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至“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
六月十二,夏至。
魏宣帝携皇后,率文武百官于地坛行祭祀大典,祈愿秋日丰收,百姓不受暑热与瘟疫之苦,望风调雨顺。
出席祭祀大典的皇嗣中,魏宣帝亲自任命襄王赫连殊为写下祭文之人,此等殊荣无人可以比拟。
此前还有赫连鸿能与其争锋,但如今赫连鸿已被封为郡王贬谪出京,便只剩襄王独占鳌头。
襄王一党更是在祭祀大典之中出尽风头,反观十三皇子留在朝堂上残存的党羽,屡遭襄王一派打压,连参加大典的资格也被剥夺。
两个时辰后祭祀大典方结束,魏宣帝携皇后先行离去,文武百官方才敢散去。
赫连殊容光焕发,在一众朝臣簇拥之下隐有几分东宫太子的气势。他与赫连鸿不同,他贤仁宽厚,在朝堂内外素有贤名,是一众皇嗣里最早封了亲王之人。
他和善的与百官谈论完,径直走向人群中的陆乩野,笑道:“陆少将军。”
陆乩野止步,漫不经心地睨赫连殊一眼,“襄王殿下。”
“陆少将军回都城时日颇久,我却一直未能寻到机会与陆少将军叙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相邀陆少将军,还望陆少将军能匀我几分薄面。”
他们二人并无私交,赫连殊用叙旧这二字实在言过其实。
陆乩野不假思索,“我今日还有要事。”
赫连殊十分体贴,“那我便改日再让人到陆少将军府上下帖子。”
陆乩野不置可否,抽身离去。
“殿下,这陆少将军气焰甚高,看上去并未将您放在眼中。”跟随赫连殊的朝臣在赫连殊身后,如是说。
“他兵权在握,权倾朝野,连十三弟那样胆大妄为之人都被他赶出了都城。他又怎会轻易将我一个亲王放在眼中。”
赫连殊目送陆乩野离去,若有所思道:“也罢,此条路行不通,那我们便另寻一条路。你去为我写一封请帖送到翰林院陆长廷处,今夜我便先招揽了此子。”
祭祀大典在郊外山中举办,离都城相距甚远,坐马车折返都需得花上两三个时辰。
陆乩野没上马车,命傅严给他另备了匹快马。
他翻身上马时,瞥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同朝为官的柳徽与裴洺二人正在悄声言说些什么。
陆乩野递一个眼神给傅严,“再去瞧一瞧,往后不止是要盯着柳云莘,柳徽也一并盯着。若他们父女二人敢往外胡言,便杀了。”
傅严领命,“是,公子。”
陆乩野这才扬鞭策马,扬长而去。
树下,柳徽语重心长的对裴洺低声道:“你寻了公主几月光景,臣子本分已尽,既寻不到便就此罢手吧。”
裴洺着一身绯色官袍,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只身形消瘦的厉害,眉眼间更是藏不住的倦怠。
“柳大人,我若就此罢手既对不住娘娘,更对不住公主,还对不住……”裴洺嗓音黯然,“对不住我自己的心。”
柳徽闻言长叹一口气,裴洺与芙蕊公主从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二人无论是学识、出身还是外貌,都是极为般配的一对。而裴洺更是对芙蕊公主一片痴心,若不是晋国已不复存在,他们二人恐怕早已成亲生子,成为晋国百姓人人都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端详裴洺憔悴的形貌,有心告知他芙蕊公主还活着的事,但又恐自己脱口而出连累了公主,便仍旧守口如瓶,规劝道:“风钦,万事不可强求。”
裴洺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如不强求,公主便再也没有可能出现在他的眼前。
日头高悬,树上蝉鸣不绝于耳。
他恍惚的走出树荫下,喃喃自语:“今日夏至,公主你又在何处过生辰呢……”
将军府中,殷乐漪用过午膳之后便被两个婢子带到了镜前梳妆。
从挑选裙衫到盘发上妆,两个婢子都极为上心。
“少夫人平日里都打扮的极清雅,连妆容都懒得化,今日我们二人一定要将少夫人盛装打扮一番……”
魏国女子好浓墨重彩,在妆容裙衫上更是如此。而殷乐漪常常在府上都不施粉黛,鬓间更是只别一支步摇妆点,十分素雅。
倒不是她不爱红妆,只是她如今连府门都难以踏出,便是打扮的再隆重,也不过是给陆乩野一人瞧罢了。每日在陆乩野面前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已经足够耗费殷乐漪的心神,她不愿为了再取悦陆乩野,还要变着花样的花心思打扮。
她今日被陆乩野叮嘱了要出门,婢子们兴致勃勃的为她上妆,她不想拂了她们一片好意,便由着她们了。
这一精心梳妆,便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大功告成。
两个婢子惊叹于铜镜中的少女容颜,“夫人真是倾国倾城,平日里不梳妆打扮都教我们两人移不开眼,这一打扮了更是让我们叹为观止……”
殷乐漪从镜子里看向她们二人,抿唇浅笑,“帮我将帷帽取来。”
婢子不解:“夫人今日如此貌美,为何还要用帷帽遮挡?”
殷乐漪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将陆乩野搬出来搪塞她们,“你们将军不喜我面无遮拦的出门。”
“我若是男子能娶得夫人这般倾城貌美的娘子,我也不愿让夫人面无遮拦的出门去,免得惹他人觊觎……”
婢子边说边取来帷帽,为殷乐漪戴上,“夫人,走罢。”
府门外,傅谨在此处已候了多时,待殷乐漪上马车后,他便开始驾车。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
殷乐漪独坐在马车内乱七糟八的想着事,一会儿忧心母后的安危,一会儿又愁她自己能在陆乩野的羽翼下苟活多久,来来回回便是这些她理不出思绪,又无力解决的事在脑海中不停的转,她被这些事情压的胸中愈渐烦闷。
她随手掀开一角帷幔,外面的清风飘进来,有那么一瞬吹散了她胸口的几分郁结。
马车驶出大街,转角行入一条巷子之时忽然停了下来。
殷乐漪回神,问询道:“可是到了?”
在陆乩野刻意的训诫下,傅谨对皇室和京中百官不及陆乩野了如指掌,但也了解颇多,一眼辨认出迎面而来的那辆马车是出自哪家府邸。
“公主,襄王的车驾在前方,我将马车挪到一旁避一避,您稍安勿躁。”
殷乐漪一听来人是魏国的皇室,心一下子便提了上来,即刻放下帷幔,屏声静气。
傅谨勒了马绳,正要将马车挪到一旁,骤变突生,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屋顶上跳下来,将他们与襄王的马车
团团包围。
“有刺客!保护襄王殿下!”
襄王的护卫大喊一声,两方人马便开始拔刀相向,傅谨这方更是被当做成了襄王一脉,刺客二话不说便向他们袭来。
傅谨只得拔出兵器应敌,大声对马车里的殷乐漪道:“不要出来!”
殷乐漪听见打斗声和傅谨的呼喊,躲在马车里大气都不敢出,但傅谨那一声虽是为了警醒殷乐漪,却也同时暴露给了杀手们马车里有人的讯息。
数把刀从马车四周插进来,若非殷乐漪反应快,险些被刀刺中,这马车再待下去也只会让她成为刀下亡魂,她果断地推开马车门。
傅谨正陷入苦战,见殷乐漪从车上下来,便想去护她,“小姐!”
殷乐漪循声看去,傅谨被杀手包围,她过去便是送死,还会拖累傅谨,“我去寻人来帮忙……”
她本是想让傅谨安心,可这话一出,几个刺客竟堵了出巷的路,转而向她袭来。
殷乐漪只得往后跑,前方襄王的马车被刺客砍断了缰绳,驾车的马被惊跑,马车轰然倒下,赫连殊从里面摔了出来,正好摔到殷乐漪脚边,她逃的匆忙不慎被赫连殊绊倒在赫连殊身旁。
赫连殊摔的头晕眼花,扶额正要站起,一睁眼便瞧见他身侧倒着个身穿石榴红裙的婀娜女娇娥。
娇娥因赫连殊摔倒,她头上的帷帽微微歪斜,落下的轻纱未能遮掩住她的容颜,露出她半张侧颜。
肤白似雪,红唇如火,媚眼如丝,美的惊心动魄,让赫连殊怔住。
一把刀从他们二人头顶向下劈来,赫连殊瞬间回神,拉起身侧的女娇娥往旁边一躲,“小心——”
避开这一击后,赫连殊忙不迭将少女拉起,在护卫的掩护下跑出巷子。
赫连殊道:“娘子受我拖累了……”
殷乐漪并不愿与赫连殊一同逃跑,但身后追兵不断,她不得已只能跟着赫连殊,想着只要跑到大街上人多的地方,她便和赫连殊分开。
未成想,赫连殊竟一脚踹开了巷子里一户楼院的后门,带着她躲了进去。
从后院步入前院,又入到楼中,见杀手未曾追上来,赫连殊这才停下来。
殷乐漪立刻将手从赫连殊掌心里抽回。
赫连殊愣了一下,旋即望着她笑道:“是我冒犯了,敢问娘子芳名?家住何处?我改日定是要亲自去娘子家中登门致歉的。”
原路返回不可取,殷乐漪对赫连殊的话置若罔闻,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要离开,赫连殊伸手想去拦她,“娘子?”
