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是秦致知组织的, 离开蒲公英的孩子们凑到一天休息时间。
不仅因为这个, 点绛唇的法务给出详细的捐赠条框。
每个月捐赠三万现金,不包含生活物资。
生活物资以尿不湿、纸巾、儿童洗护用品为主。
罗列的清单非常详细, 没有食品类, 看得出融欣及其身后的企业很认真对待这件事。
这个举动解决了蒲公英的燃眉之急。
确实值得庆祝。
大家买了寻常的菜肴, 坐在操场上热热闹闹地清理准备。
宁翼也在,挨着宁安坐着小板凳上正在剥豌豆。
大家都很喜欢宁翼, 院里最小的孩子见他剥不开, 换了个开口的给他。
司阳冲那孩子说, “我也剥不开, 你怎么不跟我换?”
孩子腼腆地笑,捡了个开口的豌豆给司阳。
司阳患有发育障碍性疾病, 虽然康复得不错,但是一些精细的活还是不行, 他也是跟孩子开玩笑, 说着豌豆从豆荚里蹦出来。
“哎, 哎, 我的豆子。”
宁翼抬起脚啪嗒一踩。
再抬脚,一地稀烂。
大家哈哈大笑。
宁翼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残渣,然后抿紧嘴角望向宁安。
宁安也在笑,同时捧起宁翼的脸, 亲亲他的额头,“没关系,小翼下次轻一点就好了。”
融欣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树叶间漏下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四周的建筑破烂暗沉。
两人的皮肤都很白,白得发光。
纤长的眼睫毛在细碎的金光里微微颤抖。
就像一只大天使在亲吻一只小天使。
那种宁静祥和的气氛让融欣很动容。
然后大天使睁开眼睛微笑着打着手语,“小翼要坐到爸爸怀里吗?”
小天使睁开眼睛露出笑容,点点头依偎到宁安的怀里。
“融欣哥?”秦致知意外地看着对方。
欢乐的氛围顿时停滞,大家警惕又好奇地看着他。
融欣回过神露出和善的笑容,“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小铁门没有锁,我就自己进来了,不过放心我进来后锁上了。”
秦致知立马给融欣搬来凳子,“融欣哥快坐,我们正在聚会,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秦致知便将融欣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成年的都很感激地过来跟融欣握手,孩子们则腼腆地看着他。
融欣的目光落到宁安怀里的孩子上。
现在看见对方戴着助听器,以为也是蒲公英的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太漂亮了,而且身上有种不是福利儿的气质。
融欣虽然才接触福利儿童,但是他很快观察出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特别有礼貌,笑容腼腆,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不安和警惕。
而宁安怀里的孩子,融欣觉得挺嚣张的。
他依偎在宁安怀里,一副撒娇的样子。
但是黑沉沉的目光却紧盯着他,似乎不希望他过来。
确切地说不希望他跟宁安说话。
怎么可能。
融欣自以为露出一个更加友好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
宁安替他回答,“他叫宁翼,翅膀那个翼。”
融欣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深思。
秦致知跟秦教授也一个姓。
两名生活老师在厨房里忙碌,大家忙进忙出把摘好的菜运到厨房,又把做好的菜肴端到外面的桌子上。
没有一个闲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融欣很快融入,跟着大家忙碌,他没什么架子,本来有些紧张的孩子们也放松下来。
融欣很快发现,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宁翼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宁安,宁安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甚至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宁安会将不重的盘子递给宁翼,宁翼虽然很小,但很稳重,一张绷着的漂亮脸蛋接过盘子等宁安忙完再跟着朝外走。
宁安每个动作结束后都会摸摸宁翼的脑袋。
这个时候宁翼才会露出跟孩子匹配的表情,微微缩着脖子眯起眼睛,有时候还会冲宁安露出笑容。
融欣心想,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孩子黏着自己,自己只怕会更心软。
吃完饭,成年的带着准备好的饭菜去三楼。
融欣帮着孩子们把操场清理出来。
等宁安他们喂完饭出来,楼下的操场已经热闹起来。
几人探头出去,融欣正带着孩子们打篮球。
“真看不出一个公司的大老板这么平易近人。”夏雨笑着说。
大家知道这是宁安找来的捐赠方,还知道宁安签了这家公司。
秦致知偷偷把宁安的视频发到群里,大家笑了好一会儿,虽然都在夸耀他,但宁安尴尬不已,他和谢涿签了公司后,不再在谢涿家里搞黑作坊,拍摄地换成公司,有专门的拍摄间,从妆造到拍摄都有专业人员跟着,出来的视频效果更佳优质。
只是文案依旧交给宁安,每次写完后发给融欣审核。宁安只当对方工作要求高,只有谢涿笑得古里古怪。
但是直播还是在谢涿家,毕竟观众比较习惯熟悉的背景和氛围。
视频拍摄的时间不多,依旧每周三到四条。
但是进了公司后,宁安感受到成熟公司紧锣密鼓的工作方式和效率,每一个人都显露出专业性极强的一面,没有人无聊到去非议和打听别人,工作氛围非常好,即便是粉丝量不错的网红也不会嚣张跋扈,似乎真的只把这里当成一份工作,这是宁安打零工和在Mu里感受不到的和谐氛围。
很快谢涿发现宁安的变化,叫嚷着自己不小心进了家很卷的公司,搞的宁安也跟着卷起来,他不要,他要辞职,他要求包养。
叫是叫得慌,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宁安跟夏雨聊了会儿彼此的工作进展。
夏雨是个比较有规划的人,特别手艺傍身后更加明白自己的价值,他跟宁安说自己要成为车行最牛逼的修理工,这种师傅越老越吃香,月薪上五万的都有,不担心失业。
宁安笑起来,问他是不是想存钱成家。
男人没遇到喜欢的姑娘前都是有一天混一天。
夏雨笑得坦然,“喜欢也没用,谁喜欢我这种,还有白化病,会遗传的,健康的姑娘一看见我这种早就跑得远远的。”
宁安默默地收起笑容。
倒是被夏雨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但是我还是会努力追一追,万一追到了呢?那以后就是把我的命给她都可以。”
他眯着眼睛看着宁安,“所以不要把宁翼当成追求幸福的负担,你们都值得更好的人生。”
宁安笑着点头。
他从不觉得宁翼是他的负担,相反,宁翼帮他渡过漫长的潮湿期。
晚餐要简单得多,除去中午的剩菜,生活老师煮了一大锅面条,融欣没有抱怨,在秦致知惊讶的目光下吃了两大碗,倒是等大家都吃完才叫外卖,外卖除去给孩子们的蛋糕和水果,其他都是卤菜和啤酒。
等把三楼的孩子再次喂完饭菜和收拾干净,高敏也下来跟大家一起吃卤味喝啤酒。
融欣观察了大半天,认真建议高敏再找两位保育员。
按照蒲公英的规格,至少需要六名工作人员,但因为私营性质,这部分费用需要蒲公英自行支付,政府有补助,但是不多。
高敏点头,她确实有这个考虑。
点绛唇并非唯一提供捐赠的,也有很多私人捐赠,少的几十元,多的上千元,但都不是长期的。
不仅要增加老师,高敏还想创建网络捐赠通道。
融欣在国外时确实接触过慈善事业,高敏算是问对人,两个人都是执行能力很强的人,等到月亮出来,他们指定宁安为其中的联络人,“等我找到熟悉这些事务的人就过来跟宁安接触,初期不需要多么复杂,只要有个区政府认定的捐赠电话和网页就行,后期再慢慢完善,另外宁安可以在直播里推广这件事。”
宁安认真聍听,没有退缩没有犹豫,甚至给融欣的感觉他很勇敢,融欣看过两人直播,大多数时候都是谢涿在说,宁安因为性格原因,很难应付这种工作,但是至少在融欣看见的时候,他做得还算不错,大约这种安静到有些腼腆的性格让不少网友更喜欢他。
