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我心漪漪 玉不逐流 25227 字 20天前

线断珍珠坠,砸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殷乐漪却只觉这声音尤其的刺耳,亦如陆乩野话中的“娇纵”二字。

“……陆欺,你娇纵我?”殷乐漪泪如珠落,流过腮边,嗓音既颤又抖,“一开始确是我不知廉耻的向你自荐枕席,求着你护我一命。后来我与你无媒苟合,也算是全了你护我的恩情,我自问不曾亏欠于你。”

“可你呢,你陆欺是如何对我的?你我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你未曾给我下过三书六礼,也不曾为我写下婚书,更不曾八抬大轿迎我进你魏国骠骑大将军府的门……”

“你陆少将军却硬是要我做你的妾,逼着我为你生儿育女,绵延子嗣……陆欺,这便是你说的娇纵我吗?”

殷乐漪泪如雨下,眼中带着讽笑,“你陆少将军的娇纵,可真是好大的恩赐……”

陆乩野闻言也笑,只这笑却是嘲弄殷乐漪天真。

“殷

姮,你既知自己与我是无媒苟合,我允你名正言顺的做我妾室,便是为你全了体面,你还想如何?”

他二人一开始,分明便是殷乐漪为活命向陆乩野自荐枕席、以色|诱之。

若是旁的女子如此自轻自贱引诱陆乩野,他只会嗤之以鼻,连外室都不会让对方做。

可陆乩野自认已分外优待殷乐漪,让她住进他的府邸,给她名分、给她体面,府上无人敢轻慢她,人人还要恭敬的唤她一声陆少夫人,她竟还不满意还不知足,如今更是敢对他阳奉阴违。

陆乩野踩过一地狼藉,骤然逼近殷乐漪,探手掐住殷乐漪的下巴迫她仰头望着他。

“殷姮,认清你的身份。”陆乩野语气冰冷,“你如今国破家亡,亡晋的公主还能安稳的活着,是因为我在庇护你。”

他要她谨记她的出身,她的现状,没有他陆乩野在,她殷乐漪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殷乐漪在他身边必须乖顺,也必须低头。

泪珠从少女泛红的眼尾划过,她云鬓花容,如一朵娇弱美丽的芙蕖花被陆乩野扼住了咽喉。

可她还是未曾向陆乩野低头,望着陆乩野的眼神中更是带着决绝,“陆少将军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那我便想告诉陆少将军……”

她梨花带雨,声柔却清:“晋国芙蕊,永不做他人妾——”

陆乩野注视着她的目光一怔,殷乐漪上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刻?

他记起来,是在她不堪受辱,宁愿举簪自戕而死时。

陆乩野已许久未在殷乐漪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让他竟险些忘了,晋国芙蕊公主,最不缺的便是那一腔高洁风骨。

他的掌下传来殷乐漪的颤抖,但陆乩野深知,殷乐漪这一刻的颤抖绝不只是因为惧怕。

“陆欺,你若想要我为你绵延子嗣,你大可以用强对我。我一弱女子自然是不敌你陆少将军的英勇神武,可任凭你如何,孩子怀在我腹中,我若不想让他出生,你便是每日拿枪逼着我,我也不会让他临世……”

殷乐漪浑身发颤,声音更是抖的不成样:“……届时一尸两命,便有劳陆少将军为我和你的骨血收尸。”

“殷姮——”陆乩野气得发笑,“你敢威胁我?”

掌在殷乐漪后颈的力道陡然加重,天旋地转,下一刻她便被陆乩野狠狠地按进床榻,压在身上。

上方是陆乩野冷笑的脸庞,他第一次被殷乐漪激怒的如此彻底,那笑容落在殷乐漪眼中便如森冷的修罗般冰冷摄人。

殷乐漪对陆乩野的惧怕几乎都快从骨子里漫出来,但她仍是不肯低头,掩着心底的恐惧,在陆乩野森然的注视下开口:“……是,我就是在威胁你。”

她视死如归,边哭边笑,“陆欺,你若想逼死我,你尽管折辱我……”

陆乩野气笑出声,他反手握住腰间悬挂的匕首出鞘,下一刻便将那锋利的刀刃抵在了殷乐漪脆弱的玉颈上。

他眼底漫出疯狂,“殷姮,我杀了你。”

第46章 盛怒“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冰冷的刀刃抵住殷乐漪纤弱的脖颈,颈上传来被刀划破的刺痛,可死亡带来的恐惧,半分也不及陆乩野此刻望着她的目光,更令她心尖发颤。

陆乩野眼神凌厉若霜雪,恨不能将殷乐漪生吞活剥。

她紧闭双眸,放弃挣扎。

少女面容苍白,睫羽剧烈的颤着,眼尾的泪流进鬓发中,即便对陆乩野的惧怕已无法掩饰,却还是宁死也不愿向陆乩野低头。

陆乩野握着匕首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他淌过血海尸山,杀人于他来说不过是起手刀落,一个欺瞒他、对他心口不一的殷乐漪,他便是杀她千次万次也不会心慈手软。

血线从他的匕首下漫出来,流过少女雪白的颈。

陆乩野只要再用力推进一寸,他的刀便能割断殷乐漪的咽喉,届时殷乐漪会永远的沉眠在此刻,一直乖顺的伏在他身下,再也不能欺瞒背叛他。

陆乩野神情阴鸷,心底的偏执疯长,余光忽的瞥见殷乐漪玉颈上的那抹血线滑过她的锁骨,染红她花蕊似的衫,衫上的芙蕖花被血浸透,变得浑浊不再鲜活,一如即将死在他刀下的少女。

他滔天的怒火戛然而止,思绪也不及他的反应快,锋利的刀刃已先一步离开少女被划伤的玉颈。

冰冷的利刃一抽离,殷乐漪便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她后怕的胸膛起伏,睁开泪眼朦胧的眸,和陆乩野四目相对。

陆乩野深深地注视着她,他面上既无笑意也无嘲讽,眼神更是晦涩难辨。

殷乐漪看不懂他的眼神,只是懵懂的觉得他好像想从她的脸上寻到一个答案,什么答案,她无心去探究,她劫后余生的躺在他身下剧烈的喘息。

片刻之后,匕首铮的一声归入鞘。

陆乩野翻身下榻,走出她的房中。

两个婢子从外边匆匆跑进来,见一地狼藉,床榻上的殷乐漪脖颈上见了血,一个忙慌乱的为她拿药治伤,另一个又跑出去为她请大夫。

“少夫人怎的就惹少将军不快了?少将军素日里那般的娇宠夫人,便是夫人您真的惹了少将军不快,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吗?”

“何必闹到如此地步,还受伤见了血……”

殷乐漪惊魂未定,满脑海里都是陆乩野方才举刀要杀了她的情形。

陆乩野这个疯子……他是真的想杀了她,她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再待下去不是陆乩野将她逼疯,就是她成为陆乩野的刀下亡魂。

陆长廷携陆聆贞前脚刚回越国公府,傅严便后脚携了一封绝交书信递来了越国公府,并转告陆家:“我家公子说国公府教女无方,心思蠢毒,特命我送上一封绝交书到府上,往后骠骑大将军府与越国公府再无牵连往来,在外更不必以亲眷相称。”

傅严撂下话便离开,徒留越国公府阖府上下气氛凝重。

陆聆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陆夫人护着爱女,不让公爹将家法打到爱女身上。

“爹,聆贞她还小!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越国公怒不可遏,“一时糊涂?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国公府小姐,屡次跑到她表兄府上欺辱她名义上的表嫂不说,这次竟还敢买避子药让她表嫂服下,不让她表嫂怀她表兄的子嗣!”

“她心思这般歹毒善妒,胆大妄为,我要是今日不打死她,往后不知要给我们国公府上带来多大的祸患!”

陆聆贞憋屈的要命,只觉自己是无妄之灾,“不是我主动给那个妾买避子药的,是她求着我买的,她压根就不想怀表兄的子嗣!”

