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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漪漪 玉不逐流 24857 字 20天前

陆长廷放开陆聆贞,正要走进去,内室里传出陆乩野的声音,“我卧病在床不便见客。”

傅严抬手拦住陆长廷,“大公子,还请您止步。”

陆长廷倒也随和,便扶手问道:“阿圻,你伤势如何?”

内室与他们几人所站之处相距数丈,但中间却只放了一架香云纱的屏风遮掩。

那屏风上绣着姮娥奔月,清丽脱俗的姮娥仙衣袂翻飞,架着祥云在空中飘飘欲仙,欲要乘风而去。

屏风里侧的内室间,白发若雪的俊美少年此刻正衣冠齐楚的斜倚在一方美人榻上,怀中搂着个裙衫凌乱的女娇娥。

女娇娥貌似天仙,竟比那屏风上的姮娥仙还要艳上三分,只是她此刻秀眉紧蹙,莹白的双颊浮出异样的艳红,额间鬓发被细细的汗珠浸湿,下唇更是被她紧咬着,唯恐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陆乩野一只手掌着她的腰肢固定住,另一只手被她层层叠叠的裙摆掩在其下。

他饶有兴致地瞧着少女隐忍的神情,手臂微微一动,少女便扯着他胸前的衣衫止不住的发抖。

“……不要动。”殷乐漪紧抓着陆乩野手臂,竭力抑着的嗓音已染上哭音,“外面全是人……”

久未听到里屋人的回应,陆长廷又问一句:“阿圻?可是出了什么

事?我进来瞧瞧?”

殷乐漪一听更是吓得往陆乩野怀里缩,她这般形貌若是被人瞧见,那便真是奇耻大辱。

陆乩野偏头寻到她嫣红的耳,漫不经心地口吻里带着几分顽劣,“我手也累了,不想让旁人听见瞧见,便劳烦公主殿下自己动一动。”

他的手臂便是殷乐漪此刻隔了一层衣衫,也能隐隐触到衣下肌理脉络的触感,分明有力的紧。只动一动手指,他却说累,还故意在这样的氛围里唤她公主殿下。

这便是陆乩野的恶劣之处,时刻提醒着殷乐漪正在以公主的身份承受他的亵玩。

男子的脚步声倏然响起,殷乐漪恐惧极了,只能扶着他的手臂照做,柔声哭道:“我不要旁人瞧见我这般模样……”

陆乩野好整以暇,抬手抚一抚她微湿的鬓发,“你这般模样,可是只给我一人瞧?”

殷乐漪不敢再发出声音,唯恐外面的人听见她的异样,闻言咬着唇在陆乩野怀中轻轻颔首。

陆乩野弯一弯眼尾,笑的极是人畜无害,让殷乐漪险些快要忽略他此刻正在对她做的事有多么恶劣。

“殷姮,你这般模样甚美。”少年嗓音琮铮如泉,沉缓悦耳的紧,“再快一些。”

殷乐漪浑身发软难受不已,偏偏外边的脚步声更是越来越逼近。

“阿圻,我进来了。”陆长廷在外道。

害怕被人撞破的恐惧,陆乩野的催促暗示,心灵与身体上的双重羞耻,压迫的殷乐漪溃不成军,她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身子一抽瘫软进陆乩野怀中。

陆乩野搂住少女娇躯,将她红若春桃的脸按进胸膛,眸中的独占欲在少女瞧不见之处滋生的愈演愈烈。

他拍一拍少女背心,笑容更盛:“往后也要一直这般乖顺,殷姮。”

第36章 香帕“你自己的东西竟也嫌弃?”……

陆长廷正要越过那扇屏风走进去,被陆乩野冷声制止:“止步。”

陆长廷脚步一滞,解释道:“方才未听见你应答,我以为你出了事。”

一扇屏风之隔,陆长廷的身影正影影绰绰的印在香云纱上。

陆乩野从殷乐漪花蕊似的襦裙里抽出手,他骨节纤长的手指上沾染着一条晶莹的水线。

他将这只手亮到殷乐漪眼前让她瞧,漫不经心地应着外面的人,“无事,我卧床静养不喜人打扰,你们都回罢。”

殷乐漪满脸羞红的瘫软在陆乩野怀中,别过脸去不看陆乩野的手。

“陆少将军,我是娉婷公主。特意从宫里赶来就是想看一看陆少将军是否安好,还请陆少将军与娉婷相见一面。”

外边的公主温声软语的求着,只为见陆乩野一面。

可陆乩野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怀中这位公主殿下身上,“殷姮,我的手都被你弄湿了,你打算继续装瞧不见吗?”

殷乐漪尚未从余韵中缓过劲来,陆乩野便又想继续作弄于她,她便是装的再温顺乖巧此刻也有几分气性了,轻轻喘息道:“……我见魏国的公主对陆少将军极是上心,她应当是乐意服侍陆少将军的。”

“陆少将军,娉婷便在外面候着,等您起身可好?”赫连娉婷在陆乩野面前毫无公主架子,将身段放的极低。

也不知是因殷乐漪的推拒还是因赫连娉婷的叨扰,陆乩野眉心微蹙,似有不悦。

他抽出殷乐漪身上的香帕,放进殷乐漪手中,故意道:“她姿容不及芙蕊公主万一,我又为何要弃了怀中的芙蕊公主去择她。”

这番说辞听上去冠冕堂皇,好似他陆乩野一心只想要芙蕊公主。可落到殷乐漪耳中,不过是魏国公主不及她貌美,陆乩野更贪图她的颜色罢了。

让殷乐漪无端想起陆乩野从前竟还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说他陆乩野不是为美色所迷的色欲薰心之徒,如今看来真是讽刺。

她低垂下长颈,咽下委屈,握着手帕为陆乩野拭手。

他这双手生的修长漂亮,她便是看了许多次,仍是觉得他这双手该是用来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独独没想到他会用这双手恶劣的亵玩她的身子。

殷乐漪快速地拭净陆乩野的手指后,立即将那块染了污秽的香帕丢弃在地上。

陆乩野见状眉尾一挑,带着几分戏谑道:“你自己的东西竟也嫌弃?”

殷乐漪怕自己难以继续装出乖顺,将脸往陆乩野怀中一埋,不听不看,随他戏弄去。

她主动入怀,极是温顺乖巧。

陆乩野心情颇好的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又俯身为她理了襦裙的褶皱,随口对外面吩咐道:“傅严,将三位请到前厅去。”

“是,公子。”

殷乐漪身子娇贵,因着上回陆乩野在她背上作画一事让她肌肤遭过一次罪,之后殷乐漪做裙衫的料子都是用的极柔软的昂贵布匹。

这料子虽好,但极易起折痕,便是将军府的婢女亲自来为殷乐漪理也得费好一番功夫。

但陆乩野却不紧不慢,骨节匀称的手指为殷乐漪细致的理她裙摆上的每一处褶皱。

殷乐漪望着陆乩野近在咫尺的侧脸,他不笑时神情便冷如霜雪,令人生畏,但眼下为她理裙的动作却又近乎温柔。

殷乐漪凝视陆乩野的目光不由得变得复杂,他在她面前时常便矛盾的像两个人,一面恶劣难驯一面又小意温柔,就如此刻,殷乐漪都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陆欺。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毫不矜持的瞧?”

陆乩野理完殷乐漪的裙,又变回那个出口便是嘲弄的桀骜郎君。

殷乐漪在心中告诉自己,陆乩野方才的温柔不过是打一巴掌再给颗枣,驯服猫儿狗儿的手段而已。

她随口道:“外面那些人都以为陆少将军伤势严重所以赶来探望。可眼下陆少将军神采奕奕,你出去见他们岂不是露了陷?”

“露馅?”陆乩野反问她,“我有没有受伤中毒,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

殷乐漪望了望他,这一眼怨中含羞赧,从她这双含情脉脉的眸里透出来,不像懊恼反像娇嗔。

陆乩野扯了扯唇,笑问道:“殷姮,你是在关心我?”

“自然是关心的。”殷乐漪不愿再提那日山中发生的事,话锋一转:“今日这么多人登门,陆少将军可还有空闲教我弩箭?”

这些时日陆乩野都在府中,每日除了挟着殷乐漪与他胡作非为外,殷乐漪还央着他教自己弩箭。

“今日恐怕不行。”

陆乩野说完便见殷乐漪睫羽垂下,眼波流转间似是有些失望,她道:“那我自行去你的演武场练弩箭?他们应该不会到演武场和我撞见吧?”