至少在点绛唇的直播人员里,他的人气居然排到前五。
把最后的垃圾丢进垃圾桶。
秦致知冲融欣说,“融欣哥,宁安哥就住这附近。”
融欣想了想说道,“那我们顺路送他到附近。”
秦致知自然没问题。
关于两百万的债务。
宁安还是没问出口,看着高敏难得舒展眉头,嘴角时隐时现的笑容,还有眼中的光亮,他不想破坏这个晚上的轻松。
但是两人就像拥有血缘关系的母子那样,心灵感应到一些东西。
在高敏靠着窗户抽一支红梅的功夫,高敏淡淡说道,“我年轻时太过意气用事,做事情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背负了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感觉到累的时候已经丢不下包袱,但是你要问我后悔不后悔,我从来没后悔过。”
这是宁安第一次听高敏评价自我,还有蒲公英。
他很高兴高敏能对他敞开心扉,而不是将什么都压在心底。
“高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
包括两百万的债务,他一定能想到办法。
高敏失笑,但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多,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最好的处理办法,“不早了,宁翼难得跟你待一整天。”
宁安点点头,牵起宁翼的手。
发现融欣和秦致知还在楼下等他们,宁安有些意外。
融欣则意外地看着被宁安牵在手里的宁翼。
他见其他孩子都回到二楼洗漱。
秦致知顺手将宁翼拉过来,带着人在前面跑起来,对于听损人士来说,奔跑类似于其他孩子翻院墙的冒险行为。
融欣眼中的探究不要太明显,最终实在忍不住,“宁翼是?”
宁安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没介绍宁翼,“他是我儿子。”
哪怕是融欣都难以掩盖眼中的惊讶,他尝试组织语言,几次后不得不放弃,低声说道,“抱歉,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宁安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融欣看着前面奔跑的两个身影,“他很漂亮,被你养得很好。”
宁安嘴角浮现浅淡的笑容,但一闪而逝,“他小时候老是生病,两岁半时因为药物过敏导致听损,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负责的……”
融欣少见地打断宁安,“那只是一个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
宁安愣愣看着融欣。
融欣笑道,“不是安慰你,大人又不是神仙,能随时随地关注到孩子,特别这种药物性引发的,我见他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好像不太会使用手语。”
宁安轻轻摇头,“他拒绝交流。”
融欣脑海里电火石光,想到母亲提及陈教授介绍过来一个疑似有偏执行为的孩子,他估计这个孩子极可能就是宁翼。
一时间融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觉得电视剧里那句厄运专找苦命人并非夸张。
很快秦致知的笑声消失在铁门附近。
宁安莫名觉得心慌,不再跟融欣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跟上去。
果然宁翼摔了一跤,秦致知正拉扯着他。
好在宁翼没有哭,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
宁安连忙走过去,正要牵宁翼的手。
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有人冷冷地出声,“宁安。”
宁安猛地缩回手,惊恐地转身望向来人。
第57章 第 57 章 把小翼带走,快!
姜野目光阴冷地落在从小铁门追出来的男人。
步伐的急切和眼中的担忧无不昭示这人觊觎他的猎物。
发现铁门被锁, 而在车里等待三个小时的姜野,这一刻怒火抵达顶峰,他想将宁安拽回来,狠狠的教训。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而是有些得意地欣赏着宁安看见他瞬间的恐惧和不安。
他想宁安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这种应激反应。
只有他能。
这是不是说明他成为宁安生命里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是……
姜野的目光落到宁安身后那个孩子身上。
有些眼熟, 但是光线很暗, 看得不是很清楚。
宁安在身后飞快打着手语, “把小翼带走, 快!”
秦致知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慢着!”
秦致知不受控制停下脚步, 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恐惧的气息。
宁安连忙说道, “她们是听损, 听不见的。”
秦致知懊恼自己的迟钝,姜野却勾起嘴角, “她不是戴着耳蜗, 我看她听得挺清楚。”
一直安静的宁翼突然伸出手想勾宁安的手。
秦致知眼疾手快将宁翼搂进怀里。
“这位是?”融欣适时站到宁安身旁, 挡住姜野对宁翼的窥探。
他不清楚这几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但是敏锐察觉到宁安很害怕。
他听秦致知提及蒲公英曾遭受过地痞流氓的骚扰,想当然将对方划到地痞流氓的范畴, 而姜野实在高大,即便是融欣也需要微微抬起头看着对方。
姜野的注意力再次被融欣吸引。
他看了对方一眼, 将宁安抓过来, 他的动作太快, 力道迅猛, 宁安似乎早就预料他会如此,连反抗惊叫都没有,直接被对方揽进怀里。
不远处的秦致知尖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宁翼的眼睛。
融欣愤怒警惕地看着姜野, “你快放开他,不然我报警了。”
姜野低头凑近宁安的耳畔,声音不算低,“那你告诉这位英俊绅士的先生,我们是什么关系。”
宁安被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一直盯着宁翼。
发现宁翼在秦致知怀里很安静,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眼担忧的融欣,轻轻摇头,“融欣哥,没关系的,我们认识。”
但是姜野身上的匪气和这种亲密的姿态超出融欣对安全的认知,他掏出电话,“我不管你们认识不认识,我觉得你的行为……”
宽大的手掌从衣服下方伸进去,绕到前面钻进宁安的腰间,并在抚摸上那个纹身后,有些轻佻地按了按隆起的疤痕体。
宁安消瘦的身躯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但神色不像以往那般难堪和畏惧,就像遭遇太多风暴,在又一次暴风雨来临前,他已经学会蜷缩身体和坦然面对。
他平静地望向融欣,“融欣哥,真的没关系,你们先回去。”
融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宁翼。
秦致知微不可察对着融欣摇摇头,尽管融欣有诸多疑惑,但还是决定不激怒对方,他的目光划过姜野放在宁安腹部的那只手,下意识觉得两人间的肢体接触太亲密。
三人默默地朝前走去,几步后融欣将宁翼抱起来。
宁翼立马转过身望向宁安。
伏在融欣肩头的小脸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直到三人消失在视野里,宁安一直打着手语的手才松懈下来,然后不可控的开始痉挛颤抖。
姜野松开宁安。
宁安迟钝而胆怯地转过身,望向面前的姜野。
姜野点燃一支香烟,淡淡的烟草味在空中蔓开。
姜野先开口,“你挺了不起,从我这里要不到钱转头就找到捐赠企业,你又用多少价格把自己卖给对方?”