被殷乐漪察觉,厌恶的拍开赫连殊的手推了一把。赫连殊方才摔出马车时腿便受了伤,被她这一推便更是没能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怔怔的看着那抹红衣倩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殷乐漪上了楼梯,顺着嘈杂人声一路往前走了片刻,闻到酒香,见到胡姬,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家酒肆。
外边日头早已落下,正是入夜之时,酒肆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丝竹弦乐声不绝于耳,艳丽的胡姬游走在宾客之间劝着酒,行着酒令,对着诗词,好不风流。
殷乐漪无心欣赏,她身在酒肆二楼,站在阑干处环视周遭,寻到酒肆出口的位置,正要抬步走去,便见两个身穿官袍的男子架着一个白衣男子往她这边走来。
她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吓得脸色煞白,推开一旁厢房的门快步躲进去,那三人却径直朝着这间厢房而来。
“裴大人年纪轻轻又生得相貌堂堂,到底是何事让您如此郁结,竟然醉成这般人事不省的模样……”
“是啊,这一个人喝闷酒便是极易醉的,裴大人又何必如此啊?”
他们推开厢房门,将裴洺架到床榻上躺下,见裴洺醉晕了过去,便又命酒肆的小二煮了碗醒酒汤给他喂下后,这才抽身离去。
待厢房之中彻底安静下来,殷乐漪这才敢推开柜门,从柜子里走出来。
她屏声静气,脚步动作都放的轻,绕到床榻边时顿了顿,掀起帷幔,望了一眼榻上的裴洺。
青年眉头紧锁,面色通红,一看便知醉的不省人事。
殷乐漪垂下睫羽,放下帷幔轻纱掩住面容。
她不再停留,抬脚正要走出去,身后突然响起裴洺沙哑的一声唤。
“公主……”
魏国都城不设宵禁,入夜亮如白昼,繁华更盛白日,为百姓便利城门更是大开着。
傅谨驾着马车在城门旁候了多时,远远地见一匹骏马从城外奔袭而来,马上的少年郎君发如霜雪,在夜风中翻飞,极是醒目摄人。
傅谨忙不迭翻身下车,拦住这匹马,“公子——”
陆乩野及时勒马,马儿发出嘶鸣的刺耳之声。
他居高临下的看向傅谨,凌厉眉眼不怒自威,“你为何在此处?”
傅谨在他马下跪下,负荆请罪道:“公子……小姐她丢了……”
骑在马上的少年背对着城门下的灯火,火光将他那一头清冷的白发浸染的暗红似血,透出摄人的妖冶。
他神情隐在阴影中瞧不真切,只听得他声气毫无起伏,挟着一丝寒若冰霜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将城门封了,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
第42章 寻她红裙妒杀石榴花。
酒肆里热闹非凡,胡姬载歌载舞,宾客欢声笑语,二楼的一件厢房中却一片死寂。
裴洺醉的头晕眼花,又被灌下醒酒汤,昏昏沉沉中窥得一袭熟悉的身影,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
“公主,可是你来寻微臣了?”
殷乐漪以为是裴洺将自己认了出来,正要快步离开,又听见他自言自语:“旁人都说公主死了,我不信,娘娘也不信。果然那些旁人说的都是错的,公主你还活着……”
“娘娘?”殷乐漪脚顿住脚步,转身面朝裴洺,见他眼神恍惚还是一副醉态,敏锐地质问:“你口中所说的娘娘是谁?”
她嗓音清丽如珠翠般悦耳,和裴洺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要从床榻上下去急切地想去寻殷乐漪,“公主公主,当真是你公主……”
“你别过来!”殷乐漪警惕的朝后退了一大步,她不确定裴洺是装醉还是真醉,和裴洺保持着一段距离,“裴风钦,我未曾忘了你裴氏一族通敌叛国的事,你如今又奉了魏宣帝命令搜寻我的下落要将我置于死地,眼下就不必在我面前装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惺惺作态。”
裴洺闻言一怔,脑海中涌出许多想要解释的话来,但因醉酒他的动作和反应都变得迟缓,只能勉强开口应答:“……公主,我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我寻你只是为了平安将你带回到娘娘身边,让你和娘娘母女团聚……”
“……你口中一直说的娘娘究竟是谁?”殷乐漪谨慎。
“自然是公主的母后皇后娘娘。”裴洺甩了甩头,“不……娘娘如今是魏国的贵妃,不再是晋国的皇后了……”
殷乐漪身形僵在原地,帷幔下的容颜血色尽褪。
裴洺从床榻上下来,在殷乐漪愣神之际,摇摇晃晃的走向殷乐漪,逾矩的将她抱住。
不是鬼魂,亦不是裴洺的臆想,馨香柔软的身躯真真切切的被裴洺抱在了怀里。
他倦怠的声线难掩深情,迫切地唤出他从前不敢唤她的称呼:“姮儿,姮儿……”
殷乐漪推开裴洺,压下心头动荡,冷静的思索:“裴洺,我不信你。你们裴氏一族已经背叛过大晋一次,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要哄骗我,好让我乖顺的跟你回去见魏宣帝邀功而已。”
如果她母后真的成了魏国的贵妃,身为魏国权臣的陆乩野又怎会不知?但陆乩野却告诉她,他并不知晓她母后在何处。
这和裴洺的言论相悖,所以裴洺和陆乩野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人在说谎。
殷乐漪并也非完全的信任陆乩野,但陆乩野与裴洺相比,陆乩野虽恶劣无比却从晋国到魏国这一路,一直都在护佑她的性命。
而裴洺和裴氏一族的所作所为早已失去了她的信任,她不可能仅凭裴洺的三言两语便相信了裴洺和他走。
裴洺醉的浑身乏力,殷乐漪一推便让他倒在地上。
他勉力清醒,缓声道:“公主,从前之事你怨我怪我都是理所应当……但娘娘思女心切,她一直都在等着微臣将公主您寻回去,公主你就信微臣一回吧……”
他向殷乐漪探出手,殷乐漪抗拒的
后退,不慎将花瓶撞倒摔在地上砸出声响,被外面的人听见。
“是哪间厢房里传出的动静,快让人来瞧瞧,可别出事了。”
殷乐漪心中一紧,若是来人听了裴洺的命令将她留下,她到时想脱身都难。
不容她再多想,殷乐漪重新理好帷帽,见屋外暂且无人,从裴洺的厢房中抽身离去。
裴洺醉的头晕眼花,想追上去却有心无力,酒劲一个上头,他又醉晕了过去。
离开酒肆后,殷乐漪孤身一人走在街上。
那群蒙面的黑衣人要刺杀的是襄王赫连殊,她不过是无辜受了牵连。只要不和赫连殊有牵扯,那些黑衣人也不会对她穷追不舍。
她此刻理应回骠骑大将军府,但裴洺方才说的那番话不得不让她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若裴洺对她字字皆真,那陆乩野便是在诓骗她。
他骗她说裴洺苦寻她是为了杀她斩草除根,还骗她她的母后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也无从得知。
殷乐漪脑海里思绪乱作一团,她不知该信陆乩野还是裴洺,但若能确定母后如今的身份和所在,她便能知晓究竟是谁在说谎。
“都闪开——”
一队身穿甲胄的骑兵策马过街,百姓们纷纷退到道路两旁让了路,殷乐漪也跟着被挤到了人群中,听见百姓们窃窃私语。
“这究竟是出了何事?怎的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竟连铁骑都出动了……”
“何止是出动士兵,我听闻连城门今夜都封锁了,像是为了寻什么人。”
殷乐漪闻言心念一动,晋国皇后成为魏国贵妃这样的事,于晋国人而言是奇耻大辱,于魏国人而言却又未必。
魏国民风开放,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若是真有,一定会成为魏国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殷乐漪轻拍一拍身边老妪的肩,柔声道:“会不会是宫里的公主妃嫔们丢了?不然又怎会出动铁骑来寻人。”
老妪点头又摇头,“小娘子说的在理,不过宫里有位得宠的公主近来才犯了大错刚被幽禁,不该是她……”
殷乐漪自然的与他们攀谈,“那便是嫔妃了,能被如此看重,必定是新得盛宠的娘娘。”
她将话已引到此处,果然便有一个老伯接话道:“要说新得盛宠的必定是那位贵妃娘娘了,但走丢的必不会是她。”
殷乐漪追问:“为何?”
