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回却摇头,散落的青丝划过他手背,带来阵阵痒意。
“我想皇爷,您就依了我吧。”
皇帝呼吸加重。
半晌,他向她伸出手,“撑好。”
荷回张开唇,缓缓将手送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您教我。”
“嗯。”
荷回仰头,目光望着床顶雕刻的那副赏荷图微微出神。
微风吹拂下,湖面一片涟漪,湖中心的那株荷花腰肢款摆,主动掀起一波狂风骤雨。
雨点不间断地打在花瓣上,将上头的花蕊打得四分五裂。
这太要命了。
荷回暗想。
与往常被动接受的不同,这一场由她主动搅弄起的风雨,只是稍稍一动,竟都比往日激烈百倍。
她着实受不住,快要失去了力气。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脱力,皇帝的手落到她腰间,主动帮她。
荷回重新低下头去,努力叫自己的瞳孔不要失焦。
“这是最后一次了,皇爷,您明日便叫人送我出宫吧。”
像是被人忽然从头浇了一盆冷水,皇帝的手一顿。
荷回望向他,似乎已经打算认命,“咱们的事,终究是不成的呀。”
皇帝目光沉沉,没有吭声。
难怪她这般主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他翻身将荷回压住,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成不成,由朕说了算。”
落在她腰间的手开始用力。
眼见着皇帝的伤口又开始有冒血的迹象,荷回咬唇。
“您何苦逼我?”
“是你在逼朕。”
皇帝捧起她的脸,不住亲吻,随即鼻尖轻触她的脸颊,“小荷花,相信朕,好吗?”
他神情太过认真,叫荷回不忍再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是望着他,目光闪动。
相信他吧,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赏雪、游湖、看灯
别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叫他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目光却又看见他的伤,神色很快暗淡下去。
她若在他身边,那些反贼怕是会更肆无忌惮地攻击他。
两人正焦灼间,忽听外头传来姚朱的声音,似乎是在拦什么人。
“您不能进去,沈姑娘如今不方便。”
“既如此,我同往常一样,只在外间讲话,说了话我便走。”
“沈荷回?”那人开口唤人。
荷回心头猛然一跳。
是李元净。
这个时候他过来做什么?!
她正想要推开皇帝,将人打发走,却见他瞳孔漆黑,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净儿之前常来寻你说话?”
荷回缓缓点头。
皇帝笑了。
然而不知为何,荷回却直觉这笑有些不一般,瞧得人身上寒涔涔的。
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皇帝披上外裳,从榻上抱起,趴在了那架山水屏风上。
他从身后抱着她,热气喷洒在她耳边:
“开口,回他。”
第76章 第76章撞破(文案)
这要求太要命,荷回闻言,下意识便要拒绝。
然而似乎早预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皇帝与她对视片刻,便立刻垂下眼帘,十分恰当地向她露出眼底的那丝失落。
“果然。”
只不过短短两个字,连语气都与寻常别无二致,可不知怎么的,荷回却仿佛从里头听出些许感伤的味道。
“还是不成。”皇帝作势就要松开手,“你这就出去吧,朕待会儿就把圣旨收回,照旧给你同净儿赐婚,全了你的心愿。”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荷回有些发懵,见皇帝口口声声要替自己和李元净赐婚,她连忙拽住皇帝的手臂,“皇爷?”
她已经同他这般,哪里还能再嫁给李元净?
皇帝被她拽住手,动了两下,便似没力气似的不再挣扎,沉声道:
“朕知道,相比朕,你还是更喜欢净儿,什么害怕无奈,都不过是诓朕的借口罢了,既如此,朕又何必再逼你,惹你厌烦,还是趁早成全了你们为妙。”
“不是。”荷回下意识辩驳,又怕自己声音太大叫外头人听见,连忙瞧了一眼窗子,低声道:“我我对小爷并不像皇爷想得那般。”
从前对李元净示好,不过是为了生存,被逼无奈,她何曾有一点心思在他身上?更谈不上‘更喜欢’三个字。
她怕皇帝当了真,真给他们赐婚,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一想到自己与李元净躺在一张榻上的场景,便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女人同父子二人都有肌肤之亲,这算什么事儿?
还不如出宫去。
即便她这般说,皇帝却还是那副神情,“可你不肯出声,怕他发现什么伤心。”
“不是。”她低声否认。
她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干系。
闻言,皇帝的眼睛却亮了亮,手指在她粉颊上轻轻摩挲着,低声哄诱,“那就证明给朕看。”
荷回已经经过一遭,好容易鼓起勇气在上位,正在要紧之处,却被皇帝打断,整个人除了腿脚酸软,连脑袋都是懵的,仿佛被扔在热腾腾的迷药罐子里,晕乎不知去向,自然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况且,他又不像话本子里那些恶霸,凶神恶煞,为达目的吹胡子瞪眼的,而是采用一种十分温和的方式同她交谈,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更是难得带着一丝被辜负的挫败感,叫荷回下意识便觉得是自己做错事,心里只剩下愧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于是就这么晕晕乎乎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您别吭声。”
皇帝重新将手落在她的纤腰上,大手悄然覆盖住不久前才印到上头的粉红掐痕,“唔。”
却说殿外的李元净,见自己在外头喊了几声,里头都没有丝毫回应,不免蹙了眉。
沈荷回当真在里头?
她一向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从前自己亦不是没有在她不便的时候过来过,即便是已经睡下,听见他声音,她都要起身穿戴好衣裳,出来与他相见,请他到明间吃一杯茶。
怎么今日却这般拿乔?
难不成是病了,起不来床?
然而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便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半个时辰前她离开慈宁宫之时,脸色还分外红润,怎么可能这么快便病成这样,连应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更何况,若她当真身子不适,此时便该有医婆在这里为她诊治,她的宫女方才也会直接将实情告知于他,而不是闪烁其词,只说什么她此刻不便的话。
可既不是生病,那又是为何?
李元净一时没了头绪。
不过他此次来,乃是为了通知她一件事,同她在外头讲也没什么,即便她没听见,她的贴身宫女知道了,晚些时候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不久前她离开慈宁宫,太后便拉住他,询问他意见。
“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跟沈丫头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李元净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被太后这么一问,一时半刻也说不出话来,只道:“您不是已经替孙儿决定了么,孙儿都听您的。”
“你的媳妇儿,自然得你自个儿满意,否则将来成了怨侣,可不要埋怨我老人家。”
太后没好气地开口,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方才我叫你爹爹赐婚时,你不说话,是怎么个缘故?上回万寿节上,你可不是这样。”
李元净懦懦道:“孙儿还没想好。”
太后提起眉头,问:“你还真看上那些秀女了?还是”
她拉长了声音,“还想着姚司司?”
“你可别糊涂。”太后提醒他,“你爹爹迟迟不给你和沈丫头赐婚,分明是为了考验你,你还没封太子,你爹爹在朝堂上又屡次斥责你,若是在此事上再惹他生气,可真要当心挨板子了。”
李元净嘟囔道:“爹爹同这事有何关系?”
太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茶水呷了一口。
“你还看不出来,你爹爹,很喜欢沈丫头。”
这话一出口,李元净眼皮便下意识的跳了下,“喜欢?”
父皇他喜欢沈荷回?
太后点了点头,“你爹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虽然这些年,他越来越不爱说话,但脾性我还是知道的,若不是喜欢她,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这般看重沈丫头,这说明什么?”