宁安微微抬起眼睛,他想辩解,想抗争,他厌恶姜野一次次的污蔑和诋毁。
但目光仅仅落到对方挺直的鼻梁上,就像再也攀爬不上去的透支登山者,迅速跌落到悬崖底部。
“融总无偿捐赠蒲公英。”
姜野摘掉嘴里的香烟,丢在地面使劲碾了几下。
“宁安你最好没有骗我,明天早上我就能查到融欣的全部信息。”
他抓住宁安的胳膊朝另一头的商务车走去,宁安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我没骗你,但是我没有要薪水。”
下一秒,抓着胳膊的力道差点拧断宁安的手。
他吃痛地发出轻微的呻吟,被姜野恶狠狠地塞进车里,“你还说你没卖,是不是用免费劳力还有刚才那种声音,勾引那个男人,我一早就知道你本事厉害,但是今天有了另一个发现,宁安,你的胆子也很大。”
说完,姜野坐进车,“回去,还有,你点什么头?”
季衍欲言又止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人,他眼看着姜野从一开始的愉悦到后面的焦躁。
再到陷入沉默。
他们等在昏暗的不显眼的地方,像蛰伏在暗地里的兽。空气里只有一支接一支甜腻的烟草味和燃烧的哔剥声。
不断亮起的红色烟头偶尔闪过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在融欣出现的瞬间,被强势收敛起来的情绪瞬间冲破黑暗。
他看着姜野强势宣布自己对宁安的所有权。
看着姜野毫不怜惜的把宁安推进车内,像对待叼回来的食物那般。
前往蒲公英路上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
他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总是走向最坏的那条道。
宁安不安地抓着手机,他不知道宁翼的情况,但这个时候发信息是不明智的,而且又一次让宁翼看见他被姜野带走,他不清楚这种糟糕的境遇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次。
好在秦致知先发来信息,大约意识到姜野的危险性,她说得很隐晦,“我们上车回家了,大家都很好,不用担心。”
宁安回了个‘好’,迅速关掉手机。
他知道自己必须为最近早退的事情解释,他从不期盼姜野存在良知这种东西,“除去两百万的债务,其实蒲公英的日常开支也陷入困顿,我并不是不想去你那里工作,但是目前蒲公英只有两位保育员,即便高妈妈加进去,三个人根本没法周转开……”
宁安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他没有诉苦,也不会诉苦,只是把蒲公英的日常一点点展开,从早上几点起床,一楼的孩子要做什么,三楼的孩子要做什么,保育员们又做什么,一点点细述出来。
姜野的手肘搭着扶手,修长的手指掩着脸庞,挡去大部分神色。
阴沉沉的目光落到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上。
大多都化成厚重的墨色,间或一两盏灯光,像夜空乱舞的萤火。
快要离开青山区时,宁安停下来,似乎鼓足勇气,“能不能放我回家,我明天一定准时到你那里,明天没什么事情,我尽量待到中午再走可以吗?”
姜野曾经遇到过很多惨败者。
向他卑微祈求的,全家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向他诅咒怒骂的,背着枪械企图同归于尽的,也有胆怯者,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每一条下水道里。
而宁安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胆怯瑟缩,他脆弱无助,却一次次挺直背脊站在姜野的面前。
即便目光躲闪,扣着肩膀,但背脊挺直。
姜野知道衣服覆盖下的身躯有多消瘦,脊椎骨在白色的薄肌下显露出原始形状,一节扣着一节,坚韧又漂亮,像龙骨。
让姜野想起曾经围绕着蒲公英的那些不知名的小白花。
在灿烂的阳光下颤动,在暴烈的雨水里摇摆。
他不想思考内心的动摇因何而起,将隔板升起来。
一把抓过宁安,“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谁允许你接这么多工作,谁允许你占用我的时间?宁安,你不会以为我睡过你就能一直容忍你?”
宁安扑在姜野的腿上,迷茫地抬起头。
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金光。
他的身体消瘦却柔软,微微敞开的衣领里带着舒适的馨香。
让人联想到漂浮在半空的白云,又像海岸边起伏的泡沫,总是让人联想到一些细软、温暖和孩童。
姜野脑子里闪过那个孩子的眼睛。
那种黑沉沉的,不动声色紧盯着人的感觉。
让人不舒服,让人很烦躁。
却莫名觉得熟悉。
宁安被姜野的质问逼到没有任何退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轻轻垂下眼睛,“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呢?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也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个小时。”
姜野烦躁地别开脸。
他再一次觉得宁安比女生还麻烦。
他不提任何要求,他又浑身都是要求。
但姜野知道高敏受伤的事情是他理亏在先,即便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对妇孺出手,欠他再多钱的赤佬,他也不会将对方的妻女卖进黑市。
向木心怀恶念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
却任由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改变走向。
却在宁安一次次的沉默里选择冷漠对抗。
但胡毅之后,他突然有些明白宁安为什么这么惧怕他,抗拒他。
宁安确实不值得被原谅,但七日无休止的伤害又显得太残忍。
胡毅的声音犹在耳畔,那个人生因为贪婪已经被毁掉的男人,带着模糊不清又怪异的语调嘲笑着一切,“后面我以为他都死掉了,偶尔又会像小动物似的发出一声尖叫,那个药这么厉害吗?真想试试,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少爷也会沦为野兽,不过我们这些渣宰本来就不值钱,如果让少爷开心就能过上不错的人生,也是可以的……”
这段录音带着特有的杂质播放出来时,姜野的眼底渗出一层层血光。
又在跟姜兴修无休止的明争暗斗里一点点回落到黑色的土壤里。
跟预料的一样,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两百万债务。
跟预料的一样,再想要,就得看心情。
向木被董事会联名要求解除董事会里的相关职务。
向健柏为了这件事不得不出院周旋,向木以为只是丢失一个项目,却没想到事情会引起多米诺效应,继这个项目无望后,他会跟着失去职务。
现在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向健柏身上。
将蒲公英的债务送给姜野后,老老实实在向健柏面前当孝子。
向木的臣服让姜野的傲慢自大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让心里快要畸形的仇恨得到短暂的抚慰。
然后他就可以拿着这张欠条,悠然自得看着宁安慢慢走入陷阱。
他绝不会让六年前的狼狈再次重演。
但胡毅之后。
高敏欠下的两百万债务摆在了储蓄罐旁边。
如果宁安去家里打扫卫生,能轻易发现这张欠条。即便不打扫卫生,只要去床头柜取零钱也能发现。
宁安可以先拿走欠条,解决掉蒲公英的燃眉之急,再告诉他。
也可以偷偷带走这张欠条什么都不说。
就像当初拿走小狗肚子里的银行卡那样。
什么都不说。
姜野也可以容忍。
如果宁安选择后者,姜野就当抵消掉七日里发生的一切。
他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对于姜兴修他们,他会回以十倍百倍的报复。
而对于宁安,姜野只想把当初损失掉的一点点讨要回来。
不必多,但一定不能少。
姜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
但宁安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那只做工粗糙的菊花猪储蓄罐旁放着的欠条,没有挪动过半分,姜野甚至蹲下来仔细观察过,位置一点没变。
为什么呢?