老伯压低声音:“小娘子难道不知?那贵妃可是从前晋国的皇后,她这样的身份不被严加看管都算好的了,陛下又怎会轻易放她出宫还让她走丢……”
老伯老妪们之后再说了什么,殷乐漪一个字都未能听进去。
她浑浑噩噩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嘈杂声、喧闹声、交谈声,那些声音她全都听不见,只有那一句“贵妃是从前晋国的皇后”在她耳畔不断地响。
她大约明白素有暴君之称的魏宣帝为何一反常态没有将她殷氏皇族赶尽杀绝,反而网开一面留了他们性命。
是母后……是母后委身了魏宣帝,这才换来她殷氏皇族一干人的活路。
母后如今孤身在敌国皇宫,每日都要面对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而她却独自躲在陆乩野的羽翼庇护下苟活,不闻世事,不知母后艰辛,日日过的懵懵懂懂的,如同陆乩野掌中的鸟雀。
殷乐漪思绪恍惚,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拱桥上撞到了一行人。
“没长眼睛的东西,连爷都敢撞!”
被撞之人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衣衫穿的松垮看上去吊儿郎当。
殷乐漪道:“是我失礼,还望郎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细若蚊呐,嗓音却是极清丽动听,这男子听得眼前一亮,又观她身姿婀娜,气质出尘,一看便知是个不俗的美人,又见她孤身一人外出,便浪荡的去掀她的帷帽。
“让我瞧瞧你的模样,若生的好我便饶过你,如若不然我定有你好果子吃!”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纨绔争先恐后的将殷乐漪围住,朝她伸出手要来掀她的帷帽。
“对,生的好我们李公子便饶过你,快将帷帽取下给我们瞧一瞧……”
殷乐漪风无处可逃,帷帽被他们拉的歪斜正要扯下之时,耳畔忽然响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她太熟悉这声音,数月间练弩箭,她听得最多的便是这箭矢离弦,划破长空的声音。
下一刻,围在她四周的五个男子轰然倒地,尖锐的箭矢贯穿了他们的胸膛,人群里传出百姓们惶恐的尖叫声。
夜风骤起,掩住殷乐漪容貌的纱幔,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翻卷。
桥的另一边,分明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墨蓝华服的少年郎君却骑马立于灯火阑珊下,银白如雪的发梢在他身后翻飞,手中举着的弓箭方才五箭齐发,直取人性命。
他放下弓,露出挡在其后的面容,烛光火影在他轮廓上落下昏暗的影,俊美容颜变得不真切,独独注视着殷乐漪的一双眼眸亮的惊人。
少年的眸漆黑如夜,冰冷摄人。
殷乐漪与其对视便仿佛跌入他为她设下的天罗地网,彻骨的寒意和压抑的窒息让她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不及思考,身体先有了反应。
她与陆乩野相反的方向逃去,一袭石榴红裙迤逦垂地,肩头披帛落在石阶上,头上摇摇欲坠的帷幔被桥上的凛风卷走,掉入水中。
身后无法忽视的视线如蛆附骨的投射在殷乐漪的背上,她感受到比刺骨的寒意更令她惊恐的杀意。
生的本能迫使她停滞脚步,身子僵在原地半分也不敢挪动。
她若此刻敢回一回头,便能瞧见那骑在马背上的少年郎君重新挽弓搭了一支箭矢,箭尖正对她纤弱的背影。
她要是再敢往前逃一步,这支箭便会离弦朝她射去。
所幸,她停下了脚步。
陆乩野丢了弓箭,翻身下马,从灯火阑珊处走上拱桥。
那几具尸首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桥面,数条血线顺着桥上的石阶从高至低的往下流去,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殷乐漪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垂在身侧的左腕忽的被攥住,对方以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身子往后一拉转向他。
陆乩野居高临下,含笑问她:“殷姮,你方才是想逃跑吗?”
少年嗓音低沉悦耳,挟着笑声更添几分少年郎君的人畜无害,但只有殷乐漪知晓此刻笑着的陆乩野究竟有多恐怖。
殷乐漪睫羽轻颤,对他的惧怨与今日得知真相的悲痛具数涌上心尖,她望着陆乩野,眸中泛起泪光。
少女今夜妆容极盛,桃腮粉面,红唇如焰,额心正中描一朵鲜艳的芙蕖花钿,殊色娇颜被妆点的艳丽逼人,一双美目又含着盈盈泪光,美的摄人魂魄。
陆乩野却不为眼前美人落泪动容,攒着最后一丝耐心,轻飘飘的重复:“回答我。”
殷乐漪哭着摇头,“我遇上了歹人才想着要逃跑,可刚跑几步又想到是不是你来寻我了,所以我便停了下来。”
她不由分说的扑进陆乩野的怀中,“我和傅谨走散了,我又不认识魏国都城的路,我也不敢报官,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你……”
靠在陆乩野胸口的少女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煞是惹人怜惜,但她抓着陆乩野衣衫的手却捏得极紧,好像无助的小兽终于回到她赖以依靠之人的身边,依赖的不肯放开。
陆乩野眸中笑意渐止,他抬手搂住殷乐漪的后背,“你可以问百姓,陆乩野的府邸在何处。”
“……我怕。”殷乐漪从他胸口抬起头,“我被赫连殊连累追杀,街上又忽然多了很多官兵。我怕那些人不是你的人,怕他们是裴洺和你们陛下吩咐来搜寻我取我性命的……”
少女睫羽染泪,柔情似水的眸里满是恐惧与无助。
陆乩野心头的疑虑竟被她慢慢打消,他松开她的皓腕,指腹转而摩挲她泛红的眼尾。
他口吻淡漠:“殷姮,在这个魏国只有我一人愿意庇护你,也只有我一人能护住你。莫要想着从我身边逃走,你离开我便只有死路
一条。”
殷乐漪听懂他语中暗含的威慑,她心惊担颤的同时,却又觉得讽刺。
诚然魏国只有他陆乩野能够庇护她殷乐漪,但陆乩野却是在蒙骗她,将她可以选择回到母后身边的退路掐断,让她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依附着他,做被他囚在一方宅院中的掌中雀。
殷乐漪心中千思万绪,面上却丝毫未显。
她轻吸一口气,泪如断线珠落,踮起脚尖双腕环上陆乩野的脖子,柔声细语:“陆郎……我好怕你不会来寻我了……”
陆乩野眸光微敛,难以自持的收紧抱着怀中少女的手臂。
她若是知晓,陆乩野在得知她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是何模样,她一定讲不出这话。
襄王府、大理寺、柳太傅的府邸、裴洺的府邸以及城内的数条大街小巷,每一个店铺每一户,他几乎要将整个都城都翻过来搜寻她的踪迹。
陆乩野怎会不去寻殷乐漪。
他分明发了疯似的寻她。
终于在这桥上寻到她,见到她被几个登徒子刁难,他立刻拔箭将那几人诛杀,而后见到的不是殷乐漪向他奔来的身影,而是她想逃离自己。
他的理智在那一刻被她亲手推到了悬崖边,幸好她未曾真的离开,此刻更是依赖的靠在他胸口将他当做惟一的倚靠。
所以陆乩野愿意不去深究她的企图离去,也愿意信一次她的解释。
只是他不愿让殷乐漪知晓他今夜因她的失态,她若知晓,必定会觉得自己在他陆乩野心中非同一般。
陆乩野掌心抚着她脊背,嗓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你若乖顺,便是丢了我也自会去寻你。”
殷乐漪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乖顺颔首,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窥得不远处的岸边被铁骑封锁,平民百姓早被这阵仗吓走,四周都是陆乩野的士兵将其围得密不透风。
她在心中后怕不已,幸好自己方才没有丧失理智逃跑,否则这会儿她也必定被陆乩野的人抓回来,此刻恐怖正承受着陆乩野的怒火。
身子忽的被少年打横抱起,殷乐漪吓得双手将他脖子搂的更紧,将脸往他胸口一埋,任由他将自己抱上马背。
陆乩野在她背后翻身上马,一手从后揽着她的腰,一手勒着缰绳,骑马离去。
殷乐漪犹记得上一次坐陆乩野的马,险些要了她半条命。但这次陆乩野却驾马踱步,沿着湖畔一路缓行。
夏日晚风轻柔,月上柳梢头,这一刻她与陆乩野之间竟难得有了几分宁和。
行至一处渡口,一座画舫正静静停靠在岸边。
陆乩野下马,把手递给殷乐漪。殷乐漪顿了顿,将手放到他掌中,他抱她下马,牵着她走进画舫。
殷乐漪不解,“陆少将军,我们不回府吗?”
画舫灯火通明,陆乩野推开一扇房门走进去,“殷姮,你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什么日子?”