李元净不解。
太后笑道:“这说明你爹爹心里想的,就是让她做咱们李家的儿媳妇儿,你这傻孩子,可千万别同你爹爹憋着气打擂台,选了其他人,可明白?”
李元净点了点头,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知道皇帝对沈荷回好,但只以为他是为了孝顺太后而已,可方才太后用上‘喜欢’二字,却好似叫他们的关系突破了寻常长辈与晚辈的界限,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起来。
他知道,这不过是他错觉罢了,父皇那样英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沈荷回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关系?
不过是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宁,所以想得有些多罢了。
他这段时日确实过得不大好。
除了早先被流放的近身官员,近日,又有一个同他交往甚密的官员被斥责,虽然知道父皇此举,不过是因为那官员自己做错了事,同他没有干系,但他仍旧是心有戚戚焉。
这么久了,太子之位仍旧没有着落,身边的官员又一个接着一个被皇帝责备,他自然心中惶然。
想同人倾诉心中苦闷,可安王已经回藩,姚司司又总是埋怨他近日不可陪她过生日,说不两句就要哭诉,他心里的憋闷无处可撒,只能时不时去寻沈荷回。
从前并不将她看在眼里,如今却不知怎么的,看她在身边坐着,怀中抱着猫儿玩耍,即便说不上几句她便有意无意地赶人,他心里却也不脑,反而意外地平静。
他想,无论是为了讨爹爹喜欢,还是为了旁的,让荷回当自己的王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祖母说的是,还是让爹爹早些赐婚为好。”
就这么着,他与太后两人,将此事说定。
在他看来,一旦他点头,皇帝的圣旨是一定会下的,因此此刻在他心里,便已经当将这桩婚事彻底定下。
他不知别的男子在订婚时会做什么事,但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到储秀宫来。
他想叫沈荷回知道。
他愿意娶她。
在来的路上,他反复思量着等见到沈荷回,自己要用何种语气,摆何种姿势,才能将话说得利落又漂亮,既能准确传达事实,又不至于叫她觉得自己上赶着。
反复想了不知多少话语,到了跟前,却是这种情形。
她闭门不语,究竟是为何?
李元净忽然想起来时,西二长街上,那些宫女太监看自己的眼神,不由抿了唇。
那些宫人从前瞧见自己只会上前请安,可方才,他们却好似被什么绊住脚似的,懦懦嗫嗫,半点不敢上前,甚至在行礼之后,飞快起身想溜,眼睛时不时瞥他一眼,像是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看又不敢看。
有嫔妃见着他,也是同样的神情,闻听他要到储秀宫来,立时好似被噎住了似的,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终究只是摆了摆手,劝他:
“小爷您还是到别处去为好。”
他当时没当回事,如今想来,这里头却大有文章。
脑海里想到什么,李元净张开口,冲里头道:“可是有人欺辱了你?”
必定是欺辱得紧了,否则沈荷回不会不理会他,那些人也不会是那番神情。
见里头还是没有声响,李元净便道:“你等着,我去叫太后替你主持公道。”
两人的婚事往后再说。
“小爷!”一听他要去找太后,荷回连忙张口,“我没事,没人欺负我。”
李元净一听里头有了响动,刚抬起的脚又立马折了回去,站在廊下窗口边问:“当真?”
“当真。”里头又传来微弱的声响。
她的声音有些酥软,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颤,但因为隔着窗子,李元净并没有察觉到。
“那便好,只是,方才你为何不做声?”
荷回半边身子倚靠在屏风上,另外半边贴着皇帝的胸膛,素手落在他臂弯里,回头瞧了他一眼。
皇帝抬手,理了理她鬓边汗湿的乱发,示意她继续。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皇帝面颊上,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光晕。
不知是不是身子没被满足的缘故,荷回的心也跟着一起不平静起来,险些瞧痴了去。
真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边逼着人做坏事一边还能这般好看。
“沈荷回?”李元净提高了声量。
荷回连忙回过神来,转过头去,不再看身后的男人。
“我方才沉睡未醒,所以没听见。”
似乎是相信了她这句话,李元净没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说道:“那我等你收拾好再同你说话,你如今可方便?”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变的有些缓慢。
荷回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便道:“恐是不大方便,小爷可有事?”
李元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嗯,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什么话?”荷回只以为同寻常一样,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哪知他却道:“是是咱们两人的婚事。”
荷回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察觉到身后男人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力道加重。
荷回没想到李元净是来说这个的,便道:“小爷,此事往后再说,咱们的婚事,我会向皇爷说明情况呃——!”
‘求他作罢’几个大字还未出口,她便猛地趴在屏风上,来不及止住声响,腰肢塌陷下去。
因为事出突然,她身子本来就渴着,哪怕一丁点火星子就能烧着,更何况是皇帝这般作弄,因此声音又高又媚。
李元净在窗下乍然听闻,只以为她被什么东西砸了,或是跌倒伤着了脚,因此立马转身,在姚朱没反应过来之前推门而入。
听见明间的门在耳畔‘吱呀’响起,荷回立时呆愣住,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心不自觉提起。
她望向皇帝,眼睛里满是错愕。
他们竟忘了落上门闩!
皇帝也意识到此事,动作下意识停了下来。
寝殿里十分安静,除了李元净的脚步声,便只有皇帝与荷回那灼热的呼吸,在彼此耳畔响动。
皇帝要退出来,却被荷回猛地攥住臂膀。
她如今受不得一点动静,整个人好似一个蓄势待发的烟火,任何一点微弱的火花
都能点燃了她。
“您您别动。”她在他耳边低声哀求。
他被她攥紧,自然能清楚意识到她此刻的处境,离得这样近,但凡她经历的,他都能几倍感受到。
他抿唇,声音低哑,“放轻松。”
荷回何尝不想,但如今这般情况,想要做到又哪里这般容易?
只能捂着唇,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声响。
这架山水花鸟屏风是皇帝私底下专门吩咐御用监给她送来的,因为怕她来回进出不小心碰到被砸着,便吩咐宫人在底下加了一座大理石做的底座,上头用东西加固,因此便是他们如此这般,也不必担心它倒掉。
屏风上,喜鹊站在枝头,眼睛滴溜溜地瞧着荷回,仿佛将两人的一切隐秘都尽收眼底。
“你怎么了?”李元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荷回落在皇帝手臂上的那只手用力,指尖险些陷入他皮肉里。
“别过来!”她轻咬舌尖,终于保持一丝清醒。
李元净闻听她这般声响,下意识将脚步顿住。
他粗了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沈荷回给他的印象一向温温柔柔,从未同人红过脸,在他面前更是谨小慎微,半句重话都不敢,如今却这般高声阻止他,难免叫他心里有些不舒坦。
她今日怎么这般反常?
“小爷恕罪。”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容易叫李元净起疑,荷回竭力忍下身体里那跳动的汹涌,艰难启唇。
“只是被猫挠了一爪子而已,我如今衣衫不整,怕是不便见小爷,还请小爷赶紧出去为好。”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玉小厮仰头叫唤了一声,立着尾巴出去。
李元净见状,这才放下心中疑惑,道:“伤得重不重,可要请御医来看?”
荷回只想他赶紧走,因此道:“多谢小爷关怀,不打紧,不必麻烦御医。”
“哦。”李元净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荷回的声音有些不大对劲,娇娇哑哑,还带股说不出的魅惑。
她平日里声音,从不是这样。
李元净又问,“你当真无事?”
