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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漪漪 玉不逐流 26097 字 20天前

第61章 心意“算她听话。”

晌午贵妃便修书一封送往裴府,在信中以殷乐漪年岁小为由,回绝了和裴洺的婚事。

书信送完裴府不到一个时辰,裴洺便向雍华殿递了帖子,在宫外请求觐见。

木槿得知此事后匆匆赶回绛清殿向殷乐漪传信,“公主,见与不见,娘娘说全凭公主意愿。”

殷乐漪不假思索道:“不见。”

她几刻前才在魏宣帝面前说了不愿嫁与裴洺,若此刻又立即允准让裴洺进宫,魏宣帝得知后难免会怀疑她是否真的不想搭上裴家这条船。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藕断丝连只会平白惹来魏宣帝的猜忌,引火上身。

只是裴洺这个人在对殷乐漪的事情上也是异常的执拗,母亲的一封信恐怕无法打消他的执念。

“木槿,裴少卿可还在宫外候消息?”

“回公主,是。”

殷乐漪思量片刻,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写下两行字。

待纸墨干透,她将其递于木槿,“你去答复裴少卿,将这张信笺一并给他。”

木槿接过后看清上面的字,劝慰道:“公主当真想好了吗?这信送到裴少卿手中便再无法挽回了,奴婢看裴少卿对公主可是一片真心啊……”

殷乐漪朝不保夕如履薄冰,裴洺即便有再真的真心,也无法将她从这水深火热之中拉出去。

她淡声道:“去罢。”

见公主心意已决,木槿只得将信笺收好,走出绛清殿。

途径御花园之时,偶然撞见襄王赫连殊,木槿与周围的宫婢太监们一同回避行礼。

赫连殊往宫人里随意一瞥,认出了木槿,“我记得你是芙蕊公主身边的宫婢?这个时辰不在殿里侍奉公主,独自在此处作甚?”

木槿如实答:“回襄王殿下,奴婢正是奉我家公主之命,替公主去传个话。”

赫连殊状似随口一问:“是向何人传话?可需本王的人帮忙?”

“有劳殿下费心,奴婢一人前去传话便可。”

“既如此,那本王也不留你了,免得耽误了你家公主的事情。”

“多谢襄王殿**恤,奴婢告退。”

待木槿远去之后,赫连殊招一招身后的太监,询问道:“近来绛清殿可有出什么事?”

太监思虑少顷,将裴洺与殷乐漪婚事作罢之事说与赫连殊听,“奴才听说芙蕊公主不愿下嫁给裴少卿,裴少卿这会儿正在宫外等传召,恐怕方才那宫婢便是去替芙蕊公主回绝裴少卿的。”

赫连殊闻言若有所思一阵后,负手了然一笑。

如此冰雪聪颖,倒不是个只有美貌的女娇娥。

宫外,裴洺久候多时,见殷乐漪身边的木槿出来,忙上前去询问。

“公主可愿见我?”

木槿将信笺从袖中取出,呈给裴洺,“裴少卿,这是公主让我转交给裴少卿的。”

裴洺拆开信笺,只见白纸上写着两行洋洋洒洒的字:今生无缘,望君珍重。

“……这便是公主要同我说的吗?”

“公主她……竟都不愿来亲自见我一面吗?”

木槿行礼道:“公主不便相见,这信笺是公主亲手所写,还请裴少卿珍重。”

裴洺捏着信笺的手指泛白,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三魂失了七魄。

宫门内外,众目睽睽,芙蕊公主回绝大理寺少卿裴洺一事,不消片刻便在宫中传开。

消息传到重明宫时,陆乩野正在书房听属下汇报赫连鸿之事。

赫连鸿自被贬谪出京,去往封地冀州之后数月来都安分守己,他在京中的党羽因数月前刺杀赫连殊一事,几乎被赫连殊尽数连根拔除。

在旁人看来,赫连鸿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但近来传回的密报却是赫连鸿频频离开冀州,游走在冀州附近的几个州郡之间。如此频繁异动,怎么看都像是走投无路之人在为最后一搏做准备。

傅严道:“赫连鸿每每离开封地时都会乔装打扮,为了不让人察觉,他还在郡王府里养了个替身扮作他的模样,营造出他没有离开冀州的迹象,十分谨慎。”

“困兽之斗。”陆乩野坐在椅上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抚了抚眉骨,“再盯他一段时间,若我们的探子无法再深入查到其他事情,便将人暂时撤回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

傅谨手捧着两个木匣,放到陆乩野的案桌前,“公子,过几日便是秋猎。您新作的弓弩我今日帮您取回来了,就等公子您在秋猎上大显身手了!”

陆乩野将两个匣子打开,一把是长弓,一把是弩。

傅谨继续道:“我方才回宫时听见宫里的人都在说芙蕊公主拒婚裴少卿一事,看来公主是嫁不成裴少卿了。”

陆乩野闻言眉尾一挑,似是来了兴致,“是吗?”

“是啊公子,据说那裴少卿被拒后失魂落魄的从宫门口离开,模样十分的凄凉……”

陆乩野勾了勾唇,将新制的弩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哼笑一声:“算她听话。”

这一日殷乐漪足不出宫,却因一桩和裴洺未成的婚事而惊心动魄。

入夜临睡前,她特意让宫婢为她熬煮了一碗安神汤服下,以免她又要苦思苦忧,彻夜都不得安眠。

可这安神汤药也不知为何到了她这里竟没了药效,她辗转反侧半个多时辰,还是难以入眠。

殷乐漪有些烦躁的从床榻上坐起,正要唤人进来,掀开床帐后却冷不丁地和一双暗绿的兽瞳对上了视线。

她吓的忙往床榻里躲去,藏在阴影中的野兽踏着无声的脚步往亮处走了几步,露出一身银白色的皮毛,眼神幽幽地盯着殷乐漪,气势不怒自威,肖似它的主人。

殷乐漪看清它的模样后,长舒了一口气,“是你啊止戈,你怎么突然来了?我险些被你吓死了……”

她掀开身上的被褥,挪到床边,威风凛凛的狼王无声无息的伏在她床下,模样看上去十分摄人,殷乐漪却早就不像当初一样对它惧怕无比,伸手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

入手的皮毛并不算柔软,甚至还有几分扎手,止戈低头从地上叼起一个木匣,放到殷乐漪腿上。

“这是什么?”

殷乐漪狐疑的将木匣打开,之见匣中躺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弩,弩身小巧,做工更是巧夺天工,重量更是比她从前用过的弩要轻数倍,她握在手上丝毫不费力。

殷乐漪研究了半晌手里的弩,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止戈,轻声问:“那瓶药酒是不是也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陆欺让你送来的?”

止戈自然是回答不了她的问话,但能指挥这头野性难驯的狼王为其跑腿效力的,除了它的主人外,整个皇宫里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显而易见的答案。

殷乐漪沉默良久,还是将弩重新放回木匣里装好,又递还到止戈的面前,“止戈,劳你再为我跑一趟,我不要你主人的东西。”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止是对裴洺,她对陆乩野亦要如此。

谁料止戈却抬起前爪将木匣往殷乐漪怀中猛地一推,她猝不及防,整个身子都被推倒进被褥里,又忙爬起来,只见止戈纵身一跃,从殿中的窗户里跳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狼似主人,性子作风都是如此霸道蛮横。

殷乐漪谈不上动气,却心间莫名的泛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思虑片刻,将木匣里的弩和箭矢再次取出放在她床头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她如今日子过的朝不保夕,陆乩野既要送她弩箭她便收下,至少遇险还能防身,总比赤手空拳任人宰割要好上许多。

她下床去将窗掩上,重新回到床榻上躺下。

也不知是安神汤起了效用,还是那近在咫尺的弩让她暂且安了心,这一回她竟很快进入了梦乡。

魏国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是以每年秋季皇族赫连氏便会在城郊办一场秋猎,以章现魏国武运昌盛,更不忘祖辈鸿恩。

猎场席间上,皇嗣嫔妃、文武百官皆到场,魏宣帝携皇后坐在上位,魏宣帝手边最近的两个席位分别坐着陆乩野和赫连殊,皇后往下的席位则是贵妃、滟嫔,再往后则是以妃位品阶依次落座。

殷乐漪与皇嗣坐在一处,但席位被安排在角落处,并不打眼。

她本无意来赴这场秋猎,可贵妃被魏宣帝指名陪同,她若不跟着母亲一同来,便显得她不识大体了。

只是殷乐漪方一落座,便感觉文官那边一直有道目光时不时的向她的方向看来,她能猜到这道目光属于何人,便没有去探究,权当不知。

这时,席上的魏宣帝发了话:“我大魏一向兵强马壮,儿郎们更是个个骁勇无敌!今日且让朕瞧一瞧,谁的箭术出神入化,能在这次秋猎中拔得头筹,朕必定重重封赏!”