陆乩野从怀中掏出一个檀香木盒递给她,她狐疑的接过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支簪子。
翠绿的叶片簇拥着粉红的花蕊,做工精致,巧夺天工,式样是朵清雅别致的并蒂芙蕖。
“我的簪子……”
父皇送她的遗物失而复得,殷乐漪惊喜不已,忙不迭将并蒂芙蕖簪从里面取出,放到眼前一看后却陡然发现这支簪子并不是她遗失的那一支。
“陆少将军,这支不是我的那支。”
“你的那支早已遗失,我派人寻工匠为你打了一支一模一样的补偿给你。”陆乩野从殷乐漪手里取过簪子,为她别到鬓发上,“便当作你十七的生辰之礼。”
殷乐漪微愣,她都忘了今日夏至是她的生辰,陆乩野竟记得。
少女站在烛灯旁,澄澈柔和的烛火映清她云鬓娇颜,红妆在她脸颊上艳丽无边,一袭石榴红裙更是烈焰如火,美的惊心动魄。
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道不尽的妩媚风情。
陆乩野靠近她,沉声问:“我送你并蒂芙蕖簪,你可欢心?”
殷乐漪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自然是欢心的……”
她说罢,腰肢便被陆乩野一双手桎梏住,往后方的床榻上带去,“那便该轮到你让我欢心了。”
第43章 生辰“漪漪,我不会丢下你。”
昆明池上湖水幽静,三层高的画舫驶在湖中央,画舫上灯火通明,将湖心都映照的亮如白昼。
画舫最高处的厢房内满室旖旎,烛影摇晃处,掩着藏不住的春色。
陆乩野的发梢垂落在殷乐漪的颊边,她鬓间散落的青丝和他的白发纠缠在一处,难以分割。
她未着寸缕的皓腕紧搂着身上少年的脖子,昳丽眉眼难耐的轻蹙着,柔声细语的求饶:“陆郎,轻些可好……”
陆乩野在这事上一向是蛮横的,回回都要将殷乐漪折腾的梨花带雨,可今夜的陆乩野比往常还要凶悍上几分,每一次的力道都狠厉的恨不能要了她这条小命。
可少年对她的求饶充耳不闻,握着殷乐漪腰肢的手臂更是越发的紧,不给她半点退缩逃跑的机会。
殷乐漪实在不知陆乩野今夜又是发的哪门子疯,骨子里的恶劣和狠劲都尽数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娇肉贵的根本受不住陆乩野这般折腾,在他耳畔泫然欲泣:“今日芙蕊担惊受怕了一日,陆郎就不能待芙蕊温柔些吗?”
陆乩野从殷乐漪脖颈间抬起头,他神情淡漠,白发清冷,面容俊美如画中谪仙,若非他此刻正握着少女纤细的腰行那浪荡之事,任谁也无法将他这张脸与男女风月联想到一处。
他薄唇轻启,声线暗哑:“你要我温柔待你?”
陆乩野身下的少女浑身只着一条凌乱的石榴裙,莹白的肌肤被这石榴红色衬着白的晃人眼,额心处一朵红艳的芙蕖花钿,给她容颜更增几分娇媚。
少女噙着泪光的含情美目朝他望来,“嗯,求陆郎温柔待芙蕊。”
殷乐漪说罢,更是主动的仰起脸在陆乩野唇畔吻了一下,讨好的意味明显,“求你了陆郎……”
从前她受不住他时,也惯会哭着讨饶扮乖。但殷乐漪不知她每每露出那般撒娇逢迎、楚楚可怜的神态时,只会更助长陆乩野心中掠夺她的欲|望。
她今日失踪,陆乩野为寻她攒了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重新寻回她的那一刻陆乩野便想将她紧锁在怀中压在身下,抽干她的力气磋磨她,让她体会到陆乩野今日是如何的因她失态。
但她此刻正乖顺的伏在陆乩野身下,求他温柔待她,让陆乩野生平第一次品尝了一回失而复得的滋味,他脑海中那些想要加注在她身上的阴暗念头竟也因此诡异的收敛了几分。
陆乩野抬起殷乐漪的腰肢往上一掂,他顺势躺倒在枕上,两人身形颠倒交换时一下子入的极深,殷乐漪被刺激的霎时泪花四溢,紧绷着身子倒进陆乩野胸膛。
陆乩野听着怀中少女难耐的啜泣,抬手把玩她鬓边落下的青丝,“你自己来,想如何温柔便如何温柔。”
他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殷乐漪手中,可这样的姿势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都不可能温柔得了。
殷乐漪只得又攀着他脖子,讨好的又吻一吻他,“今日是芙蕊生辰,陆郎就不能再对芙蕊温柔小意一些吗?”
她的姿态几乎低进尘埃里,望能换陆乩野几分怜惜。
可偏偏她遇上的是个凉薄恶劣之人,带着薄茧的掌心在细腻的腰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划过时留下的粗粝感令她无法忽视。
“殷姮。若你不动一动,今夜我们便这样安寝。”陆乩野沙哑声调拖得缓慢,透着说不出的慵懒,“这滋味尚可。”
殷乐漪因他这句话羞耻的肩头发颤,他那物什有多折腾人殷乐漪一清二楚,若就这样放任不管过一夜,殷乐漪都不敢想自己明日能够下得了床榻。
陆乩野不就是想磋磨她,要她对他予取予求,那她便顺应了他的心意。
把玩着的青丝从陆乩野指间溜走,他掀起眼帘,见少女柔荑撑着他肩膀坐起上身,云鬓散了一半,如瀑青丝垂落在她身后。
帐中帷幔薄如蝉翼,澄明烛火印入床帐之中,照得少女浑身上下仿佛被镀了一层淡淡的柔色金光,让陆乩野将她的身子窥得清清楚楚。
她娇弱无力,只能借着陆乩野的肩膀缓慢的起落,她鬓边那朵并蒂芙蕖花跟着她轻轻地颤,身上衣不遮体的石榴裙艳如火,雪肤红裙,花枝乱颤,美若摄人心魄的仙娥。
陆乩野无声地注视着她这番风情,眸色黑沉如化不开的浓墨。
心底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念头在疯长叫嚣,她这幅模样只能让他瞧见,若她胆敢在除他以外之人面前露出这样的风情,他一定会挖了那人的眼珠,让那人生不如死。
殷乐漪满面红潮,香汗淋漓,水眸恍惚的见陆乩野修长的指,勾住她摇摇欲坠的齐胸束带。
他不紧不慢地扯下这条束带,沉哑的嗓音里挟着笑,“并蒂芙蕖出水清,红裙艳杀石榴花……”
束带被少年吟着应景的诗文,轻佻的拉下。
殷乐漪无力地跌入陆乩野胸膛,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他这两句诗是在说她今日的红妆。
诗确是好诗,但用在此情此景,更像是陆乩野来揶揄她的淫诗艳词。
她阖着眼帘,咽下屈辱,乏力的靠在陆乩野胸口柔声:“……陆郎,今夜就到此可好?”
陆乩野坐起上身,将她整具身子揽入怀中,“殷姮,你累了我可还没尽兴。”
画舫外忽然响起烟火之声,陆乩野掀开帐子,抱着她走下床榻,吹灭烛火。
厢房内陷入昏暗,窗外的烟火忽明忽灭的照进屋中。
殷乐漪却根本分不出丝毫力气去欣赏,她缩在陆乩野胸口被他面对面抱着在厢房内缓步行走。
他每走一步,殷乐漪的身子便控制不住地颤一分,她被磋磨的哭声连连,连乖顺都装不下去,“陆欺,你要将我折腾死吗?”
紧闭的窗户被陆乩野打开,夜风钻进来,殷乐漪吓得往他怀里躲,“……你疯了!”
陆乩野把她放在地上,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身子一转,正对窗外。
少年高大的身形从后方压下来,温热的吐息拂过殷乐漪的耳畔,“殷姮,睁开眼睛。”
殷乐漪睫羽轻颤的睁开双眸,窗外正对湖面,绚烂明艳的烟火升入天边争相绽放,夜空与湖面两相辉映,花树银花将这夜色与湖水映照的亮如白昼,如梦似幻。
殷乐漪凝视着这场烟火,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陆乩野找到她后便马不停蹄地将她带上画舫,送她一模一样的并蒂芙蕖簪,再让她观这场盛大的烟火。
陆乩野做的这一切,即便只字未言,殷乐漪也约莫能猜到他意欲何为。
“殷姮。”陆乩野掌着少女的后腰,笑声问她:“你可欢喜?”