荷回从来不知,李元净竟这般难缠,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她同皇帝都已经忍到极处,若再如此下去,当真不知要发生何事。
“当真。”她道。
这一回,她的声音比方才更明显。
李元净想上前一探究竟,免得她万一当真有什么事却不说,耽误了她自己便不好了。
然而刚走两步,脚下便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瞧,却是一只绣鞋。
再往旁边看去,是一只雪白的罗袜。
他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
这种隐秘的物件儿,她怎么随意丢在这儿?
“那成,我走了。”
然而人刚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对着屏风道:“有些事情,还是今日说了为好,免得将来再跑一趟。”
屏风这边,荷回已经彻底抵不住,被皇帝抱起,往榻上去。
而此时的李元净,正全身心落在自己要说的话上,并未注意到里头的动静。
“我已与皇祖母说了,等过了明路,咱两儿的事儿就算彻底定下,成婚后你需得收起你那乡下做派,别给我丢脸,知道吗?”
这么说,应当不丢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这话说完良久,她却并不答话。
李元净疑心她没听见,便又说了一次,期间,宫人进来唤他出去,他都恍若未闻。
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是没有回应。
李元净蹙起眉头,转身绕过屏风进去,“你哑巴啦?”
话音未落,却是一愣。
只见荷回身着里衣,衣领松散,露出锁骨处的一点红梅,正着急忙慌往榻上盖被子,而她腰间晃荡的那根明黄汗巾上的团龙纹样,分外显眼。
那是只有他的父皇,大周皇帝才能用的东西。
第77章 第77章您究竟为何要抢走儿子的……
寝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垂落在地的水红床帐上,像洒落的蔷薇粉,更加映衬出室内的旖旎生香。
李元净已经呆愣住,目光紧紧落在荷回腰间的那根汗巾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他想,他大抵是眼神儿不好,不然怎么会在沈荷回的腰腹间瞧见父皇的东西?
还有她身上的那些红痕,分明是
还待要再看清些,床榻上却有了动静。
好似一颗巨石狠狠砸向湖面,水花四溅,李元净被弄得满身是水,狼狈不堪。
石破天惊。
寝殿内的平静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打破,有人伸出一只大手来,用被子将沈荷回整个人盖住,随手落下那半边没来得及放下的床帐。
那只手骨节分明,十分宽大,分明属于一个男人,而且他下意识察觉到,这个男人他还十分熟悉。
他又想起方才瞧见的那方绣着团龙纹样的汗巾子,抿了唇。
难不成里头的人当真是
李元净不愿再想下去,心头咯噔一声。
他下意识想逃,脚下却似生了根,半点动弹不得。
仿似过去千万年之久,他终于听见里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若是可能,他多么希望自己此时即刻聋了,如此,就能阻止那人的声音进入自己的两只耳朵。
“出去。”
不过短短两个字,却已经昭示里头男人的身份。
那是他的父亲,同样也是这大周的天子。
恰如头顶响起一道焦雷,将李元净的脑袋劈得晕晕乎乎,险些要站不稳。
还是姚朱进来,慌忙将他拉了出去,站在院中被冷风一吹,方才有了一两分的清醒。
他抬头,望着被重新闭紧的殿门,只觉得浑身冷得直打颤。
明明已经是快二月的天,头顶的大太阳已经战退了乌云,持续向大地散发起温热,可不知怎么的,李元净却好似还身处数九寒天里似的,浑身冻得直打哆嗦。
殿门上的菱花落在他眼中,叫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脑海中只缓缓浮现出一句话:
他的爹爹,在沈荷回的屋子里,正与她同卧一榻。
难怪要大白天关闭房门,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想起方才他进去时,那散落在明间的鞋袜、沈荷回同他说话时那不自然的嗓音腔调,以及弥漫在寝殿内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沈荷回同自己父亲之间那肮脏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或许,就在他满心满眼地要将自己同沈荷回的婚事告知她,在外头与她说话,担心她是否身子不适时,她也许,正在同他的父亲欢好。
不,一定是。
她锁骨处的齿痕、脸上未曾散去的红晕,以及眼角眉梢间散发出的属于妇人的欲求不满都明明白白昭示了她正在经历什么。
或者,方才正在经历什么。
画面的冲击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即便他心中不愿相信,但如今仍旧不得不确定一个事实——
他的父皇同他的未婚妻有了首尾。
瞧着眼前情形,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于万寿节上拒绝同沈荷回的婚事之后,还是外出狩猎那一回,两人勾搭上的?
他想起那回沈荷回不见,皇帝坐在马上将她抱在怀中带回行营时的场景,浑身开始发凉。
难不成,当真是那一次?
他当时只觉得父皇身为长辈,抱沈荷回的姿势有些太过亲密,但因为沈荷回受伤的缘故,他也没来得及多想。
后头安王提醒他沈荷回的状态不对,已经隐隐有了妇人的娇媚之态,他也没当回事,反而内心有些怨怪这位皇叔嘴巴有些不干净。
私下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甚至说出那样充满暗示的话来,到底有些不妥。
然而,却没想到,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他的这位二叔怕是早早便发现了不对劲,所以委婉提醒他,可他却猪油糊了心一般看不清,反而错怪他,以至于被瞒到今日,做了那供人取笑的跳梁小丑。
皇祖母说的对,父皇是喜欢沈荷回,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喜欢。
他是看中了她,要让她做他的女人!
可究竟是为什么?
父皇那样英明神武一个人,看上谁不好,偏偏就看上了沈荷回?
她是皇祖母为他选的未婚妻,他的未来儿媳呀。
即便自己与他的婚事还未过明路,但满宫有谁不知,她是他的人?
可他从小敬爱的父亲,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同她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这般所作所为,欲至他于何地?!叫天下人该如何看他?
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为何要这般对自己?
想到方才一路过来时,那些宫人们看他的眼神,他牙齿便止不住打起颤来。
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成了全宫的笑话。
而促就这一切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风越来越大,李元净的衣袍被吹得飒飒作响,然而他却毫无知觉似的,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多时,姚朱过来对他行了个礼,提醒他,“小爷,皇爷叫您去前殿等他。”
李元净也不知听没听见,缓缓点了点头,漫无目的地转身,顺着长廊往南走,脚下却没注意,险些摔了个趔趄。
“小爷小心。”他的管事牌子见他面色不对,上前搀扶住他,却被他猛地甩开臂膀,从身后踹了一脚。
“狗奴才。”
管事牌子爬起身,诺诺不敢言语。
余下跟着的宫人见状,一个个噤若寒蝉。
小爷究竟在里头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怎么这般动怒?
而知道内情的姚朱望着这一幕,心中同样不免浮上几丝担忧。
小爷这般反应,若是闹起来,皇爷同沈姑娘的事怕是不好收场。
然而想了想,终究是觉得自己多虑了。
有皇爷在,小爷便是有再大的不乐意,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又敢翻出什么花样来?
更何况他对沈姑娘也并不十分喜爱,被皇爷截了胡,应当也不会多在乎。
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他乍然发现真相,有些震惊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姚朱这般想着,定了定神,终于将视线从李元净收回。
却说李元净进前殿之时,皇帝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他。
或许是因为朝服没法穿,而储秀宫又没有他的衣裳的缘故,皇帝只着了一件中衣,衣领微微敞开着,能清楚瞧见他脖颈间的红痕。
李元净甚至能想象到,沈荷回是怎样被他抱着,在他身上留下数道痕迹的。
李元净跪下去,冲皇帝行礼,“父皇。”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这个如今还处在震惊中的儿子,眸色漆黑如墨。
“可有什么想问的?”