像宁安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为什么这次没有拿走关乎着蒲公英命运的欠条。
姜野倾向于数额巨大,宁安不敢动。
但身体里似乎出现两个声音。
一个冷漠的,一遍遍陈述着宁安的背叛。
一个可怜的,低喃着宁安是为了蒲公英才背叛他,而宁安已经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倔强又高傲的头颅似乎想低下来看清楚真相。
又在宁安的‘你怎么不去死’的刺刀里一点点抬回去。
“床头柜有样东西……”姜野决定短暂地让一小步。
他厌恶宁安向别人露出笑容,向别人寻求帮助。
他要拿住高敏的命门,他要得到宁安永久的臣服。
就像曾被背叛过的帝王,等到有一天夺得权势,他会将背叛者永久的留在身边,那种想逃离又不得不臣服的扭曲痛苦心态,让姜野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快乐和满足。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宁安再次沉默地垂下眼睛。
他生长于腐烂潮湿之地,闻到的看到的都是满地泥泞。
偶尔又能感受到微风拂面,及吝啬的阳光。
他伸出手,暗淡的车厢里,那双消瘦的手白皙到微微发着光。
青色的血管透出情.色的味道。
那双手微微颤抖着,有些难看,不,是太难看了。
它们停下来,不再颤抖。
它们轻轻落在姜野的腰间,“姜野,你让我去蒲公英好不好,我将自己卖给你,不要任何回报……”
姜野模糊不清的施舍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着宁安。
黑沉沉的眼睛闪过显而易见的受伤。
又被窗外的墨色带走。
第58章 第 58 章 那双眼睛越过宁安落在孩……
自由贸易区成立日, 宴会在白鹭洲会所举办。
作为金市最高规格的宴会举办点,不仅风景端美大气,各项配套规格也高档奢华。
一辆辆高档商务车鱼贯而入,聚集在门口的贵宾纷纷回头。
媒体的快门一个快过一个。
西装革履的大佬们精神抖擞的步行下车。
前拥后呼, 笑意晏晏。
志得意满的样子仿若步入的是生产金银的聚宝盆。
不过也差不离。
姜野伴随在姜兴修身旁, 见过一波又一波重要人物。
姜家通过购买重组参股等形式, 成为自由贸易区最大的赢家。
不少目光或多或少落在父子俩身上。
姜兴修身上依旧没有行政职务, 但就是能将金市翻云覆雨,内敛低调的男人此时也难免露出灿烂的笑容, 眼角的鱼尾纹便显露出来, 有种老奸巨猾的感觉。
反而是他的儿子, 举手投足透着淡定从容。
但也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 抑或是青出于蓝。
这场晚宴当属姜野最风光, 姜兴修不仅正式将他介绍给世人, 还表示以后董事会姜野将拥有15%的决定权。
姜野回国时带来大量资金, 据说他与海外多家跨国企业交往深厚,自由贸易区就是与海外打交道, 虽然每家都有自己的资源,但能乘坐姜家的大船谁嫌弃钱多。
一时间姜野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季衍也忙得脚不沾地, 抽空凑到姜野耳畔提醒, “先生的行为有些奇怪。”
姜野低声回他, “他生性多疑, 现在将我推出去当挡箭牌,以后出事有人背锅。”
巨大的利益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现在四面八方的钱都往这个地方涌,姜兴修自然看得见下面隐隐露出来的漩涡。
“继续监视他的资金动向,一旦外移通知格雷接盘。”
季衍点点头, 替姜野换上一杯新的香槟。
“野哥。”清朗动听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姜野转身,漂亮青年弯着美目,嘴角的弧度完美,犹如开得最艳丽的花朵,姜野笑着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不太满意姜野的平淡反应,走近将手中的香槟跟他碰了碰,透着光的玻璃杯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姜野脸上的笑容不变,“上次谁说一周后就回来,这怕不是快一年的时间了。”
白清远这才高兴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哪有这么夸张,教授让我参加他的艺术巡展,整整三个月,还差一个月我再也受不了了,请了病假回国。”
白清远穿着灰白色的西服,将高挑的身材勾勒得近乎完美,与姜野高大的身材站在一起十分养眼,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白清远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姜野说,姜野看了看四周,周围站着不少人,正等着他空闲后过来聊两句,他看见曹文生的身影,“文生他们在那边,你先过去跟他们碰头,晚点过来找你们。”
白清远知晓轻重,点点头走向曹文生。
中途姜野抽空去见了他们一次,跟曹文生提到港岛那边来了位重要人物,曹文生收敛轻松的表情,叹口气起身。
白清远笑着开玩笑,“看着你们一脸正经的大人模样,突然有些不习惯。”
孟天宇也叹气,“野哥回来就这样,文生也这样,现在更是连向木的身影都看不见,我不喜欢长大。”
很是童言童语,也就被家族好好保护着的孟天宇说得出这种话。
白清远笑道,“但是野哥和文生这个样子特别有魅力,不知道迷倒多少世家小姐。”
孟天宇一边打游戏一边摇头,“没啦,他们跟男的纠缠不清。”
白清远脸上的笑容不变,只嘴角收了几分,“是吗?”
曹文生朝外走,“天宇不要瞎说,我到现在连人家的嘴都没亲到。”
白清远意外,这不像曹文生。
那姜野呢?
带着笑意的高大青年站在门口等曹文生,突然他掏出手机,似乎谁给他发了条信息。
包间内的光线暗淡,显得外面的觥筹交错像一幕繁华璀璨的舞台剧。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姜野半边侧脸上。
浅淡的光线里。
那层笑意慢慢剥离。
就像姜野随意穿在身上的,假的,虚伪的,用来欺骗世人的一件华衣,突然的,不知明的,掉落。
白清远的心头突然一紧。
姜野很快将手机收起来。
曹文生已经走出去几步,他岿然不动,望着明亮的宴会场。
那里高朋满座,那里笑声沸腾。
白清远只看见对方锋利的下颌线倔强地对着世人。
他在这个高大的侧影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野哥……”这两个字尚未出口,姜野动了,朝着曹文生走去。
他侧过头揽住曹文生,跟曹文生说笑。
脸上的笑容有些夸张。
那件被他脱掉的华衣再次穿了回去。
甚至比之前穿得更加严实。
任由谁都无法剥离。
*
那天将秦致知和宁翼送回去后。
融欣开车返回寻找宁安,未果。
他甚至产生报警的冲动,最后理智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回程,宁翼在秦致知的不断安抚里睡过去。
两人庆幸孩子的心大,也可能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致知说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知道跟宁安认识,好像有些误会,高妈妈应该是知道的,但并未告诉他们前因后果。
将秦致知和宁翼送到秦家。
两名教授只是有些意外,就张罗起孩子睡觉的地方。
并没有多问宁安的去向。
看得出宁翼住这里并不是第一次。
回车里拿衣服的融欣索性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烟瘾,也并不烦躁。
坐在驾驶室里宁安的样子总是出现在脑海里。
他被高大强壮的男人锁在怀里,那是一个强势占有的姿势。
而宁安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到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融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在博物馆里购置的一枚纪念徽章,看见徽章时,他就想起宁安写的文案,没有华丽的语句,但莫名触动人心。
他想宁安应该会喜欢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较有文化底蕴的小礼物。
一天下来有很多机会给出去,但是他又找到很多理由没有掏出盒子,直到发现宁翼跟宁安的关系,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给出去。
现在,他又有些蠢蠢欲动。
那个人知道宁安有儿子吗?