殷乐漪腰肢发软,双腕撑在窗沿上,“……自然是欢喜的。”
陆乩野握住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垂首含着她的唇瓣吮吻。这姿势极别扭,殷乐漪身子不由自主的想往前躲,被陆乩野察觉,箍着她腰肢的有力手臂变得更紧。
“殷姮,不准躲。”
陆乩野把她唇上的口脂吃干抹净,残余的一点嫣红色花出她的唇外,让她看上去好似一朵被摧折的芙蕖,楚楚可怜。
陆乩野直勾勾的盯着殷乐漪,视线中噙着令殷乐漪心尖发颤的笑意,他不容置喙道:“你要乖顺些,我才会待你温柔,让你欢喜。”
殷乐漪闻言,心中方才生出的一丁点动容瞬间被他掐灭。
乖顺,乖顺,陆乩野永远高高在上的要她乖顺。
可他对他的诓骗和恶劣又有哪一点值得殷乐漪真心对他乖顺。
他不过是将她视作掌中雀儿,她乖顺逗得他欢愉,他便赏她一颗枣,她生有异心和他抗衡,他便用他强硬的手段让她不得不得低头,依附在他身边苟活。
以前她是走投无路,但现在她还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她不会再继续委曲求全的留在陆乩野身边。
殷乐漪紧咬着下唇,屈辱的泪珠从眼尾落下,腰肢被撞的失了力,她腿一软身子险些滑到地上,被陆乩野捞起腰肢转回来正对着他。
陆乩野看见她腮边的泪,声线发沉的厉害:“殷姮,你又哭什么?”
殷乐漪咽下委屈,双腕抱住陆乩野的脖子,“我看不见你的脸,又想起方才自己孤身一人在街上走……”
她抬起身子迎合陆乩野,依赖的将下巴靠在陆乩野的肩头,“陆郎,往后都不要丢下芙蕊一个人了……”
陆乩野心神微怔,纵使他们已行过数次鱼水之欢,但从来都是陆乩野强势的迫着殷乐漪和他痴缠,她从未主动撩拨过他,更何谈迎合他。
此刻体会过她的相迎,陆乩野方知他从前的单方面一味索取有多么的索然无味。
他紧紧搂抱住怀中少女的娇躯,吻她颊上泪珠,嗓音粗重:“漪漪,我不会丢下你。”
少女云鬓里别着的并蒂芙蕖簪从她鬓发里缓缓落下,殷乐漪伸手接住,簪子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里。
窗外烟火璀璨未停,绮丽的光影在簪身上流转,簪子的每一处都巧夺天工,精致无比。
和她从前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窗户被抱着她的少年合上,光影褪去,簪身变得暗淡。
陆乩野揽着她重回床榻,她再无力去握那支簪,心中想的却是即便一模一样,这支簪子也不是她从前的那一支。
昆明池上一夜绚丽,烟火亮彻魏国都城,深夜方休。
翌日,襄王当街遭遇刺杀一事震惊朝野,魏宣帝大怒,下令大理寺彻查此事。
裴洺被重重的敲门声唤醒,“裴少卿!裴少卿!有急案……”
他头疼欲裂的从床榻上坐起,“莫要吵闹。”
“裴少卿,这可是关乎刺杀皇嗣的大事,还请您赶快出来去查明此事!”
裴洺甩了甩头清醒,勉力回忆着昨日的梦境。
他昨日梦到了芙蕊公主,他与公主殿下交谈,还逾矩的将公主抱进怀中。搂着心上人入怀的触感太过真实,裴洺从床榻上走下去开了房门。
“裴少卿,您总算醒了!快跟我走罢……”
“不急,我还有件要事。”
裴洺招来酒肆中的小二,询问道:“昨日我醉酒后房中可进过什么人?”
小二回忆道:“除了郎君的两位同僚进过之外,再无旁人,”
裴洺不信昨日的公主只是他醉酒后臆想出来的美梦,他又问道:“那我两位同僚走后,我的房中可出现过什么异样?”
“郎君的房中昨日碎了一只花瓶,我们听到声响后便派人进来清扫了。”
裴洺没有打碎过花瓶的记忆,他重新回到房中,仔仔细细的将每一处都搜寻过一遍后,在一个柜子里寻到了一支珍珠步摇。
裴洺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这支步摇,几乎可以断定昨日的一切并非他的虚梦一场。
芙蕊公主还活着,他的公主殿下还活着,她昨日真的来过。
“近来没有女客住进过这间房,怎的会有女子遗落的步摇?”小二纳闷。
裴洺掩住心中动荡,不动声色地将珍珠步摇藏进怀中,“是我买来赠给心上人之物,险些遗失了。”
结完房钱,他随大理寺同僚一同走出酒肆,听着对方讲述昨夜都城中发生的两桩大事,除了襄王被刺杀外,陆乩野竟封锁城门出动了铁骑,在都城挨家挨户的搜寻。
裴洺询问道:“他是为了替襄王找出刺客?”
“应当是,不然整个都城有谁能请动陆少将军如此兴师动众。”
裴洺沉思,陆乩野年纪轻轻便少年得知,行事狂悖眼高于顶,向来只有陛下的命令能请动他。若是陛下下令倒他出兵也算合理,若只是因为襄王而出兵,便有些奇怪了,且他在朝中并未听说过陆乩野与襄王有私交。
公主从他眼前出现又消失,陆乩野兴师动众寻找刺客……裴洺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总是出现在陆乩野身侧的女子身影。
无论是在教坊司还是大理寺,陆乩野的妾室从未在裴洺面前露出过真容,但裴洺却总是觉得他的妾室极为熟悉,甚至将她错认成过公主。
芙蕊公主乃是由陆乩野一手从晋国押回魏国,莫非……
千丝万缕的细节在裴洺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他后背生出一阵寒意,若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的公主不知受
了多少磨难。
裴洺暗暗在心中压下这个猜测,若要探清此事的真假,他势必是要登一回骠骑大将军府的府门才能查清此事,他还需要一个契机,急不得。
从画舫回到将军府,殷乐漪倦怠的在房中躺了小半日。
昨夜陆乩野不知餍足的索取她,她浑身的力气都被他剥得干净,躺到晌午时她记起一桩要事,起身吩咐婢子,“替我熬完避子汤来。”
只要与陆乩野行过房事后,她每回都谨记着喝一碗避子汤,保自己不怀上他的子嗣。
她躺在枕上,身子乏力的紧,脑海中却在想她该如何离开陆乩野,顺理成章的回到母后身边。
两个婢子在厨房熬好避子汤后用碗装盛,折返回殷乐漪的院中,路上两人窃窃私语。
“我们少将军又未娶正妻,夫人虽是妾室却极得少将军宠爱,我实在不知少夫人为何每每都要喝避子汤,难道她不想怀我们少将军的孩子吗?”
“休要胡说!这天下间哪有娘子不愿怀夫君孩子的道理,我猜定是因着我们少夫人出身不好,所以少将军这才不愿让少夫人怀他的长子。”
“姐姐说的在理,可我们少夫人那般的国色天香,性情又温柔娴静,连说话都从来是轻柔的。我一个女子见着她都心生怜爱的紧,少将军又怎么狠得下心让她喝这一碗碗伤身的避子汤啊……”
两人正在为貌美温柔的少夫人扼腕,在廊下冷不丁和她们少将军撞上,吓得手一抖避子汤摔在了地上,两人忙跪下来请罪。
“少将军恕罪,我们二人往后再不敢在背后议论少将军,还请少将军饶过奴婢们这一回……”
陆乩野才从宫中出来,因着他昨夜调动铁骑封锁城门一事,在御书房向魏宣帝陈情了一番。
他垂下眼帘,扫过流了一地的汤药,“避子汤伤身?”
两个婢子面面相觑,心知她们方才的话果然被少将军尽数听去。
其中一个婢子大着胆子回禀:“回少将军,避子汤确是伤身的,女子喝多了往后极易不能有孕……”
殷乐漪年岁尚幼,过了昨日生辰也不过十七芳华,连初尝情事都是半知半解,全靠着陆乩野一手引导,她又怎会知晓避子汤伤身。
而陆乩野虽长她三岁,但他从少年时期不是在苦读科考,便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对女子闺中辛秘之事知之甚少,更不知这避子汤背后的损毒。
他心思稍动,瞥过两个跪在地上的婢子,“将你们的嘴都管严实了,若往后再让我知晓你们在背后议论是非,便发卖了赶出去。”
“多谢少将军,奴婢们往后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另一个婢子连忙收拾地下残片,“少夫人在还屋内等着奴婢们,奴婢二人即刻便去重新熬一碗来。”
“重新端一碗她喜欢的吃食来。”陆乩野语气冷淡,不容置喙,“往后谁也不准再给她熬避子汤。”
“是……”
吩咐完婢子,陆乩野才步入殷乐漪的院中,见她的屋门半掩,便轻车熟路的径直走进去,挑开珠帘,穿过屏风,果然见她还在沉睡。
陆乩野不自觉放轻脚步,在殷乐漪床边坐下。
她睡相极佳,姿态端庄规矩的很,只是眉眼却轻轻蹙着,像是梦魇了,睡得很不安稳。
陆乩野探手抚了抚她眉心,将她唤醒:“殷姮。”
殷乐漪睁开沉重的眼帘,朦胧中看清陆乩野的脸庞,什么睡意都瞬间消散无影。
“……陆少将军,你回来了?”