“撞见了也无妨,你如今在府邸中大可随意走动。”陆乩野随手抚掉她眼尾残留的一抹泪迹,“我若得空便去指导你弩箭。”

殷乐漪躺在枕上,乖顺的应好。

前厅内,赫连娉婷三人已候了一盏茶的时辰,陆乩野这才姗姗来迟。

他一到,赫连娉婷和陆聆贞两人都接连凑上来嘘寒问暖。

“得知表哥遭遇刺杀,聆贞第一日便想来探望表哥。都怪兄长罚聆贞在家中禁足,聆贞这才未能及时来看望表哥。”陆聆贞在陆乩野面前做的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上次的事聆贞已经知错了,还请表哥恕罪。”

陆长廷将一盒糕点提上来,放到陆乩野跟前,“上回的事我已经罚过她了,她这些时日还算本分没惹出什么事端来。这是阿娘亲手做的糕点,托我带给你。”

他们陆氏兄妹一唱一和,说的全是陆家的家长里短,赫连娉婷坐在旁边答不上话心中很是急躁,不慎打翻了茶盏,引得在场众人都向她投来视线。

赫连娉婷顺势

扶额作出头晕模样,“陆少将军,我忽觉浑身乏力头疼的厉害,不知可有厢房能让我暂且休憩一会儿?”

同为女子,陆聆贞怎会瞧不出赫连娉婷的把戏,她刚要发作,便被陆长廷以眼神震慑住。

陆乩野吩咐道:“来人,带公主下去休息。”

府上的婢子们上前,搀扶着赫连娉婷下去。

陆聆贞想去瞧瞧赫连娉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在前厅里逗留了片刻后,以想逛表哥的新府邸为由溜了出去。

走出前厅不远后,她让婢子带路,“娉婷公主歇在何处?你带我去看一看。”

婢子道:“娉婷公主睡下了,临睡之前还吩咐让谁也不要打搅,便是陆少将军亲自来也不行。”

陆聆贞听罢心中更觉古怪,赫连娉婷一门心思的想和她争抢表哥,如今来到表哥府邸怎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思量了一番,先不去打草惊蛇,她今夜也要留宿表哥府邸,看看这赫连娉婷到底想做什么。

陆聆贞抬头打量一下四周,只觉表哥府邸比他们越国公府还要气派,“你引我去逛逛院子。”

“是,表小姐。”

陆聆贞和赫连娉婷一般都是存了想要嫁给陆乩野为正妻的心思的,魏国最耀眼的少年郎君当属她表哥陆乩野,但她与赫连娉婷不同,臣子若为驸马便不可再过问朝事,陆乩野战功赫赫,权倾朝野,又怎会为了一个赫连娉婷放弃大好前程。

是以在这场争抢夫婿的角逐中,陆聆贞实则并未太过将赫连娉婷放在眼中,她逛园子的兴致也因此极高,心中觉得自己未来的某一日一定会住进这府邸中,提前看看也好。

路过演武场时,她听见里面传出射箭的声音,以为是陆乩野和陆长廷在此处,兴冲冲的走进去,却见里面站着个婀娜少女。

那少女上身穿了件窄袖的水绿上襦,配了条桃粉的齐胸襦裙,云鬓上簪着一支珍珠步摇,除此之外身上再无过多妆点。可她一张面容却生的极为绝色,春风拂过她衣裙吹得她衣袂翻飞,寡淡的装扮更是被她衬得清雅脱俗,宛若欲乘风而去的仙娥。

反观陆聆贞自己,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用华贵之物点缀,身上颜色更是用了富丽堂皇的金色,和眼前这少女一比便相形见绌。

能在骠骑大将军府练习弓弩,陆聆贞立刻便猜到她身份,“她就是我表哥的妾室?”

婢子如实道:“是,她便是我们夫人。”

“夫人?她不过一个小妾而已,也敢妄称自己为我表哥的夫人?”

这句夫人触怒了陆聆贞,她气势汹汹的闯进去。

正在练弩箭的殷乐漪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又是上次那位在成衣铺里胡搅蛮缠的陆乩野表妹,此刻冲着她来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便打算避一避从侧门离开。

陆聆贞看出她想离开,绕道快步到她身前,阻了她的路,趾高气扬的道:“做妾便该有做妾的样子,我特意前来看望表哥,你见我不但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装作瞧不见,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将军府的主人?”

她是陆乩野表妹,能被称上一句表小姐,妾室在她眼里和奴婢没什么分别。

殷乐漪无意与她争吵,但被她指着鼻子训斥胸中还是有些憋闷。

然殷乐漪深知自己处境,只想息事宁人,便顺着她说:“表小姐说的是,我这便下去自省,不在表小姐跟前碍眼。”

她的乖顺不似任人拿捏,更像是想要敷衍摆脱陆聆贞的纠缠。

这让陆聆贞更加不悦,执拗的将她拦下来,“慢着,我的话还未说完,谁准许你走了?”

“不知表小姐还想说什么?”

陆聆贞将殷乐漪上下打量一番,像点评物件似的点评殷乐漪:“你的确是有几分姿色,但我早已将你家世背景打听的清楚,你不过是一家道中落的孤女,能做我表哥的侍妾便已是天大的恩赐。往后我表哥要娶的正妻必定是出身显赫的高门贵女,你与其一门心思的想着每日如何向我表哥献媚,不如先想想该如何讨好未来主母,方可在这府邸中安身立命。”

殷乐漪和陆乩野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他们二人知根知底。但陆乩野是存了让她做他一辈子妾室的念头的。陆聆贞所讲的这些话虽难听,却是往后她极可能会遇到的场面。

她从未想过给陆乩野做妾,她委身陆乩野苟活至今只为求生和期盼能与母后亲人们重逢相见。即便晋国已亡,她骨子里仍留有一国公主折不断的风骨和气节。

她不愿一辈子隐姓埋名做陆乩野娇藏在府邸中的妾室,更不愿和陆乩野往后的妻子一起共侍一夫。

陆聆贞见她面色越来越差,便知晓自己说的话她听进去了,趁机又加了几把火,“我表哥今年便要及冠,都城中想嫁给他的贵女数不胜数,便是如今托我阿爷越国公牵线搭桥为表哥说媒的帖子,每日都从未间断过,你可要提早为自己打算打算。”

殷乐漪攥着弩箭的手指泛出白意,面上却未显露半分不满,“那我便预祝表小姐能早日嫁给陆少将军,入住将军府。”

这句话才对了陆聆贞的胃口,她理着鬓发笑着离去,“算你识相。”

殷乐漪从演武场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已是傍晚。

被陆聆贞一打搅,她今日弩箭也练的不算好,最后几次还伤了手,指腹现在还刺痛。

她在内室净手,听到外边响起脚步声,以为是婢女们在替她布晚膳便没有在意,出去后才发现来的是陆乩野。

他坐在圆桌前,桌上婢女们已布齐了晚膳,见她站着没动,向她投来一眼,“愣在那里作甚?”

殷乐漪回神走过去,“陆少将军今夜为何想到来我这里用膳?”

他从未在她院中用过膳,加上今日他府上又来了人,他理应去应酬一番,无论如何也不该来她这里。

“我来不得?”

殷乐漪在他对面坐下,“这座府邸都是陆少将军的,陆少将军自是哪里都来得去得。”

她正要执箸,手指上传来一阵痛意,她蹙眉将箸放下,没有作声,陆乩野却敏锐的捕捉到。

“练弩箭时最忌分心,一旦分心射出去的箭不仅会失去准头,还容易被弩误伤。”

他一针见血,隔桌握了殷乐漪的手拉到眼前,莹白如玉的一只娇嫩手掌全都泛红,几根玉指乍一看竟还有些红肿。

陆乩野深知殷乐漪娇贵,以为她想学弩箭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毕竟这舞刀弄枪的事与她这纤弱的身子毫不沾边。

他没想到她竟把自己的手学成了这个样子,还隐忍的一声不吭。

“殷姮,这弩箭你非学不可?”

陆乩野抬眸看向她,只见她不假思索的颔首,声柔却坚定,“我要学。”

陆乩野闻言,看向她的眸光不由得变深。

他大概能猜到她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

但只要殷乐漪肯不生异心的乖乖待在他身边,他并不介意她去学她想学的东西。

陆乩野松开殷乐漪的手,殷乐漪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去,瞥见一旁未打开的食盒,随口问道:“陆少将军,里面是什么?”