融欣抚摸着盒子光滑的棱角,最后丢进副驾驶的箱盒。
第二天在公司见到宁安,一向镇定的融欣都有些意外。
宁安正跟摄影师沟通,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同。
很难相信他头一晚被人挟持。
在融欣眼里那就是挟持。
融欣不能打扰工作中的宁安,也不能问得太多。
成年人的基本社交礼仪就是分寸感。
但休息期间,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宁安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没什么,半路他把我丢出来,幸好没出青山区,走回去只花了半个小时。”
宁安太平静,太淡然,弄得融欣有些怀疑昨夜是不是产生错觉。
但显然宁安不打算再谈下去,转而询问新文案如何。
融欣不得不将精力放回到工作。
下班后,宁安坐上融欣的车去秦家,“麻烦融欣哥。”
坐上车转身系安全带时,宁安露出半截胳膊。
融欣看见大面积的淤青。
融欣沉默地坐在车里,宁安有些迟疑,“还要等谁吗?”
融欣开口,“真的不用报警?”
宁安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融欣哥,你知道他是谁吗?”
融欣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容貌非常英俊,按理说只要见过他应该有印象。
“姜野,现在在金市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个姜野。”
他摇摇头有些歉意,“他很麻烦的,以后看见他走得远远的,我们之间有些债务问题。“
他担心融欣热心情,赶紧说道,”但不仅仅于此,不过目前都还好,你也知道像他那种大忙人,其实不太有时间找我们这种人的麻烦。”
融欣听出宁安的拒绝和排斥,不好再进一步。
等到宁安上楼他沉默片刻跟上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宁安带着宁翼出现在大堂里。
秦致知告诉融欣,宁安晚上还要去酒吧工作。
但是都会把宁翼接回家,等宁翼睡觉后再出去工作。
融欣听见后很不能理解,“他让孩子一个人待在家里?”
还是一个有听损的孩子!
融欣无法理解,甚至一度觉得宁安的行为有些不负责任。
秦致知叹了口气,“宁翼也愿意在家等他,听说很多时候宁安不按时回来,宁翼会醒过来在客厅等他,有一次下雨天甚至跑出去,我想可能对他们父子来说,晚上一起睡是难得的团聚时光。”
那时,融欣才知道宁安一个人带大孩子。
自然问及孩子的母亲,秦致知摇头。
“宁安哥从不说过去的事情。”
那以后,融欣开始送宁安回家。
对于这样热心助人的融欣,宁安感到头疼。
但是融欣说这样他可以跟宁翼早点回家,便没有再拒绝。
他跟宁翼倒地铁回到青山区要花近两个小时,因为担心遇到姜野,父子俩不在外面接触,所以这两个小时,他们只能不远不近的看着彼此,这其实是一种煎熬。
现在路上的时间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且是安全的。
宁安没法不动心。
宁安不会邀请融欣进屋坐,他不喜欢有第三个人进入他跟宁翼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是租来的。
“家里很乱,我就不请你进去了,融欣哥明天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给你带过来。”宁安每周给宁翼做一次小零食,带去公司一次,备受好评,融欣也走过来尝了块小狗饼干,觉得很美味。
融欣体谅宁安的难处,“小狗饼干,那个柠檬味的口感很不错。”
“跟融叔叔说再见。”宁安低头看宁翼。
融欣还发现父子俩其实有着别人看不懂的交流,有时候是手语,有时候是眼神,对了还有唇语,当他知道宁翼会唇语时,觉得宁翼是个天才。
果然宁安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宁翼这才抬起手冲融欣挥了挥。
他不再像开始那样警惕戒备地提防融欣。
融欣笑了笑跟宁翼挥手,“明早真的不用接你?”
宁安露出不安的神态。
融欣送他们回家他能理解成是老板对员工的关心,这里面还有两位教授的加成,还有融欣本身有着一颗悲悯的心。
但是从另一个区来接他,这就超出以上范畴。
宁安并没有从跟姜野的关系里学会什么。
他只感到不解和不安。
于是问道,“你明早要来这边有事吗?”
融欣无奈地笑了笑,“对,有点事,想着时间差不多刚好可以过来。”
宁安松开一口气,还是摇摇头,“不用麻烦,我跟小翼自己过去。”
两人道了别,等融欣转身下楼,宁安关上门。
他的神色变得轻松许多,笑容也浮现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欢快,“呀,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好开心,今天爸爸给你包小馄饨吃好吗?”
果然宁翼的表情也松快起来,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宁安,里面似乎有星辰流转,于是在宁安的期待里点点头。
“那小翼去桌边玩乐高,爸爸去准备晚餐。”
宁翼走向客厅里的小桌子前,那里摆着一个半成品城堡。
宁翼要做训练,还要去秦爷爷家,于是手里这个乐高拼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完成。
他一坐到桌前就彻底沉浸其中。
宁安正将肉馅儿拿出来,突然有人敲门。
他头也不回,“小翼,帮爸爸开开门,看看是不是融叔叔?”