正这时,两个婢子折返回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床边的案几上,规矩的退下。
殷乐漪避子的事情陆乩野是知晓的,她并不避讳他,端起案几上的碗执起勺正要喝下,却发现碗里的汤药被换成了荔枝燕窝羹。
“我的汤药怎么被换成甜羹了……”
殷乐漪正要唤婢子进来问清缘由,手中的碗便被面前的少年端走。
“是我吩咐的。”陆乩野舀了一勺荔枝燕窝羹喂到殷乐漪唇边,“往后你都不准再喝避子汤了。”
殷乐漪偏头躲开他的喂食,不解道:“为何?你分明允过我喝的,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没有那碗避子汤她便极有可能怀上陆乩野的孩子,她不敢想象到时候她大着孕肚,如何从陆乩野的手中逃出去。
她浑身上下都写满抗拒,陆乩野没料到一碗避子汤会让她反应如此之大,她在他面前作出的那些乖顺伪装,顷刻间都被她收了回去。
她果然还是心口不一。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出尔反尔又如何?殷姮,你如今在我的屋檐下,我不允你喝你便不能喝。”
他将那勺荔枝燕窝羹再次喂到殷乐漪唇边,强硬的不容她抗拒,“吃下去。”
殷乐漪憋屈的眸中生泪,柔声向他恳求:“……我吃下去,陆郎可允我喝避子汤?”
“不允。”陆乩野眼尾一弯,笑的极是人畜无害,语气里却透着冷意:“往后你都别想再喝避子汤,怀了便生下来。”
殷乐漪面上血色霎时褪尽,整个人如坠寒窖。
偏偏陆乩野还不肯放过她,将那一勺荔枝燕窝羹喂进她嘴里后,偏头在她耳畔恶劣的提醒她:“你是我的妾室姮娘,怀我的孩子理所应当。”
第44章 步摇折她、辱她、掌控她。
陆长廷今日休沐,在越国公府待了半日后,便打算出府。
临出门前他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告知去向。胞妹陆聆贞和母亲在一处,听闻他要去的陆乩野府上,立刻自告奋勇:“阿兄,你容我先去梳妆一番,我与你一同去!”
陆长廷摆了摆手,“我今日是有要事去找你表兄相商,不便带你。”
“不行,我就要去!”陆聆贞回房梳妆前,不忘叮嘱她母亲,“娘亲,你帮我看着阿兄,可别让他撇下我偷跑了!”
“你安心去梳妆,娘亲帮你看着。”
陆聆贞风风火火的去了,陆长廷蹙眉道:“母亲,我的确是有要事,不便带聆贞。”
“你在翰林院不过一个闲职,能有什么要事?”陆夫人厚此薄彼,对长子与爱女的态度截然不同,“依我看,让聆贞和陆欺多增进增进感情,让你妹妹嫁入骠骑大将军府,我们亲上加亲才是要事!”
嫁入皇室爱女还得看皇家脸面过活,可嫁给自家嫡亲的表哥,那便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女儿必定在夫家能顺遂一生。是以陆聆贞一心想嫁陆乩野,陆夫人在背后没少给陆聆贞灌迷魂汤。
她又上下打量一眼陆长廷,“等你妹妹嫁给陆欺,我们也好请他开口上表陛下,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娘这也是在为你着想。”
陆长廷身为陆家嫡长子,本该是身份尊贵的,却因为一直未能入得朝堂的事情备受母亲的鄙夷。
陆长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今日母亲分明是为了胞妹的亲事,却愣是要将此事说成是为了他,他纵使心胸再过宽厚,也不由得生了怨气。
“母亲好伶俐的口才,母亲若是男子只怕都城第一状师都要给母亲您让贤。”
他在长辈面前一向是最为有礼的,陆夫人被他这句话噎的半晌没缓过神:“……你、你个逆子!怎可如此对母亲说话?”
“那母亲可曾想过自己对我这个儿子又说过几次好听话?哪次不是夹枪带棒的讽我入不了朝堂,没得个一官半职,被表弟抢尽风头?依我看,母亲也不必求着表弟做你女婿,将我一脚踢出了越国公府的门去,母亲再将表弟迎进越国公府做母亲的儿子!”
“横竖表弟如今也是姓陆的,到时候你们母慈子孝我陆长廷绝不来叨扰!”
陆长廷一番长篇大论后,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逆子!逆子!我十月怀胎生养他这么大,他竟敢对我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陆夫人气得心肝痛,泪
流不止,“若我夫君在身边,他怎敢如此对我这个娘……”
夫人与公子大吵一架,丫鬟们匆匆赶来给陆聆贞报信,她一听也顾不上梳妆,拿起一幅画便往府外跑,就怕被陆长廷撇下今日见不到表哥。
索性紧赶慢赶终于被她赶上陆长廷的马车,她气喘吁吁地坐进去,“阿兄啊,若不是我跑得快就要被你撇下啦……”
陆长廷面色不虞,见到他这个一心只有陆乩野的妹妹更是心情不佳,“下车去,我今日看见你便厌烦的紧。”
“那可不成,我特意把压箱底的宝贝给找出来,就是为了去讨表哥欢心。正好表哥生辰也快到了,我提前送给他一定让他记忆犹新!”
陆聆贞自顾自的把画轴打开,“兄长你看,这可是咱们那姑丈生前给姑姑和阿爹画的画像,当年萧家被抄家灭族,府上的东西全被搜刮的一干二净,还好我有一副姑丈生前的真迹,拿去送给表哥他一定开心……”
陆长廷往那画上一瞧,练武场上,兄站台上挥舞着长枪,妹在台下笑意盈盈的看向台上的兄长,场面分外温馨。
陆聆贞指着画中女子的面容,“阿兄,你看姑姑的鼻子是不是和表兄生得一模一样,真是秀雅,不像我们随了阿爹鼻子就……”
“陆聆贞,你是真的想嫁给你表兄还是想跟他结仇?”陆长廷拧眉训斥,“姑姑去了这么多年,他从七岁到我们家后就再也没去给姑姑上过坟,你还敢拿着姑丈画的姑姑去眼巴巴的送给他,你是没长脑子吗?!”
他用折扇狠拍了陆聆贞的手背,陆聆贞疼的拿不住画,他顺势接过将画重新卷好,仔仔细细的收捡起来。
“这幅画往后我来保管,你也少做些想嫁给你表哥的白日梦,他连娉婷公主都瞧不上,又怎么瞧得上你?”
不是陆长廷说话难听,但他是知晓他这个妹妹的底细的,即便强嫁给陆乩野,他这胞妹往后恐怕要吃苦受罪一辈子。
“依我看,你表兄那眼高于顶的性子,不是个才貌绝世的佳人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陆聆贞很不服气,“阿兄可是见了表兄的妾室了?她是生的不错,可家道中落,纵使有千万般的才情也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我没见过那妾室,也不知她才情样貌如何。只是凭你出身比那女子高贵又如何,你表兄既选了那女子做妾室,便说明你表兄不在乎门第,只讲一个他心仪。”
陆长廷将折扇一合,看得长远,“他如今又无婚约在身,等再过个两三年那妾室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他再把那妾室扶为正妻,既顺理成章,又堵了像你这等在背后鄙夷他妾室出身的嘴。”
男子与女子在这婚嫁事情上看的大不相同,陆长廷讲这番话本意是想让陆聆贞死心,但却也是凭着自己对陆乩野多年的了解才敢这么揣测。
陆乩野那样的性子,谁敢逼他娶他不愿娶之人,前车之鉴娉婷公主的下场还摆在那儿。
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的出身门第,娶正妻大多是为了家族或门楣,情分能有多深?往往只有纳的妾室才是心中所爱。
陆聆贞被陆长廷数落的一肚子火气,一路上愣是没再跟陆长廷说过一句话。
待他们抵达骠骑大将军府时,大理寺的人正站在府门口和陆乩野的属下傅谨正在交涉什么。
陆长廷下车询问:“出了何事?”
傅谨向陆长廷作了一揖,“大公子,是大理寺的裴少卿为襄王一事来我们府上例行询问。”
襄王当街被刺杀一事闹得都城人心惶惶,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这几日无要事都足不出户,街道上冷清不少,都等着大理寺找到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陆聆贞从陆长廷身后走出来,眼神不善的看向裴洺,“襄王刺杀与我表兄何干?你是怎么办的案?”
裴洺翩翩君子,不与陆聆贞动气,解释道:“襄王遇刺当日,这位傅郎君刚好在场,我便免不得要登门来问上一问。”
陆长廷望向傅谨,“当真?”