越国公道:“即便是那妾室不懂礼数求着你去买,你又怎敢真的去买?那妾室终究是你表哥的人,那是他们府中的家事,与你何干?”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陆聆贞强词夺理,“我是表兄嫡亲的表妹,往后也是要嫁给表兄做正妻的,他的妾室出身卑微,凭什么为表兄生儿育——”

清脆的巴掌声堵住了陆聆贞的嘴,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长廷,不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

陆夫人大叫着去推搡陆长廷,“……你疯了!聆贞可是你的亲生妹妹,你怎敢动手打她?!”

“我打的就是这个心思蠢笨的混账!”陆长廷指着陆聆贞的鼻子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发梦不要发梦,你竟还是不知悔改,若那妾室腹中真有了你表兄的孩子,你给她买去避子药,便是杀了一条人命!”

他撇开母亲,双手握着陆聆贞的肩膀将人提起来,“如今好了,你那心心念念的表兄和我们陆家断绝干系,你的将军夫人梦也该到此为止了!”

陆聆贞瘪瘪嘴,放声大哭起来,“我没错……我没错,是表兄偏袒他的外室,我有哪里不好……”

“你善妒,心思歹毒,身上毫无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仗着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欺压百姓,胡作非为。”陆长廷悉数陆聆贞种种罪状,“你若不是我亲生的胞妹,你这样的性子莫说是陆乩野瞧不上,便是我也嗤之以鼻!”

陆聆贞素日里虽未曾少受陆长廷的训斥,但大多时候陆长廷也仅是点到即止,何曾像今日一样对她口吐恶言,将她贬的一无是处。

陆聆贞便是个没心肝的蠢货,被一母同胞的哥哥当着面骂的如此难听,她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当即便抓着陆长廷的衣衫嚎啕大哭。

“你是我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陆长廷毫不心软,“来人,将小姐关进祠堂,罚跪三日自省。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将她放出来。”

陆聆贞哭着被府上的下人拖下去,陆夫人一面骂着陆长廷,一边寻着爱女而去。

越国公见状,更是拂袖叹息:“慈母多败儿啊……”

陆长廷对着越国公作揖道:“阿翁不必懊恼,左右聆贞还未出嫁,关在府中找几个宫里的嬷嬷严苛教养,不定还能将她的品性扭转回来。只是母亲若一直在聆贞身边娇纵聆贞,聆贞永远也改不了她的性子。”

越国公对这嫡亲的孙女已是无能为力,“长廷,依你之见该如何?”

“母亲心忧父亲一人在边关多年,不如便送母亲到边关陪伴父亲,一来能让父亲母亲团聚,二来聆贞没了母亲做倚仗,必能磨一磨性子。”

越国公欲言又止:“可边关苦寒,你母亲又怎能吃得了那样的苦?更何况聆贞受罚,你们母亲护女心切又怎会舍下她离去?”

“只要阿翁发话,母亲不敢不遵从阿翁的话。”陆长廷思虑周全,“至于表弟与我们断绝往来一事,毕竟血浓于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在宫中听闻,八月十五陛下要亲临表弟府上,观表弟的及冠礼,已着礼部之人亲手为其准备,声势极其浩大。”

“等到那时,想来表弟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带上厚礼前去祝贺,表弟又怎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越国公望向陆长廷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欣慰,“长廷啊,还是你思虑周全。”

暑热正盛,魏国都城外三十万大军却连着几日都在这毒辣的日头底下操练。

主将陆少将军留宿军营亲自督阵,将士们深领主将带兵严苛,在主将眼皮子底下半分也不敢马虎,顶着酷暑兢兢业业。

好不容易挨到休憩之时,将士们满身大汗的躲到阴凉处避暑,苦不堪言。

礼部侍郎坐着马车一路从城中赶来,在军营门口下车询问道:“敢问陆少将军可是在军营中?下官奉陛下旨意,寻陆少将军有要事。”

陛下谕旨,士兵们不敢耽搁,忙领了礼部侍郎前去军帐拜见陆乩野。

军帐中放着消暑的冰,礼部侍郎一入军帐便觉清凉无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作揖:“下官拜见将军。”

陆乩野翻着文书,闻言头也不抬,“何事?”

礼部侍郎回禀道:“再过些时日便是将军年满二十的生辰,陛下忧心将军家长无长辈,不知及冠礼该如何准备,便遣了微臣前来为将军着手准备及冠礼的事。”

前几日骠骑大将军府与越国公府决裂一事早已在都城的高门显贵中传开,两家不再来往,陆乩野在这都城中再无亲眷长辈,魏宣帝此时将礼部侍郎派来为他打理及冠礼,可见其重视和体贴。

陆乩野面无波澜,连语气也未有起伏:“那便有劳了。”

须知能请动礼部为其筹备典礼的,整个魏国也只有皇室。陆乩野纵使权倾朝野,也不过是朝臣,但陛下为他亲下谕旨,还请来了四品的礼部侍郎为他筹备,这样的荣宠放眼整个朝堂也找不出第二人。

“不敢当,此事乃是下官分内之事。”礼部侍郎恭谦无比,从袖中取出事先备好的折子,双手递到陆乩野跟前,“将军,这是下官为您亲自草拟的一份及冠礼所需用度及礼制,还请将军先行过目,将军若有觉得不妥之处尽管向下官提及。”

陆乩野接过折子打开,草草的看了几眼后便将其合上,“你尽管着手去准备,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尽管与我麾下傅都尉提。”

“下官明白,那下官这便去准备了。”

陆乩野颔首,礼部侍郎正待离去,陆乩野不知忽然想到何事,将人叫住:“且慢。”

礼部侍郎站定,“将军有何吩咐?”

陆乩野淡声问:“你在礼部多年,可有操办过某位公主的婚仪?”

礼部侍郎如实回答:“五年前,下官曾有幸为清和公主与曹国公世子操办过婚仪。”

“既如此,你再写一份迎娶公主的仪仗和礼制给我,要事无巨细。”

礼部侍郎不疑有他,“下官记下了。”

待人走后,陆乩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往椅背后一靠,抬手抚了抚眉骨,唇畔充斥着自嘲的笑意。

片刻后,他起身出军帐,吩咐士兵牵来他的乌云马,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直奔城内。

殷乐漪这几日都待在屋内足不出户,每到入夜更是害怕陆乩野突然闯入又拿着刀抵着她的脖子,她因此夜不能寐,即便睡着也会很快从噩梦中惊醒,一日比一日的憔悴。

但清醒时她也不得安生,满脑子都是如何离开骠骑大将军府回到母后身边,可那日她与陆乩野撕破脸皮后,贴身伺候她的婢子又多了两个,她所住的院外更是添了看门的护院,将她的院子被围的密不透风,每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和将她幽禁起来没有任何区别,陆乩野已不再信任她,连她踏出院门的自有也被他剥夺。

在这样日日的监视下,殷乐漪纵使绞尽脑汁,也不可能逃的出去。

“少夫人,用了这碗安神汤您今夜或许便不会做噩梦了。”

殷乐漪接过安神汤饮下,便躺倒在床榻上,让婢子们放了帐子退下去。

窗外夜沉如水,屋中更是寂静无比。

不多时,门扉被再度打开又阖上的声响让殷乐漪浑身都紧绷起来。

婢子们没有她的吩咐,是不会闯进她的房中的,能在她的房中来去自如的只有一个人。

她不想与他争吵,更不想再将他激怒,索性闭上双眸,佯装不知。

屋中只点一节火烛,微弱的光亮虚虚的笼罩着轻薄的纱帐。

陆乩野掀起纱帐,少女云雾青丝铺在枕上,憔悴的容颜被青丝遮挡的小巧可怜,唇色不复往日桃粉,浅若病色,便是阖目沉睡,眉眼之间仍含着愁。

陆乩野知她在装睡。

她睡颜便是做足了十分的恬静乖顺,但陆乩野仍旧能一眼洞悉她的伪装。

陆乩野最恨殷乐漪的便是这一点,她总是在他面前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对他撒娇奉迎,刻意讨好。可背地里她却又骗他、瞒他,就仿佛是在告诉陆乩野她的那些乖巧全是装出来为了哄骗他。