此话一出,底下坐着的高门子弟都纷纷摩拳擦掌,可再一抬头往魏宣帝手边的少年郎君一瞧。

银冠高束白发恣睢风流,额间一抹靛蓝白玉抹额贵气无比,往下那一张脸庞更是俊美出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漫不经心的慵懒,正是他们卯足了劲也望尘莫及之人。

显贵子弟们有人失落的叹了口气:“有十六殿下在此,头筹又怎会落到我们这等凡夫俗子的头上……”

这话恰被魏宣帝听进耳中龙颜大悦,遂转头看向陆乩野,“方才的话你可都听到了?若拿不到头筹可要让人失望了。”

陆乩野抬起右手,掌心处正缠着白布条,“儿臣前几日右手不慎受了伤,今年的围猎儿臣便不参加了。”

他说罢往底下那群高门子弟身上扫了一眼,语调懒散:“诸君尽可大展身手,去争一争那头筹。”

最大的竞争对手拱手让贤,人群里消沉的氛围一扫而空,个个气势高涨,吩咐身边小厮取弓牵马,一副要争抢头筹的架势。

魏宣帝见此情形,颇为满意,又询问陆乩野:“你这手上的伤伤的可极是不凑巧,究竟是如何伤的?”

席上的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了大半,坐在殷乐漪身前的人都散的七七八八,她的位置正好瞧到陆乩野半个身子,将那伤了的右手抬起后与魏宣帝交谈。

陆乩野没有立刻答话,眸光似有若无的往侧后方瞥了瞥,这一眼正好捕捉倒殷乐漪的目光,见她心虚的微垂长颈,避开他的视线。

陆乩野慢悠悠的收回目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被养的猫狠咬了一口。”

魏宣帝一听,拧眉不悦道:“这样噬主的畜牲留着还有何用?速速将其砍杀了,省得它蹬鼻子上脸。”

殷乐漪听的心中一紧,心道魏宣帝果真残暴,陆乩野那般的睚眦必报不定正是因子肖其父。

她正欲起身默默离开,却听得陆乩野笑声应道:“无妨,她有时与我张牙舞爪的模样也甚合我心意。”

第62章 相护“这世间除我以外,还有谁敢如此……

赫连殊施施然从席间走出来,“早听闻十六弟养了一头狼,十分的威风凛凛。那咬人的猫却从未听说过,不知是何时豢养的?”

陆乩野向赫连殊瞥去一眼,“襄王殿下消息当真是灵通,连我饲养的宠物都一清二楚。”

赫连殊拿起酒

盏走到陆乩野身前,满脸关怀之色,“十六弟在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归家,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多多关切十六弟的。”

“十六弟,为兄敬你。”

魏宣帝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欣慰道:“见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兄友弟恭,朕心甚慰啊。”

陆乩野闻言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执起酒盏和赫连殊碰了杯,两人各自饮下酒,场面乍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兄友弟恭之态。

魏宣帝一扫下方,见文官世家大多没有离席,大理寺少卿裴洺一人坐在席位上喝着闷酒,时不时往对面的席位望上一眼,神色颇有几分黯然。

魏宣帝朝裴洺看向的方向投去目光,疑心又起,遂生了试探之意,开口道:“裴洺,芙蕊。你二人且到朕跟前来。”

殷乐漪心口一跳,旋即不紧不慢的从席位上起身,和裴洺一前一后的来到魏宣帝面前,异口同声行礼。

“陛下。”

魏宣帝仔细打量殷乐漪和裴洺两人一番后,笑着对下方的贵妃道:“贵妃,你之前同朕说裴洺与芙蕊郎才女郎,朕本是不信的,但眼下将他二人叫到眼前一瞧,倒的确是金童玉女一般的般配啊!”

贵妃面上笑容一僵,忙从席间站起,“裴洺与芙蕊二人乃是幼时玩伴之谊,何谈般配?陛下可又是因为之前的事在责备臣妾行事不严谨?”

“贵妃娘娘此话差矣。”赫连娉婷走到魏宣帝身前,抓住贵妃话中的纰漏,“父皇乃是九五之尊,父皇既觉芙蕊妹妹与裴少卿般配,那他们二人自然是天作之合般配无比的。”

她不依不挠,“贵妃娘娘莫不是在质疑父皇?”

贵妃垂首行礼:“臣妾不敢……”

“陛下恕罪。”殷乐漪移步到贵妃身前,“母妃之所以会说这番话,乃是因为当日我向陛下和母妃已说清自己的心意,母妃恐旁人误解这才替我澄清的。”

她说罢向赫连娉婷莞尔一笑,“娉婷姐姐当日不在雍华殿,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她这番话可谓是极体贴的给了赫连娉婷台阶下,但赫连娉婷在魏宣帝面前一向受宠,而她又一向不将殷乐漪放在眼中,此事殷乐漪知她却不知,便好像是她这个嫡亲的魏国公主竟还不如殷乐漪这一亡国之女。

赫连娉婷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不过她还没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殷乐漪发难,只好顺着殷乐漪给的台阶下,“……原是如此,是娉婷失礼了,还望贵妃娘娘莫与娉婷计较。”

她俯身向贵妃施礼,魏宣帝拍拍她的手,“无妨,贵妃一向贤淑和善,不会同你这小辈计较的。”

魏宣帝掠过殷乐漪,将视线重落在裴洺身上,“裴少卿,芙蕊的确与朕说过同你只有幼时玩伴情谊,不过朕还未问过你是如何想的?”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你对芙蕊有意,朕倒是想成全你们这对才子佳人。”

魏宣帝将话挑到这个明面上已经不是试探了,他这是将殷乐漪推到了悬崖边上,只要裴洺点头应下这桩婚事,殷乐漪必然会万劫不复。

贵妃急切上前欲要开口,殷乐漪从后轻按住母亲的手制止。

魏宣帝多疑忌惮,这个时候再极力和裴洺撇清关系,只会让魏宣帝觉得她心中有鬼,更加猜忌她。

殷乐漪掩在袖下的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眼神触及到不远处仍坐在席间屹然不动的蓝衣少年郎。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一派隔岸观火的模样,与她四目相对之时狭长的黑眸中噙着一点笑,好似在笑她的走投无路。

殷乐漪指尖用力掐着掌心,以疼抑住惧,将视线从陆乩野面上移开不再看他一眼,更是丝毫没有向陆乩野低头求助的意思。

陆乩野眼中的笑淡去,再一瞥那裴洺黯然的瞳目中有了几分亮光,怎么看都像是要开口应下这门婚事。

他手一松酒盏应声而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一时之间四周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了过来。

陆乩野撩袍起身,语调懒散:“一年一次的秋猎,陛下不放我等儿郎女郎前去狩猎拔头筹,却将我等留在此处问些谈婚论嫁之事,好生无趣的紧。”

他言辞间颇有微词,当众反驳魏宣帝何其的狂悖,皇后面有不悦,但见魏宣帝没有丝毫怒意,便将要斥责的话咽了回去。

魏宣帝道:“是你方才自己说的手受了伤不争头筹,怎就又成了朕拦着你不让你去争了?”

“士兵上战场前主将自是要先激励一番士气的,否则他们又怎会摩拳擦掌的去争那第一?”

魏宣帝仰天大笑,大掌一挥,“好!你且去,朕倒要看看你伤了一只手如何还能拿到那头筹!”