傅谨颔首,“是有此事。”
裴洺又作了一揖,“陆少将军光风霁月,傅郎君为陆少将军左膀右臂,为人必定也是高风亮节。只是下官受陛下嘱托,不来府上例行问询一番,恐辜负了陛下对下官的信任,还请傅郎君行个方便。”
傅谨面色如常,“裴少卿想要登门,还需问过我家少将军才行。”
正这时,傅严从府中走出来,将弟弟傅谨拉到身后,“裴少卿请进。”
裴洺领着大理寺的人步进府中,陆长廷看今日这阵势不对,嘱咐陆聆贞,“你今日先回。”
陆聆贞才不死心,紧跟着迈入府门,“阿兄只管去办正事,妹妹我也另有要事去办。”
她没跟在裴洺身后,让婢子引着去了后院,陆长廷这才略微放心,紧跟着裴洺步入前厅。
“公子。”
前厅内,一干人聚集于此,婢子为客人奉上茶。
陆乩野略过裴洺瞥一眼陆长廷,“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陆长廷道:“我的事容后再议,裴少卿的事更为要紧。”
裴洺开门见山,“陆少将军,襄王殿下与我说遇刺当日您的属下傅谨驾的马车正好也碰上了那群刺客,下官敢问陆少将军与傅郎君,那辆马车上所坐的是府上何人?又是为何要出行?”
陆乩野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茗一口,漫不经心地道:“裴少卿究竟是来查刺杀襄王的凶手,还是来过问我府中的私事?”
“下官自是不敢过问陆少将军的私事,只是此事牵扯襄王殿下安危,下官不敢掉以轻心。”裴洺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支步摇,亮到陆乩野跟前,“至于为何要问马车上所坐何人,乃是因为下官从襄王殿下被刺杀之地找到了这支步摇。”
“襄王殿下一行人中并无女眷,下官便猜测这支步摇是傅郎君所驾那辆马车内,府上某位女眷之物。那日刀光剑影,女眷慌乱中掉一支步摇也不算稀奇。只是若此物不是陆少将军府上女眷所掉之物,那下官便怀疑这支步摇是刺杀襄王殿下的杀手所遗留的。”
裴洺从椅子上站起,拿着手中的步摇又朝着陆乩野跟前走了几步,不卑不亢:“敢问陆少将军,此物可是将军府上女眷之物?”
此时屋外日头正盛,灿金日光透过窗落在裴洺手中拿着的这支步摇上。
素银的簪身上串着上好的合浦南珠,每颗珠子的大小都一般无二,质地圆润透亮,做工更是精致无比,一看便知这珍珠步摇的昂贵。
而陆乩野更是数次在殷乐漪的云鬓上瞧见过这支珍珠步摇。
他将茶盏往案上一放,声响不大却有些沉,他旋即起身从裴洺手中取过珍珠步摇。
裴洺下意识的想去夺,“陆少将军,这可是证物……”
“我府中的女眷,裴少卿真正想问的莫不是我那爱妾?”陆乩野把玩着手中的步摇,意有所指道:“裴少卿上回在大理寺诏狱里见了我爱妾便失了礼数,此刻又拿一支珍珠步摇来便想探听我府中女眷之事。”
他余光睨着裴洺,眸中虽是含着笑意,眼神却凌厉无比不怒自威,“裴少卿,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裴洺被他气势震慑,掩在衣袍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他不确定陆乩野的妾室是否就是他要寻的芙蕊公主,所以他才想借这支珍珠步摇来探一番虚实,没想到这陆乩野竟如此敏锐。
裴洺作揖道:“天地可鉴,下官所做一切只为查案,绝无冒犯陆少将军夫人之心。”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不知信了几分,“既是为查案,裴少卿此刻便该回大理寺结案了。”
裴洺迷惑,“陆少将军此话是何意?”
傅严从旁解释道:“裴少卿,我家公子半个时辰前便已修书给大理寺卿,将刺杀襄王一案的幕后主使在信中尽数告知,此刻大理寺卿恐怕已经去拿人了。”
裴
洺主管此案,却未曾得到丝毫风声,面色当即便变得极为难看。
但这样大的事陆乩野必不会与他玩笑,他向陆乩野伸出手,“还请陆少将军将证物还于下官,下官这便回大理寺查清来龙去脉。”
陆乩野赏玩着步摇上的珍珠,“这珍珠步摇我瞧着极是漂亮,我爱妾见了必定喜欢。我先留下几日找个工匠为我爱妾打一支一模一样的,过后再差人送回大理寺。”
他说罢,笑看一眼裴洺,“裴少卿可有异议?”
若此案幕后凶手已找到,那这支珍珠步摇便根本算不得什么证物了。陆乩野位高权重,莫说是将这步摇留下打一支一样的,便是他扣在手中不还给裴洺,整个大理寺也不敢将他陆乩野如何。
裴洺棋差一着,不舍的看向那支步摇,却无能为力,只得一拂手,“……陆少将军自便,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陆长廷将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扇了两扇,“这大理寺查案是越来越敷衍了,还得靠你帮他们来找刺杀襄王的幕后真凶,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陆乩野余光瞥着裴洺离开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褪去。
此人凭一根殷乐漪遗落的珍珠步摇便敢借襄王的事来登他的府邸,还想借此诈出他府上的女眷身份,又怎么会是个酒囊饭袋。
“说罢。”陆乩野收回视线,“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陆长廷正色,“我也是为襄王之事。”
“你可是想说襄王对你以官职相许,让你归附于他门下?”
朝中百官都有眼线,陆乩野有不算稀奇,但让陆长廷震惊的是他的眼线竟能网布到这些罕为人知的事。
“你为何连此事都知晓?”
“我连是赫连鸿留在都城中的残党想杀他都能查到,你这件事难道还算得上什么隐密吗?”陆乩野不以为意,“如今这个时候并非你入朝堂的好时机,你若当真想入朝为官,且再等一等。”
陆长廷欲言又止,襄王以官职诱他并非是为了借助越国公府的势力,而是知他家中被打压,不及表弟陆乩野,想助他扶摇直上,为襄王铲除异己。
这个异己里便有不为襄王所诱的陆乩野,但他未将这话讲出来。
演武场内,殷乐漪面色苍白的在练着弩箭。
她箭箭虚发,次次不中,却还是不知疲惫的继续练着。
昨日陆乩野勒令伺候她的婢子将所存的避子药尽数丢弃,且吩咐了她院中所有的人,往后都不得给她熬制避子汤药。
她躺在床榻上因此事根本无法入睡,一合上眼就害怕自己怀上他的子嗣,担惊受怕了一夜,此刻练弩箭还能略微转移一些她的注意力。
她练到肩膀无力,弓弩从手里滑落,一旁的婢子忙来劝:“少夫人今日练的已经够久了,您又不是要上阵杀敌的士兵,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殷乐漪睫羽轻颤,若她当真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士兵就好了,至少可以反抗不用被困在此处。
“我看你是想投其所好吧?”
远远地传来女子嚣张跋扈的口吻,“见我表兄是武将,你便想学好弓弩好博他的欢心是也不是?”
陆聆贞夏日里也是一身富贵打扮,头上的金簪少说也有十来支,在日光底下晃的人眼花。
她走到殷乐漪面前,趾高气扬的道:“你把弓弩学的再好也无用,我表兄是不会扶你做正妻的,做个妾室便是你光宗耀祖了!”
陆聆贞每次出现在殷乐漪面前的目的性都极强,先将殷乐漪贬的一无是处,再将她那天上有地下无的表兄高高捧起,让殷乐漪知晓自己与陆乩野有多么的不般配,一幅想让殷乐漪知难而退的模样。
殷乐漪心中冷笑,瞧一眼身边的婢子,她心念一动,手抚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我头晕的厉害,想必是暑气入体,你快些去为我煎些去暑热的药来……”
婢子不疑有他,“奴婢这就去,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再练弓弩了。”
陆聆贞对殷乐漪不屑,“娇里娇气的,怎能堪当我表兄的将军夫人……”
殷乐漪猛地抓住陆聆贞的手臂,陆聆贞吓得一愣,反应过来,“好啊你,你竟然装病,你到底意欲何为?”
殷乐漪镇定道:“我知晓你喜欢你表兄,想嫁给他做他的正妻。可我若怀了你表兄的孩子,以他如今对我的喜爱,过不了许久便会将我扶为正妻,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
若是殷乐漪从前说这番话,陆聆贞便要嘲笑她发梦才能做的上陆乩野正妻,但陆长廷对她讲的话还犹在耳边,她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这会子也有些动容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想告诉我表兄有多宠爱你教我吃醋吗?你这个……”
“让你的人从外面买避子药回来给我。”殷乐漪急切,“你若不想让我怀你表兄的孩子,挡你做他正妻的路,即刻就让人赶快将避子药给我买来……”
陆聆贞不可置信地看向殷乐漪,“……你、你疯了不成?”
殷乐漪抿唇,笑容苍白:“不想怀你表兄的子嗣便是疯了吗?”
莫说是一个魏国都城,即便放眼整个大魏,陆少将军也是无数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想嫁于他的女子不知有几何,便是做妾、做外室,也有数不清的女子甘之如饴,更遑论为他生儿育女了。
可这个妾,她竟不愿。
陆聆贞谨慎:“你……你为何不让府上的人为你熬避子药?非要求我帮忙?”