他也并非一定要殷乐漪为他延绵子嗣,子嗣于陆乩野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他只是恨殷乐漪对他的阳奉阴讳。

他一早便将殷乐漪视为掌中物,殷乐漪来到他身边,求他庇佑,盼他为她遮风挡雨,她便该毫无保留的对他交付她的全部,不论是殷乐漪的身还是心,他都要。

但殷乐漪不愿给他,她还是心口不一,妄图在他面前蒙混过关。

这样屡次三番欺瞒陆乩野的女子,他本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教她再也无法开口骗他半个字。

可他那日却没能对殷乐漪下得了手。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玉面修罗,竟也有对人下不了杀手的一日。

因为殷乐漪,陆乩野也变得不像他自己,何其的好笑。

他都不知这是为何,一连几日未曾回府不曾见她,陆乩野的脑海里便一直没有间断的在寻这个答案。

直到见到礼部侍郎,他的脑海里忽的闪过殷乐漪那日哭着对他的质问。

她要婚书,要正妻之位,要十里红妆,要三书六礼,要八抬大轿抬她过骠骑大将军府的门。

一个毫无依仗的亡国公主,竟敢在陆乩野面前如此贪得无厌。

可陆乩野杀不了她,也不会允许旁人来杀她,战场上一贯运筹帷幄的陆少将军在芙蕊公主面前,毫无办法。

所以,她要婚书他便给,她要正妻之位他亦给,她想要的十里红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他都给她。

只要

她永永远远在他面前乖顺安分,不再心口不一,不再瞒他、欺他。

他放下帐子上了榻,将少女紧绷的娇躯拥入怀中。

陆乩野嗅着殷乐漪身上清淡的馨香,手指抚过她颈上结痂的伤,忽而张开五指虚虚的将她纤细的颈轻握住。

殷乐漪恐惧的屏声静气,掩在被下的手紧紧蜷缩。

“殷姮……”少年的呼吸拂过殷乐漪脸颊,薄唇落在殷乐漪耳畔缱绻低语:“若往后你还是心口不一,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第47章 正妻“你就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

襄王被当街刺杀一案,究其背后原因乃是十三皇子留在都城的残党,因不堪忍受襄王一党在朝堂上的打压,所以暗中策划了这场刺杀,意在取襄王性命。

大理寺能迅速侦破此案,全仰仗于陆少将军的从中点拨,主理此案的裴洺反而成了陪衬。

今日大理寺卿携着裴洺一同将此案文书上呈给魏宣帝,步入宫墙之时,大理寺卿语重心长。

“裴少卿,我知你往日在旧国也是才高八斗的才子,但如今你既为我魏国臣便该知进退懂礼数,陆少将军的府门岂是你这等身份可以去登门质问的……”

裴洺面不改色:“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下官不过是依照刑法行事,便是他陆少将军位高权重,难道下官还要为他徇私枉法不成?”

大理寺卿听得恨不能捂住裴洺的嘴,“低声些!宫墙内外谨言慎行,那陆少将军如今正得陛下圣宠,连及冠礼陛下都派了礼部的人亲自去主持,你可曾见过历朝历代哪位宠臣有过如此待遇?”

“裴少卿啊裴少卿,你一人要与陆少将军作对我管不着,但你要是敢拉着我们大理寺去和陆少将军作对,我迟早禀明陛下将你调出大理寺……”

大理寺卿将折子从裴洺手中一夺,和裴洺划清界限,“大理寺庙小,容不下裴少卿这尊大佛!”

他训斥完裴洺便拂袖离去,不欲带裴洺面圣,恐裴洺言行不端在陛下面前指摘陆少将军,给他大理寺惹祸上身。

裴洺并未动怒,他是因父亲通敌才被迫降了魏,心底从不曾忘记自己是晋国人,不见魏宣帝便不需要向魏宣帝行礼叩拜,他求之不得。

但方才大理寺卿的一句话给他提了醒,陆乩野要办及冠礼,必定会宴请重臣观礼。

他在朝中不过区区四品,府上定是收不到骠骑大将军府的请帖。

那日裴洺未在陆乩野府中见到他的妾室,那支步摇更是没有了后续,裴洺不信此前他在酒肆中见到的芙蕊公主是他的臆想,所以趁着陆乩野及冠礼,届时他府上人多眼杂,最是能确认陆乩野妾室身份的好时机。

他虽不一定能去得骠骑大将军府观礼,但有一人必定去得。

他转身往后宫走去,外臣本是不得进后宫的,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的朝臣。

但昔日在晋国,裴家祖上与皇后祖上沾亲带故,魏宣帝体恤皇后,也就是贵妃娘娘,而裴洺又受贵妃的嘱托寻找芙蕊公主,这才得了魏宣帝特赦,可以拜见贵妃。

到了贵妃居住的雍华殿,裴洺在殿外恭敬的等候通传,片刻后便有宫婢将他引进殿。

贵妃闺名慕贞,知裴洺来必是带来女儿芙蕊的消息,屏退四下后,这才切声询问道:“裴少卿,可是有我儿的消息了?”

裴洺作揖行礼,将自己醉酒撞见芙蕊公主之事,怀疑芙蕊公主或被陆乩野藏在府上之事尽数告知,“臣此前并未将此事告知娘娘,只因臣也不确定公主是否就被陆乩野藏于府中,臣恐竹篮打水一场空徒惹娘娘伤心。”

“只是那陆乩野对臣似乎已有了戒心,臣一人之力实难打探到骠骑大将军府内的消息,所以臣想求娘娘在陆乩野生辰当日去赴一赴他的及冠礼。”

贵妃一听女儿极有可能被陆乩野藏在他的府上,便悲痛难忍。

她那娇娇儿从小便是她和她父皇捧在掌中娇养长大的,生得又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惹人垂涎。

若真被一敌国将军私藏,没有亲人在侧庇护她,不知该受多少磋磨。

贵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情绪,“……好,本宫会向陛下开口,届时让陛下带本宫一同前往。”

裴洺提醒道:“娘娘,未免打草惊蛇此事不能现在提,臣恐陆乩野会不让娘娘和殿下相见,提前将殿下送出府,还请娘娘必定在陛下出宫前再向陛下开口。”

“裴少卿思虑周全。”贵妃颔首,“本宫记下了。”

酷暑多日,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忽然落下消散了暑气,在一夜之间让都城入了秋。

殷乐漪翌日醒来,院中的雨还未停歇。

她伏在窗边听雨声,本是想让自己徒个心静,却越听越觉得烦闷。

陆乩野自那夜过后,不曾再来她房中歇息,殷乐漪虽乐个清静,但心中的忧虑却一丝没有缓解。

陆乩野不来与她纠缠,不代表陆乩野便真的放过了她,那夜他们同塌而眠时陆乩野对她耳语的那句话,便是此刻回想起来仍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她想从陆乩野手上逃离的念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只是她寻不到一个可以脱身的契机,若是有,便是让她冒着被陆乩野杀死的风险,她也要去试一试。

“手脚都麻利点,别让东西浸了雨耽误了大事——”

雨声中传来下人的催促之声,惊扰了殷乐漪的思绪。

“可是吵到少夫人了?可要奴婢去让他们让他们动静小些?”婢子极是体贴,从屋外走进来询问。

殷乐漪摇了摇头,她这院子里静的很,偶尔能有几句人声反添几丝人气。

她随口问一句:“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回少夫人,那些人是在为少将军的及冠礼做筹备,听说届时满城的达官显贵都要来恭贺少将军及冠,所以要备的东西颇多,这几日府上有的热闹。”

殷乐漪闻言心念一动,她要寻的契机,来了。

“少将军的及冠礼,我可去观礼?”

婢子稍作思忖,如实道:“少夫人是妾室,像这等典礼一般是不便见外客去观礼的。若少夫人真想去观礼,恐怕还要问过少将军才行。”

这便是与人为妾,只配被娇藏在深闺中,身份卑微的连正堂都入不得。

殷乐漪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少将军今日可回府了?”