李元净跪在地上,默然无语。
他是他的父亲,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便是做出这种事来,他又能说什么?
“净儿。”皇帝再次开口,这一次,直接唤起了他的乳名,“朕再说一次,有什么想问的。”
或许是这句话给了李元净勇气,他缓缓直起身,滚了滚喉结,竭力让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
“既然爹爹让儿子问,那儿子便开这个口。”
“爹爹。”
他抬头,就那么直直望向皇帝,与他对视。
“您究竟为何”
“要抢走儿子的未婚妻?”
第78章 第78章皇贵妃
少年跪在地上,直挺着上半身,目光里满是迷惑。
他当真想不明白,那个他从小敬仰的父亲,怎么会做出同未来儿媳爬灰这种事情。
这着实太叫人匪夷所思。
殿里门窗紧闭,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在墙面和地上印下一朵朵海棠花纹的阴影。
皇帝的靴子软绵绵踩在上头,起身从桌后出来,高大的身影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整个人盖住,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未婚妻?”皇帝望着他,缓缓开口,沉声道:“你的未婚妻是谁?”
李元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快速向前移动了两下膝盖,回答道:“爹爹明知故问,除了沈荷回,还能有谁?”
皇帝抬了抬眼帘,“朕不记得自己曾经给你们赐过婚。”
李元净哑口无言,愣在那里。
皇帝确实还没有给他和沈荷回赐过婚,至少,还没有过任何圣旨和口谕。
“可可您已经答应了皇祖母,她老人家一直在撮合儿子同沈氏的婚事,您是知晓的。”
就在几个时辰前,皇祖母还当着他的面催促他赶紧下旨,当时父皇他,并不曾拒绝。
“朕是知晓,可朕从来没有说过,要给你们赐婚。”
皇帝的声音轻且缓,却似一记钟鸣响彻李元净耳畔。
李元净滚了滚咽喉,神丝飘荡,努力在脑海中搜刮这半年多来皇帝在此事上的所言所行,最后发现了一个叫他无比气馁的事实——
他的父亲,确实从不曾对他和沈荷回的婚事发表过意见。
每回皇祖母提及此事,父皇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随口附和一两句,实在推脱不掉,他便寻借口往后推脱。
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未曾点头,所以不好表态,只能如此,心中还有些感动。
毕竟自古以来,子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嫁谁,哪里有本人插嘴的份儿?民间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家?
因此每次他的父亲对给他赐婚之事迟迟不做决断时,他都当他是为了自己。
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
他不赐婚,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他要沈荷回,又怎么会让她嫁给自己?
从前,他竟全然不曾意识到。
“爹爹,为何是沈荷回。”李元净愣愣开口:“天下的女人那么多,您为何非要她?”
“她是皇祖母为儿子选的人,即便未曾被您赐婚,但宫中上下早已认定了她是我未来的王妃,您这般将她抢去,叫儿子还有何颜面做人呢?”
他说着说着,心中不禁涌上无限委屈,好似一个被人抢走玩具的孩子,眼角泛红。
皇帝见他这般,眼睫微垂。
“朕给过你机会。”他道。
李元净微愣。
“朕知道她进宫来,是为了你,所以一开始,朕不想同她私下有何干系。”
“那您还——”李元净下意识直起身子。
“可是你叫她伤心。”皇帝的声音十分平稳,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却隐约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
“你在朕的万寿节上,当众拒绝同她的婚事,当时可有想过,她的颜面何在,她往后在这宫里,又该如何做人?”
李元净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拒婚一事,确实是他做的,但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件小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又能怎么着。
然而如今被皇帝骤然提起,脑海里却不知怎么的,渐渐浮现出当日沈荷回低着脑袋,眼角泛红的模样来。
当时,不过是看一眼便忘记的画面,如今却变得这样清晰。
从前他不在乎,也从未想过,可如今被皇帝提醒,却也能意识到,在事情发生后,沈荷回在宫中,是怎样的艰难。
一个小姑娘,被他这样身份的人当众给了难堪,流言蜚语自是少不了,那些拜高踩低之人,也会瞅准时机在背后踩一脚。
她一个平头百姓,在宫里毫无根基,即便有太后的庇护,想来那段时间,日子也是难过的。
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早已吊了脖子,可她却是硬撑了过来,私底下又吃过多少苦头,流过多少滴眼泪?
“我,我不知道”李元净微微摇头,神色萎靡下去。
然而扪心自问,即便当时他知道这些,他又会在乎吗?
不会。
高高在上的王爷,瞧不见一个平民小姑娘的悲欢,更何况,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姚司司,实在分不出一丁点眼神给沈荷回这个彼时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人。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从脚底升起,李元净颓然坐在自
己小腿上,渐渐垂下了脑袋。
“父皇,便再无回旋余地了吗?”他问。
“你觉得呢?”
李元净愣愣望着地面上,被阳光照射出来的海棠花纹,久久不曾言语。
当父子两的谈话结束时,荷回已经在后头廊下站了不知多久。
她此刻已经沐浴收拾完毕,上头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银鼠皮袄子,底下绿色泥金拖地裙,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挽着,模样倒真与她的名字契合,颇有一股荷花的清雅。
瞧见皇帝过来,她抬头望向他,对他扯起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
皇帝过去,将她横抱起来,“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嫌冷。”
荷回手臂挂上他脖颈,整个人窝在他怀里,“皇爷,我偷听您和小爷的墙角,您别怪罪我。”
她甚少主动对他流露出这般依恋的神态,皇帝忍不住收紧臂膀,将她抱得越发紧,“说什么傻话。”
或许是为了避开两人,廊下没什么人,走廊蜿蜒曲折,像是永没有尽头似的。
两人重新进入寝殿,床榻已经被收拾干净,皇帝将人放到榻上,被荷回拽住衣袖。
知道她此刻必定心绪十分纷乱,皇帝握住她的手。
“别怕,跟着朕走就好。”
荷回抬眼,控诉他,“我也想不怕,可我控制不住,如今被小爷瞧见了,可怎么收场才好?”
“他总归要知道,也不能瞒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忍不住补充一句:“难不成你还真惦记着他?”
“您别总曲解我的话。”荷回张口为自己辩驳,“您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皇帝立马改口,“是朕的不是,朕不该同你说方才那句话,可这也怪不得朕。”
他倒是会推脱责任,荷回:“这是怎么说的?”
皇帝叹口气,坐在她身侧,只得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告诉她。
“因为朕有阴影。”
此话一出,荷回便更不明白了。
皇帝这样视一切为无物的人,什么能成为他的阴影?
她以为会是他战场杀敌险些遇险之类的,没成想却听他道:
“你最开始接近朕,原本就是因为将朕认成了净儿,同朕好,也并非自愿,你可还记得,你没认出朕身份之前,对朕是如何百般撩拨的?”
“朕每次想到,你讨好的不是朕,而是朕的儿子,心里便总是不是滋味儿。”
“更何况,白日里能瞧见人时,你还不止一次地凑到净儿跟前说喜欢他。”
这样亲密的话,她对自己也就仅仅说过一回罢了,对他却不知说过多少次。
如此这般,他心中不平衡,也属寻常事。
荷回听他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已经有些呆住,他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却还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得这样牢固。
最重要的是,被他这样一说,她竟觉得,好像当真是自己的错一般,是她喜欢上他喜欢得太慢,以至于叫他受了委屈。
“从前的事,您就别提了吧,这时候拿出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对小爷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您就别醋了吧。”
听见‘不是真心’几个字,皇帝心中一时间无比熨贴,同时一伸手,将荷回揽到自己怀中坐着,得寸进尺地问:
“对他不是真心,那对朕就是了?”