陆乩野瞧一眼,是陆长廷带来的食盒,“你打开吃罢,我不喜甜。”

殷乐漪是有几分嗜甜,揭开盖子,一股糕点的甜香气息扑面而来。

她拿箸夹了一块,掩面轻咬一口,入口却是咸的。

殷乐漪放下箸,看向陆乩野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几分试探,轻声道:“……这糕点的确有些甜。”

陆乩野面无波澜,“甜腻便让人撤下去。”

殷乐漪将心中异样压了下去,颔了颔首,“好……”

她似乎发现了陆乩野的秘密。

第37章 动容我偏要你做妒妇。

晚膳用完已是入夜时分,陆乩野竟还坐在她屋中没有起身离开的迹象,让殷乐漪有些纳闷。

他素日里极少来她屋中,便是和她行完荒唐事他也会起身离开,从未在她屋中过过夜。

殷乐漪心中忐忑,白日里才被陆乩野迫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行过那荒淫之事,殷乐漪深受他恶劣之苦,他此刻还留在她房中,殷乐漪便能想到自己今夜该有多么难熬。

陆乩野坐在她的美人榻上,姿态算不得端庄,但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具是一派慵懒贵气。

他手中把玩着殷乐漪那把弩箭,箭弦因

她的练习都磨得有些破损。

陆乩野抬眸对上她不安的目光,勘破她心中所想:“我今夜若就是想在你屋中过夜,你待如何?”

殷乐漪睫羽心虚一颤,面对陆乩野这种善于窥探人心的人,她还是极难做到完全滴水不漏。

“陆少将军想在何处过夜,都轮不到芙蕊来置喙。”殷乐漪顺手倒了杯热茶,走向陆乩野给他奉上,“只是今夜表小姐在府上留宿,她若明日知晓陆少将军歇在我屋中,恐怕又要醋了。”

今日引路的婢子将陆聆贞在殷乐漪面前张牙舞爪一事早已禀告过陆乩野,他接过殷乐漪递来的茶,不动声色道:“那你呢?”

殷乐漪一愣:“……我什么?”

“陆聆贞堵了你一遭,你却祝她早日做我的将军夫人。”陆乩野茗了一口茶,笑一笑:“殷姮,你可真是大度。”

他二人表兄表妹,陆聆贞对陆乩野也算得上一番热忱,他们二人放在民间那戏文话本里,便该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殷乐漪从未陆乩野动过半分非分之想的妄念,他娶表妹也好娶魏国公主也罢都与她无关,她不大度些难道还要与陆聆贞在那演武场上为了他陆乩野大打出手争风吃醋吗?

他这番态度实在古怪,但殷乐漪深知自己不能将心中真实的念头说出来,陆乩野望她乖顺,可不就是望着她事事都要将他陆乩野捧在最高处奉着。

“芙蕊虽年幼,却也深知门当户对的道理。陆少将军未来要娶的正妻必定是出身显赫,背后有所倚仗的贵女小姐,芙蕊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若不大度些,往后将军夫人进门,芙蕊恐是要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了。”

殷乐漪将自己姿态放得低,柔声细语的问:“难道陆少将军希望芙蕊变成一个拈酸吃醋的妒妇吗?”

陆乩野手中的茶盏落在案几上,砸出的声响不响却沉。

“芙蕊公主这番话说的可真是好听。”他掐住殷乐漪的下巴抬高,心中毫无被殷乐漪贬谪自身抬高他的快意,黑眸里挟着讥讽的笑,“你不过是半分都不在乎我迎娶谁,更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另娶他人,想我放过你不与你纠缠。”

殷乐漪心惊肉跳,她已将自己贬谪到这个地步,陆乩野竟还是洞若观火不为她的甜言蜜语所惑,他实在难缠的紧。

“……我没这么想。”殷乐漪硬着头皮否认。

“是吗?”陆乩野半分都不信她,更是步步紧逼,“可我若偏要你做妒妇呢?”

他语气里已有冷意,殷乐漪若答得不能令他满意,她不敢想他会在她身上如何发作折腾。

她是个知晓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公主,为求自保委身于陆乩野已足够让她不堪,在陆乩野娶妻这件事上她自认一言一行已足够体面,可陆乩野却非要恶劣的逼她露出歇斯底里的那一面。

折了她风骨还不够,他还要将她亲手推进淤泥里,让她浑身染上污浊。

隐忍的泪珠从殷乐漪眼尾滑下,她强忍着哭腔质问陆乩野:“陆欺,我若让你不娶正妻你难道便不娶了吗?魏国的公主和那些名门贵女们,你能保证往后一个都不抬进你的府邸里吗?”

“你会甘心让我做你的正妻吗?你能一生一世只对着我殷姮一人吗?”

少女眼眸含泪,嗓音都在发抖,如陆乩野所想的吐出这些妒词,将自己仅存的一丝颜面也消弭。

陆乩野目光深沉的紧锁在殷乐漪的脸上,他谨慎戒备,纵使殷乐漪讲的话再动听,他也要去从她的神情中去捕捉,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但她哭着,泪流不止,澄澈清润的眼睛里只有委屈和怨愤。

驻在陆乩野心底名为戒备的高墙好似开始瓦解,她的眼神和眼泪让陆乩野动容,他从未生出过这样陌生的情愫,他有些彷徨纠结,是该顺从少女的眼泪相信她的话,还是继续漠视她。

陆乩野几乎未曾有过看不穿人心的时刻,但面对此刻的殷乐漪他开始举棋不定,甚至生出了想将她的心挖出来验一验真假的念头。

殷乐漪不知陆乩野脑海里此刻正酝酿的疯狂,她连番追问陆乩野的这些话在她自己心中早已有答案,不必陆乩野亲口回答给她难堪。

她挣开陆乩野的手,想从陆乩野的桎梏中逃离,哪怕一刻也好。

陆乩野攥住她的皓腕,拉她入怀,按坐在美人榻上。

他直勾勾的盯着殷乐漪,眸如化不开的浓墨,黑沉浓稠的视线一寸寸缠绕在殷乐漪的身上。

“我不娶赫连娉婷,也不娶陆聆贞。”他垂首吻殷乐漪泛红的眼尾,嗓音沉沉:“我谁也不会娶。”

他信了她的眼泪,他的戒备和恶劣都在这一刻为她收敛。

少女被他拥在怀中,好似还未从他的回答中缓过神,神情懵懂,带着几分娇憨。

陆乩野眸光微敛,沿着她的眼尾往下吻,她轻轻抗拒,陆乩野便将她拥的更紧,正要衔住她的樱唇,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公子。”

兴致被打断,陆乩野眼中欲色一扫而空,他看向怀里的殷乐漪,见她脸上残留着泪痕,随手为她拭去,“殷姮,我带你去看魏国的笑话。”

他将她放回地上,殷乐漪茫然的被他牵着走出屋子,来到他的院子里。陆乩野没将她带进屋,反揽着她腾空而起来到了屋顶上坐下。

殷乐漪畏高,心惊胆战的紧抓着陆乩野的手臂,“……陆少将军,我们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陆乩野从容不迫的向下方抬了抬下巴,殷乐漪看过去,见他院子里入夜未曾掌灯,屋内屋外都是一片漆黑。

片刻后,陆乩野的屋中忽然传出一声女子惊慌地尖叫,紧接着傅谨便提着灯笼带着府上的侍卫鱼贯而入,将陆乩野的院子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

紧锁的屋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女子衣衫不整的从屋里跑出来,女子看清屋外的情形,吓得当即腿软瘫在了地上,她身后紧接着走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两人一看便知方才是在行苟合之事,那男子更是吓得跪在地上磕头认罪。

“不关小人的事,是娉婷公主突然闯进来引诱小人,小人是被娉婷公主勾引的……”

殷乐漪在屋顶上看得清楚也听得分明,再结合陆乩野方才说要带她来看魏国的笑话,她便明白是这魏国公主趁夜闯入陆乩野的屋中,本想引诱陆乩野,却不慎与府上的下人苟合弄巧成拙。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今夜留宿的陆氏兄妹也前后赶到。

陆聆贞见到赫连娉婷这幅模样,心中窃喜不已,顺便落井下石:“娉婷公主,你好歹是我魏国的公主!怎能不知廉耻的半夜爬男子的床榻?同为女子,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陆长廷斜了一眼陆聆贞,陆聆贞哼一声,“我难道说错了?她如此不知检点,就算是金枝玉叶也该报给京兆府,让他们来审理此案!”

赫连娉婷闻言,目含怨毒的剜了陆聆贞一眼,“陆少将军在何处,我要见他!”