“少将军还未回府。”

殷乐漪从美人榻上起身,理了理裙衫,“你随我去院中转转。”

婢子面露难色:“这……”

殷乐漪质问道:“怎的?难道你们少将军有吩咐是要将我一辈子都关在这院中?”

“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少将军也未曾发过话让少夫人从院中出去……”

果然都是陆乩野府上的人,任凭殷乐漪待她们再和气再好,她们也不敢背主。

殷乐漪咽下憋屈,退而求其次:“……好,那你随我去寻你们少将军,若寻不到我们便回。若寻到了他见你让我走出院子要罚你,我便代你受了。”

“奴婢不敢!”

“不敢便去取伞来。”

婢子只得硬着头皮去取了伞,陪同殷乐漪走出院中。

护卫见她出来,倒也不曾阻拦,任她离去,想必是只要她不踏出骠骑大将军府的门,他们便不会和她动真格。

刚离开院子没两步,便见府上的下人拿着油纸伞急急忙忙的往外跑去,路过殷乐漪身边时匆忙行礼,“见过少夫人。”

殷乐漪拦下他,“你如此匆忙是为何?”

“回少夫人,少将军的马车正在府外,车上没备伞,便吩咐了小的来取……”

“把伞给我罢。”殷乐漪向下人伸出手,“我亲自为少将军送去。”

“是。”

殷乐漪拿了伞,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陆乩野多番折辱她,还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走慢些,叫他等的急不可耐淋些雨小小报复一下,也不及陆乩野对她的半分恶劣。

府门大开,眼看那玄色马车正停在雨里,殷乐漪跨上最后一阶台阶时顿了顿,忽而将腿一弯,整个人摔进了雨里,手上拿着的油纸伞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少夫人!您没事吧?”

婢子的惊呼声传到了外面的马车内,坐在里面的少年两指夹起帷幔往旁一掀,便见一身粉衫的殷乐漪被婢子搀扶着从雨里扶起,一尘不染的襦裙上沾染了极大的一滩污迹。

她不呼痛也不管裙,只将那把油纸伞捡起后,正要继续往外走,不经意抬眸时却和陆乩野对上了视线。

只一瞬她便快速别开了目光,将油纸伞递给婢子,“你把伞送过去。”

婢子匆匆跑到马车下,把油纸伞双手奉给陆乩野,“少将军。”

陆乩野瞥了眼伞,“为何是她送过来的?”

“回少将军,少夫人在院中碰见为您送伞的下人,便主动将此事揽了过来。方才在石阶上还不慎摔了一跤……”

又是主动送伞,又是在为陆乩野送伞的跟前摔了跤。

陆乩野轻嗤一声,她这些心眼手段在他面前半分也不够看。

他没接油纸伞,淋着雨走出马车,径直朝府里走去。

殷乐漪见陆乩野身形越来越近,心跳砰砰,她压下心底的恐惧逼着自己站在原地,等到陆乩野走到她面前时,“你……”

陆乩野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连余光也不曾给她。

殷乐漪稍愣,心知自己若是错过这次契机,再要从陆乩野身边逃走不知要等到何时,忙去追陆乩野,却不慎踩了裙摆,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摔了一大跤。

少女娇弱的痛呼声在陆乩野背后响起,紧接着陆乩野又听她怯生生的喊道:“……陆欺,你难道往后都不管我死活了吗?”

陆乩野脚步一顿,回首居高临下瞥她一眼,“你自己要作死,与我何干?”

少女云鬓被雨珠浸湿,鬓发如雾般湿漉漉的贴在腮边,一张苍白娇颜更显楚楚动人。

“分明是某个人那日发了疯似的要抹我的脖子,眼下却倒打一耙说我作死……”

殷乐漪眸中蓄着泪,委屈啜泣:“你若不想管我死活,将我赶出你的府邸便是,用不着这般的讥讽我……”

她身子陷在雨中,整个人如一朵被雨打湿的粉芙蕖,雨再烈几分仿佛就能折断她的腰肢,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陆乩野听着她颇有几分娇憨耍性的话,却只想发笑。

“少跟我胡搅蛮缠,说吧,又想求我帮你做什么。”

他将殷乐漪的性子早已摸的无比透彻,殷乐漪时常的一个眼神他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眼下她这一出扮娇弱装可怜的模样,不就是做给他想让他心软,好答应她的请求。

思及此,陆乩野望向殷乐漪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讽刺,仿佛已经看到她下一刻便要收起乖巧,态度一变的说出她的请求。

殷乐漪却一反常态,朝着他伸出双手,声若蚊呐:“……我要你抱我。”

陆乩野眸光霎时变得尖锐,“你再说一遍。”

殷乐漪心逼着自己迎上陆乩野的视线,心如擂鼓的重复一遍:“……我要你抱我起来。”

陆乩野不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她打量。

他戒心重又极其谨慎,殷乐漪在他这般审视的注视下被盯的头皮发麻,觉得自己这示弱讲和的法子大约是要失败的。

她从前被陆乩野押往魏国时,曾许多次被陆乩野嫌弃衣裙不端,他那时连多瞧她一眼都觉得脏。

而她眼下裙上满是泥泞,陆乩野又怎会忍下嫌弃,屈尊降贵的来抱她。

殷乐漪手举酸痛,就在她打算放弃之时,陆乩野忽的大步朝她走过,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他没有嫌弃,也不曾对她出言讥讽。

殷乐漪微愣,心头泛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殷姮,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陆乩野抱着她在雨中行走,冷不丁地发问。

她回神,双手搂抱住陆乩野的脖子,将头靠在陆乩野胸口,柔声细语道:“我耍的那些花样在陆少将军面前都不值一提。”

“你知道便好。”

陆乩野抱着殷乐漪到屋檐下避雨,垂眸瞧她一眼,嘲讽她:“殷姮,你就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

殷乐漪被他这一句话气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她即便是口蜜腹剑那也是被陆乩野逼出来的。

“陆少将军这般说我前,为何不先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一想?”

殷乐漪轻叹,“我今日方得知你过些时日要在府中办及冠礼,你在我生辰时送了我一支并蒂芙蕖簪为我了却心愿,我也想着能去你的及冠礼为你送一份生辰礼……”

“可婢子们说我是妾室,难登大雅之堂。便是外面锣鼓喧天的为你庆贺,我也只得待在我那院子里一个人听着……”

少女湿漉的睫羽低垂,泪珠从眼尾滑落,字里行间都是因为妾室身份卑微而无法去观陆乩野及冠礼的失落。

陆乩野无声端详着她的泣容片刻,语气未明的发问道:“所以你觉得委屈?”

殷乐漪仰起头,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送进陆乩野眼底,“……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妾室,可天底下哪有做娘子的不能去观夫君及冠礼的?”

陆乩野望向她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你将我当做你夫君?”

殷乐漪心中一紧,知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头,但话已出口她也只得补救:“我与陆少将军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芙蕊已想清楚往后都要与陆少将军在一处的,若陆少将军觉得芙蕊不自量力,便当芙蕊不曾说过这些话……”

她这番话将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但字字句句却是都在暗指陆乩野给了她娘子的身份,却没给她娘子该有的权利。

她上一回还在陆乩野面前宁死不从,隔几日便变得如此审时度势。

陆乩野懒得去探究殷乐漪这一次的乖顺里有几分真心,反正她想要的陆乩野将来都会给她,只要她能将这份乖顺一直在他面前扮下去,他可以再纵容她一次。

“你想去观我的及冠礼,我可以允你。”陆乩野将殷乐漪放回地上,抬手抚一抚她鬓边湿润的青丝,“但你若敢在我的及冠礼上生了别的心思……”

“殷姮。”他轻笑一声,“我定会让你后悔的……”

第48章 婚书魏国陆乩野求娶芙蕊公主。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桂香满都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在今夜盼一个阖家团圆。