荷回全然不知两人的话题是如何拐到这上头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瞧见皇帝的眼睛亮了亮,抱着她叹道:“好孩子。”
“既然喜欢朕,那你还当真再舍得出宫去?”
荷回顿了一下,抬头,撇了撇嘴道:“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您是在这里等我呢。”
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娇嗔,“还是做皇帝的,这般算计小姑娘,叫人怎么说。”
皇帝喜欢她这么同自己说话,像是羽毛似的,一个劲儿地在他心尖儿上扫。
“还不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太过叫人操心,左盼右顾的,这也怕那也怵,总是要人推着才往前走,朕不一步步逼近算计着,可怎么成?”
这话叫荷回一时没了言语,手指在刚换好的鸳鸯被上不自觉扣弄着。
皇帝轻拍着她脊背,道:“朕知道你在怕什么,如今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担心的情况,断不可能发生。”
荷回停下动作看他。
皇帝:“如今宫里已经知晓咱们的事,紫禁城你是出不去了,既如此,还不如好好待在朕身边,做朕的皇贵妃。”
荷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没有说话。
皇帝也不脑,轻轻拍了拍手。
荷回下意识回头,只听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王植手捧着一道圣旨进来,在不远处站定,身后还跟着些许宫人。
荷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向皇帝。
皇帝只是含笑不语。
“圣上有旨。”王植缓缓将圣旨打开。
荷回愣了一下,从皇帝身上下来,缓缓跪了下去。
王植:“唯长武十四年岁次己丑元月甲戌朔初二十日。皇帝制曰:朕袛承大统,仰率圣谟,永唯王化之基,实系彝伦之重尔沈氏懿哲徽明,端庄诚一,和惠本乎天性,静顺合于坤柔。惟乃令猷,章膺显册,特封尔为皇贵妃。往服训词,永膺福录。钦哉!”①
荷回已经呆住了,她本以为皇帝说的封她为皇贵妃的话,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做不得真,毕竟后宫中的最高位分也就是淑妃的妃位,连贵妃这等尊贵至极的位份都无人担得,更何况离皇后只一步之遥的皇贵妃?
皇帝却这样轻飘飘地给了她。
“我”荷回已经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就是没有反应,王植在一旁急得要不得,偷偷在一旁低声催促,“皇贵妃娘娘,快谢恩呐。”
后宫多少女人盼都盼不来的位份,还不赶紧的,等什么?
荷回转头望向皇帝,只见他正静静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动。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来。
是啊,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总该去闯一闯,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缩在壳里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望着他,终于盈盈俯下身去,“妾领旨,谢皇帝陛下隆恩。”
话音刚落,皇帝一双龙靴已经到她跟前,将她拉了起来。
王植见状,又适时从身后宫人手中接过两样东西捧上来,一个是刻
着字的黄金做就的册子,另一个则是像玉玺一样的印章。
荷回不曾见过,却能明锐感受到它们身上扑面而来的厚重感。
她重新与皇帝对视,紧了紧喉咙。
“小荷花。”皇帝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像是黑夜里的繁星。
“朕赐你金册、金宝,给你后宫女人中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有了它们,你无需惧怕任何人和物,挺起腰板,大步往前走,有朕替你撑着,一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伤不着你,可明白?”
皇帝这番话,语气那样轻,却好似无数雨点,重重敲打在荷回心尖上。
她心口处一阵热似一阵,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极速呼号、奔走。
那些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胆小、怯懦,此刻,在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中,渐渐化为尘烟,消失于无形。
“娘娘。”王植将金宝送到她跟前。
荷回缓了缓神,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去。
然而指尖刚落到金宝上,便听一阵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皇帝,沈丫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79章 第79章被皇帝当众横抱起来……
太后站在殿门口,瞧着身着单衣的皇帝同沈荷回站在一起,身子差点没站稳。
又望向他们身边宫人捧着的金册、金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瞧岔了。
对于太后的到来,皇帝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快。
目光在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嫔妃身上飞快掠过,皇帝轻轻握了下荷回手稍作安抚。
转过身,对着太后行礼,“本想着叫人去请母后,哪知母后提前过来了。”
太后自然瞧见了他明目张胆的小动作,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李元净朝她哭诉,说皇帝同沈荷回有首尾,还被他亲眼撞见时,时,她还有些不相信,只觉得她这孙儿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以至于鬼上身,胡言乱语起来。
到了院子里拜过了神,又叫人烧了符水给李元净,然而他喝过之后,症状却更严重了,连仪态都不顾了,巴巴坐在台阶上,抱着碗哭,嘴里说着‘怎会如此’的话。
太后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张罗着就要请道士过来给他做法驱鬼。
然而派去的小火者踏出门槛儿没多久,便又返了回来,神色慌张地跪在脚下回道:“禀,禀太后,刚才奴婢出去,确实听见外头都在传这事儿,小爷他兴许没有毛病。”
太后还是不信,只叫那小火者自个儿掌嘴。
她当时只觉得,她这些日子对宫人们是不是有些疏于管教,以至于有人开始发起疯,胡言乱语起来。
这等败坏皇帝名声,给皇室抹黑的话,安敢说出口!
还是淑妃她们进来,劝说她放了那小火者,他才避免废了一张脸。
“他败坏皇帝清誉,哪里就能这么轻轻揭过?”太后无奈叹气。
“他说什么?”淑妃问。
太后冷着脸道:“他说净儿没魇着,外头都在传皇帝跟沈丫头有事。”
淑妃默然。
太后瞧见她这幅神情,又看向其余嫔妃,见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欲言又止,心头终于忍不住咯噔一声。
在进储秀宫之前,她还始终有些不相信,期盼着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皇帝和沈丫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什么干系?
然而等瞧见眼前这幅场景,太后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霎时间便落了空。
她的儿子,同她选的准孙媳,有了首尾。
这句话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叫她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待反应过来,太后抬头望向皇帝——这个一直未曾让她操过心,如今却做出这般骇人之举的儿子,哑着嗓子问道:
“皇帝,你犯糊涂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指向被他护着的荷回,“她马上就是你的儿媳,这种事你如何做得出来!”
在她心中,沈荷回早已是李元净的人,不过是差走个过场而已,皇帝此举,无异于强抢儿媳。
此事在民间尚且要被人戳破脊梁骨,又何况是天下人都盯着的皇家?