“你表兄不愿我避子,但我是千真万确的不想怀他的子嗣。”殷乐漪继续游说陆聆贞,“陆小姐,帮我便是在帮你自己,你真的想让我生下你表兄的第一个孩子吗?”
天底下就没有女子愿意和第二个人分享自己心仪之人的道理,更何况是让别人为他诞下子嗣。
陆聆贞一咬牙,招来她随身的武婢,将此事吩咐给她。
武婢得令正要下去,被殷乐漪叫住,“我要丹药,要许多瓶,买完后用妆匣装好带进来,不要让人察觉你买的是药。”
陆聆贞醋得狠瞪殷乐漪,待武婢走后,忍不住质问道:“……许多瓶?我表哥究竟有多宠爱你?莫不是让你夜夜承欢?”
她一待字闺中女子,说出的话却十分的口无遮拦。
殷乐漪避开这个话题,“此事还望陆小姐守口如瓶,若让陆少将军知晓你帮着我一起,以他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轻饶了陆小姐。”
陆聆贞虽极不想承认,但殷乐漪讲的的确是事实。
上回成衣铺一事她不过刁难了这妾室一次,陆乩野便险些要了她的命,若知道她帮着这妾室避子,陆聆贞不敢想陆乩野会怎么对她。
思及此,陆聆贞死死地盯着殷乐漪打量,认准她定是因为皮相生的美,才蛊惑了表兄。
但即便表兄只喜欢她的皮相,可对她的宠爱也是可见一斑。
“我表兄如此宠爱你,你为何不愿为他诞下子嗣?
殷乐漪望着陆聆贞浅浅一笑,“陆小姐,若要我心甘情愿为某个男子生儿育女,那对方必定是要先敬我、爱我。”
而非陆乩野那般,折她、辱她、掌控她。
便是他皮囊生得多俊美,才华多惊艳,武功多盖世,在魏国有多位高权重,他陆乩野都不是她殷乐漪所想选之人。
陆聆贞闻言既想反驳这个小妾,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个小妾说得半分也没错。
武婢身法极快,替殷乐漪熬药的婢子还没回来,她便先将药带了回来。
陆聆贞本还有些疑心,但见殷乐漪迫切的倒出一颗药丸吃下后,她的顾虑也便打消了,“你就不怕里面是毒药?将你吃死了?”
丹药下肚,殷乐漪脑子里紧绷的弦总算松了,“我要是真的死了,陆小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陆聆贞气得半死,“你——”
婢子端着药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殷乐漪接过武婢手里的妆匣,“今日之
事,多谢陆小姐。”
她随婢子而去,气度淡若自如,反衬得陆聆贞气急败坏,“这个小妾真是疯了……”
殷乐漪饮下那碗解暑热的药,才折返回院子。
夏衫轻薄藏不住东西,她要趁着陆乩野未去她的房中前,先将避子药藏起来,否则被他发现她免不了又要被他摧折。
“你们在外候着,我要小睡片刻。”
殷乐漪步入房中,婢子们在后方为她掩上门扉。
房中寂静,她迫掀开珠帘,迫不及待地走向自己妆奁,却见铜镜前,高大的少年正背对着她坐于此处。
面前的妆奁被他尽数打开,数不清的珠钗步摇静静地躺在妆奁内。
少年修长的指间中执着一支略显清雅的珍珠步摇,听到她的动静,头也不回的将那步摇亮给她看,“殷姮,这支步摇你是如何弄丢的?”
殷乐漪心如擂鼓,握着手中妆匣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陆乩野敏锐至极,从铜镜里捕捉到她僵硬的视线,“你手中的又是何物?”
第45章 做妾“晋国芙蕊,永不做他人妾——”……
殷乐漪将妆匣放到一旁的案上,“陆少将军表妹见我打扮素雅,送了我几支簪子。”
她走到陆乩野身侧,望向他手中的珍珠步摇,那日她从外面回来时便发现它丢了,但殷乐漪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到了陆乩野手上,还被他拿来质问她,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殷乐漪佯装不知:“我的步摇不是好好在这里吗?何时丢过?”
陆乩野瞥了眼被她放在不远处的妆匣,笑问道:“你不知?”
“我不知啊。”殷乐漪抚一抚妆奁里琳琅满目的珠钗,“我有这么多簪子步摇,即便丢一支两支我又哪里能记得住?”
陆乩野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待过她,眼前被他打开的珠钗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放在柜子里不曾拿出来。
是以殷乐漪这番解释实则很能站得住脚,可陆乩野却没有那么好糊弄。
裴洺不可能仅凭一支无主的珍珠步摇,便无缘无故的把办案的重点放在了他骠骑大将军府上,裴洺若当真疑心傅谨牵连了襄王刺杀案,将傅谨传唤去大理寺问话便是。
可裴洺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亲自拿了被他自称为“证物”的步摇登门,言辞之间都在围绕着他府上的女眷、妾室做文章。
都城上下尽知,能让裴洺如此执着的女子只有昔日的晋国芙蕊公主一人。
那裴洺为何又胆敢猜测这支珍珠步摇会是芙蕊公主的?
无非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支步摇根本不是裴洺从刺杀襄王的地方拾得的,而是裴洺明确的知晓这支步摇就是芙蕊公主遗失的。
陆乩野从妆奁前站起身,少年身形高大,殷乐漪身量不过到他肩膀,纤弱身躯被他身形投下的阴影笼罩,如被困在高墙之下,让她霎时感到无比压抑。
“你的这支步摇落到了裴洺手里。”陆乩野将步摇亮到殷乐漪眼前,“殷姮,你说这是为何?”
殷乐漪掩在袖中的手紧张的蜷起,莫不是她当日将步摇掉在了裴洺的厢房中,裴洺拾了步摇后又转圜到陆乩野的手中。
陆乩野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殷乐漪面上的神情,语气更是步步紧逼,“回答我,那日你和傅谨走散后是不是去见过裴洺?”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已经将当日的情形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殷乐漪深知他这人性子,容不得欺瞒和谎言,她若还要继续谎称自己没有和裴洺见过面,便是要触他的雷池。
“……是。”殷乐漪硬着头皮承认,“我那日的确在无意中见到了裴洺,但他醉了酒,应当是不记得我的。”
难怪裴洺不敢直接带着大理寺的人来问陆乩野要人,原来竟是裴洺自己也不确定陆乩野的妾室究竟是不是他要寻的芙蕊公主,所以这才来旁敲侧击的试探一番。
“为何没有告诉我?”陆乩野敏锐至极,狭长的眸半眯着,“殷姮,你莫不是还想着等裴洺来寻你,你好和他一走了之?”
殷乐漪睫羽垂下,避开陆乩野锐利的目光。
她如今的确想离开,但裴洺无法让她完全信任,更何况以裴洺如今在魏国的降臣身份,裴洺根本不可能与权倾朝野的陆乩野相抗衡,即便登门来寻她,也根本带不走她,否则她的步摇又怎会回到陆乩野的手里。
“陆少将军,我若想和裴洺走,那日便是他醉着我也会将他唤醒,又怎会眼巴巴的同你回来。”
殷乐漪冷静的对答,“我没将这事告诉你,一来和裴洺碰上本就是意外,二来我怕你多心。上回在山上我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裴洺,陆少将军便说要杀了我,我哪里还敢在你面前提裴洺。”
她说完小幅度的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从陆乩野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下挪出一点,生怕自己抵不住陆乩野的气势,露出马脚。
陆乩野将殷乐漪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这么说来,你是想好了往后都要安分乖顺的留在我身边?”
殷乐漪面不改色地颔首,“自然是。”
谁料陆乩野闻言却嗤笑一声,步子一迈绕过殷乐漪径直走向那妆匣。
殷乐漪反应过来,想要去拦,陆乩野已拿起妆匣打开往外一倒,数个小瓷罐从里面掉出来摔在地上砸的四分五裂,里面装着的褐色药丸滚落一地。
陆乩野指着地上的药丸,狭长眼尾一弯,人畜无害的笑问她:“殷姮,你往后既想乖顺的留在我身边,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殷乐漪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紧抿着唇答不出来话。
“你以为哄骗着陆聆贞帮你去买了避子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吗?”陆乩野一脚踩在药丸上,盯着殷乐漪的目光好似淬毒的蛇,阴冷无比,“在这个府上,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陆聆贞固然令陆乩野生厌,但殷乐漪更让陆乩野生恨。
殷乐漪分明是要靠着他的庇护才能活下去,可殷乐漪在他面前却总是心口不一,面上做足十分的乖顺,背后又和他逆着来。
陆乩野已敲打过她多次,她仍是敢伙同那个憨蠢的陆聆贞在陆乩野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还是陆乩野太过娇纵于她,所以他敲打她的话她半分也未听进去,让她认不清自己如今的地位,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欺骗他。
“殷姮。”陆乩野沉声唤她的名,精致的珍珠步摇在他掌心里应声折断,“是不是我太娇纵你,才让你敢这么欺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