陆乩野转身看向一众人,“诸君请便。”

赫连殊言笑晏晏,“既然十六弟为大家向父皇讨来了恩典,那我这做兄长的自然不能缺席,且先容我回营帐换一身骑装罢。”

席间坐着的皇子公主都纷纷起身离席,各自回营帐内更衣准备,殷乐漪挽着贵妃跟着人潮一起快步离开。

待回到营帐后,贵妃扶着胸口后怕的喘气。

殷乐漪替母亲顺气,“母亲莫担忧,儿臣无事了。”

“我观裴洺的神色险些就要一口答应了,幸而那十六皇子的酒盏摔的及时,还有他的话也替……”

贵妃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殷乐漪的面提那陆乩野,便立刻转了话锋,“裴洺这性子实在执拗,你分明已与他说得清楚,他竟还未死心。他这份痴心当真是要害惨我儿了……”

殷乐漪拍了拍母亲的背,不置可否。

裴洺行事乃君子之风,并非陆乩野那般阴魂不散之人。

今日之事若非魏宣帝刻意引导,裴洺绝不会当众再显露想娶她的念头。是魏宣帝已对她生了猜忌之心,想要除掉她这个晋国唯一的正统皇室。

但这番话她不愿告诉母亲,因说了也只会平白让母亲提心吊胆。依照魏宣帝眼下对母亲的盛宠,即便殷乐漪死了,母亲也应当能安然无虞吧。

木槿伺候殷乐漪换下宫装,重梳了发髻。

贵妃从旁瞧着,忽的记起,“乐漪,母亲记得你并不会骑马射箭,这狩猎你便不要去了。”

魏国皇室不论男女自幼都会骑射,方才陆乩野的一席话更是让那些公主皇子动身前去狩猎,若殷乐漪留在帐子里不同他们一起去狩猎,既失了大体,更成了众矢之的。

“母亲不必担忧,儿臣如今已会骑射,母亲在营帐里好好歇息等儿臣回来。”

贵妃仍是不忘叮嘱:“那你可要小心些,弓箭无眼莫要受了伤。”

“母亲放心,儿臣知晓。”

赫连殊更完衣后,便被皇后身边的人请到了皇后营帐内。

“母后,这般匆匆叫儿臣来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屏退四下,将赫连殊叫到跟前,“殊儿,你今日可见到那陆欺在陛下面前的气焰了?往日他是臣陛下偏宠他也不打紧,可如今他也是皇子,陛下竟还这般的偏宠他,这让母后如何心安?”

赫连殊是皇后所出,乃是正统的嫡子,虽封王已久,可迟迟不见魏宣帝有立他为储之意。眼下又多了个战功赫赫,在民间威望甚高的陆乩野与赫连殊争锋。

朝堂百官们明面上虽未站派结党,但私底下早已暗流涌动,想拥立陆乩野为储君的不在少数。

“母后莫急。”赫连殊劝慰,“陆乩野有勇有谋,不是赫连鸿那般的莽夫,对付他不能主动硬取,只能静等良机。”

“可你若是不主动向他下手,待你父皇他日一道立储圣旨降下,你再去争夺储君之位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啊!”

皇后担忧,“也怪母后的娘家在朝堂上根深蒂固,你这些年做了如此多的功绩你父皇还是没有将你扶上储君之位,便是担心母后的娘家唐家外戚干政啊……”

赫连殊摇头道:“母后何出此言?这些年若没有唐家这些亲人相助儿臣,儿臣又怎能成为众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陆乩野之事儿臣心中有数,母后莫要担心。”

“好吧,这件事你往后便自己拿主意罢。”

与皇后交谈完,赫连殊便走去营帐,唤人将他的马牵来后,便带着一队人,翻身上马往山中狩猎场而去。

途径马厩之时,见得一抹倩影,他不自觉勒马停下。

身段婀娜的女娇娥正站在马厩前挑选马匹,云鬓如雾,姿容绝色,一袭粉裙更衬的她灵动若仙娥,美的清丽脱俗。

“公主可是不知该选什么样的马匹好?”

殷乐漪回首,见赫连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她忙后退几步和赫连殊拉开距离,行礼道:“见过襄王殿下。”

“公主不必多礼。”赫连殊笑着抬手,“初见公主之时本王便连累公主,险些害了公主性命。此事一直在本王心中过意不去,我见公主娇弱,定是不会骑马射箭的,不如便与本王同行?到了密林间本王也好护着公主,以免让山中走兽冲撞到了公主。”

“多谢襄王殿下美意,只是芙蕊的确不善骑射,若与襄王殿下同行恐怕会拖慢殿下脚步,耽误殿下争头筹了。”

殷乐漪一番婉拒之言,让赫连殊一时之间竟寻不到破解之法,眼睁睁的看她选好马被人扶上马背离去。

“殿下若对芙蕊公主有意,何必如此迂回?”赫连殊身旁的太监低声,“殿下只管挑明心意便是,以芙蕊公主的处境说不定还要感激殿下的抬爱。”

赫连殊望着那抹倩影离开的方向,笑着轻摇了摇头,“聪明人之间不必挑明。你莫要小瞧她,她虽看上去貌美娇柔,心中可是极为有分寸的。她眼下便对我退避三舍,我若再进一尺,她恐怕要退一丈了。”

“也罢。”赫连殊翻身上马,“她既说不愿耽误我前去争夺头筹,我又怎能辜负美人的期望?”

他扬鞭策马,带着一队贴身侍卫深入密林。

殷乐漪不会骑马,便寻了个马夫为其牵马,让木槿跟在身侧一同进山。

进山之前,她特意询问了马夫狩猎的路线,挑了一条偏僻的路。只等太阳落山,众人返回之时,她再掉头往回,避免与魏人撞见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公主选的这条路,可真是连一只兔子都没瞧见。”木槿在她身后轻笑。

殷乐漪莞尔,对为她牵马的马夫道:“多谢你为我指明这条路。”

马夫诚惶诚恐:“这是奴才份内之事,当不起公主的言谢……”

话音方落,前方林中便忽然传来吵嚷之声。

“你是如何带的路?竟将公主待到此等偏僻之地,真是该死——”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鞭子抽打皮肉之声,其间还夹杂着惨叫。

殷乐漪蹙了蹙眉,见为她牵马的马夫,在听到这声音后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显然是极怕的。

“惨叫的人你可是识得?”

马夫心惊胆颤的点头,“是和奴才一起共事的马夫……”

今日能来秋猎的皆是王公贵胄,他们这些末等马夫在那些王公贵胄眼中命如草芥,一个行差踏错惹恼了他们侍奉之人,轻则打骂,重则是要丢命的。

那被鞭打的马夫叫的实在凄惨,殷乐漪闻言心中略有几分不忍,晋国虽武不如魏,但数百年来一直以仁厚治国,即便是宫中最末等的杂役做错了事,也没有随意打杀的道理。

但她如今这身份自身难保,更别说要她以身涉险去救助魏人了。

她吩咐马夫,“我们回罢。”

马夫迫不及待的为她牵马调头,十分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奴才看天色阴云密布,约摸是要下雨了,公主眼下回营正好能避雨。”

殷乐漪颔首,耳畔忽的远远传进一声破风之声。

她太熟悉这声音,下意识的俯身抱住马脖子,一支箭擦着她的头顶上方径直射入她面前的树上。

木槿吓的捂住嘴,连忙下马查看,“公主你没事吧?”

“我还当是什么野兽在此,原来是芙蕊妹妹。”

赫连娉婷骑着马从林中现身,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她见那支箭未能射到殷乐漪,脸上毫不掩失落,“方才失手惊到了芙蕊妹妹,芙蕊妹妹见谅。”

殷乐漪后怕的心跳怦怦,若非她反应及时,就要被赫连娉婷一箭射穿身体了。

她吓的魂飞魄散,却只能隐忍:“……芙蕊知晓娉婷姐姐定不是有意的,芙蕊这便离开,不打扰姐姐狩猎的雅兴了。”

“慢着。”赫连娉婷一声令下,她带着的侍卫便迅速的殷乐漪等人围住。

殷乐漪见这情况不妙,又放柔了几分声音,“不知娉婷姐姐还有何事?”

“姐姐?我乃魏国赫连氏的正统公主,你不过一个亡国之女,也配唤我姐姐?当真是和你那二嫁的母亲一般的不知廉耻!”

殷乐漪望着赫连娉婷的眼神冷下来,“你这句话可敢当着陛下的面再说一次?”

世人皆知,晋国的皇后是被魏宣帝强掳进宫这才做了贵妃,到了她赫连娉婷的口中,却好似贵妃成了那不知廉耻的妇人。

赫连娉婷自然是不敢当着魏宣帝的面说这句话,但殷乐漪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做小伏低,眼下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顶撞她落她的面子,她气得向殷乐漪一扬鞭,“贱人,你还敢顶撞我?”

殷乐漪避不开,用双臂去挡,赫连娉婷这一鞭没有丝毫的留情,狠辣的鞭风一落下,她的左臂霎时传来钻心之痛,肌肤下溢出的血浸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

“公主——”

木槿急的眼泪直流,一下子跪在赫连娉婷跟前,“还请娉婷公主手下留情,我们公主无意冒犯您的!”

