行准备,”谢陵阳未给他们消化的时间,凛然肃声,“三刻之后,若诸君愿同往,我们全部押上,前往延宕川。”
大殿中落针可闻。
寂静之中,问天剑尊冷然声音响起,像在平静的冰湖之中,落下一只玉磬。
“昆仑道宗,愿往。”
“……”
“万妖谷,”红莲妖尊长身而起,美艳面容上一片肃穆,“愿往。”
在她身侧,一名身着似缀满星辰的长袍的老者微微一笑:“万丈点星斋,愿往。”
像是从一簇小小的火苗落入柴堆开始,烈火骤然散开,不论真心假意,大家始终意识到,此战,似乎没有生死之外第三种考虑的余地。
若不想被驯为肉鼎战奴,便只有战胜或者战死,两条路。
此起彼伏的请战声在大殿中炸开,场面一时群情澎湃、热火朝天,连问天剑尊常年冰封的脸上,都被激出一丝快慰的战意。
只有谢陵阳坐于正中,垂眉敛目,指尖轻点拂尘,似乎满含悲意,又似乎无动于衷。
天命。
他在心底最深的地方默念:真的,有可能改变吗?
……
李清鹤闷头将一只面目狰狞的魔斩成两段,幽蓝色的血溅了他一身。
延宕川太大了,这条山峡间的幽壑,几乎将大陆最南部生生劈开,即使是能御剑飞行的修士在飞越此川时,亦会油然而生此身渺小,不过天地间一粟的苍凉之感。
将各大仙门的精锐尽皆投放到此,分散开来,同门之间竟也难能照面。
李清鹤自己也受了伤,他都还未结成金丹。
虽说已经是筑基大圆满,金霞真人也说过几次,只要心境到了,以他的天赋,肯定能顺利修成至少七品的金丹。
可没结成就是没结成,筑基于金丹的天差地别,以他的实力,在这种规模的大战中,若非昆仑掌门之子和金霞真人亲传的身份,不过就是最普通的马前卒。
毕竟,魔军大举押上之后,化神和合体期的前辈,也都被迫投入了战斗,就连几位尊者,也在魔族大护法们出现时,出过几次手。
可李清鹤咬牙坚持着,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不想去找父亲和师门寻求庇护。
没日没夜的战斗中,他其实远远看见过父亲,看见过卿月师叔,也看见过在师门守护的范围内的燕庭霜和萧风,昆仑道宗在两位尊者的指挥庇护下进退有度,是整个战场之中,除不弃山以外,牺牲损失最少的门派。
李清鹤看见,有不少小宗门也附庸在昆仑周围,甚至从前并不对付的其他大派——生死存亡之间,从前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保存实力、保住命,才为第一要务。
可李清鹤生来就是倔强,从前兄长还活着时,说他是“轴”,他不愿与那些人一起,就偏不要去。
可为什么呢?
仙魔战场又如何,也不过是另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秘境,要么活下来,突破;要么生死道消,没有第三条路。
李清鹤身上带着血,红的蓝的都有,他发狠地打斗、漫无目的地消耗着自己宝贵的灵气、任性地和全世界闹别扭——就是不愿意承认,他其实在想,为什么还没有看到燕拂衣?
那个曾经在年轻弟子中光芒耀眼的天才去哪儿了?那个轻易承诺过会执剑守护师门、守护苍生的大师兄去哪儿了?
那个曾经总会护在他们身前的,沉默而坚定的身影,去哪儿了?
他不能想,他只要一想到上次见面时,燕拂衣决绝离去的背影,就头疼得厉害。
……以父亲和师叔的修为,燕拂衣悄悄来到延宕川,他们真的谁都没有发现吗?
那日在大殿上,看燕庭霜和萧风躲躲闪闪、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们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吗?
是不是因为做了什么,所以才让燕拂衣变成那副样子,即使面对他说不出口的、简直是已经放低了姿态的“挽留”,都能那么无动于衷?
可李清鹤随即又想起来,上次——上上次见面时,他自己对燕拂衣做了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燕拂衣拼命护着的那片山谷,和已逝的兄长有关吗?
其实。
他分明是知道的啊。
第36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明他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玩的, 可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和燕拂衣,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有好多次, 李清鹤就发现那两个人又不见了, 他一直想弄明白他们消失时去了哪儿, 为什么每次消失前拂衣师兄看起来都很不好,回来时便又精神了起来。
好像那个秘密的地方,有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拂衣师兄好像因为这小秘密而觉得很对不起他,李清鹤看得清楚, 便常常借此撒娇, 他那时喜欢和拂衣师兄待在一起, 比与兄长一起更喜欢。
与兄长争夺师兄的注意力好像成为了很有趣的游戏,李清鹤点子很多, 他会装作被父亲斥责心情低落, 会在师兄指点时刻意让自己受点小伤,或者在三个人一起喝酒时,比兄长更抢先一步醉倒在师兄腿上。
看着他们一个无奈,一个气闷的神色, 他那时很开心。
李清鹤也还记得, 很多次他装醉,师兄都会耐心地轻拍他的肩膀,有时以为他睡熟了, 两个年长者便会压低了声音交谈,说起……拂衣崖, 说起他们游历天下时的见闻,兄长很会说话,便会逗得总显得清郁的师兄低声笑起来。
笑两声便又止住, 埋怨他胡言乱语,会吵醒了小师弟。
……后来兄长不在了,李清鹤自己也拜入不弃山,但相比起修炼来,他竟然更记挂着要向燕拂衣复仇的事。
——他只要有空下山,就会偷偷地跟在那个人后面,仗着师门给的傍身的隐匿法宝,终于弄明白了当年一直很在意的真相。
他当然知道,李浮誉喜欢芍药,喜欢灼灼其华的华贵颜色——尽管他自己总是附庸风雅地一身白衣,还把住处命名为“青莲雅轩”,但他就是喜欢那些浮夸的东西,他喜欢过的最“淡”的东西,就是燕拂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