陆聆贞没好气,“我表哥风光霁月般的人物险些被你毁了名声,你还有脸见我表哥?”

陆长廷制止了陆聆贞,将目光从衣衫不整的赫连娉婷身上移开,问询傅谨:“阿圻在何处?这事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大公子,我们公子伤势发作早就在夫人院中歇下了,这事便不叨扰我们公子了。”傅谨看向赫连娉婷,招手让几个女

婢将她扶起来,“娉婷公主,我们已遣人去皇宫里寻滟妃娘娘和十三殿下,您稍安勿躁。”

找滟妃和十三皇子,便意味着赫连娉婷所行的事明日便要在都城传开,赫连娉婷颜面尽失,歇斯底里的反抗起来,一面哭闹着要见陆乩野,一面要去寻死,都被人拦下来。

半个时辰后,赫连鸿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到被人潮围堵的赫连娉婷,急匆匆的取下披风盖到她身上。

赫连娉婷见到他便见到了主心骨,泪流满面的唤:“皇兄……”

赫连鸿揽着赫连娉婷起身,扫视一眼周遭的人未见陆乩野,强忍下怒火和不甘,对赫连娉婷道:“不必多言,你只当一片真心错付,也算看清了人。”

殷乐漪在屋顶上围观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最后一幕以赫连鸿护着他的妹妹赫连娉婷离去而收场。

她转头看向身侧坐着的少年,月色下他眉眼更显清冷,俊美出尘如画中谪仙,行事手段却缜密的让人后背发寒。

明明他才是这件事的祸引,但今夜他从头到尾都未曾出现,仿佛执棋的局外人,只需算好之后的每一步,等着棋盘上的棋子们自投罗网,步入他的棋局中。

他心思之深,让殷乐漪胆寒无比,却又忍不住疑惑:“她毕竟是魏国的公主,陆少将军若不喜她为何不直言告诉她?事情走到如此无法挽回的地步,让魏国皇室蒙羞对陆少将军亦没有好处。”

陆乩野虽在魏国风光无两,但赫连娉婷毕竟是皇室,她虽是因陆乩野才丢尽了皇家颜面,但魏国皇室焉能不因此事对陆乩野心生忌惮和厌恶?

常人都该尽力为其遮掩,私下了结便罢,她实在不懂为何陆乩野要将此事闹大。

陆乩野侧目向她望来,声线无甚起伏:“有些人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旁人说再多也听不进去。”

他这话显然是在说赫连娉婷,但殷乐漪却莫名又觉得他在暗指自己。

他反问她:“敌国的公主作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你不觉得畅快吗殷姮?”

殷乐漪不知该作何神情,赫连娉婷因心悦陆乩野做出无德之事,殷乐漪为求生委身陆乩野。

两相比较,她看上去更像是那个有伤风化,行止不端之人。

但陆乩野语气慵懒的紧,比起殷乐漪,让魏国皇室蒙羞他一个魏国将军好似更加畅快。

她没有扫他的兴致,轻声答:“畅快。”

陆乩野眼尾一弯,笑问她:“那为何不见你开心?”

殷乐漪未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告知他,“魏国公主虽行下有碍瞻观之事,她兄长却仍然愿意前来寻她将她带回去,我见着有些艳羡罢了。”

她所讲也是实言,她心中一直记挂着亲族,见到赫连鸿兄妹,也不由得有些思念自己的亲人。

夜风拂乱少女云鬓,清冷月光之下,她精致眉眼间含着几许化不开的愁意。

陆乩野见之,面上的渐笑渐淡去,“若我说你的亲族皆死,你如今能倚靠的只有我一人。”

少女一张娇颜霎时惨白无比,身子更是失了力坐不住从屋顶上往下滑去,陆乩野拉了她一把才将她拽回来。

“……你莫要哄骗我。”

殷乐漪声气发抖,仿佛三魂丢了七魄。

她将亲人看的比谁都重,陆乩野更是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他方才的畅快荡然无存,胸膛生出一股无名火,却未再继续刺激她,冷声道:“我的确在哄骗你。”

殷乐漪这才如释重负,脸上血色渐渐恢复。

她在心中暗骂陆乩野恶劣,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乖顺模样,“陆少将军,你说过若时机合适,会让我和亲族们见一面的。”

陆乩野从屋顶上站起,淡漠道:“眼下看来,时机并未到。

院中人早已散尽,他带着殷乐漪落到地面,余光里印着殷乐漪踌躇不定的面容。

陆乩野心中嗤笑,遂松开她的手,抬脚径直离去,还未走出几步,少女携着馨香的娇躯便从背后贴上来,一双皓腕轻柔的环住他的腰。

清丽如翠珠落盘的娇柔嗓音在他背后轻轻响起,“……陆郎今夜可要去我房中歇息?”

陆乩野明知故问:“我为何要去你房中?”

殷乐漪咬了咬唇,“……自是因为芙蕊想陆郎了。”

一丝极淡的逞笑在陆乩野眼底划过,少女未曾瞧见。

“那便遂了你的心愿。”

第38章 妒意陆郎,莫要同芙蕊置气。

翌日,公主赫连娉婷私德败坏一事震惊朝野内外,身为天家公主竟行如此不知廉耻之事,群臣上谏,魏宣帝大怒。

陆乩野天未亮便被传召入宫,在路上时,傅严带着宫中的消息赶来。

“公子,滟妃教女无方被陛下贬为嫔,娉婷公主也被褫夺了封号幽禁在了殿中。”

陆乩野面无表情,心中更是未有一丝动容。

他从拒绝赫连鸿的招揽后便开始设局,赫连鸿的刚愎自用,滟妃因胞弟之死对他的不满,赫连娉婷一厢情愿对他的爱慕,都是陆乩野用来引他们入局的祸引。

如今这样的局面,陆乩野丝毫不惊讶,甚至十分鄙夷。

他这个布局者将棋盘摆的再好,若他们不愿入局,那他这盘棋便从一开始便是输。

好比赫连鸿为了挽回声誉不惜赔上他胞妹的名节,又好比赫连娉婷不顾礼义廉耻自甘下贱的夜闯男子房门。

同为公主,若是芙蕊,便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会做出爬男子床笫之事。

人心便是如此,经不得窥探也经不起考验,贪嗔痴恨教他们迷乱了方寸,是以他陆乩野才能将这三人的每一步都算无遗漏。

“赫连鸿还未有消息?”

“暂未有消息传来。”

陆乩野若有所思,“看来是在等我定夺了。”

半个时辰后,他抵达御书房外。

赫连鸿生母滟嫔,面容憔悴的跪在殿外。

陆乩野从她身旁走过,她跪到陆乩野脚边,拦住他的去路,恳求道:“还望陆少将军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双儿女的无知,他们的过错本宫愿一力承担……”

陆乩野冷漠的从滟嫔面前掠过,滟嫔将陆乩野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还要再求却被一旁的宫人拦下。

陆乩野迈进殿中,赫连鸿跪在地上,四周凌乱的散落着奏折和文书,显然是魏宣帝在暴怒时向他砸去的。

魏宣帝高坐在龙椅上,神情沉的吓人。

殿中的气氛也因天子的怒气极为压抑逼仄,听候发落的赫连鸿和一旁随伺的宫人们无比屏声静气,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便引来杀身之祸。

“见过陛下。”陆乩野施然行礼,语调漫不经心。

魏宣帝望向陆乩野,最后再将视线重新落回地上跪着的赫连鸿身上,眼中透着失望和一丝不耐。

他比陆乩野年长,文武皆不如陆乩野便罢,还屡屡做出让魏宣帝失望之事,他最宠爱的女儿也因他这个儿子声名尽毁,魏宣帝对他的耐心和父子之情都已消弭殆尽。

“传朕旨意,十三皇子赫连鸿年岁已长不便再久居宫中,册封为郡王,明日便启程离京赶赴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离京去封地,便意味着赫连鸿彻底从东宫之位的角逐中出局。

“……父皇!父皇!”赫连鸿连滚带爬的站起又摔在魏宣帝面前,“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行差踏错,父皇当真不肯顾念半点父子之情,要将儿臣贬谪出京吗……”

“你行下如此错事,朕封你为郡王命你去封地已是顾念了父子情分。”魏宣帝不悦拧眉,再听赫连鸿的求情也只觉厌烦,“来人,将这逆子拖下去,朕不想再听他说半个字!”