赫连娉婷愤恨的看着木槿,“吃里扒外的东西!伺候了几日芙蕊便真把她当成你的主子了?你莫不是忘了她可是个晋国人,而你是我魏国人!”

“你这等贱婢留着也定是个通敌叛国的货色,来人!速速给本公主将这贱婢打杀了!”

“住手!”殷乐漪捂着伤处,面色煞白,“赫连娉婷,我自认入宫以来从未得罪过你,可你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连我身边的宫婢都不放过?她并未做错任何事,她也是你魏国的子民,你难道就不能宽待她两分?”

赫连娉婷趾高气扬,“你的确没得罪过我,但你这样的身份存在便是极碍眼的。还有你那母妃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之身,凭何分去我父皇的宠爱?害得我母妃失宠成了后宫中的笑话。”

她说到此处鄙夷的打量殷乐漪,“而你更是个祸水,才进宫不过几月,便勾得几个郎君围着你团团转,连我那襄王皇兄都对你倾心。由此可见你们母女都是那狐媚子转世,专来勾引男人的。”

殷乐漪唇抿成线,手摸到腰间的弩紧握住,以她现在和赫连娉婷之间的距离,她有信心可以一箭射穿她的喉咙,让她闭上那张污言秽语的嘴。

可杀了赫连娉婷之后,她一个人敌不过这些侍卫灭不了他们的口,反会被这些侍卫就地诛杀。

她若殒命也罢,可魏宣帝追究起来,她的母亲必定也要受她连累。

屈辱的泪盈满殷乐漪的眼底,她松开弩,手垂到了身侧,“……你今日究竟想如何?”

赫连娉婷见殷乐漪的马夫牵着缰绳,躲在马后瑟瑟发抖,便知晓殷乐漪必定不会骑马。

她猛的抽出箭矢挽弓射向殷乐漪的马,“自然是让你葬身在这山里!”

马身上正中一箭受了

刺激失控的狂奔起来,马夫亦被惊的躲闪到一旁,殷乐漪在马背上被颠的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摔下来。

木槿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翻身上马,追着殷乐漪而去,“公主——”

“娉婷公主,可要我们带人去追?”

赫连娉婷的侍卫问询,赫连娉婷洋洋得意道:“何必费那些神?那马疯了似的在山中乱跑,芙蕊不被颠下马背摔死,便要被深山里那些野兽咬死,就让贵妃来给她收尸吧。”

天光被阴云遮挡,林中渐渐开始落起了雨。

木槿在后方苦追殷乐漪,无奈她马术不精,偏那匹疯马受伤失控,对着荆棘丛也是不管不顾的冲,木槿很快便被远远的丢在后面。

公主身形羸弱,她远远的瞧着公主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自己又帮不上忙,边哭边喊:“公主!可有人来救救我们芙蕊公主……”

她们深入狩猎区,沿路碰上了不少因落雨而返营的高门子弟,本是有心搭救美人,一听木槿唤的是芙蕊二字,又将那英雄救美的念头压了回去。

美人虽美,可却是个沾染了便要惹祸上身的身份,没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木槿见他们一个个都冷眼旁观,霎时心灰意冷,余光忽的从极远的地方瞥见一白发蓝袍的少年郎君。

她也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大喊:“十六殿下!十六殿下!求您救救我们芙蕊公主……”

陆乩野听力极其敏锐,隔着一片林子倏地寻声看去,远远的瞧见那时常跟在殷乐漪身边的宫婢正一边骑马一边哭嚎着追赶什么。

林中现下已有些昏暗,他眯起眸往更远处一瞧,只见一道粉色身影被马驮着越行越远。

“接着。”

傅谨尚未反应,怀中便被陆乩野丢了一把弓,只见陆乩野调头策马飞奔,不过眨眼间便将马身上驮着的东西尽数丢弃。

乌云马身上没了束缚,更是迅捷如飞。

殷乐漪抱着马脖的手早已失去知觉,全凭着脑海里绷着的一根弦才没松手,但她左臂的鞭伤一直隐隐作痛。

漫长的颠簸,把她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干,直到双臂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往马背下滑落,眼看便要砸到一块巨岩上,忽觉马背上多出一份重量,腰肢紧接着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握住,将她的身子重新捞回来往后一靠,撞入宽厚的胸膛。

“殷姮,你不要命了?”

少年急切的嗓音落入殷乐漪的耳畔,她仰起颈子,见那俊美的少年郎君正拧眉看着她,雨水从他紧绷的下颌滑落,滴到了殷乐漪的眸子里,她睫羽轻颤,一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之物,从她眼尾划过。

“陆欺……”她似是有些不愿相信,轻声喃喃:“怎能是你来救我……”

陆乩野从后方握住缰绳,拥她入怀,口吻一如既往的桀骜:“这世间除我以外,还有谁敢来救你?”

第63章 野心“若我要你用这兵权,颠覆魏国的……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乱了秋猎的所有进程。前在山中狩猎的王公贵族和官宦子弟们,都淋着雨马不停蹄地往营帐地里赶。

入夜昏暗视野受阻,山地落了雨地面又极易塌陷,山壁更是容易滚落下巨石,各家都纷纷派了护卫前往接应自家的郎君女郎。

贵妃在营帐前左等右等,迟迟没等来殷乐漪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

贵妃身边的婢女眼尖,替她一指,“娘娘您瞧,木槿回来了。”

贵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木槿浑身湿透的翻身下马,孤零零的从人群里跑到贵妃面前跪下,“……娘娘!”

“公主呢?”

木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哭着道:“娉婷公主刁难我们公主,惊了我们公主的马,公主被那疯马驮着在山中不知所踪……”

贵妃闻言险些昏死过去,木槿急忙道:“十六皇子为替公主驯服马也一同不知所踪,十六皇子的人眼下已在山中寻找十六皇子和公主……只是十六皇子随行之人不多,奴婢担忧他们不能马上寻回我们公主和十六皇子……”

贵妃毫不犹疑,立刻前往魏宣帝的营帐,不待通传,便掀帘进帐,“……陛下!”

正逢皇后和襄王也在营帐内,皇后训斥贵妃:“贵妃怎可如此不守礼?陛下还未通传。”

魏宣帝见贵妃眼角生泪,爱怜的将贵妃扶起,“皇后何必苛责?贵妃一向得体,这么急匆匆跑来见朕必是出了急事。”

“贵妃莫急,慢慢说与朕听。”

贵妃心下思量一番,含恨隐去了赫连娉婷一事,只说:“陛下,十六皇子和芙蕊在山中不知怎的就走岔了路,两人都不知所踪了!还请陛下赶快遣人去山中寻他们二人的下落……”

魏宣帝勃然大怒,“他们随行之人是谁?竟连皇子的安危都护卫不周全,朕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父皇,随行之人渎职该责,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将十六弟和芙蕊两人从山中寻回来,山中走兽众多,儿臣极是担心他们两人的安危。”

赫连殊请命,“儿臣愿带人前往山中寻找十六弟和芙蕊的下落。”

“好。”魏宣帝深吸一口气,平复怒气,“朕再将禁军拨给你一支,由你全权调遣,寻找他们两人的下落。”

“父皇,禁军乃是贴身护卫您安危的,儿臣认为不宜调动。”赫连殊为魏宣帝考虑,“儿臣带的人足矣,父皇在营帐内静等儿臣的消息便好。”

魏宣帝一听也觉有理,此地不比宫中,若营地内真有人起了歹心,魏宣帝将禁军调走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儿子的安危又怎能和魏宣帝自己的相提并论,他欣慰的拍了拍赫连殊的肩,“殊儿果真是孝顺,处处都为父皇考虑。父皇便依你之言,你快快带人前去山中寻他们罢。”

“儿臣领命。”

皇后静坐在一旁,深深地看了赫连殊一眼。

赫连殊会意,转身走出营帐,迅速召集人马后,带着人策马进山。

襄王亲自带人进山,这般大的阵仗搅的营地众人人心惶惶。

裴洺今日心绪不佳,未去山中狩猎,正从上峰大理寺卿的营帐里出来,便听得几个高门子弟窃窃私语。

“听说襄王殿下是去寻芙蕊公主和十六皇子的。早知会如此,我们当时便不该袖手旁观,该出手帮芙蕊公主一把……”

“浑说什么,那疯马不知死活的在林子里乱闯,谁敢上前去帮忙?那不是成心寻死吗?”