融欣有两次返回,没说什么重要事情。
宁安也搞不懂他。
宁安回头看见认真搭乐高的宁翼,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宁安脸上的笑容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凝固住。
门外,高大的姜野缓慢抬起黑沉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越过宁安落到客厅小桌前的宁翼身上。
在看清孩子容貌的瞬间,瞳孔猛的收缩。
第59章 第 59 章 他跟谁生的?怎么生的?……
姜野的大手强势地推开门。
宽大的手背上隆起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但宁安更快, 他一把抓住姜野空着的手,用尽全力将人朝外推去,脸上的神色慌乱又急切,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姜野, 我们出去说, 我求你了。”
宁安是推不开姜野的。
他的力气比女性还要小。
所以他说话也轻轻的, 仿佛大点声会消耗体力。
但姜野就是被他推着后退。
偏执的视线里,专注搭着城堡的孩子身影被木门一点点阻隔掉。
宁安害怕极了, 他不清楚姜野要做什么。
又会对宁翼做什么。
宁翼第二次直面他被姜野带走后, 他问过秦致知那夜孩子的状况, 秦致知说宁翼没有尖叫,没有摔乐高, 但是凌晨三点醒来后一直盯着窗外。
宁安很后悔没有去接宁翼回家。
但是他不敢, 担心姜野调头回来找他。
他知道姜野迟早会知道宁翼的存在。
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现在他没时间去思考究竟哪一步出现纰漏。
但不能让宁翼看见狂躁的姜野。
他会被吓坏。
“他很小, 他胆子也很小, 而且他听不见,姜野, 我们好好说,你不要吓他好不好, 姜野, 姜野,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吓他……”
宁安不断地哀求。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承认错误,但是暗无天日的七天他已经承认过太多次错误,只要他认错, 姜野就会疯得没有那么厉害。
那么身上的疼痛就会短暂的缓和。
姜野偏执的目光终于落到宁安身上。
他看着这个什么都不解释只一味认错的男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野想拧断那只因为认错而轻轻拱起的纤细脆弱的脖颈。
原来宁安也会求饶。
但姜野并没有感受到快乐。
从宴会上接到向木发来的信息那刻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向木的信息并不准确,但是照片里户口本信息不可能作假。
他开始朝外走时,步履或许有些快,但绝不急迫,还是很多目光落到他身上。
那些目光应该包含了疑惑,不解和窥探。
姜野不在意。
某种程度,他跟姜兴修一样狂妄自大。
曹文生不解地看着他。
甚至追上来。
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记得自己笑着问,“如果你养了一只宠物兔,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生了一只小兔子,你会怎么办?”
大约姜野脸上的神色太正常。
曹文生怔愣片刻后回答,“挺好的,多了一只宠物兔,不过你为什么要说这个,喂,姜野……”
他也记得上车前季衍电话里急促的警告,“你现在离开会引来姜兴修的怀疑,那么你从一开始想藏着宁安的行为就会被发现,姜野,你想保护他的对不对?”
保护?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保护一个恨不得他去死的人。
修长宽大的手抓住宁安消瘦的肩头,牢固的铁爪下,孱弱的动物瑟瑟发抖。
姜野将人拉近,看起来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低沉的嗓音很冷,贴着宁安的耳朵,“你错在哪里?”
不知道,宁安真的不知道。
他只能一遍遍求饶。
姜野拨开宁安,朝着木门走去。
木门上的油漆脱落大半,有些地方裂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光景,宁安的声音并不低,甚至有些失控,但里面的孩童没有丁点反应。
原来真的是个聋子。
姜野想起为数不多却印象深刻的几次见面。
那个孩子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原来是宁安的儿子。
难怪会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又想起两次将宁安带走时的情形,宁安瑟瑟发抖的身躯,迅速收回来的手势残影,原来父子俩就是用这种方式交流。
在他面前,把他当成傻子似的。
他真的小看宁安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藏着一个孩子,一个宁安亲生的孩子。
一个跟宁安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跟谁生的?
怎么生的?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们彼此相爱吗?
宁安又是如何照顾对方和孩子。
是不是就像宁安开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带着蜜,不浓郁,不甜腻,但浅浅一层,刺得姜野的大脑一阵阵生痛。
他是不是就是用那种笑容和眼神,跟对方生下孩子,再将孩子抚养大。
姜野几乎每想深一点,脑子就更痛一分。
仿佛有铁锤敲打着头皮,又有锋利的尖刀伸进去搅动,搅得他痛苦不堪。
他不想想的,开着车冲到青山区时,他都没有去思考这些。
他只想确认信息里的真实性。
甚至,他觉得宁安可能收养了一个孩子。
这样才合理。
像宁安那种连自己都活不好的人,怎么可能生养一个孩子。
但是,当宁安用脆弱不堪的身躯堵着他,围着他,用慌乱恐惧的声音恳求他时,姜野意识到,那个孩子属于宁安。
那种几乎奋不顾身维护的姿态刺红姜野的眼睛。
他将宁安按压在墙上,动作很小,幅度很轻,手掌下施加的力道却很重,不多久骨骼传来轻微的声响,宁安嘴里的求饶声被抽气声取代。
那张白净的脸上流露出痛色。
额头布满密集的汗珠。
他坚强地抬起头,痛苦地看着浑身泛着戾气的姜野,颤抖着祈求,“不要在孩子面前。”
姜野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了。
他突然松开宁安,转身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贴服的西服被风吹开。
宁安捂着肩头跌坐在地,那个背影在宁安眼里像一只流着血的野兽。
他顾不得姜野去哪里,蹒跚地爬起来,推门进屋锁上门,一把抱起搭乐高的宁翼,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宁安咬牙搂紧宁翼,钻进卧室里,紧紧搂着宁翼躲在床铺和衣柜形成的安全角落。
电视里说过地震来临时,这样的三角区是唯一的安全逃生区。
宁翼乖乖地缩在宁安的怀里。
他轻轻抬起小脸,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宁安。
他突然抬起手抹去宁安下巴尖挂着的一颗晶莹,他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泪,记忆里,爸爸背着他走过大街小巷的时候,下巴上就挂着这种咸咸的东西。
但眼泪也是咸的。
宁安亲吻宁翼的脸蛋,然后将孩子彻底搂进怀里。
窗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疯狂舞动的树枝啪啪打在玻璃上,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嘶吼,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本就在附近,被风撕裂,只里面蕴含的情绪重得让人心脏砰砰直跳。
又一声,依旧很快被风撕裂。
宁安浑身惊惧地颤抖了一下,僵硬起来,他仿佛用身躯筑成一个脆弱的城堡,将宁翼保护在里面,这样即便危险来临,也能替脆弱的小小兔子缓冲一下,而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抓挠着窗户的爪子停歇下来。
然后是密集的雨水来临,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潮湿的气息从每条缝隙潜伏进来,再慢慢攀爬到父子俩的脚边。
它们一点点接近,悄无声息。
饿殍一般,吞噬着眼前这两个无助的人。
季衍费了一番功夫打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如果不是宁安怀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他甚至有种看见两具尸体的感觉。
“宁先生,跟我们走吧!”季衍放低音量。
他又试图跟那个看起来很淡定的孩子沟通。
可黑沉沉的眼睛让他觉得瘆得慌。
宁安一动不动,似乎将外界全然隔离。
直到季衍说,“姜总不在。”
他才缓缓抬起头。
“我们去哪儿?”