今日天色还未亮,骠骑大将军府上的仆人便开始忙前忙后,为府上主人的及冠礼做准备。

殷乐漪寅时便坐在了铜镜前由婢子为她梳妆,梳完发髻,在婢子为她挑选发簪时,她挑了平日里极少带的金簪和珠翠,连压在脑后的簪花也选了用金箔和上等南珠点缀的牡丹。

婢子为她点绛唇,在额心描一朵芙蕖花钿。

再看镜中上完红妆的少女,华贵典雅,美艳无边。

婢子惊叹:“少夫人平日里装扮的素雅便像清尘脱俗的仙子,今日一番盛装便雍容贵气的像朵艳压群芳的牡丹……”

殷乐漪神色淡淡,垂眸再扫一眼面前的珠钗步摇,拿起那支陆乩野为她打的并蒂芙蕖簪戴在了鬓间。

“去帮我瞧一瞧陆少将军可起身了。”

婢子道:“回少夫人,奴婢方才听前院的护卫们说少将军昨夜三更天才从城外军营回来,似乎还未起身。”

“那我去瞧瞧。”

殷乐漪从铜镜前起身,在婢子的陪同下去往陆乩野的院子。

陆乩野这个人,脾性乖张又极是怪异,他不喜与人同榻,更不喜宿在他人的院中。

便是殷乐漪与他多番亲密,在他房中过夜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晨光熹微,院中视野还有几分昏暗。

婢子打着灯笼在前侧引路,等到了陆乩野房门前,从外见他房内还是一片漆黑,显然是没有起身。

他院中的几个小厮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不敢去敲陆乩野的门,又恐主人错过吉时,一个个急得在原地打转,见殷乐漪来便像是见到了救星。

殷乐漪顿了顿,推开门前吩咐道:“我唤你们时你们再进来。”

“是,小的们明白。”

乐漪走出去,先去用火折点亮了几根房中的火烛,举起烛台走向陆乩野的床榻。

玄色的帐子不曾放下,少年的睡颜印入殷乐漪的眼眸。

他平躺在床榻上,霜发散落在枕侧,琼鼻高挺若玉山,被烛火映照出深邃的光影。

少年眼帘阖着,黑若点漆的眸被掩住,眉眼间冷若冰霜的凌厉之气也随之变淡,他此刻看上去便只是一个出尘若谪仙的少年郎君。

他这副皮囊极具欺骗性,逢人便先笑三分,初识他的人必会被他这副皮囊骗耍的团团转,但殷乐漪却深深领教过他这具俊美皮囊之下藏着的性子有多恶劣。

殷乐漪端详着陆乩野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倦怠,她再也不想同他继续纠缠下去了。

思及此,她两边唇角往上提了提,伸手轻轻推了推陆乩野的肩膀,“该起了。”

少年长睫掀起,视线径直落在殷乐漪浅笑的容颜上,嗓音里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你为何来了?”

陆乩野面上毫无人初醒时的倦意,想必在她进门时他就已经醒了。

醒了却继续佯装沉睡,必定是想看看她进他房中是想做些什么,他果然是个心思极深的人,时时刻刻都不忘试探防备。

“我来瞧你,正好瞧见你院中的小厮都不敢来敲你的门,便只有我敢大着胆子来将陆少将军叫醒。”

殷乐漪主动抱起陆乩野的手臂将他从床榻上拉起来,冲外面候着的小厮吩咐道:“都进来伺候陆少将军梳洗。”

小厮们鱼贯而入,伺候完陆乩野一番穿衣梳洗后,殷乐漪又将人半拖半拉的按到铜镜前坐下。

陆乩野倒也不恼,从镜中挑眸望向她,“想做甚?”

殷乐漪从匣子里寻到一把玉梳,殷勤的为陆乩野梳顺发丝,低声道:“依照我们晋国的规矩,男子及冠当日第一个为他束发的人,不是他的至亲至爱,便是他的贵人。”

陆乩野勾勾唇,笑容慵懒,“在魏国,男子即便及冠也不必束发。”

晋国以风雅才学闻名,国风遵照礼制礼法。但魏国却与其截然不同,魏国民风开放,男子及冠不必束发,女子婚嫁不必做妇人髻,穿何衣梳何髻,尽可随自己心意。

殷乐漪为讨好陆乩野的算盘落了空,正要将玉梳放回去,被陆乩野捉住手。

“梳来瞧瞧,难看便拆了。”

陆乩野颇有几分隔岸观火看戏的兴致,对殷乐漪为他束发这件事十分的嗤之以鼻。

殷乐漪重新握起玉梳,开始一丝不苟的打理陆乩野的发丝。

小厮们屏声静气的候在外室,房中一时之间极是安静。

陆乩野在铜镜中窥为他束发的少女,她今日妆容极盛,华贵的珠翠步摇里插着那支他送予她的生辰礼。

不是平日里清雅的月上姮娥,贵气端庄的像个大国的公主。

她原本也是个公主,仪态万千,温雅娴静,娇生惯养,娇贵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穿衣、不会梳发髻。

但眼下她却用那双娇贵的只能用来观赏的纤纤玉手,为陆乩野束发。

窗台天色渐明,淡金的日光从窗外渗入房中。

陆乩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殷乐漪,她的容颜被淡金的光笼着,眉目如画,神情认真,竟让陆乩野看的有些移不开眼。

须臾,她柔声细语的问他:“陆少将军不过长我三岁,为何满头霜发?”

少女问完,房中又重回寂静。

殷乐漪不过为陆乩野束发随口问一句,未得他答复便谨慎的不敢再问,唯恐触到他雷池。

不曾想,陆乩野却轻描淡写答她:“幼时家中变故,鬓发再生之时便已是霜色。”

殷乐漪为陆乩野束发的手一顿。

他口中几个字看似轻轻浅浅,背后却不知是家中生了多大的变故,才能叫他在幼童之时就生了满头霜发。

“好了。”

殷乐漪放下玉梳,探身推开他们面前的窗,房中霎时盈满一室的日光。

她在陆乩野身后半蹲下身,“芙蕊为陆郎束的发,陆郎可要瞧的仔细些。”

她的面容与陆乩野的面容一同出现在铜镜中。

少女点红妆,巧笑倩兮;少年束霜发,漫不经心。

两张不遑多让的面容靠在一处,竟好似那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陆乩野注视着殷乐漪的眸色愈深,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公主殿下,漂亮的十根手指头生来便是个摆设的公主殿下,要耗费多少心神、花上多少时日才能学会为男子束发。

她的殷勤、她的讨好、她的乖顺,陆乩野都看在眼中。

连她背后刻意隐藏的别有用心,只要陆乩野想,他亦能窥探出。

但眼下这一刻,陆乩野却情不自禁地想对殷乐漪卸下那些城府和防备。

“殷姮。”他从铜镜前站起面朝向殷乐漪,遮住落在她身上一半的光,“你从我身边逃走便不会有活路,待在我身侧,我会允你你想要的一切。”

殷乐漪面上的笑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乖顺颔首:“好,芙蕊相信陆郎。”

晨风骤起,将书案上躺着的几张红纸轻飘飘的吹起,随后又轻飘飘的落在殷乐漪脚边。

“这是什么?”殷乐漪探手正要去捡起,“及冠礼上要用的?”