“可十六皇子因此事在山中失踪,陛下若是怪罪起来,我们恐怕——”

裴洺不假思索的召集下属,牵了马后便匆匆往山中赶。

赫连殊临进山前,特意让人寻来了山中的地图,划分了几条线路让他的人分成几支队伍分别搜山。

大雨滂沱,夜空中电闪雷鸣。

赫连殊坐在马车内,滴雨不沾身,他一一扫视过底下的下属,“芙蕊公主本王要活的,至于陆乩野——”

他眼中杀机毕露,“见到他,杀无赦。”

潮湿山洞内,殷乐漪倚靠在洞壁上,听见洞外雨声如雷,

陆乩野从洞口处走进来,怀中抱着些尚未来得及被大雨浸湿的枯叶和干柴,放到地上,熟稔的用随身携带的火折点燃。

昏暗的洞里霎时被火光点亮,殷乐漪抬手遮了遮眼,左臂处传来的疼痛令她眉心紧蹙。

她放下遮目的手,目光不期然的撞进陆乩野的视线里。

火光澄明,他直勾勾的盯着殷乐漪,黑若点漆的眼眸被火光映照的明亮灼目。

殷乐漪受不住陆乩野这样的目光,睫羽垂下,避开了他的眼神。

那匹马将他们一路带进山中深处,瓢泼大雨又接踵而至,陆乩野便找了个山洞带她先躲进来避雨。

但自进山洞避雨后,他们二人谁也不曾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气氛静的有些诡异。

殷乐漪浑身都被雨淋湿,衣裳湿漉漉的贴在伤口上让她极为难受,只得默默的往火堆前坐了坐想将衣裳靠干,手刚往火前探出,便被陆乩野握住手腕,一把拽进了他怀中。

左臂上的伤口被牵动,疼得殷乐漪瞬间落泪,“……陆欺,你要干什么?”

她唇色发白,一张小脸更是苍白无比,泪如断线珠的从雪腮滑下,瞧上去当真是楚楚可怜得紧。

陆乩野的语气里却毫无怜惜,只有嘲弄:“我还当你不知疼为何物。”

从和他独处到现在,便捂着伤口一声不吭,满脸都写着倔强和不想跟他扯上瓜葛。

陆乩野最恨殷乐漪这幅拒他千里之外的模样,探出手不由分说的便去解殷乐漪的裙带。

殷乐漪吓得花容失色,在

陆乩野怀中挣扎,“你放开我陆欺……”

然而她在陆乩野面前的反抗一向都是以卵击石,根本不够看。

陆乩野轻而易举便将她按倒在怀中,衣衫被陆乩野从肩头扯下露出大半个身子,她屈辱的闭上眼,以为陆乩野会像从前一般对她肆意妄为,等了片刻后,却不见陆乩野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掀起眼帘,小心翼翼的去查看陆乩野的神色,见他一手握着她被血染红的粉衫,神情冰冷的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

“谁打的?”

陆乩野深知怀中的少女有多娇贵,尤其是一身雪肤更是细腻娇嫩。陆乩野将她养在身边时,待她哪一处不是精心呵护,莫说是鞭打她,便是她将他惹恼发怒,陆乩野都不曾真的对她用刑、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陆乩野握紧手中花蕊似的衫,衫子里的雨混着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他侧目盯着殷乐漪含泪的眸,声气毫无起伏:“告诉我,谁打的你?”

殷乐漪被陆乩野话中的寒意惊的心尖一颤,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即便陆乩野知晓是谁伤的她又能如何,赫连娉婷如今是他的妹妹,他难道还能为她去找自己的妹妹算账不成。

依照陆乩野恶劣的性子,她在赫连娉婷手下受辱,只会像上回一样被陆乩野嘲讽于她,连一个赫连娉婷都能将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的事与你无关。”

殷乐漪推搡陆乩野胸膛,想从他怀中挣脱,被陆乩野猛地按倒在地,欺身压在火堆旁。

“与我无关?”陆乩野嗤笑一声,“殷姮,你要是真的想和我毫无牵扯,几刻前被疯马颠的险些摔死时,怎的还要向我求救?”

他的身形将殷乐漪的身子密不透风的笼罩着,熟悉的恐惧和窒息感涌上殷乐漪的心头。

她声气微弱:“……我没有向你求救。”

“你的婢女为了救你,谁也不求却偏偏来求了我。”陆乩野居高临下睨着她,“殷姮,你还敢说你和我半分干系都没有吗?”

木槿一路呼喊求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对殷乐漪伸出援手,只有陆乩野一人愿意搭救于她。

可为什么会是陆乩野?殷乐漪在心中从未将陆乩野划在会对他施以援手的范畴中

陆乩野凉薄、恶劣、蛮横、偏执。

他不是个常人,更不是个好人。

他待殷乐漪更是恨不得将他一身的恶意全都用在殷乐漪的身上,可又偏偏是这个待他极恶之人,对她施了援手,又救了她一命。

殷乐漪看不懂他,他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殷乐漪半分都看不懂。

她望着上方的少年,一双泪盈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迷茫和倦怠,“陆少将军想要芙蕊如何?同你道谢吗?”

她柔声细语:“待回宫之后,芙蕊亲自备一份厚礼送到陆少将军的重明宫,以答谢陆少将军的搭救之恩。”

以厚礼赠陆乩野的救命之恩,还清之后他们便再次两清,毫无瓜葛。

陆乩野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更是怒极反笑:“殷姮,你竟敢这般小瞧于我。我救你难道是为了你的厚礼相赠吗?”

殷乐漪轻声问:“陆少将军不要厚礼,那敢问陆少将军想要什么呢?”

陆乩野紧握住殷乐漪的手腕扣在地上,盯着殷乐漪湿漉的眸,一字一顿:“我要你。”

殷乐漪怔住,火光将她濡湿的花容照得分外娇美动人,送入陆乩野眼底。

“殷姮,我早已对你说过无数遍。”陆乩野以指腹拭去她脸上泪痕,“在魏国,只有我能护住你。”

“也只有我愿意护你。”

落雨声忽远忽近,少年泠泠如玉石的嗓音都好似情不自禁地被这一场落雨,染上了几分柔和。

只有陆乩野能护住殷乐漪,也只有陆乩野愿意护殷乐漪。

他说的一点没错,殷乐漪无法反驳。

但要从陆乩野这里得到庇护,是需要殷乐漪护住代价的,他想要她。

若是此前她大约会拼死反抗,不和陆乩野再有任何的藕断丝连,可经历了在魏国皇室面前数次的死里逃生、胆战心惊,还有今日赫连娉婷的诛杀,殷乐漪的念头动摇了。

陆乩野要她,只这个代价而已,她付得起。

但她如今想从陆乩野这里得到的却并非只是她的一条命。

“陆欺。”殷乐漪鬼使神差,“要护我,要有兵有权。”

陆乩野勾唇轻笑,好似在嗤笑她话中的天真,却仍是答了她:“我有。”

三十万精兵,魏国一半的兵马皆掌于他手中。

殷乐漪睫羽轻颤,声气不自觉弱了几分:“……若我要你用这兵权,颠覆魏国的皇权呢?”

让魏国皇子替她这晋国的公主颠覆魏国皇权,话一出口她便觉自己失言,脸颊却忽然被陆乩野捧起,被他面对面的审视端详。

“我竟不知,芙蕊公主还有这般大的野心。”

他语气不明,殷乐漪紧张的心如擂鼓,但话既出口收回也无用。

“……是又如何?”