“母后稍安,儿子所言所行,皆明朗于心,自是清楚明白。”
“儿子心悦荷回,已经封她为儿子的皇贵妃,时间匆忙,未曾来得及知会母后,望母后莫要怪罪。”
此话一出,太后连同那些嫔妃全都如同被孙猴子施了法术,齐刷刷定在那里。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安静。
风吹过,殿檐上的风铃被吹得叮铃作响,惊飞了站在檐上的喜鹊。
“太后——!”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只见太后在听到皇帝的话后,身子一晃,转眼歪在贴身宫女怀中,不省人事-
“皇爷不必忧心,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急火攻心,所以才招致晕厥,臣已经用针灸给太后扎过人中、天冲两穴,想必很快就会起作用。”
御医从慈宁宫寝殿里出来,将诊治的情况说给皇帝听。
皇帝点了头,叫人带他去写药方。
不知过了多久,西洋钟响了七八遍,太后终于悠悠转醒。
秋彤从里头掀帘出来,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荷回,还是没明白她是如何从宁王的准王妃,一转眼变成皇帝的皇贵妃的。
跟做梦似的。
别说是她,怕是满宫里的人没几个反应过来的,太后更是一时难以接受,直接晕了过去。
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任谁遇上这种事儿,怕是都要糟心得受不住。
秋彤低头走到皇帝跟前,道:“皇爷,太后请您进去。”
众妃嫔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下意识朝皇帝望去,却见他正拉着那沈荷回的手,细心嘱咐着什么。
沈荷回听得认真,却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担忧和胆怯,皇帝上前一步,搂住她肩头,不厌其烦地宽慰着,那认真的模样,叫众嫔妃觉得分外陌生。
皇帝并不喜爱女色,又极其怕麻烦,因此宫里已经多年不曾进新人。
除了皇帝去年实在被太后逼得不行,宫中勉强举行过一次无疾而终的选秀,其余许多年,这项本该十分频繁的活动在宫中已经形同虚设。
曾经也有官员私下向皇帝进献美人,本想讨个好,没成想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美人被退回去不说,官员自个儿还被当众训斥了一番,在朝堂上丢尽了脸面,自此,官员中便再没有人敢在这上头打皇帝的主意。
她们这些人,都是在皇帝还是太子时,被先皇做主赐给他的。
从到皇帝身边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的时光里,她们见皇帝次数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即便见着了,皇帝也并不与她们亲近,神色总是淡淡的。
他太忙,心里总是装着许多事情,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浪费时间和精力。
她们以为,一个帝王这样,实属正常。
可到了如今,她们却发现。
不是。
皇爷他,是可以对一个人关怀备至的,只是对象不是她们而已。
那专注的眼神、亲密的姿态,以及不厌其烦的嘱托,她们从未在皇帝身上见过。
好似深怕怀中人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众人看得眼热,心里止不住泛起酸来。
皇帝并不曾注意到她们的神色,眼睛只盯着荷回,道:“朕去去就来。”
荷回方才心中还有些慌乱,如今被他一番话说得已经渐渐镇定下来,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松开荷回的手,抬脚进殿。
走至太后榻前,不等她开口,率先撩起龙袍跪下来。
“儿子叫母后受惊,特来谢罪。”
太后躺在榻上,闻言也不瞧他,只是幽幽开口。
“多久了。”
皇帝:“母后问什么?”
“你和沈
丫头,多久了。”
瞧两人那热乎劲儿,显然不是这会儿才开始的。
皇帝缓缓张口:“大约半年。”
太后一愣,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指着皇帝,手指有些发颤,“你”
半年,那就是去年夏天的事儿,那时他刚回銮,她也刚告诉他,自己给他儿子寻了个相看的姑娘。
竟然已经这样久。
这么长的时间,她对此事竟然毫无察觉,以至于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险些没吓出个好歹来。
“你瞒得好哇。”太后重新躺回去,心口不断起伏着,“不知不觉就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是净儿他们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皇帝道:“原本早想告知母后此事,只是一直被耽搁着,惊扰了母后,是儿子的过错。”
他语气平缓,好似说的不是同准儿媳私通,而是吃饭、散心这样的小事。
太后听得越发来气,她一向对皇帝同先皇一样的沉稳脾性感到得意和庆幸,如今却厌恶起他这番处变不惊的模样来。
错全都认,事儿是一件没少干。
都将人封皇贵妃了,才到她跟前来认账,这等有恃无恐,先斩后奏的行径,着实叫人恼火。
她看着他,一腔怒火窝在心头,朝他发不出来,自然只能迁怒。
“你是皇帝,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只是我没想到沈丫头也会同你一般期瞒我,她如今同你做下这等叫人不耻的丑事来,着实叫我失望,我往日待她的心,竟全都白费了,来人”
“母后。”
太后话音刚落,便被皇帝出声打断,他视线落在进殿的宫人身上,静默无语。
宫人被他瞧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忙低着脑袋,悄然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重新抬头望向太后,眸色漆黑如深潭。
“是儿子逼迫的她。”
“她开始并不情愿,是迫于儿子的淫威才委身于我,母后生气,打骂都使得,只是对着儿子便是,不与她有何干系。”
“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不是之处。”
太后先是被他当着自己的面,逼退自己宫人的行为给气得不轻,如今又听他这样一番言论,不禁越发心惊。
已经这般护着了么?
她不过说了沈荷回一句,喊了‘来人’两个字,连什么吩咐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这样紧张,深怕她对她不利。
这样的皇帝,叫她觉得陌生。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在自己跟前这样维护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他是当真着了魔了。
也是,若不是着了魔,又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你痰迷了心窍,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还真想当唐明皇不成?”
这话其实已经极重,皇帝却还是那副淡然神情。
“母后多虑了,儿子不是唐明皇,荷回也做不了杨贵妃,安史之乱是治国者之失,跟玄宗娶了谁没有干系。”
“你——”太后争辩不过他,只好闭上眼,眼不见为净,“皇帝走吧,既然你不怕天下人说你是强抢儿媳的昏君,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言语里的失望不满,皇帝自然能听得出来,但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她,随即收回了视线。
“母后好好歇息。”
说完这话,皇帝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见荷回与一众嫔妃正在廊下等候自己,只是荷回是跪着,而那些嫔妃则是远远聚在一起,时不时望着荷回,彼此交头接耳,见着他出来,这才连忙禁声。
皇帝走下玉阶,来到荷回跟前,旁若无人地单手将她拉起。
“不是叫你在外头安心等朕,怎么跪下了?”
见着他,荷回的心才踏实下来。
只是她原本就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加之这是在外头,两人的事又刚被发现,在宫中掀起了这样大一场风波,便更想谨慎些,不大乐意同皇帝这般亲近,下意识就要将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
“别,大家都看着呢,这样不好”
皇帝却攥住她的手不放,“你如今已经光明正大是朕的人,有什么不好的,谁愿意看就让她看,怕什么。”
一番话说得远处的嫔妃都垂了脑袋。
说是这般说,可荷回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知道对方是关心自己,终究不曾说什么。
皇帝:“你还没回朕的话,怎么跪下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发凉。
荷回摇头,“没有,就是想着太后被我气成这样,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要赎罪。”
皇帝不同意这话。
“你这般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究竟何时能改?”