赫连鸿难以接受生父对他的残酷,满脸都写着不甘和无法置信,被宫人从陆乩野的脚边拖过之时,他和陆乩野对上视线,看清陆乩野的黑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这笑便是笑他赫连鸿不自量力,棋差一着沦为败家之犬。

赫连鸿被陆乩野的笑激怒,歇斯底里的扑向陆乩野,“……陆乩野你等着!只要我一日不死,来日必取你这奸佞之臣的性命!”

这桩事谁不知晓陆少将军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人,赫连鸿竟还敢当着魏宣帝的面扬言来日要取陆少将军性命,更是坐实了那则赫连鸿是刺杀陆少将军幕后主使的传闻。

魏宣帝更是大怒,“拖下去!快将这逆子给朕拖下去!”

昔日夺嫡风头正盛的十三皇子殿下,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宫人拖出了御书房。

魏宣帝耳边总算得了清静,再看一眼陆乩野,“朕知晓此事是你受了委屈,但赫连鸿毕竟是皇子,朕的亲儿子,朕不能真要了他的性命。”

虎毒尚且不食子,暴君亦如此。

只是他这话忽略了陆乩野也是旁人的儿子,赫连鸿要对旁人的儿子下手时,亦未曾留过半分情面。

“陛下说的是。”

魏宣帝不动声色端详陆乩野,见他神情间的确没有半分恨意,满意的颔了颔首。

“你已休沐多日,明日便正常上朝罢。”魏宣帝吩咐,忽的又记起一桩要事,“赫连鸿明日去封地,看押晋国皇室一事便无人管辖。此事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便由你来接管吧。”

陆乩野面不改色地应下此事,魏宣帝为了安抚他,又赏了许多东西送到他的府邸。

他踏出御书房时,头顶上方的天光熹微,淡金色的晨光落到他身上,清冷的白发亦被浸染成柔和之色,可他的神情却无一丝温度。

让魏宣帝亲手将自己的儿子贬谪出京,女儿幽禁,这样的程度对陆乩野而言还远远不够。

离颠覆魏国,倾覆朝纲,还差得远。

乌云掩日,将少年身上惟一的一丝天光也收走。

他走下台阶,长身玉立,背直如松,一身锦袍更是将他衬的贵气逼人,只他身负墨蓝之色在步入昏暗之后,身形竟快要与那天光都照不到的黑暗融为一体,晦暗的难以分辨。

时值六月,立夏已过,魏国都城的桃花相继凋零。

殷乐漪时常练完弩箭便出一身薄汗,今日日头更是毒辣,她倚在窗后的美人榻上吹着廊下凉风,手中打着面团扇,等着日头下去些,再动身去练弩箭。

陆乩野推门而入时,便见院中树影落在窗下美人榻上,少女迤逦裙摆被光影细碎的点缀,如梦似幻。

貌似姮娥的少女睫羽微垂,倚在榻上昏昏欲睡,手中的团扇轻轻握着,几根玉指渐渐失力,团扇从她手中滑落,眼看便要掉在地上,陆乩野动作比思考更快,快速地上前一步,探手接住了她的团扇。

身前陡然多出一道阴影将殷乐漪笼罩,她掀起长睫,朦胧的看清眼前少年,睡意一扫而空。

“……陆少将军,你怎的来了?”

少女前一刻还毫无防备的像只慵懒娇憨的猫,一见到陆乩野便清醒的如临大敌。

陆乩野随手把玩了一下她的团扇,漫不经心道:“今日原本是想带你去见一见晋国皇室,眼下看来你似乎并不想去。”

他说罢便将团扇丢回殷乐漪怀中转身便走,殷乐漪愣了一下,哪儿还有心思管团扇,下了美人榻连绣鞋都未来得及穿,忙不迭追上陆乩野拉住他的手臂。

“我想去!我万分的想去!”

陆乩野回首无甚表情的睨她一眼,她反应过来,定是自己方才从睡梦中惊醒见到陆乩野,下意识将心中对陆乩野的抵触露了出来,他才这般的阴晴不定。

“陆郎……”殷乐漪柔声细语,“你可是专程来带我去看我的亲人?芙蕊多谢陆郎。”

她如今在陆乩野面前扮乖可谓是信手拈来,一口清丽似翠玉落盘的嗓音捏得细声细气,一声“陆郎”娇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陆乩野眉骨微动,但笑不语。

殷乐漪又拽着陆乩野到美人榻上坐下,捡起团扇为他扇风,细致入微的紧。

“陆郎可是走热了?芙蕊为陆郎扇一扇,待陆郎好好歇息一阵,再带芙蕊出门。”

她分明早已急不可耐的想去见她的那些亲人,却还能在陆乩野面前作出一副体贴可人的模样。

陆乩野看破却不揭穿,顺着她的话道:“我今日才去了军营的确有些倦了,此事就改日再说罢。”

殷乐漪一听,面上的从容有些扮不住了。

她心知陆乩野这是在故意磋磨她,便也不再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语含恳求:“求你了,今日便带我去罢。”

夏日暑热,少女身上的衫子比春日里的还要轻薄几分,她挨着陆乩野坐,陆乩野的手臂几乎是被她拥在怀里紧贴着,她身上清雅的香气徐徐飘来,萦绕在陆乩野鼻尖久久不散。

他勾唇笑一笑,松了口:“好。”

备了马车他们沿路出城,一路上殷乐漪都极力掩饰着喜悦,未曾显露半分。

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一座村庄。

这村庄粮田贫瘠,只住了十几户人家,乍一看上去便是贫苦的普通村落,但村前村后却有魏兵重兵把守。

他们穿着便服,殷乐漪初时还不知他们是魏兵,直到巡逻的两人走到他们马车前,向陆乩野行礼拜见,她这才恍然大悟。

也难怪陆乩野之前告诉她晋国皇室被看押的地方极其隐蔽,就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落,便是真有过路人瞧见,又怎会将这个村子和关押晋国皇室的地方联想到一处。

殷乐漪坐在马车上,时不时从帷帽缝中想去寻四周是否有她的亲人,沿路走来挨家挨户却都闭门不出,直到马车驾到一方贫瘠的田野上,才见到有一青年男子拿着鱼竿,正在水田边上钓着鱼。

这男子虽身着布衣,气度却不俗,往水边一站不似个钓鱼翁,倒似个有些文气的世家公子。

殷乐漪怔怔的望着他片刻,不敢轻易上前相认,低声询问陆乩野:“……陆少将军,我可以过去吗?”

陆乩野抬一抬手,坐在她身侧的少女便戴上帷帽,提裙下马车迫不及待地向那男子跑去。

他掀起帷幔,从车窗中窥她。

清风吹起纱帘,露出少女被掩在其后的那张殊色娇容,她不知何时早已热泪盈眶,神情却不似在陆乩野跟前的战战兢兢、含愁带怨。

她唇角上翘,一双泪眼弯成月牙,笑容明媚,顾盼生辉,热切的扑入那男子怀中,“……堂兄!”

陆乩野坐在高处的马车上,将少女的笑容尽收眼底。

她似乎从未在他面前笑过,更遑论带着这样明艳的笑容主动热烈的扑入他的怀中。

陆乩野直勾勾的视线紧锁在少女欣喜的面容上,他冷笑一声,眸中划过一丝阴鸷。

她当真是好的很啊。

殷乐漪尚沉浸在和亲人重逢的喜悦当中,她的堂兄宁王世子殷晟与她一般,也是又哭又笑。

“芙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不知堂兄多怕你遭了难,身边连个可以帮衬你的亲人都没有……”

殷晟深知这个堂妹从小是如何在千般宠万般爱的宠溺下长大的,仔仔细细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身上无伤,穿着完好,悬在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祖宗保佑!幸好你平安无事,身量看着也比从前高了些,没受罪就好!”

殷乐漪见堂兄皮肤黝黑,形容憔悴,定是过的极难熬,她遭的那些罪便有些不值一提。

“我……我遇到了好心人相助,如今尚能在魏国苟活。堂兄你们呢?还有堂嫂和其他人,你们过得可还好?”

“你放心,大家都还活着。那魏宣帝只将我们看管起来,大家安分守己,他便没有下令要我们性命。”殷晟指一指地上鱼竿,“我们这一家族的人从小便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们成日里都待在屋子里大门紧闭,等着魏军送来一日三餐,只我还勤快些,偶尔出个门钓几尾鱼回去……”

殷乐漪听罢这才放心不少,又忙问道:“堂兄,你可知我母后住在哪间屋子?”