“不如何。”

殷乐漪迷茫的迎上陆乩野的目光,见他望着她的眸中一派逞意之笑,“我求之不得。”

第64章 遗言“是亲不得你,还是碰不得你?”……

干柴在火中烧的“哔啪”乍响,溅出的一点火星落入昏暗中又顷刻湮没。

陆乩野脱下贴身未湿透的亵衣,徒手撕下一截,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洞中格外的刺耳。

殷乐漪沉默地听着,又沉默地任由陆乩野将那截布帛缠上她的伤口。

他右掌心处缠着刀伤的布条早已湿透,他却像是瞧不见一般,一圈一圈的将布帛绕上少女纤细娇嫩的皓腕,盖住那条狰狞的鞭伤,最后熟稔的打上结。

包扎完后,陆乩野掀起眼帘看向面前人,她雪肩半露,衫裙不整,眼尾处透一抹泣后的薄红,几缕微湿的鬓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如一株被骤雨打湿的花,娇弱的让人生怜。

她望着陆乩野的一双柔情眸更是不闪也不躲,安静又乖巧,还透着几分迷惘。

再不是从前那般与陆乩野对视便要落荒而逃,避他如蛇蝎般的眼神。

陆乩野注视着眼前少女,心房某一处情难自已的变柔软,想将她留在身边的情愫更是愈演愈烈。

“殷姮,往后不准躲我,不准避我。更不准同我以外的男子亲密。”

殷乐漪尚沉浸在陆乩野答应她荒谬提议的迷惑中,便被他强硬的语气拽回了深思。

他一开口便是三个不准,霸道蛮横一如从前。

殷乐漪不知该作何神情,换作从前她大约会倔强的和陆乩野据理力争,但如今她既然应允了他,便不得不又将自己从前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时的那一面拿出来。

她在陆乩野的目光下轻轻颔首,一阵冷风从洞里刮进来,她被冷意激的瑟缩了下身子,正要将滑落的衣衫从肩头拉起,便被眼前少年探手勾了衫子褪下,少年贴身的亵衣落到了她肩头。

陆乩野一手揽她入怀,一手拿起她花蕊似的粉衫在火上烤干。

“穿好。”

他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但调子里却带着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轻快。

殷乐漪推搡陆乩野胸膛的手顿住,最终还是妥协的拢了拢肩上的亵衣。

他的亵衣干净宽大,轻易便拢住了她小半个身子,衣中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余温,这一抔的暖意足以温暖她的身子。

陆乩野略一垂眸,便见少女乖顺的靠在他胸口,他的亵衣穿在她身上松垮的紧,掩不住雪白长颈,精巧锁骨,以及她那身段丰盈之处,一抹若隐若现的藕粉色小衣。

许是他的视线不加遮掩,殷乐漪察觉到他目光所及之处,双手拢紧胸口亵衣的缝隙,紧张地唤他:“……陆少将军。”

雪白春色被少女掩住,心猿意马更是不过眨眼。

陆乩野的目光移到她的面上,“既然你答应和我重归于好,自然也该像从前一样唤我。”

殷乐漪唇瓣轻抿,他想听的称呼被她含在口中许久,终是吐露:“陆郎。”

她声音轻柔,语气更是柔,“陆郎”二字从她唇中唤出,柔如四月春风,温情脉脉的扣人心弦。

陆乩野握住少女的细腰往身前一按,少女的身子便和他相贴的更为紧密。

他的外袍随意的搭在肩头,内里的亵衣穿在殷乐漪的身上,殷乐漪整具身子几乎都贴着他赤|裸的胸膛,他的肌理线条在她掌心下呼吸起伏,热意流淌过她的指尖。

旖旎暗昧的气氛随着这一触碰,在他们二

人之间流转。

殷乐漪忙缩回手,食指却在蜷缩之时不经意触碰到他胸口的一块疤,下一刻食指便被他握住。

“还记得这里吗?”陆乩野语气未明的问。

殷乐漪掀起睫羽往他胸口那处疤瞧了一眼,不是刀疤也不是箭疤,而是一块小小的,如簪尖般纤细的新痕。

是她在他生辰那日逃离之时,被他逼到绝路,怒火攻心举簪刺下的。

殷乐漪柔声细语:“陆郎是要同芙蕊清算旧账吗?”

当胸一刺,事过境迁,陆乩野眼下回想起那日的光景胸中还是会难以抑制的生出愤怨,可从殷乐漪嘴里说出来却只有轻轻巧巧的“清算旧账”四个字。

若是旁人敢如此对陆乩野,他早已割下对方的头颅,让对方死无全尸。

可偏偏如此狠心待他的是殷乐漪,打不得,杀不得。

他握紧她纤细的指箍在掌心,“你乖乖待在我身边,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陆乩野想得清楚,他所求的是殷乐漪在他身侧,只要她肯和他重修旧好,往日怨恨他一概揭过。

殷乐漪望向陆乩野的眼神中不免又有了几分复杂,她深知他的脾性,睚眦必报,别人伤他一毫,他便要千倍百倍的从别人身上讨回来。

而他如今对她,竟愿意让步到这个份上。

但他的让步依旧是有前提的,他还是要殷乐漪如从前一般,乖顺的留在他身侧。

若殷乐漪未来的某一日改变主意再从他身边逃走,殷乐漪脑海中都能想到,届时陆乩野会如何怒火中烧的将她挫骨扬灰。

但她如今她还要仰仗陆乩野,她是不可能从陆乩野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好。”

陆乩野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因她柔声细语的一个“好”字而沸腾,手从空荡荡的亵衣里探进去,握住少女那节如凝脂般的细腰摩挲探寻。

殷乐漪身子一僵,想退缩腰肢又被他握的更紧,抚的更重。

“……陆郎。”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嗯。”

陆乩野埋首逐吻殷乐漪的玉颈,被她用手挡住。

他抬首瞧她,狭长的黑眸里裹着欲色的沉,“怎么了?”

殷乐漪被他吻的面浮薄红,“芙蕊答应乖乖待在陆郎身边,那陆郎可否答应不迫芙蕊?”

陆乩野闻言眸光逐渐清明,扯了扯唇角,勾出个似嘲似讽的弧度,“何谓不迫?”

“是抱不得你,亲不得你,还是碰不得你?”

他言辞露骨,却字字说到殷乐漪的命门处。

陆乩野见她沉默,面上笑意渐冷,“殷姮,这便是你口中说的乖乖待在我身侧吗?”

抱不得亲不得碰不得,不和他亲近,这跟拒陆乩野于千里之外有何区别?

殷乐漪怕极他动怒的模样,但她实在抵触被陆乩野迫着不管不顾的硬来。

她满腹委屈,干涸的眼眸里又生泪意,“分明是你自己那夜同我说不是只喜欢我的身子和脸……”

少女一句细声软语的话,让极擅诡辩的陆少将军哑然。

眼见她梨花带雨的落泪,陆乩野脑海之中那些旖旎情欲霎时消弭的一干二净。

他分明是因喜欢她,所以才对她欲罢不能,她的身子、脸还是她这个人他都想得到。

余光却在这一刻忽然瞥到她别在裙后的小弩,是陆乩野让止戈送她的那一把,被她随身携带。

陆乩野敛去面上冷意,殷乐漪在情爱上本就是一张白纸,连欢爱都是他一手引领才通晓,他又何须急在这一时片刻。

“好了。”陆乩野曲指勾走她的落泪,“今日不碰你就是了,別哭了。”

殷乐漪狐疑,又见他将烤干的衣衫放到他们两人之间,她正要接过,被他制止,“你会穿吗?”

不待殷乐漪回答,陆乩野便剥下了殷乐漪身上的亵衣,极熟稔的为她换上衣衫,又为她系束带。

从前在骠骑大将军府时,陆乩野便常常为她穿衣束带,连贴身小衣都为她穿过数次,她一佳期少女自然是扭捏羞赧过,可次数多了她便也习惯了。

眼下殷乐漪便乖乖坐陆乩野怀里,由着他的手在她衣裙上穿梭。

他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更是修长,美观的像文人用来抚琴作画风花雪月,只包裹着右掌心的湿润布条折损了几分美感。

陆乩野为殷乐漪包扎手臂倒是细致,对他自己的伤却连草率都难称得上。

殷乐漪停在陆乩野右掌心处看了几息,最终仍是沉默的移开了目光。

他一向是个不惜命的,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为她整理好衣裙后,陆乩野站起身正将自己的衣袍重新穿上,敏锐的从洞外的雨声里听到了马蹄声。

殷乐漪见陆乩野神情肃穆,便也起身站到他面前,正要开口询问,便被他用食指封住了唇瓣。

他指上薄茧压在她唇上碾出无法忽略的粗粝感,殷乐漪愣了一下,下一刻他便收回食指,一脚踩灭了火堆,山洞霎时陷入黑暗。

殷乐漪尚来不及因黑暗恐慌,便被陆乩野握住手牵着往后退了几步按下身子蹲下。

她知晓这地方有块岩石可供他们两人藏身,声气很轻的问:“可是有人寻来了?”

“嗯,但不是我的人。”陆乩野低声回,“也应当不是派来寻我们的人。”

他说话时的呼吸拂过殷乐漪的鼻尖,她便意识到此刻他们二人的距离应是极近的,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可还未挪出半寸,又被他强硬的拉回来。

“别动,你离我太远我如何护你?”