荷回听他语气有些重,垂下眼去,“皇爷恕罪。”
她听见皇帝在自己耳边无声叹息。
“小荷花,在朕身边,你什么都不必做,依仗着朕就好。”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紫禁城在霞光映照下,越发巍峨夺目。
皇帝站在梅花树下,五官被微弱的阳光一照,宛若神邸。
荷回那微弱的不安忽然消散下去,她看着自己被他握紧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众嫔妃原本就因为沈荷回这个原本要成为宁王妃的小姑娘,一瞬之间成了压在她们头顶的皇贵妃,而震惊不已,至今未曾缓过神来。
如今见皇帝这般大庭广众拉着她说话,视她们这一干人等为无物,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何曾见过皇帝这个样子?他们如今是连人都不避了。
眼神落在荷回身上,都不免带上几分幽怨。
往日里瞧着挺规矩一个姑娘,竟没成想是这般会勾引爷们的货色。
这样厉害,难怪皇帝和宁王两父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个不顾皇家颜面将她从儿子手中抢过来,而另一个则因为她被父亲抢了,而失魂落魄、痛哭流涕。
正心里忍不住冒酸水,却见皇帝不知何时忽然将视线扫了过来。
众嫔妃像是被看穿心思似的,立马脊背一僵,低下头去。
荷回怕招惹是非,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帝眼底的目光这才立马又柔和下去。
他朝那些嫔妃嘱咐道:“过几日皇贵妃会举行册封礼,你们都过去见礼,不得有误。”
荷回原想着自己身份本就尴尬,不用这样麻烦,然而话还未说出来,只是张了张口,便猛地察觉到身子一轻,却是整个人已经被皇帝当众横抱起来。
荷回下意识心头一颤。
私下里这般便罢了,如今在外头,当着众人怎好如此,那不是做实她惑君的传言么。
她挣扎着要下来,却被皇帝阻止,“别动,仔细膝盖疼。”
荷回这才知道,他还惦记着方才自己跪着的事。
心中不由一暖。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抱出慈宁宫去。
众妃嫔跪下恭送皇帝,淑妃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手心里的锦帕。
等回到自个儿宫中,淑妃坐在桌前,久久地不言语。
皇贵妃,皇贵妃
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竟把人给送上位去,狠狠压了自己一头。
她在这宫中熬油似的盼了十几年,到如今也只是个淑妃的位置,可那丫头一来便成了她求之不得的皇贵妃。
凭什么。
是她小看了皇爷对那丫头的心思了。
她以为,他不过是图个年轻新鲜,玩玩而已,就算喜欢,程度也不会多深,淑媛、才人的位份已经是顶天,毕竟,沈荷回的身份对皇家来说,是那样的不光彩。
可她没想到,皇帝却一点都不怕被拆穿,好似盼着一刻盼了许久似的。
皇家的脸面和规矩好似忽然间成了空气,被他视若无物,明明他是最看重这些的,可为了一个沈氏,却把它们统统抛诸脑后。
给她这样高的位份,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甚至要举行册封礼,让自己过去,虔诚对着这个小她十几岁的小姑娘跪拜磕头,山呼千岁。
那本该是她的待遇,如今却落到这样一个乡下丫头手上。
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教会她喜怒不形于色,可面对如今这种情景,她竟难得的在眼底流露出几丝不甘和恨意来。
宫人怕她饿坏,端了晚膳上来,劝她,“娘娘好歹进些东西,没的饿坏自己的身子。”
淑妃静静坐在那里,拿起筷子,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猝然将银筷撂下。
碗碟随之掉落地面,跌个粉碎。
“娘娘息怒!”宫人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跪下。
烛光下,淑妃缓缓阖上双眼。
既然有人这么迫不及待想当杨贵妃,那
她就让她快些缢死在马嵬坡上。
不多时,淑妃睁开眼,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拿纸笔来,我要给家里写信。”
第80章 第80章惊险
皇帝册封准儿媳当皇贵妃,并要举行册封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几日的功夫,朝野上下便人尽皆知,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素来尊崇皇帝的官员们,在听闻他做出如此行径后,先是震惊不已,而后便是一个劲儿的上书劝谏。
劝告他不要封妃的奏章,一本接着一本,雪花般飞向皇帝的桌案,更有甚者,直接在上朝时脱帽直谏,言明皇帝此举不妥。
“皇爷此举,与昏君何异!”
见皇帝不当回事,那言官直接撞柱,血溅金銮殿。
虽然之后并无大碍,但却由此撕开了朝堂上撞柱直谏的口子。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有五位朝臣在大殿上撞柱,一个接着一个,跟锅里下饺子似的。
见效果不显著,这些人又开始改变策略,齐齐到午门下跪,逼着皇帝改变主意。
皇帝素来关爱臣子,到了如今这地步,一般都会让步,但这次,他却一改往日脾性,知道那么多人在午门外跪着,只是叫人送去汤水吃食,别的一概不管,任由他们闹去。
“明日就是皇贵妃的册封礼,皇爷说了,这是他和娘娘的喜事,所以不想同大人们闹得不痛快,特意叫奴婢们送来不落夹,以免大人们饿着肚子。”
“还有这芙蓉液,是娘娘往日亲手所酿,原是给皇爷喝的,皇帝特意给大人们尝尝鲜,也算是吃了他与娘娘的喜酒了。”
传令太监的一番话说得众官员面面相觑,脸色铁青,却仍旧是动也不动。
然而皇帝赏赐东西,不用便是欺君,于是这些人只得吃了不落夹,尝了酒。
这是皇帝在给他们台阶下,告诉他们别闹了,否则这次送来的是酒,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东西了。
有那审时度势的,借着酒劲儿装醉,被仆人抬回家去,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仍旧死犟着跪在那里,等着皇帝收回成命。
“沈氏身为宁王之妇,惑乱君王,按罪当诛,请皇帝陛下明鉴!”
即便他们知道,沈氏并不曾嫁与宁王,甚至未曾与他定下婚约,但在他们心里,在她进宫之后,在太后授意下同宁王扯上关系的那一刻,她身上便永远印上了属于宁王的烙印。
来传话的内侍见这些人这样固执,也不再浪费口舌,转身回去复命。
皇帝彼时正在乾清宫暖阁里练字,闻言,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人下去。
王植在一旁道:“主子,宫里的事儿,外头人知道的也太快太仔细了些。”
皇贵妃当初进宫,太后是秘密督办的,除了宫里人,外头并不知晓。
这半年多来,皇贵妃久居深宫,并不曾在前朝出现过,可如今外头,连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都一清二楚,更不要提她与小爷曾经的那层关系。
“你说的不错,是太快了些。”
皇帝写下最后一个‘等’字,随即撂了笔,“叫人裱好挂起来,叫朕日日能看着它。”
王植看了一眼那副字,点头称是。
皇帝吩咐完,转眼便出了自个儿宫殿,往储秀宫去,刚踏进门槛儿,眼睛便瞧见荷回正抱着玉小厮坐在秋千上发呆。
快要开春,天气变暖,皇帝怕她总待在屋里憋闷,便特意叫人在院子里打了一架秋千供她玩耍,闲暇时晒晒太阳。
“做什么呢?”皇帝问。
荷回被吓了一跳,玉小厮叫唤一声,从她身上跳下去。
“皇爷?”荷回拍了拍心口,“您怎么这般神出鬼没的?”
“朕瞧皇贵妃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没忍心打搅,倒吓着了你,是朕的不是。”皇帝抬手,见她鬓边的发丝乱了,忍不住上手替她整理。
而荷回听见他唤自己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下意识就要行礼。
皇帝造访妃嫔寝宫,妃嫔都要提前出宫门迎接,然而她却让皇帝这般自己进来,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皇帝却像察觉到她的念头似的,转身拉着她往寝殿里走。
“咱们之间不讲这些,从前如何,往后便还是如何。”
荷回闻言愣了愣。
从前两人关系见不得光,许多规矩自然顾不得,如今她已经是他的嫔妃,他却还这般对待自己,属实叫她有些没想到,不由心中一暖。
皇帝进了殿,便将荷回拉坐在腿上,宫人们瞧见,不由脸色一红,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荷回止不住浑身发烫。
从前再如何亲近,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如今这般当着旁人的面与皇帝耳鬓厮磨,到底叫她有些不习惯。
“别动。”皇帝搂住她的腰肢,将下巴搁在荷回肩膀上,“叫朕好好抱一抱。”
他的热气喷洒在耳畔,叫荷回下意识便起了反应。
她咬着唇,神色中有些懊恼。
皇帝的手段太厉害,她的身子好似已经全然不属于自己,变得异常敏感,只是被他稍稍一碰,便不成样子。
偏偏他一脸正色,似乎并不是故意,也不曾往那方面想,荷回见状,便越发难为情,觉得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
“今早不是才抱过?”荷回红唇轻启,“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
自从下令封了她位份,他便夜夜歇在储秀宫,怎么反倒说得跟两人多日没见了一样?