殷晟闻言面露难色,殷乐漪的心一下子便提到嗓子眼,“……可是我母后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你母后定是无事的!”殷晟急忙解释,“我们虽是和皇后娘娘一起被押来了魏国,但我们抵达魏国之后便被看管在这村子里,皇后娘娘并未和我们关押在一处。”

“这村子我们出不去别人更是进不来,消息闭塞,我也不知皇后娘娘现在何处。不过芙蕊,我认为你不必过多担心,魏宣帝既连我这等宗室子弟

都能放过,皇后娘娘女子之身对魏国更是构不成威胁,魏宣帝应当不会为难皇后娘娘,依我看该是将皇后娘娘单独关在了其他地方。”

殷晟说的在理,只是见不到母后殷乐漪心下总是不安的,但她并未表露出忧虑,让堂兄徒增担心。

“芙蕊,你既能找到这里,想必该是瞒过了魏宣帝的眼。堂兄如今被幽禁在此处不得出入,便厚着脸皮想求一求你,帮我打听打听我父亲的下落。”

殷晟面露惭愧之色,向殷乐漪行了大礼,“他身为亲王却和魏国勾结通敌叛国,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但我身为人子,受他生养之恩,他究竟是生是死,我需得求一个明白……”

晋国会亡乃是内忧外患所致,奸臣当道,连亲王都通了敌,这样的国家又怎能存活下来。

殷晟求殷乐漪之事几乎可以称得上残忍,她十分抗拒,也很想拒绝,但她如今也饱尝和父皇母后生离死别的痛,对殷晟感同身受。

她将殷晟从地上扶起来,“堂兄,我不会帮你去寻皇叔的下落。但我若听到他的消息,会想办法告知你。”

殷晟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殷乐漪能答应告诉他,他心中已是万分的感恩戴德,连声道了许多句多谢。

一边的山坡上,几个便衣男子远远地往这里走来,殷晟忙对殷乐漪道:“那是换岗的魏兵来了,你是我们晋国皇室唯一的正统,你的身份在魏宣帝眼中比我们贵重许多,你往后不必担忧我们安危,不要再涉险来此处。”

殷乐漪与堂兄在此处已相谈甚久,她身后虽有陆乩野庇护,但她的身份的确不能在这里久留,以免让魏宣帝知晓堂兄他们与该“失踪”的她暗地里有往来,徒惹事端。

“堂兄,那你们多保重……”

只见殷晟忽然从脚边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亲手为她簪在了鬓边,“再过两日便是立夏你的生辰,堂兄如今送不了你名贵首饰,便摘一朵这花赠予你,愿你笑颜永驻,喜乐长随。”

殷乐漪含着泪,“多谢堂兄。”

殷晟为她放下遮面的纱帘,忍泪笑道:“快些走吧,别耽搁了。”

殷乐漪纵使万般不舍亲人,还是不得不抽身离去。

她重回到马车上,陆乩野撑着侧脸正阖眼假寐。

殷乐漪不敢打扰他,摘下帷帽,掀起帷幔一角从缝隙里去看殷晟的身影。

陆乩野眼帘一掀,便见少女依依不舍的望着车外,鬓边还多了一朵鹅黄的野花,衬得她整个人说不出的娇俏。

马车渐渐驶离,殷晟的身影再也瞧不见,殷乐漪这才不得不放下帷幔,将目光收回,落到她面前的陆乩野身上。

四目相对,陆乩野瞧着她的视线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这样的笑容是最摄人的,殷乐漪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自己方才又是哪一处招惹到了他。

她神情不自觉紧绷,轻声开口:“多谢陆少将军让我能与亲人相见。”

陆乩野只笑不语。

这更古怪了。

殷乐漪一时根本猜不到他究竟是为何阴晴不定的,胆战心惊地问:“陆少将军,方才芙蕊可是哪里惹了陆少将军不快?”

陆乩野余光扫过她鬓边的花,“何处来的?”

殷乐漪抚一抚鬓边花,“是我堂兄赠的。”

陆乩野向她伸出手,她顿了一下,乖顺的将手放到陆乩野掌心里,由着陆乩野将自己按进他的怀中。刚一坐下,她便察觉到陆乩野身下的异样,她脸颊霎时泛起绯霞,要从陆乩野怀中坐起,却被他握着腰肢桎梏住,半分也动不了。

殷乐漪坐立不安难受得紧,不自在的抗拒道:“陆少将军你这样……让我怎么好好坐?”

陆乩野掌着她的后颈往下按,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鼻尖,“让它安静下来,你自然能好好坐了。”

殷乐漪震惊于陆乩野的暗示,她撑着他的胸膛,羞赧的拒绝,“不行,这是在马车里……”

马夫还在外面驾车,风一吹帷幔更是会被掀起,届时外面的人能将马车里的景象看的清清楚楚。

陆乩野不但未流露出就此罢手的迹象,殷乐漪更是感觉他那处传来的异样越来越强烈,令她无法忽视。

“殷姮。”少年笑声里含着几分沉哑,“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他为她蒙蔽圣听,瞒天过海的让她得见亲人,她却笑着扑进旁的男子怀中,对他推三阻四。

“早知如此,在晋国时,我便该将你的亲族屠杀殆尽。”陆乩野眼尾一弯,笑的人畜无害,“现在也不晚。”

殷乐漪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她面前的陆乩野是个疯子,这样残忍的事情他是做得出来的。

她忍下委屈和恐惧,小心翼翼的环住陆乩野的脖子,顺从的吻上他的唇,“……陆郎,莫要同芙蕊置气。”

第39章 尘埃殷姮,笑给我看。

已是春末时节,初夏的暑气开始悄无声息地弥漫。

马车内气息凝滞,殷乐漪面色潮红的坐在陆乩野的腿上,身子早已弯成一抹月牙,浑身香汗淋漓,鬓间的青丝湿润的贴在她两颊。

反观陆乩野正襟危坐,面色如常,就连衣袍也是一尘不染,只一手握住怀中少女的腰肢固定住,另一只手将她的脸从他胸口抬起,淡漠的问:“殷姮,你停下来如何让我消气?”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旁的原因,少女的容颜连着颈子都泛出鲜艳的红意,上襦领口凌乱的向两边敞着,露出的一点莹润肩头都被浸染成了红色,一身雪肤如白雪上点红梅,艳的厉害。

她轻咬着下唇,不敢回答陆乩野的问话,唯恐自己松一点唇便抑制不住的发出暧昧的音,只能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恳求的望着他。

美人眼波流转,我见犹怜,任谁见了都该对她软下心。

陆乩野眼前却忽的闪过她几刻前,扑向其他男子时的笑靥。

即便眼含热泪,她的笑也是极明媚的,美的让人难以从她身上移开眼。

可那样的笑,她从未对陆乩野展露过,一次都不曾。

陆乩野眸色冰冷,握着少女腰肢的掌心收紧往下按,她纤细的身子便在他怀中花枝乱颤,泪珠簌簌的掉。

“陆少将军……”殷乐漪哭着求饶,“不要这样……”

她粉色的裙摆垂落在陆乩野的腿上,层层叠叠如同盛开的芙蕖一般,掩住他们二人紧贴的身形。

陆乩野抚一抚她腮边泪珠,声中含笑:“陆少将军?”

“……陆郎。”殷乐漪被陆乩野带笑的质问几乎已经养成了下意识的恐惧和退让,她双手紧紧地攥着陆乩野胸口的衣衫,昳丽眉眼都是难耐,“……陆郎,不要同芙蕊置气好不好?”

粗粝指腹摩挲她脸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陆乩野语气不明的问她:“殷姮,你可知我为何动气?”

陆乩野性子阴晴不定,心思又藏的极深。殷乐漪根本不知陆乩野为何会动气,但她在陆乩野面前一向都是处于劣势的那一个,她便只能低声下气的向他低头,抚平他的怒火方能换一点安宁,可他今日显然是要步步紧逼,不给她一点松口的机会。

殷乐漪只得强忍着他的磋磨,讨好的搂住他的脖子,“芙蕊不知,陆郎可否告诉芙蕊?”