殷乐漪哑口无言,动了动唇小声问:“你为何确定一定不是来寻我们的人?”

“你若要寻人,难道会只寻却不喊要寻之人的名字吗?”

殷乐漪经陆乩野提点,瞬间反应过来,便是在街道寻人也是要便走边唤的,更何况是在这偌大的深山里。

若那群人真是为了寻他们而来,必定会高声喊他们二人等他们回应,又怎会如此安静。安静的就像是刻意隐藏动静,只为让他们不察觉,不打草惊蛇。

火光在山洞口忽然亮起,交谈声随之传入洞中。

“这里有个山洞,进去搜一搜。”

殷乐漪屏住呼吸,是搜不是寻,陆乩野的猜测精准的令她心惊。

他们举着火把进洞,洞壁上方映照出他们的影子,殷乐漪粗略一数,竟有十几个人。

她咽了咽喉,另一只手摸上腰侧的弩,被陆乩野瞧见,对她摇了摇头。

山洞狭窄,弩箭在这样的地势里发挥不了优势。

陆乩野对她做了个手势,她心领神会点点头,忽然呀一声:“可是陛下派人来寻我们了?”

少女天真的声音在山洞里响彻,那群人脚步一顿,为首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是芙蕊公主吗?我等正是陛下派人来寻公主回去的。”

“太好了,我和十六殿下在此处等了你们许久,你们可算来了。”

殷乐漪说着便牵着陆乩野的手从岩石后走出,所来之人几乎是齐齐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器处。

陆乩野挡在殷乐漪身前,云淡风轻地从他们身侧掠过往外走,“可驾了马车来?”

为首之人按兵不动,边示意他们的人出洞后将陆乩野包抄阻断去路,边应答陆乩野的话:“回殿下,陛下担忧殿

下安危,我等来的匆忙,只骑了快马,未来得及备马车,还请殿下恕罪……”

殷乐漪每往外走一步心都快跳出来,反观陆乩野却面无波澜,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更是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我倒是无事。”陆乩野勾唇轻笑,意有所指道:“就是芙蕊公主,恐怕又要淋成一朵湿漉漉的花了。”

这队人听陆乩野还有心情戏谑美人,便以为他毫无戒备,只待他慢悠悠的出了洞便下令杀之,却没想到他竟一出洞口牵着芙蕊公主直奔他们的马匹出。

“不好他们要逃!给我上——”

陆乩野单臂搂着殷乐漪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冲他们刀剑相向的人,轻蔑一笑,双腿一夹马腹,调头策马奔腾。

“殷姮,我料的可准?”

疾风骤雨中奔驰,殷乐漪顷刻间便成了陆乩野口中那朵湿漉漉的花。

耳畔传来少年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的语气,她轻轻点头,“陆少将军料事如神。”

陆乩野垂眸瞧她,见她浓密的睫羽如沾水的蝶翼颤了又颤,一张脸被雨浇打的连眼都睁不开。

他伸手便将殷乐漪的脸按进胸口,免去她受落雨的磋磨。自己则任凭风吹雨淋,一双凌厉的目更是极快的在雨夜里搜寻,试图找到下山的路。

能以寻找他和殷乐漪为由如此光明正大的截杀他们,证明魏宣帝派来寻他们的人都已生了异心,他大约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搞鬼,只是眼下不是反将一军的良机,他要先护殷乐漪平安下山。

马背上驮着两个人,纵使陆乩野马术超凡,拉出的距离也被他们以肉眼可及之速追上。

数道箭矢从后方射来,陆乩野驭马躲避,马背上更是颠簸,殷乐漪一个不慎险些从马上坠落,陆乩野眼疾手快的拽了她一把,“抓紧!”

殷乐漪惊魂未定的重新抓紧,听得箭如雨落声,心口紧张地砰砰直跳。

前方昏暗的夜色里倏的亮起一片火光,裴洺站在人群中瞧见被一男子拥在怀中护着而来的人,眼前一亮,高喊道:“公主——”

殷乐漪急切地高呼:“……裴洺快逃!”

裴洺一愣,尚未领会殷乐漪话中含义,便被身后的下属猛地推倒在地,“大人快逃——”

裴洺回头,见属下被一箭封喉,身体直愣愣的朝着他倒了下来,喉间冒出的血染了他一身。

紧接着又是数道箭雨落下,裴洺带来的人马还来不及逃跑,便被尽数射杀倒下。

殷乐漪看清这一幕,而裴洺即将被他们赶上,却还是愣在原地不知躲藏,便知他必定凶多吉少。

她回头对陆乩野急急道:“陆欺,你先下山去罢。”

陆乩野剑眉一挑,“你难道还想留下来陪裴洺送死?”

“可他必定是为寻我才上山来的,他若死在这里我于心难安……”

“你留下来也只有死!”陆乩野冷笑,“想让我放你下去让你和裴洺做一对亡命鸳鸯吗?殷姮你妄想!”

殷乐漪六神无主,身下的马突然被射中了腿,将他们二人从马背上齐齐摔下来,陆乩野以身护住殷乐漪,摔进泥泞里。

“十六殿下还是不要想着再逃跑了。”为首之人举弓正对陆乩野的头颅,“您今夜命断于此。”

陆乩野起身将殷乐漪护在身后,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神情间端的是桀骜不羁,“看来全是冲我来的……我的人迟迟不见人影,可是被你们缠住了?”

“正是,所以殿下还是束手就擒,我等也会为殿下留一个全尸。”

陆乩野从腰间摸出匕首反手握住,“我可以留下,放芙蕊下山。”

他扯了扯唇角,笑容在夜雨中显得格外摄人,“否则把我逼急了临死反扑,我便也只能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了。”

为首之人被陆乩野这幅神情震慑的不由得心生怯意,这位十六殿下往日在战场上可是出了名的杀神,晋国人人惧他,送他外号玉面修罗郎,可见他是如何的狠辣。

若将这样的人逼到绝境,他们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襄王也说了要留芙蕊公主活口,便放她下山,分散陆乩野这个杀神的心也好。

他抬手,示意对准殷乐漪的弓箭手放下,“芙蕊公主请。”

殷乐漪抱紧陆乩野臂膀的手一僵,陆乩野回首望她,将臂膀从她的手里抽出,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了一个字:“走。”

殷乐漪动了动唇,少顷,声若蚊呐:“你……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遗言?”

沉重的两个字被陆乩野漫不经心地讲出来,落在殷乐漪耳畔却像是一记沉闷的撞钟,让她胸口发闷。

她抬头去瞧陆乩野,他却已先她一步回过首去,只见得霜白的发尾被夜雨浸透散落在宽厚的肩膀处,留一袭不任风雨摧折的挺拔背影给她。

她听他轻笑一声:“那便记得明年今日,替我上个坟罢。”

第65章 乌云“芙蕊又怎会为赫连欺落泪。”……

夜雨如注,狂风摧林。

山石被暴雨冲陷,遍地都是泥泞沙石,殷乐漪下山的一路不知滚下多少坡,摔了多少跤,身上的疼痛早被雨水冲刷的冰冷麻木。

殷乐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她得逃下山去搬救兵,告诉他们来寻他们的人早已生了异心,她还要救……

脚被昏暗里的树枝勾住,殷乐漪又一次从坡上滚了下去,摔到了一辆马车前。

马车前后挂着四脚灯笼,在这疾风骤雨的深山中透出光怪陆离般的光影。

还不待殷乐漪起身,两个和方才追杀他们一样打扮的护卫便迅速走到她左右将她包围,手齐齐放在腰间长刀上震慑,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门打开,赫连殊探出半个身往地上一瞧,雨里跌坐着那个令他久久难忘的女娇娥,一张殊色娇容被冷雨浇打的分外苍白,羸弱的身形在雨中瑟瑟发抖。

“将芙蕊公主请上车来。”

殷乐漪浑身僵硬的被请上马车,衣裙上的水珠连绵不断的往下落,在她绣鞋下汇成数条水线。

赫连殊怜爱的将一件披风正欲披在她肩头,被她忙不迭躲开,眼含戒备的望着他。

“公主何必回回都对本王如此戒备?”赫连殊将披风放下,又联想到什么,“公主大可放心,本王绝不会伤害公主一分一毫。”

殷乐漪试探道:“……那襄王殿下可否容我先下山回营?”

“公主切莫着急。”赫连殊慢悠悠的倒一杯热茶,推到殷乐漪面前,“待天明之后,本王自会亲自将公主安然无恙的送下山。”

殷乐漪轻咬下唇,脑海中已有了猜测,却还是想问:“为何要天明之后?”