皇帝‘嗯’了一声,“是么,才几个时辰,朕却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
因着这句话,荷回耳根又泛起红来,别过脸去,不知该如何答话。
皇帝见她粉面桃腮,抿着唇不敢看自己,只觉得有趣,鼻息便更往她敏感的地方轻喷。
他最知道该如何拿捏她。
荷回瑟缩得愈发厉害。
然而他正想逗弄她一两句,却看见她神色暗淡下来。
“怎么了?”他问。
荷回将脑袋埋进他胸膛里,嗡声嗡气道:“太后她老人家,还是不肯见我。”
自从两人的事被太后知晓,她便一直对荷回避而不见,每日晨昏定省的问安,荷回都只能被挡在外头,不得踏进慈宁宫一步。
她知道,太后如此对她,实在是情理之中,若是易地而处,自己的反应,应当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皇帝轻拍荷回肩膀,“母后往后会想明白的。”
荷回点了下头,心里却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皇帝温暖的怀抱中,没工夫再想其他。
然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宫墙之外,一场由她引起的风雨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演-
朝堂上反对皇帝纳荷回为妃的声浪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大臣为此绝食抗议。
除此之外,民间开始传播关于此事的民谣,在孩童中广为传唱。
“抬头一轮月,曾照唐时人,照着那杨家女,偷偷会明皇,恁说那,儿媳会公爹,荒唐不荒唐,天上收月光,今又有人变寿王。”
这首童谣不但暗讽皇帝与荷回,还将李元净给编排了进去,嘲笑他同唐明皇的儿子寿王一样,头上戴了绿帽,做了王八。
当太后从淑妃的宫人口中听到这首童谣时,登时脸色就不对起来。
淑妃斥责了宫人,转头劝太后,“不过是他们自己瞎说的,外头并不曾传着些,太后莫要多心。”
太后被秋彤轻抚脊背,缓了许久才将气顺过来。
“皇帝呢?”她问。
淑妃回答道,“回太后的话,今儿个十五,皇爷出宫,到西大营巡检军士去了。”
言外之意,没有一时半会儿,皇帝回不来。
太后抿了唇,“叫人把皇贵妃叫到我这里来。”
听闻太后主动要见自己,荷回颇有些意外,连忙将玉小厮交给姚朱,从罗汉榻上下来。
见她在镜前仔细用桂花油梳理头发,姚朱有些担忧道:“娘娘,皇爷说,这些日子叫您无事不要出去,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荷回闻言缓缓放下梳篦,道:“太后传唤,我不能不去。”
她本就因同皇帝的事,叫太后对自己心生嫌隙,若是再违背她命令,只怕会更惹她厌恶。
自进宫以来,太后对她一直很好,教给她许多东西,还想将她嫁给李元净,在宫里挣一份前程。
是自己对不住她。
更何况,太后的命令,她就算当了皇贵妃,也违不得,哪里是想不去便能不去的?
太后一向心善,自己就算过去,左不过是挨些奚落和责备,算不得什么大事。
见荷回一直不曾出去,前来传唤的宫女在梢间又唤了一声,“娘娘,快些去吧,仔细太后等急了。”
荷回看了下姚朱,转身出去。
大约一炷香后,荷回终于跟着太后的宫人来到慈宁宫。
太后正在里头暖阁等她。
荷回进去,走到炕沿边,盈盈下拜,“见过太后,太后万寿无疆。”
安息香从博山炉里袅袅升起,像一缕轻纱在空中飞舞,香气萦绕在荷回鼻端,久久不曾散去。
“起吧。”
不知过了多久,荷回膝盖已经开始失去知觉,太后方才缓缓开口。
荷回缓缓站起,过程中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还是扶着炕沿,方才勉强站定。
“这些日子,可见过净儿?”太后问。
荷回愣了愣,摇头。
太后眼睛望着虚无处,神色间满是疲惫,“他躲在自个儿宫里不出来,难怪你没见过他。”
“昨儿个我到慈庆宫去瞧他,他抱着我只是哭,说‘皇祖母,孙儿这辈子,怕是都没法儿见人了。’”
“是啊,遇见这样的事,便连我都怕见着熟人,怕人家问起,沈丫头不是我的孙媳妇儿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儿媳了?”
太后将目光落在荷回身上,幽幽发问。
荷回垂着眼,视线落到印着缠枝花纹的氍毹上,手指下意识微微蜷缩起来。
“妾惶恐。”
“你确实应该惶恐。”太后道,“因为你,皇家的颜面荡然无存,外头怎么传你同皇帝的,我都没脸听。”
荷回微愣。
这些日子,皇帝只让她待在储秀宫里,也很少讲外头的事情给她听,以至于她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但其实,就算身边人不说,她也能想象到,外头会有怎样的闲言碎语,一时默然无语。
太后见她不吱声,道:“你如今当了皇贵妃,高高被皇帝捧着,他自然不会叫外头的腌臜话传到你耳朵里,可是我却不能当听不见。”
荷回抬头。
太后望着她,道:“你是我着人带进宫的,便该由我亲手了结了你。”
转头拍了拍手,很快秋彤便端着一杯酒进来,走到荷回跟前。
太后道:“好孩子,我也不愿这般,可皇帝一意孤行,我也没法子。”
她叹气,语气中带着些许凄凉,“我不能叫你毁了好不容易由他和先帝开创的基业,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有多难,皇帝才多大的年纪啊,就上战场杀敌,身上都是伤,刀口上舔血,一刀一枪拼出的江山,我不能叫人给毁了。”
便是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不成。
如今还只是群臣反对,将来呢?
净儿越来越大,经过此事,对他父亲难不成没有怨言?
父子之间因为一个女人生出嫌隙,对江山的危害有多大,她十分清楚明白。
还有那首童谣
太后眯了眯眼。
这东西威力更是巨大。
任何一个朝代发生动乱之前,都会有童谣在百姓之间传颂。
这种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席卷到大周的每一个角落,将皇帝是个同准儿媳爬灰的昏君形象深深烙印在百姓心头。
真到了那时
难保不会真出现什么大乱子。
要知道,在大周朝的深处,还有那些效忠前朝、时刻想要推翻皇帝的叛军们在默默关注了朝廷的一举一动。
她不能不小心,也必须提前替皇室清除一切可能阻碍到他们的隐患。
别说是沈荷回,即便是她自己,若真有一天挡了皇家的路,她也照样不会手软。
“你死以后,我会着人加封你的家人,叫他们下半辈子锦衣玉食,尊荣终老。”
太后缓缓阖上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沈丫头,你别怪我,谁叫你命不好。”
“下辈子,记得托生远一点儿的地方,别再跟我们扯上干系,也别再进宫来。”
荷回望着秋彤手中的那杯酒,不知怎么的,竟意外的平静。
酒水清澈,倒影出她花一般的面孔。
她想,今日她特意梳了个新鲜的堕马髻,上头还簪了朵新开的海棠,想要给皇帝瞧,只是到底没叫他瞧见,有些可惜。
还有那双她亲手做的靴子,正被压在箱底,还没来得及送给他,也不知道他穿着合不合适
这般想着,缓缓抬手接过秋彤手中的酒杯。
然而刚将酒杯接在手里,便察觉到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一只熟悉的大手猝然落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捏,那杯酒便瞬间‘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