季衍不清楚姜野的意图,甚至他连姜野的面都没见到,姜野临时离开重要宴会引起不小骚动,他跟曹文生花了不小力气才压下来。
但还是惊动姜兴修。
姜兴修没有避讳他人,而是叫来季衍质问。
直到白清远走过来很有礼貌地道歉,说他给姜野的礼物刚刚送到,好不容易联合快递员将姜野叫出去,想给姜野一个惊喜。
白清远有着斐然的家世,他在国外生活多年,通身透着海派人士的不羁和奔放,哪怕是如此重要的宴会,微长的发丝也随意地搭在肩头。
他流露出抱歉的表情,姿态却依旧高傲,“看来国内还不太流行这种惊喜,是晚辈冒昧了。”
姜兴修露出和蔼的笑容,“我只是担心他坏了你的兴致。”
白清远并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回以同样得体的笑容,“那姜伯父就不要责骂他,晚点我还要借借他。”
季衍还没从水生火热的惊险中回过神。
姜野的信息接踵而至:让准备的人过来,把宁安送到暮光。
两个重要信息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某些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且跟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宁安有关。
准备的人是他们回国后私募的安保队,每个人都有海外雇佣军经历,有着十分强悍的执行能力和警觉意识,非危急情况不会动用。
再就是暮光,那是姜野的私产,据说也是姜野出国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跟随姜野回国后,这处私产一起交由季衍管理,他曾经过去查看过,很高档的空中花园豪宅,交通便利,购物方便,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不住。
既然不住,却让他找人打理养护。
也没有卖掉的意图。
但是他察觉到姜野不愿提及这里。
现在,姜野让宁安住进暮光。
几分钟后,姜野发来的第二条信息让他知道事情大发了。
“他还有一个孩子”
处理好一切事物,匆匆赶过来的季衍甚至一度担忧姜野杀了人,直到看见抱在一起的父子,他复杂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单纯地执行命令。
“姜总让我把你们送到暮光。”
宁安没有呈现出恐惧一类的情绪和身体反应,他只是看起来很灰败,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像因为姜野没有送他们去死。
“暮光是哪里?”
季衍直观描述,“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公寓,安保措施很不错,生活也很便捷。”他担心宁安还是不明白,“那处公寓的环境很好,有花园游泳池,对了,能看见摩天轮。”
宁安肉眼可见地惧怕起来。
他将宁翼抱得更紧,眼睛警惕地望向季衍。
这个结果跟季衍预想的完全相反,客厅里站着五名安保人员,再待下去,这些一看气质身材明显不同常人的家伙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
季衍想了想,“姜总的处境并不安全,如果你执意留在外面,孩子可能也会遇到危险。”
宁安一直盯着季衍。
眼底的祈求令季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他又立马调整面部表情和语气,“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突然怀里的宁翼躁动起来。
长达几个小时的一动不动,对孩子来说已经是极限。
宁安想起什么,灰败迟钝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神采,他轻轻地说,“我想带小翼先去上个卫生间,他还没有吃饭,可以先给他买些吃的吗?”
季衍点点头。
宁安拉扯着宁翼走向卫生间。
看着父子俩奇怪的姿势,季衍出声,“我会叫家庭医生过来,会先给孩子看看。”
宁安点点头。
父子俩进入卫生间前停下来,季衍看见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突然,宁安露出一个很哀伤的笑容,然后打出一段对季衍来说很漂亮的手语。
“小翼跟爸爸要进入一个新游戏了,有些惊险,不要害怕,爸爸一直在。”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们能出去吗?
季衍再次见到姜野是第二天早上。
男人身上的西服没有更换, 很多地方产生细微褶皱,但这并不影响男人的容貌气质,可季衍还是明显察觉到姜野的变化。
就像志得意满的野兽受了伤。
伤不致命,但他的骄傲被拍碎了。
那双黑沉沉令人胆颤的眼睛出现了裂痕。
他望着窗外, 晨曦里的金市显露出漂亮轮廓。
“去把他这六年的过往全部查出来, 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特别那个孩子, 什么时候出生的,在哪里出生的, 那个女人是谁, 现在又在哪里。”
姜野停顿了一下, “不,先查高中同班的女生, 每一个都查, 结婚的, 没结婚的, 有孩子的,没孩子的, 特别那个叫姚盼的。”
他又停顿了一下,天边是瑰丽的玫红色。
像爱情剧完美落幕那般。
“其他班的女生也要查……”
姜野断断续续说着。
很快季衍发现姜野的逻辑是混乱的, 说过的话又颠三倒四的再次出现, 这在过去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姜野精力旺盛, 逻辑缜密,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季衍不得不打断他,“宁先生和孩子都安顿下来,医生昨天晚上过去看过,孩子没什么问题, 但是宁先生的锁骨有轻微的裂痕,不严重,需要修养一个月,且这段时间不能再受伤,还有……”
姜野抬起脸。
天边的玫瑰色褪去。
昏沉的房间一瞬间亮起来。
季衍感觉四季迈过姜野深邃的轮廓。
定格在隆冬。
他静了一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宁先生的身体透支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干预可能引发比较严重的疾病。”
姜野看着季衍,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但季衍感觉他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什么意思?”
季衍尝试解释清楚,“可以将宁先生的身体理解成一幢危楼,如果继续目前的工作强度,任何一个微小的疾病都可能引发危险的连锁反应,例如一开始只是一个小感冒,很快发展成肺炎,然后呼吸体统瘫痪,也可能引发心肌炎等疾病,不过只是有这个概率,如果想知道具体的原因医生建议做全面检查。”
姜野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才二十四岁。”
他好像被什么刺痛,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一瞬的破绽,但又很快变成那个完整的姜野,他说了一句毫无联系的话,“但是他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季衍在这一刻知道了问题的症结。
姜野继续说,“我以为那个孩子只有四岁。”
“但是他五岁,他的生日是五月十八号。”
“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季衍沉默,没有哪个男人对这种事不敏感。
无缝衔接,甚至……
像姜野那么骄傲的人。
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计划不能被影响。
季衍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姜野,朱莉还在姜兴修身边。”
晨阳终于跃过层层高楼。
照亮房间的那一瞬,寂静的外面传来动静。
新的一天来临,西装革履的精英们鱼贯而入。
他们的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茍,西服熨烫得服帖平顺,他们像机器人一样进入工位,打开电脑,整齐划一的屏幕上出现股票走势。
电话接连响起,打印机开始吐纸,咖啡机飘出醇香,漂亮的秘书推门而入,在看见姜野和季衍的瞬间,露出惊吓的表情,但她是个完美的表演者,很快自如转换表情,“姜总和季助需要来杯咖啡吗?”