赫连殊笑问:“公主聪慧,难道还猜不到本王意欲何为吗?”

他深夜驻足于此,既不寻人也不下山,慢条斯理地坐在马车内喝茶,已足以说明他在此处只是为了等一个消息。

等什么消息呢,自然是等他派去的手下传回陆乩野的死讯。

见殷乐漪抿唇不语,赫连殊以为她还是戒备自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赫连欺戾气深重,是害得公主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而后更是强掳公主在府邸中为妾室,实在是恶贯满盈,想必公主早就恨透了他。”

他悉数陆乩野对殷乐漪行下的桩桩恶事,言辞之间的语气更是对殷乐漪怜爱万分,“此番本王派人截杀赫连欺,待他身死的消息传来,公主往后便可在我魏国皇宫内高枕无忧。”

殷乐漪听完赫连殊这一番话,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归于无。

她无法反驳,赫连殊所列的这桩桩件件皆是陆乩野对她的恶,家国之仇横隔在他们两人之间,那一段令她生怨的纠缠她更是没法轻易忘却。

就让陆乩野死在赫连殊手里,她兵不见刃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动,便能坐看他们

魏国皇室互相残杀,这何尝不是一种雪恨的方式?

她这般想着,脑海中却克制不住的浮现出几刻前那袭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一头鹤发被雨水浸透,锦袍更是湿透,不复昔日的恣意张扬。身影却如松如柏,佁然不动的为她挡住刀枪箭雨。

赫连殊静等殷乐漪答话,却见她一张唇越来越煞白,便再次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言笑晏晏的许诺:“公主且放宽心,本王自初见公主那日便对公主一见倾心,日后本王必当待公主如珠如宝,倾心相护。待他日本王登上皇位,定许公主妃位。”

殷乐漪也不知将这话听进去了几分,抬首望向赫连殊,“……敢问襄王殿下,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

赫连殊粗略一算,“约莫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陆乩野孤身面对十几号人,他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殷乐漪遥记得上一次他们也是被人伏击追杀,人数比今夜还要多,可最后陆乩野还是护着她虎口逃生。这一次没有她这个累赘在身边拖累他,他必定能越杀越勇,杀出重围。

“还有两个时辰……”殷乐漪探究赫连殊的口风,“襄王殿下能确保一定将他截杀吗?”

赫连殊听她这般问,便自然将她归在自己的阵营中,“公主勿忧,本王派去的人遍布山中,即便陆乩野能从一支队伍手下逃脱,还有数支队伍接连围剿他。”

“便是他武艺卓绝,今夜也要命断于此。”

一支又一支的人,这一支杀不死他,还有下一支。

就是这样的人海战术,哪怕无法给他致命伤,最终也会将他拖的筋疲力尽而死。

明年今日,替我上个坟罢。

陆欺,陆乩野。

这是他护殷乐漪逃离前,对殷乐漪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他今夜必死的结局?

殷乐漪眼帘微阖,挂在睫羽上的雨珠滴进她的眼眸中又滑落,在她腮边划出一条极淡的水痕。

赫连殊冷不丁问:“公主为何落泪?”

殷乐漪抬手拭去面上水痕,“襄王殿下看错了,并非是泪,只是雨。”

赫连殊颔首,脸上又复笑容,“果然是本王眼拙了,公主又怎会为那赫连欺落泪。”

殷乐漪掩在衣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瞥了一眼别在腰侧的弩,心中顷刻间浮现出许多念头,但最终还是被她一一掐灭。

利弊权衡仅一瞬就有了答案,她不会以命做代价,为他冒险。

“襄王殿下说的是。”殷乐漪声柔的重复,“芙蕊又怎会为赫连欺落泪……”

马车内茶香四溢,温暖如春。

马车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一架马车划出两般世界,两个时辰后云收雨歇,天光渐起。

殷乐漪端坐在马车内,坐姿一成不变,一如两个时辰前。

而她对面的赫连殊,面上已浮现出几分急躁。

“殿下,我们的人回来了——”马车外的护卫突然传话道。

赫连殊连忙推开马车门,见派去的护卫只余一人回来,遍体鳞伤的跪在地上,“殿下……赫连欺已除……”

“尸首呢?尸首在何处?”

“已按照殿下之前的计划,将赫连欺尸首弃于深山之中,做成被野兽伏击而死的死状……”

赫连殊大笑着退回到马车内坐下,劲敌已除,他仿佛已经看到不日自己坐上东宫之位的场景。

“好!好啊——”

他合掌大笑,余光瞥见眼前的娇娥神情仿若一潭死水,无喜无悲。

“公主你可听见了?”赫连殊笑着和她分享喜悦,“赫连欺已死,本王与公主往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殷乐漪感觉自己轻轻点了一下头,唇角往上翘了几分,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恭喜襄王殿下。”

赫连殊大喜过望,一声令下:“走!驾车下山!”

返营的一路上,赫连殊喜不胜收,殷乐漪更是挂着那抹笑容,唇角未下去过半寸。

直到抵达营地内,通传之人高呼一声:“襄王殿下回来了——”

赫连殊这才敛去笑容,面上做足了忧虑和自责后,才从马车内和殷乐漪一前一后的下去。

他朝着刚从营帐内走出的魏宣帝和皇后匆匆走去,跪到他二人面前,“儿臣无能,在山中遍寻一夜也未能寻到十六弟的踪影,只将芙蕊公主带了回来……”

殷乐漪在后方向魏宣帝和皇后行了礼,贵妃含泪赶来,见女儿一身狼狈,忙将她搂入怀中,“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浑身还这般的冷……可是因淋了雨摔了跤?”

殷乐漪张了张嘴,却只觉喉间莫名发干发涩,眼前水意氤氲,连母亲近在咫尺的脸庞都模糊了一瞬。

她哑声道:“儿臣无事……”

“若是无事你又怎会哭?”贵妃心疼的将女儿搂的更紧,“快随母亲回营帐内换身衣裳去!”

殷乐漪一边被贵妃带着在魏宣帝和皇后行礼告退,一边听着赫连殊虚情假意的话:“还请父皇再拨给儿臣一队人马,好让儿臣将十六弟从山中寻……”

“不好!有马跑进营中来了!”

官宦中有人突然高呼一声,打断了赫连殊的话。

众人视线随着齐齐朝营门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掠过一众护卫闯入营中,背上还驮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身影。

“这是十六殿下的坐骑乌云!”

有眼尖的武将认出了这匹马,又眯着眼睛往那马背上瞧去,只见得一片血红残影。

“护驾,赶快护驾——”

乌云久经沙场,是匹极烈的战马,转瞬之间便突破包围,朝着以魏宣帝为首的一众皇室冲了过去。

贵妃搂抱着殷乐漪正要往后避开,却见这乌云马忽然止住脚步,长啸一声,在距她们母女二人还有半丈的距离前猛然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身影因颠簸滚落到了地上,重重的摔在了殷乐漪面前。

殷乐漪垂下睫羽,向地上这道身影望去。

他身上的锦袍被割出无数道痕,原本华贵的蓝色被血和雨浸泡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残破颜色,他白发上是血,手上是血,脸庞上也是血。

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殷乐漪的面前,阖着眼帘,神色平静,毫无半分生机。

殷乐漪望着这样的他,眼神中透出几分茫然。

直到人群里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这是……是十六殿下的尸首……”

殷乐漪闻言只觉有一记沉闷的撞钟,在她耳边撞的嗡嗡作响,浑身仅存的力气都同时被抽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贵妃忙接住殷乐漪,高喊着“御医”,魏宣帝见十六子好端端的去却如此归来,更是勃然大怒,场面一时混乱无比,乱作一团。

第66章 奇怪“你竟这样关心我。”(二更)……

从狩猎场回到皇宫,殷乐漪足足昏睡了五日。

她在山中淋了一夜的雨,又摔了一身的伤,邪风入体,来来回回的发热,脑子烧的浑浑噩噩,一直不断做着噩梦。

殷乐漪梦到了许多撕心裂肺的过去,有国破那日眼见父皇被烧死在殿中的,有自己险些被人玷污的,有母亲在仇人跟前强颜欢笑求生的,还有眼睁睁看着想救的人死去她却无能为力的。

更有那挡在自己身前的白发少年郎君,最终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首倒在她面前的。

乐漪一次次从这些噩梦中惊醒又昏睡,噩梦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她,如影随形地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