她呼吸都是乱的,胸脯起伏的厉害,温热馨香的吐息寸寸缕缕的缠上陆乩野的身形。

陆乩野嗅着这股气息,想到的却又是她扑入旁的男子怀中,这沁人的体香是否也沾染到了旁的男子身上。

思及此,他凝视殷乐漪的眸光愈发深沉,心底名为占有欲的

情愫蔓延疯长,恨不能将其尽数缠绕在殷乐漪的身上,将她桎梏在身边,让她离了他寸步难行。

“既然不知,那就再好好想一想。”

陆乩野骨子里的恶劣展露无遗,他攒足了耐心磋磨她,晾着她,更是想借此惩罚她。

殷乐漪身子被陆乩野折腾的不上不下,绞尽脑汁的想要尽快想到自己究竟是如何又招惹了他。

但山路崎岖,马车遇上一段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车轮艰难前行,车厢内更是颠簸不已。

殷乐漪才凝聚的一点思绪便被这颠簸打断,身子在陆乩野怀中颠的厉害,她被折腾的泪花四溢,竟只能靠缩在陆乩野怀里紧搂着她才能换得一点平稳。

她哭的鼻尖通红,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折腾,“……陆郎心思这般深沉,芙蕊哪里能猜到陆郎的心思……芙蕊若猜错了,陆郎便又要不悦了……陆、陆郎难道就不能直言一次?”

陆乩野怀中的公主殿下和他性子大相径庭,他心思深,又善于窥探人心,将旁人的一言一行牢牢地操控在掌中。

而殷乐漪从小便被娇养的天真,初时见她,陆乩野便知她是个极难将心思藏在心中的人,更遑论让她这样的性子,去猜陆乩野这样心思深重之人的心思。

陆乩野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着了魔似的逼着殷乐漪来猜他的心,他一早就该知道,她根本就猜不到。

陆乩野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执着,只是一见到殷乐漪笑着扑进旁的男子怀中,他引以为傲的凉薄和理智好像都在那一刻被她夺走。

她在他怀里被折腾的哭成了泪人,陆乩野揽着她往一旁的榻上一按。

视野颠倒,陆乩野在上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身下的少女,好似想从她的身上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她唇瓣微张细细地喘,眼尾红着,面颊红着,望着他的眼神楚楚可怜。

芙蕊公主容颜倾城,艳冠九州,是张极美的美人面。

但陆乩野从这张美人面上寻了许久,也未曾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陆乩野脑海中忽然生出想要对她直言一次的念头,或许直言一次,他往后就能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殷姮。”陆乩野缓声,“你从未对我笑过。”

少年嗓音琮铮如泉,但他此刻声线压的沉,落在殷乐漪耳畔,便如同那石沉寒潭,清冷中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

这不该是陆乩野这样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少年郎能吐出的语气。

殷乐漪怔住。

陆乩野用大拇指和食指分别抵住她左右唇角,同时往上用力按,她的唇角便被他迫着上翘,脸上露出一个笑。

但殷乐漪眼中满是不解,这个被陆乩野强迫逼出来的笑容便显得分外的僵硬,分外的假。

陆乩野见状,喉间泄出一声冷笑,既像是在讽刺少女的虚假,又像是在嘲笑他自己的举措。

他收回按压殷乐漪唇角的手,声气里透着不容置喙,“殷姮,笑给我看。”

殷乐漪无比茫然,但陆乩野发话她只能照做,于是又提了提唇角,朝他露出笑容。

陆乩野握住她一条腿挂在臂弯处,见她笑的仍是不如之前明媚无邪,身下的动作更是发了狠。

“殷姮,笑到让我满意为止。”

马车从城外开进城内,沿途经闹市、长街、巷子。

骠骑大将军府的马车华贵庄严,沿途引得百姓纷纷驻足仰头,想窥一窥这马车之中坐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知是哪家的达官显贵,竟然能有这般气派的马车……”

稚童们更是好奇心起,三三两两的在马车后面跟着看着,更有胆子大的跑着和马车并肩同行,想从风吹起的帷幔缝隙里去瞧一瞧,车内究竟坐的是何许人也。

“咦……好像是个仙娥姐姐……”

帷幔一落,那车内景象便又消失的戛然而止。

这一路,摊贩的吆喝声,百姓们的谈笑声,稚童聚在一处的欢声笑语。

车内的少女听尽了魏国都城的百态,每一声传进她耳畔时都令她无比的煎熬与羞耻。

她感觉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陆乩野胁迫着做那不堪入目之事,没有遮挡,没有距离,一顶马车根本掩不住他们的行径。

刻在骨子里的礼义廉耻一路都在狠狠地抽打殷乐漪,她的教养和礼仪都被陆乩野亲手从身体里一寸寸的剥走。

她心力交瘁,累极了,也无助极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至骠骑大将军府已是傍晚。

马夫在外恭敬道:“将军,我们到了。”

片刻之后,里面才传出陆乩野的声音,“让府上的人将我的披风取一件出来。”

马夫唯命是从,下了车便匆匆进府,寻了府中的婢子,将陆乩野的吩咐原封不过的告知。

很快便有婢子取了一件披风从府中走出,马夫从她手中接过之后,又折返回到车下,“将军,披风取来了。”

“不必开车门。”陆乩野吩咐,“从车窗里递予我。”

马夫不疑有他,双手举着披风从车窗里递进去,“将军。”

车内,陆乩野伸手接过披风,扫一眼蜷缩在榻上的殷乐漪,双眸紧闭背对着他,一身裙衫被蹂躏浸透的已无法穿出去见人,散乱的云鬓中还别有一朵被摧残的鹅黄色的花。

陆乩野瞧着她鬓边这朵花,嗓音里未有餍足,只有冷沉:“殷姮,你堂兄为何赠你花?”

殷乐漪听见陆乩野的声音,肩头不自觉地颤抖一瞬。

她张了张嘴,清丽的声音里都透着倦怠:“……因为我生辰将至,他赠花祝我生辰康乐。”

陆乩野顿了顿,将手中披风抖开,盖在殷乐漪身上,漫不经心的问:“何时生辰?”

“……立夏。”

身子有了遮挡,殷乐漪迫不及待的抓住披风掩着自己,可她还未来得及有一丝安心,便又被陆乩野从榻上抱起,面对面坐着。

陆乩野眼帘微垂,视线落在殷乐漪领口处,修长十指利落的为殷乐漪系好了带子,又为殷乐漪重新理了理披风,这才放开她。

“到了,下车。”

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便先行一步下了马车。

殷乐漪浑身无力,扶着车壁躬身缓慢的走出去,垂睫往下一瞧,却没见到车凳。

陆乩野站在马车下,背对斜阳,一头清冷白发都被浸染成了血色,妖冶的令殷乐漪心头一颤。

他却向她伸出手,“殷姮,过来。”

殷乐漪掩在披风下的手紧握成拳,须臾,她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松开,顺从的将手放进陆乩野的掌心里。

下车之时,她双腿发软的往地上倒去,陆乩野揽了她的腰,随手将她鬓边的花摘下,弃到街上。

殷乐漪俯身要去捡,陆乩野将她拦腰抱起,“野花与你不相衬,往后我会赠你其他的。”

他高高在上,抱着殷乐漪步入将军府,殷乐漪殷切的从余光里去瞧那朵花,却见下一刻,马车碾过,那花被彻底碾进了尘埃里。

第40章 酥山夏日种的芙蕖,大多都是活不成的……

近日暑气越来越盛,日头也是一日赛一日的高。

骠骑大将军府中的水榭成了殷乐漪除了演武场外,最常去的地方。

水榭修在府邸的湖中,四面透风,依水清凉,即便是日头最高的晌午,水榭里也是凉意幽幽,十分舒适。

用过午膳,婢子们搬了张美人榻为殷乐漪放到水榭中,手边放着本看到一半的魏国地理志,她倚在榻上出神的看水榭外的风景。

自那日从城外回来后已过了三日,陆乩野不在府中休沐,每日忙于朝政军务,殷乐漪连与他碰面的机会都不曾有。

若是可以,殷乐漪自是希望不再和陆乩野相见。

他上次将她折腾的极狠,她第二日下床都浑身不适。

但她母后身在何处,她的安危殷乐漪只能依靠陆乩野才能为她解惑,是以咽下她的种种不愿,她还是想当面询问陆乩野。

殷乐漪收回目光,身旁的两个婢子正在为她打扇,她开口问她们其中一人,“少将军今日下早朝后,可有派人回来禀告他何时会回府?”