陆乩野却先她一步更快的将那几张红纸捡起藏在背后,面不改色道:“是,我让傅严傅谨先带你去观礼的地方,晚些我再去寻你。”

殷乐漪不疑有他,“好。”

目送她走出房中,陆乩野这才把藏在背后的红纸拿出来,好似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可笑,竟是弯唇低声笑了出来,罕见的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纯粹之笑。

满室的日光中,红纸上的字亦被映照的熠熠生辉。

【晋国芙蕊公主殷乐漪,姿容绝代,端庄淑静,才情斐然。魏国陆乩野求娶之,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望缔结良缘,永不相弃,此书为证。】

红纸金书,一连许多张婚书都用了不同的字体撰写,每个字都铁画银钩下足了功夫,都是他这段时日得空便写的,却还是没有写出一张能令他十分满意的。

陆乩野将这几张婚书重新收好。

也罢,等过了今日他问了殷乐漪想要何样的婚书后,再为她重写便是。

还不到今日宾客入府观礼的时辰,傅严傅谨兄弟二人受陆乩野之命,先将殷乐漪带到观礼的地方。

路过殷乐漪的院外时,她对两人道:“我要送陆少将军的生辰礼还未取,容我回一趟房中。”

傅严提醒道:“还请少夫人快些,莫要误了时辰节外生枝,徒惹少将军动气。”

她这样的身份陆乩野能允她观礼已是不易,傅严明里是提醒,实则却是敲打,让殷乐漪不要凭空惹出事端来。

“我知晓轻重,不会耽误。”

殷乐漪从容应答,转身步入自己的院中,面上笑容淡了几分。

让婢子们都守在了屋外,殷乐漪一个人进了屋。

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檀木盒掀开盖子,她练习数月的弩箭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陆乩野扬言说殷乐漪只有待在他身侧才有活路,还允她想要的一切。

与她从前走投无路时委身陆乩野,低声下气的说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时多么的相似。

可殷乐漪已不是那时的殷乐漪,她想要的一切和活路,她要自己亲手去拿。

少女笑意盈盈的拿起木盒,施然走出这座院子。

第49章 逃离“陆欺,我恨死你了。”

今日骠骑大将军府门庭若市,都城中的达官显贵尽聚于此,琳琅满目的华贵马车停满了一

长街,百姓们在府外望眼欲穿,半日间便看尽了这城中富贵。

不多时,手持兵刃的御林军齐刷刷地开辟出一条路,明黄色的銮驾从长街尽头处缓缓驶来。

百姓们见之立刻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銮驾在骠骑大将军府邸前停下,魏宣帝从銮驾里走出来,将手递给身后人,“爱妃,这便是骠骑大将军府了。”

贵妃将手放在魏宣帝掌中,由着魏宣帝将自己牵下銮驾。

她扫一眼府门,“陛下说的不错,这府邸的确气派。”

魏宣帝笑着牵住贵妃,对身后跪了一地百姓抬手道:“都免礼罢,今日是大魏功臣陆少将军的及冠礼,朕大赦天下三日,与民同乐!”

他兴致极高,大笑着和贵妃一同走进将军府。

裴洺在銮驾后下了马,跟在魏宣帝和贵妃身后进入府邸后,便隐在满府的宾客里走了另一条道。

花园之中满目秋色,宾客于园内静声观礼。

园中祭台前,陆乩野一身玄色圆领袍,霜发束成髻,站在红枫树下意气风发,俊美逼人。

及冠礼繁琐,细节更是数不胜数,其他男子举行这礼旁边都要站一个提醒的下人方能圆满结束。

但他四周却无一人,只他自己慢条斯理的行完每一个步骤,举手投足游刃有余。

直到行至最后一个步骤,府上的下人将一顶银冠捧到他跟前,他正要抬手去取,被一旁的礼部侍郎连同观礼的官员们齐齐叫住。

“少将军不可!”

“这最后戴冠还需得少将军的长辈,亲自来为少将军戴上方可礼成——”

“没错!少将军不能自行佩戴头冠……”

有人眼尖的在人群中瞧见了观礼的越国公和陆长廷,骠骑大将军府和越国公府虽在前些时日闹得绝了交,但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能来观礼便说明早已和解。

便有官眷撺掇道:“越国公乃是陆少将军嫡亲的外祖父,此冠由越国公来为陆少将军戴上再合适不过!”

越国公府上并未收到陆乩野的请帖,陆长廷带着越国公算是不请自来,如今被好事的人提到陆乩野跟前,便是想低调也不成。

陆乩野余光瞥向越国公,越国公见外孙身侧既无父也无母,孤身一人立在那祭台前行及冠礼,他心中说不出的酸痛。

能为陆乩野亲手戴冠,越国公千万个愿意,正要抬脚从人群中走出去,却听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朕算不算得陆少将军的长辈?”

天子携贵妃驾临,一园的人齐刷刷地跪下。

“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陛下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陆乩野背直如松,长身玉立,抬手作揖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满园的达官贵胄皆跪在地上,唯他不动如山,连腿也未弯半分。

魏宣帝却不见动怒,更是双手将陆乩野扶起,“礼部侍郎,回朕的话。”

礼部侍郎忙道:“……回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是魏国百姓的君父。既是君更是父,自然也是陆少将军的长辈!”

“既是君也是父!说得好,礼部侍郎朕要重重赏你!”

能得皇帝亲自戴冠,对臣子是何其大的荣耀,而陆乩野得此殊荣更是代表着他圣眷正浓。

陆长廷却无意瞧到越国公的脸色,竟是沉的吓人。

他低声问:“阿翁,可是有何不妥?”

越国公不欲多言,只摇了摇头。

魏宣帝龙颜大悦,大袖一挥,取了那顶银冠为陆乩野戴在发髻上,望着他的目光满意无比。

贵妃在一侧不咸不淡的旁观,不多时瞥见裴洺走回到人群里,对她轻摇了摇头。

她一腔的希冀随之落空,她的娇娇儿若不在这骠骑大将军府上,又究竟在何处呢?

陆乩野眼观四方,早已不动声色地瞥见裴洺同贵妃的眼神示意。

自以为进了他这骠骑大将军府便能浑水摸鱼,寻到殷乐漪的踪迹,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要藏的人,又怎会被裴洺这种自作聪明的蠢人找到。

距园中数丈的楼阁高耸,站在最高处可将满园景象揽入眼底,而园中的人即便仰起脖子,也无法看到楼阁上的景色分毫。

殷乐漪站在楼阁最高处,俯瞰着底下的光景,高楼上的风将她步摇上的珠翠吹得泠泠作响。

她的左右两侧站着傅严和傅谨,两人身上具配着刀刃,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严防死守。若她胆敢显露出半分的异样,她相信这两人一定会在她出声前,先拔刀割了她的喉。

难怪陆乩野会破天荒的答应她逾矩的观礼要求,不是她的撒娇示弱奏了效,而是他早有盘算,不会给她在魏国皇室和官宦面前露面的机会。

他私藏亡国公主在府中,违背皇命,即便他权倾朝野,一旦被揭露也难逃死罪。

陆乩野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涉险。

可若不当众揭露,被困死在这座府邸里的人便会是殷乐漪。

陆乩野的性命和殷乐漪的性命二选一,殷乐漪只会选她自己。

她开口道:“陆少将军的及冠礼似乎结束了,这高处风太大,我有些受不住。”

傅谨不敢擅作主张,眼神示意兄长傅严。

傅严沉思片刻,颔首道:“少夫人请。”

殷乐漪转身步入楼阁之中,从容地踩着一阶阶的石阶走下楼阁。

下到第一层之时,楼阁大门半掩,园中观礼的宾客三三两两的散去,殷乐漪从门缝里透出的人潮中,远远地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没有人会不识得自己的母亲,哪怕只是一道模糊远去的身影。

殷乐漪心尖剧颤,抱着木盒的手不由得收紧。

“我的生辰礼还未送给陆少将军,傅谨都尉可否去帮我向陆少将军捎句话,我就在此处等他。”

傅谨见殷乐漪安分守己,大门在她面前开着也不见她有逃出去的迹象,遂点了点头:“少夫人在此处稍候。”

傅谨从门缝中侧身,走出楼阁时不忘将大门轻轻合上。

待他走了片刻,殷乐漪便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弩箭和箭矢,“我为陆少将军准备了一把弩箭,就是不知这样的弩箭能不能入陆少将军的眼,傅严都尉可否帮我掌掌眼?”

她将箭矢搭上弦蓄势待发,浅笑着将弩箭递给傅严,“劳烦了。”

她在府上练习弩箭是受了陆乩野的允准,府上人尽皆知。是以她送把弩箭给陆乩野做生辰礼,在他们眼中并不算突兀。

傅严不疑有他,正要从殷乐漪手中接过弩箭,箭矢倏的离弦朝着他射来,他想要躲开,但弩箭离他太近,傅严无处可躲,箭矢直直射进他的腿里,他无法站立,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傅严心中暗道不好:“少夫人……”

殷乐漪拿起弩箭推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跑出楼阁,追着散尽的人潮,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高声唤道:“母后——”

可园中早已无人,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唤换来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殷乐漪不肯罢休,边跑,边一声高过一声的喊:“母后!母后!”