她的声音明快而清悦。
将一室的沉凝打破,季衍摇摇头,“你先出去。”
秘书飞快扫过坐着的姜野,关门退出去。
当季衍再转头,姜野已经恢复如常。
那个短暂的,在经过一夜不为人知失控后的姜野再次恢复原状,他起身走向浴室,“暮光那边把扫尾工作做好,约一下白清远,再选份礼物。”
季衍的心回落到原地。
“姜总放心。”
宁安给两边公司去了请假电话。
点绛唇那边有直接负责月光小鹿的经纪人,对方让宁安好好休息,Mu那边则要麻烦得多,直到宁安同意按天数扣除基本工资和提成,杨安康才不情不愿地同意批假。
他暂时不想告诉其他人,除去不想给人添麻烦,他也不清楚姜野的意图,但将他带回暮光,已经让宁安无比难堪,乱糟糟的情绪和身体疼痛都让他无暇深思。
身体的感觉起先不明显,等医生说孩子没有问题,可能最大的担忧松懈下来,宁安才察觉肩膀传来的剧烈疼痛。
于是在宁翼入睡后,他被安保队的队长要求前往医院,那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五官刚毅,目光坚韧,似乎宁安反抗,他会让手下将人抬进医院。
宁安不会反抗。
接下来是拍片诊断,右锁骨肩峰端骨折,复位后穿戴八字背带,睡觉时需要平躺,每天配合康复训练。
陪着他的是季衍,认真聆听每个步骤。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服用的止痛药生效,浓重的睡意席卷疲惫不堪的身躯,宁安沉沉睡去。
凌晨六点宁安被痛醒。
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痛,看见宁翼还在熟睡,他平躺在床上开始思索整件事。
对于这个住处他印象深刻。
不仅因为第一次看见摩天轮,还因为他跟姜野的第一次也发生在这里,就在隔壁那间主卧。
他尽力想遗忘的东西现在就在咫尺。
原本季衍打算将他安排在主卧,而让宁翼睡在客卧,父子俩当时搂抱在一起的情景让季衍放弃。
仿佛他再坚持下去,就成为欺男霸女的恶棍。
虽然这并无区别。
门被轻轻推开,是昨天跟回家的护工。
“您醒了!”护工动作利落地将宁安扶坐起来,又麻利地让他服下药物,“尽量不要抬手,如果您愿意运动,可以在家里走动,下午的时候医生过来带您做康复训练。”
“大约多久能恢复?”
护工笑着回答,“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您的情况不严重,恢复得快一个月也可能,营养师已经在准备早饭,您可以先去洗漱,客卫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品。”
宁安轻轻望向身旁的宁翼。
护工好似知晓他的担忧,“晚点育儿师会过来陪伴孩子,您不用担心,育儿师会手语。”
宁安摇头,“他在上听训课和做康复训练。”
对方继续,“季先生会帮忙请假,这段时间孩子就在家里上课。”
宁安陷入沉默。
他有些不确定,又带着某种天真的期待,“我们能出去吗?”
护工的态度依旧温和礼貌,“季先生说等您恢复了再说。”
宁安明白了,他跟宁翼进入真正的牢笼。
不过这次是温和的,平静的。
宁翼醒来的时间较早,他的生物钟已经养成六点半左右,他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坐起来。
看见床边陌生漂亮的女人,他迅速下床跑出去。
看着宁安慢慢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他猛的冲进宁安怀里,却被一只大手拽住衣领,他顿时奋力挣扎起来,凶狠地瞪向后方。
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看着他,渐渐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这个孩子不怕他。
“您放开他,您会吓着他。”宁安着急地说着。
保安队长看了眼宁安,他在一对父子身上看到极度脆弱和极度凶狠两个极端,真是一种神奇体验。
他只是雇员,于是松开手。
凶狠的孩子冲进宁安怀里,宁安发出轻微的疼痛声,伸手搂住宁翼。
宁安打手语,“他们都是过来陪我们玩游戏的人,小翼先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再讨论游戏的守则。”
会手语的育儿师意外地抬起眼睛。
早餐很丰盛,是父子俩从未见过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筷。
倒是宁翼率先夹了个造型可爱的虾饺给宁安。
宁翼有这个习惯,他觉得好吃的东西都会先给宁安。
这么贴心的孩子怎么不让宁安心软。
宁安看见有鲜牛奶,给宁翼倒了半杯。
营养师站在后面仔细观察,记住父子俩更偏爱中式早餐。
吃完早饭,宁安带着宁翼到桌边搭乐高。
宁翼很快沉浸在乐高里。
宁安踌躇片刻走到保安队长面前,昨天过来时只带了宁翼的书包和一套乐高,他不清楚要在这里住多久。
犹豫片刻后提出要求,想回出租屋收拾一些东西。
除去保安队长,房间每个角落立着高大健硕的男人,这让宁安很不安,幸亏空间宽敞,气氛倒不压抑,只是瞥到这些人时让宁安有种坐牢的感觉。
也有种曝露人前的难堪。
保安队长回复宁安,他的房子已经被退掉,里面的物品也作为垃圾被处理掉。
“里面还有很多值钱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宁安慌张地说。
如果不是手下发送了照片,保安队长险些以为那些很寻常的物品里夹着银行卡或者有他们不认识的贵重物品。
他沉默地看着宁安,“您将拥有更多值钱的物品。”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晚些时候,大量精致昂贵的生活物资被送过来,几名佣工走过来开始收拾东西。
宁安现在认识很多品牌,也开始知晓这些奢侈品除去品牌效应,贵在什么地方,甚至他能区别不同品牌的风格和用料。
生活物资宁安不太懂,但是看见包装袋来自楼下进口超市,服装并不是以前买给宁安的奢侈品,但是面料舒适精美,保育员笑着说道,“这个牌子很适合家用,国内很难买到,不过金市成立自由贸易区,要在仓里找到这些东西不难。”
潜藏含义也不容易。
一个小时后医生上门,开始帮助宁安做康复训练。
保育员打断宁翼的沉浸式玩游戏方式,她没有立马去安慰皱起眉头的宁翼,而是用手语询问是否要去观看爸爸的康复训练。
这个提议让宁翼忘掉坏情绪。
之后午饭,休息一个小时后,宁翼开始听训和康复训练,这次轮到宁安陪在一旁,宁安很快发现这些人的训练方法跟国内常用的不一样。
它们更加科学便捷。
秦致知是宁翼唯一配合的康复师。
这种配合更多创建在跟秦致知熟悉的基础上。
而不像这些康复师,明明第一次见面。
宁翼不仅全程配合,中途走神和情绪变坏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康复结束,康复师跟宁安交流,他们认为孩子现在存在比较积极的配合意识,且有望在几个疗程后取得突破性进展。
宁安疑惑地看着宁翼。
这跟秦致知他们的反馈不一样,宁翼是语前聋且具有严重排斥心理,康复训练还是在秦致知接手后才取得一点点效果。
但是康复师们给出的结论一直是宁安期待的。
他赶紧问道,“为什么他一直不愿意跟我们交流。”
对方浅笑着回答,“他很聪明,如果心里就能明白理解的事情,为什么要询问,也可能大人给他提供十分便利的外部环境,于是交流的需求减少,当然我们会持续观察,如果他一直不愿意开口,我们会建议心理师的干预。”
宁安捏紧手指,几乎将手指捏到发青。
一直绷在心里的弦突然松开。
他不会说出秘密,但是会尽量配合。
晚饭结束后。
宁安陪着宁翼在浴室里洗澡,宁翼第一次使用浴缸,竟然很开心地在里面游了游,保育员立马说道,“如果小公子对游泳感兴趣,我们可以将游泳课安排上。”
宁安勉强地笑了笑。
如果姜野对他大吼大叫,他或许能承受,但这种肉眼可见的不是他能承受的好,只会让宁安越来越惶恐,但是受益的不仅仅是他,更多是宁翼,他就不可能拒绝。
他不知道这种好的后面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望着不远处的摩天轮,漂亮摩天轮上的彩色灯光一闪一闪,它没有任何变化,而六年前狼狈离开这里的宁安也绝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戏剧的方式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