婢子道:“回禀夫人,奴婢听跟在少将军身边的护卫说,少将军下了早朝便径直去了军营,估摸着这会儿功夫也该往打道回府了。”

这会儿外边日头正高,暑气旺盛的很,人从外头回来势必带回一身热气。

“去吩咐府上的厨子,取些冰,做一份酥山。”殷乐漪若有所思,“酥山不要淋蜜糖,用些时鲜的荔枝便好。”

和陆乩野相处这段时日,殷乐漪在旁的事情上没有长进,但在有求于人这件事上,她已学的炉火纯青。

尤其是对陆乩野这样心思难测的人,只有将姿态放低,先主动献一献殷勤取悦他,他才会给她开口请求的机会。

“对了。”殷乐漪补道,“再将少将军惯常喝的茶沏一壶,放凉之后取些冰来浸一浸,让少将军好解暑。”

婢子机灵,闻言又问:“少夫人,少将军若回府可是要奴婢将少将军请来此处?”

殷乐漪抿唇一笑,“嗯,将少将军请来罢。”

婢子领了差事便先下去,殷乐漪百无聊赖,继续拿起魏国的《地理志》翻看着。

这一册《地理志》是今年新编的,殷乐漪一目十行,不过一个时辰便看了大半,再往下翻一页看见本该是她晋国的州郡,已被署上了魏国的名,之后一连数不清多少页,皆是如此。

殷乐漪本就不高的兴致在这一刻又跌到了谷底,她将《地理志》随手合上往一旁丢去,手中的力道失了方寸将其丢到了石阶上,正好遇上有人从石阶走上来,将其捡起。

“这是什么?”

殷乐漪循声望去,陆乩野翻着那本地理志朝她缓步走来。

他大约是看到了上面新增的文字,明白她为何如此,拿起那本地理志朝她扬一扬手,“我还当是什么书能让你这般动气生厌,原来是这本。”

为殷乐漪打扇的婢子向陆乩野行完礼后便退到一旁,陆乩野坐到殷乐漪身侧,见她愁眉不展,轻笑一声:“扔有何用?取火烛来,烧了便是。”

婢子不疑有他,正要去取火烛,被殷乐漪拦下。

“不必了陆少将军,这一本能烧尽,外面还有千千万万本。”她垂着睫羽,语气里透着黯然,“更何况即便是烧了那千千万万本,所有事情也已成定局,什么都改变不了。”

晋国覆灭了便是覆灭了,烧多少本魏国的《地理志》都是无用的。

话虽如此,但她面容上的失落掩不住,陆乩野看得分明。

“少将军,少夫人。”婢子端着酥山折返回来,放在他们跟前的案几上。

酥山用碧绿的琉璃盏装成,凉丝丝的雾气从里面冒出来,剥了壳的荔枝点缀在酥山上,如寒玉落月盘,煞是好看。

陆乩野瞧一眼便知这是他身侧的公主殿下喜爱的精致吃食,吩咐婢子为他沏了杯茶,正欲放凉,触手却感到一阵冰凉。

“茶水里放了冰?”

婢子道:“正是。少夫人忧心少将军,在您回来之前便吩咐我们为少将军准备了酥山解暑,还让我们在少将军您惯常喝的茶里放了冰浸着。”

陆乩野意味深长的看向殷乐漪,殷乐漪看懂他的眼神,无非是在讲她无事献殷勤,必定有求于他。

殷乐漪别过视线,从琉璃盏里取了一小碟酥山,放上勺子递到陆乩野面前,“你试一试,我没让他们淋蜜糖,只放了荔枝,入口不会腻也不会甜,只有荔枝的清香。”

陆乩野没接酥山,只饮了茶水,漫不经心道:“不淋蜜糖的酥山,又算得上哪门子酥山。”

“可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殷乐漪解释,“所以我才没让他们做成甜口的。”

她说完又舀了一勺酥山,讨好的喂到陆乩野唇边,“你尝一口?”

“少将军,少夫人思念您得紧,这几日每日都在问少将军您的去向,这些消暑吃食都是少夫人对您的一片关切之心……”

婢子是随身服侍殷乐漪的人,为她说话时语气一片赤诚。

陆乩野勾唇,似笑非笑问殷乐漪:“是吗?”

殷乐漪将酥山喂进他嘴里,故意用娇嗔掩住心虚,“……不是不是,她们都是胡乱说的可以了吗?”

裹着荔枝肉的酥山在陆乩野嘴里,他缓慢咀嚼,唇齿间却只能感觉冰和酥的凉意。

他就像在吃一块冰冷乏味的石头,荔枝的清甜,酥的甜咸,他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面前少女却眼含希冀的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

陆乩野将口中无味的东西咽下,轻描淡写道:“勉强。”

他又状似无意的问一句,“你是何时知晓我不爱食甜的?”

“上次与陆少将军一同用膳时,听陆少将军提过,我便记在心里了。”

殷乐漪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让婢子们下去,留她和陆乩野独处。

陆乩野对殷乐漪哄他办事的手段一清二楚,若是往日里他必不会轻易满足于她,但今日或许是因她为他特意准备了消暑吃食,又或是因他一句无意提及,她便记得了他的嗜好,他此刻心情尚可。

“又有何事求我?”

殷乐漪开门见山,“我母后没有和我那些亲族关在一处,陆少将军,我的母后是否关在别处?她可还安好?”

晋国皇后如今是魏国贵妃这件事,对晋人来说是耻辱,对晋国皇室更是奇耻大辱。

不论是晋国皇室还是殷乐漪这个晋国公主,知晓此事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更何况殷乐漪如今唯一能待的地方便是陆乩野的身侧,离了陆乩野的庇护,殷乐漪只有死路一条,更遑论去到魏国皇宫和她母后相认。

“你母后还活着,但的确未与晋国的其他人关在一处。”陆乩野面不改色,“但你母后被关押之地我目前并不知晓。”

殷乐漪恳求道:“陆少将军,你可否帮我打听我母后被关押在何处?”

“殷姮,你不觉得如今知晓你活着的人已经太多了吗?”陆乩野为她悉数,“前有你的老师柳徽,后有你的堂兄殷晟。你是否忘了还有一个裴洺正在外不死心的寻找你的下落。”

“柳徽现正和裴洺同朝为官,殷晟若无意外,到死都要活在魏国的幽禁下。你活着对陛下而言是心头大患,你能保证这二人往后为了自己,不会将你还活着的事透露给陛下吗?”

殷乐漪眉心紧蹙,太傅、堂兄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她既然敢去见他们,便是打从心底信得过他们。

“你不必与我说你和他们从前的情谊,人心最为善变,更何况他们如今都要活在魏国的羽翼下,日久见人心。”陆乩野凉薄的一针见血,“你与你母后亦是如此,即便母女相见又能如何?你们二人已不能像从前一般在一处活着,你难道想冒着风险见你母后一面后便连性命也不要了?”

“殷姮,别让我瞧见你发蠢。”

陆乩野不是殷乐漪,柳徽和殷晟于他而言都是陌路人,他不信任他们两人无可厚非。但他将话说的太透太刺耳,尤其是那一句她们母女即便相见,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在一处安稳生活了。

殷乐漪何曾不知,她只不过是不愿意往那处去想。

她已没了父皇,母后便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血亲,她不能再没有母亲了,她也承受不住再失去至亲的痛了。

水榭中陷入极长的沉默,陆乩野垂眸看向身边的少女,见她愁眉不展,含情脉脉的眼眸中此刻黯淡无光,神情无助又落寞,好似被人丢弃,无家可归的幼兽。

正合陆乩野心意。

他就是想要殷乐漪认清,无论是她的太傅也好,堂兄也罢,即便是她骨肉至亲的母亲,亦不是她可以向往、可以依靠之人。

殷乐漪如今惟一能够倚靠的只有他一人,离开他,她便只有死路一条。她可以向往、奔赴的归宿也

仅有他的身侧。

思及此,陆乩野今日的心情竟又增了几丝愉悦。

“殷姮。”

殷乐漪恍惚的看向他,他揽她入怀,一同倚在美人榻上望向水榭外的湖面。

“听说你这几日都来这水榭,可是喜欢看这湖景?”

日头正高,湖水被映照的碧绿幽蓝,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只湖面空无一物,看上去有几分单调。

殷乐漪心不在焉,却不敢不答他:“湖光自然是好的,若能再种些水植,应能更有一番风情。”

“种什么水植?”

“我从前居住的殿前也有湖,里面种过芙蕖……”

“往后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将这片湖打造成与你从前宫殿一样的光景也不是不行。”陆乩野状似不经意,“过些时日,让人来湖中种些芙蕖。”

殷乐漪闻言,欲言又止,听见他又问:“如何?”

她只得颔首,“嗯。”

即便湖里种满芙蕖,这里也是魏国的骠骑大将军府,不是晋国芙蕊公主的寝殿。

更何况,夏日种的芙蕖,都是活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