数墙之隔,贵妃离开将军府的脚步一顿。

魏宣帝和颜悦色的问她:“贵妃,怎么了?”

“只是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贵妃回首问身后的裴洺,“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裴洺摇头道:“微臣什么也未听见。”

“府上宾客众多,人多耳杂听到一些声音也属实正常。”魏宣帝牵起贵妃的手,“贵妃,同朕回宫吧。”

贵妃略有异色,勉强颔首,“是,陛下。”

即便是惊动魏宣帝和魏国官员也无用,这些人都不识得殷乐漪,只要陆乩野一句轻轻巧巧的解释,就能掩盖住她晋国公主身份的事实。

只有母后识得她,也只有母后能在这满府的魏国君臣中,可以不顾一切的将她认回。

她喊得撕心裂肺,泪眼模糊,没等来母后,却等来了陆乩野。

他白发

玄袍,长身玉立,站在石桥的另一端,隔岸望着殷乐漪。

凝视殷乐漪的黑眸里没有怒火和讽刺,只有浓浓的失望。

“殷姮。”琮铮如玉的少年嗓音,在这一刻沉若渊水,语气里透着一丝无法理解,“你想死吗?”

殷乐漪站在桥头,肩头披帛垂地,鬓间金簪摇摇欲坠,形貌略有几分狼狈,垂泪的艳丽面容上却满是倔强之色。

她红唇如焰,一字一顿:“陆欺,待在你身边更让我生不如死。”

陆乩野闻言怔了怔,旋即轻笑出声。

他们两人的纠缠,从一开始便是殷乐漪主动招惹,日日对他垂泪撒娇、奉迎讨好求他能庇护于她,保她一条性命。

陆乩野纵容她的贪得无厌,为她一次次的让步,打破准则和界限,事到临头,却换来她殷乐漪一句待在他身边更让她生不如死。

殷乐漪见他不打算让步,将掩在袖中蓄势待发的弩箭举起对准他,“……陆欺,让我走!”

他能感受到殷乐漪箭上的杀意,为了从他身边离开,殷乐漪不惜将箭矢对准他,杀了他。

一股滔天怒火涌上陆乩野心头,他盯着殷乐漪的目光恨怒交织,狠厉的仿佛要将殷乐漪碎尸万段。

“殷姮,我教你用弩箭,你就是用来拿它指着我的吗?”

他抬脚走上石桥,向殷乐漪靠近,恨声质问:“回答我!”

殷乐漪被他的怒火震慑的往后退了半步,她心跳如擂,面上却没有半分怯懦,眼见陆乩野离她越来越近,她果断地按下弩箭,“是你逼我的!”

凌厉的箭矢朝着陆乩野破空射来,箭法精准,满含杀意,在即将刺破陆乩野脖颈的前一刻,被他徒手握住,折成两半。

“好一句我逼你的……”

陆乩野脖子上的皮肤被箭尖刺破,血线沿着脖颈蜿蜒流下,他却浑不觉痛,眸底尽是癫狂的笑意,“是我逼着你向男人投怀送抱,是我逼着你向男人低声下气,是我逼着你为了活命爬上——”

又是一箭冲着他射来,但失了准头未能射中,在他手臂上划出一条伤口后便掉在了地上。

殷乐漪被他恶劣的言辞羞辱的泪如珠落,她颤着手拿出最后一支箭矢,“不必你折辱我……你我二人,一个图色一个求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可即便如此,陆欺,我还是恨透你了……”

她正要将箭矢射出对着陆乩野射出,陆乩野已走到她跟前,一把钳住她的皓腕,夺过她手中弩箭狠狠地摔到地上。

“这天下间恨我、想杀我之人不计其数!”

鲜血沿着陆乩野的手臂淌过手背,流到殷乐漪的手腕上,陆乩野喉间泄出咬牙切齿的笑声:“但殷姮,惟有你不行!”

天下人恨他他都不在乎,可他却偏要抓着殷乐漪不放。他如此蛮横霸道,好似殷乐漪便活该是全天下那个唯一受他陆乩野折辱、压迫之人。

“你凭什么主宰我?”殷乐漪在陆乩野手中挣扎,屈辱的泪如雨下:“……我偏要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哭的浑身发抖,鬓间珠钗颤颤,被红妆妆点的容颜上梨花带雨,美艳娇柔无边,独独那一双柔情如水的眸,望着陆乩野时只有彻骨的恨意。

“恨我是吗?”陆乩野仅存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怒火吞噬殆尽,“好,殷姮你好得很——”

他扶住少女的后颈,用她带给他的怒与恨吻上她的唇。

他骨子里便是个凉薄恶劣之人,殷乐漪既已恨他入骨,那他便用最能叫她受辱的亲密来回赠她的恨意。

殷乐漪被陆乩野桎梏在怀里无法挣脱,屈辱的被迫承受着陆乩野的吻。

他将她的性子从里到外都摸得透彻,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最能折辱她的风骨,她恨透他了,她恨陆乩野恨到想让他立刻便去死。

殷乐漪取下鬓间那支并蒂芙蕖簪,颤抖着手用仅存的所有力气,插进陆乩野的胸口。

少年闷哼一声,睁开双眸,见得殷乐漪举着他送她的那支簪没入他的衣袍,她莹白的玉指溅上了几滴他的血,煞是刺目。

殷乐漪又哭又笑:“陆欺,这都是你逼我的……”

空荡的桥尾处,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贵妃不顾仪态的折返,身后跟着魏宣帝和魏国一众朝臣显贵。

桥头处,被陆少将军掩在身后的少女,气度出尘,华贵典雅,容色倾城,一看便知是个尊贵无比的大国公主。

贵妃忙不迭向那少女奔去,泣不成声的唤:“……吾儿芙蕊!”

陆乩野紧紧握住殷乐漪的手,眼神死死地锁在殷乐漪身上,执拗又偏执:“你离开我便只有死——”

他话未讲完,少女便使尽浑身解数挣开他的手,与他擦身而过。

“母后……”

余光尽头处是少女翩然而去的翻飞衣袂,陆乩野下意识的伸手去握住,那衣袂却从他指尖逃也似的溜走。

她只想逃离他。

殷乐漪宁死,也不愿待在陆乩野的身边。

第50章 心悦等我何时死了,再与我说放过她。……

昨日骠骑大将军府的一场及冠礼,让都城中的达官显贵们目睹了那亡晋失踪已久的芙蕊公主,竟离奇的被寻回。

众目睽睽,芙蕊公主现身之地是在陆少将军府上,而这陆少将军恰好又是当初押送芙蕊公主赴魏之人。

百官们都是人精,又怎会联想不到此事的前因后果。

今日早朝,弹劾陆乩野的奏疏数不胜数。

“陛下,亡晋虽已被我大魏歼灭,可那芙蕊公主毕竟是亡晋的正统皇室。陆少将军却将其私藏于府中,如此大逆不道,其心必异!”

“陛下,陆少将军监守自盗,蒙蔽圣听!这般肆意妄为,若不加以惩治,往后此子不定还会行下何等骇人之事……”

“请陛下严惩陆少将军!”

“请陛下严惩!”

言官个个有理有据,陈词激昂,大有一副陆乩野不受惩处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魏宣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脸色沉的吓人,“众爱卿们今日上朝,只有这一件事要启奏?”

襄王察言观色道:“陛下,儿臣另有一事要禀。”

“准奏。”

……

早朝散了之后,众臣议论纷纷。

陆少将军犯下此等滔天大祸,陛下今日竟无惩处之意,他们担忧陛下对陆少将军的偏宠太盛,此子被纵的狼子野心,日后会成为祸乱大魏朝纲的奸佞之臣。

襄王从人群里寻到了陆长廷,“陆中丞。”

经襄王举荐,陆长廷如今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

“殿下。”

襄王语气关切,“昨日本王因公务不在都城,未能去赴成陆少将军的及冠礼,便也不知昨日究竟是何情形,本王方才在早朝上,便是想为陆少将军求情也不该从何说起。”

“陆中丞,你与陆少将军是表亲,陆少将军与芙蕊公主一事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殿下可知前些日子骠骑大将军府与我越国公府断了往来?”

陆长廷窘迫,“昨日表弟的及冠礼我和阿翁也不曾收到他的请帖,是我们厚着脸皮不请自去的。表弟与我们算不得亲厚,他和芙蕊公主一事,臣委实是不知情啊……”

襄王闻言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陆长廷作揖道:“不过臣正打算去一趟表弟的府邸,若有消息,臣必定禀告给殿下。”

襄王双和蔼的扶起陆长廷,“那便有劳陆中丞了。陆少将军天纵奇才,更是我大魏的肱股之臣,本王惜才爱才,不忍见他遭难啊。”

“臣明白,臣一定将殿下的

心意一字不差的转述给表弟。”

襄王满意颔首,“本王等陆中丞的好消息。”

陆长廷拜别襄王径直出宫,等上了越国公府的马车,将笏板愤愤地往车上一丢,“去骠骑大将军府!”

骠骑大将军府昨日还是门庭若市,才过一日便门可罗雀,白日里大门紧闭,冷清无比。

陆长廷敲开将军府大门,“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他怒气冲冲,吓的小厮一个激灵,忙不迭为他引路:“表公子请……”

陆长廷被引至陆乩野院中,见满院红枫,廊下窗沿大开,陆乩野正站在窗边的书案前,抬手落笔。

他背直如松,神色淡漠,起笔落笔之势大开大合,好不恣意潇洒。

陆长廷将院中所有下人都清出去,推门步入陆乩野卧房,见满地都散落着他写过的纸,有诗词赋甚至还有晦涩难懂的古文。

陆长廷绕过这些东西,走到陆乩野身侧,气得红了眼,“阿圻,你糊涂!”

陆乩野眼也未抬,从容蘸墨落笔,“我与越国公府已一刀两断,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让人轰你出去。”

“你今日便是轰了我出门,也断不了你我二人血脉相连的亲缘!”

陆长廷见他案上的一方墨竟都快被写的见了底,更是怒上心头:“你要纳妾,放眼整个魏国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到,你为何偏要将那芙蕊公主藏于府中?”

陆乩野纳的爱妾据陆聆贞说十分的貌美,天下貌美女子何其多,谁又会将此女与那亡晋的芙蕊公主想到一处去。

若非是昨日贵妃那一场当众认女,恐怕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陆乩野妾室的真实身份。

陆乩野瞒天过海的本事的确高明,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竟会将轻则丢官罢爵、重则性命难保的祸事惹上身。

“亡晋的公主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你包藏她便是违背圣意!今日早朝满殿的官员都是上折弹劾你的,待陛下一道降罪的圣旨下来,莫说是你骠骑大将军的官职,就连你的性命都堪忧!”

陆乩野落下最后一笔,面无表情地将笔丢进笔洗中。

“她可死了?”

“谁?”

“殷姮”二字被陆乩野含在口中,他若此刻念出她的名,便会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

他极厌自己这幅因殷乐漪而不受控的模样,冷冷回道:“芙蕊。”

“自然是没有,她昨日才被贵妃接回宫中,若今日便被赐死,岂不是让陛下落了他人口实?”

“皇宫禁苑中,要杀死一个她有不尽其数的法子。”陆乩野满目阴鸷,“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我等着她身死后悔的那日……”

等她死了,她便知道究竟是谁一直在护着她,他要殷乐漪后悔离开他。

陆长廷大为不解:“你既心悦于那芙蕊公主,为何还盼着她死?”

陆乩野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嗤之以鼻道:“我怎会心悦她?”

小厮匆匆忙忙的从院外跑进来,见他们二人在说话,便欲言又止。

陆长廷道:“有事便禀!”

“是、是从前将军在水榭外种的那一湖芙蕖花全死了,小的们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这才来请示将军……”

陆长廷正因陆乩野的事烦闷不已,这小厮却不知轻重的来禀这等小事,“一池子芙蕖而已,死了便死了,这有什么好禀……”

陆乩野便掠过他扬长而去,“阿圻,你去作甚?”

小厮正要跟着陆乩野一同去,被陆长廷一把拽住,“那池死了的芙蕖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他现今还有心思去瞧?”

小厮吞吞吐吐:“是之前的少夫人爱芙蕖花,将军在夏末时特意为少夫人种的……”

如今人走了,还反将了他一军,他却还惦念着那芙蕊公主的爱花。

陆长廷挥退小厮,扶额长叹。

他余光在一地的白纸里,忽然瞥到一角红色。

秋风四起,水榭之中摆着一方美人榻。

夏日里常倚在这方美人榻上的少女不过才离去一日,这座水榭、这方榻,竟显得空荡极了。

“将这张美人榻给我拆了。”

陆乩野面色阴沉,下人们忙不迭将美人榻抬出水榭。

他走到阑干前俯视湖面,一望无垠的芙蕖花尽数凋谢,入目皆是枯黄颓败之景,连湖水都显得浑浊,不复夏日里的碧绿澄澈。

殷乐漪欺他、瞒他、杀他,如今连她喜欢的芙蕖花也要开败在陆乩野眼前。

她是不是就想告诉他,只要在他陆乩野的府邸,和她殷乐漪有关的一切都会死,她待在他身边生不如死,所以她宁死也要从他身边逃走。

可陆乩野偏不让她如愿。

他吩咐下人:“将这些开败的芙蕖全拔了,再移一批新的芙蕖种到湖里。”

陆长廷后脚跟来,便听到陆乩野这一句话。

这都是秋日了,满都城的芙蕖花早已开败,即便侥幸找到几株还开着花的,移来这湖里也还是活不成。

连三岁小孩都知晓的道理,陆长廷不信他不明白。

“阿圻,这便是你的不心悦?”陆长廷摇头叹息,将从陆乩野房中找到的婚书递给他,“你连婚书都为芙蕊公主不厌其烦的写过许多张,你还敢说你不心悦她?”

陆乩野瞥向他手中的红纸墨书,只觉这刺目的红色和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煞是可笑。

殷乐漪要名正言顺,要婚书,要正妻之位。她分明是那般的贪得无厌,可他却还是愿意纵容她,为她一步步退让,满足她得寸进尺的要求。

陆乩野接过陆长廷手上的婚书,他手上的血沾到了婚书上。

“阿圻,你身上怎的有血?”

陆长廷忙去查看,竟发现他胸口不知何时一片湿润,只因穿着玄色丝毫未显,他触手一碰便沾了满手的血。

陆乩野失血到唇色苍白,可他却浑不觉痛,麻木地将手中的婚书一点一点撕碎。

“萧圻!”陆长廷不忍,“你流了这般多的血为何不作声?你难道想死吗!一个亡国公主罢了,值得你丢官罢爵还要赔上性命吗?!”

陆乩野却像是恍然大悟般,笑着对陆长廷道:“你说的没错,我大约是真的心悦她……”

心悦到不许殷乐漪恨他,心悦到不准殷乐漪离开他,心悦到容忍不了殷乐漪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心悦到殷乐漪即便一次又一次的忤逆他,他却还是狠不下心抹了她的脖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殷乐漪呢,陆乩野心悦的芙蕊公主为了逃离他,不惜杀了他,让他身败名裂。

她若但凡是对陆乩野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她射向陆乩野的每一箭都不会是那般的狠厉无情。

她果然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

她只想摆脱他,她只想置他于死地。

可天下间哪有那般便宜的事?

招惹了他、利用了他、欺骗了他便想一走了之,和他划清界限,绝不可能!

陆乩野推开陆长廷,按住胸口血流不止的伤,往水榭外走。

陆长廷追着陆乩野连连叹息,“萧圻,你别再犟了!芙蕊公主既已被贵妃带走,你们往后便再无可能了,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

陆乩野苍白的唇勾起,笑的极是人畜无害,眼底却漫出疯狂,“等我何时死了,再与我说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