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荷回垂了眼帘,无意识将脸颊在皇帝手心里蹭了蹭,点头,“只是劳烦皇爷,等办完了事,快些送我回去,太后还等着我去伺候。”
皇帝被她这个小动作取悦,将人抱在怀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下,在皇帝的示意下,荷回掀开马车毡帘。
一开始,荷回还未曾反应过来,等映着初升的晨曦,远远瞧见自家那熟悉的房屋时,整颗心猛地一颤。
同记忆中的一样,房屋坐北朝南,两间门面房,房前一棵高大的枣树。
或许是由于如今还天蒙蒙亮,两间房门紧紧闭着,四周寂寥无声。
不一会儿,或许是听到鸡叫,房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还是穿着记忆中那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薄袄子,搓了搓手,朝手中哈气,随后将门板往旁边搬,打算开张。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下意识朝这边望过来。
皇帝缓缓开口:“可要下去?”
荷回想点头,然而瞧见继母和一双弟妹出来后,自己的父亲便飞快转过头去,对他们笑脸相迎的样子,手不禁紧了紧。
她静静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欢乐的场景,缓缓放下帘子,摇头:“不了,这不合规矩。”
能远远看上一眼,已经知足,又哪里奢望下去说话?
皇帝将她鬓边的乱发塞到她耳畔,没有吭声。
很快,他再次带她来到两座孤零零的坟前。
荷回下了马车,瞧见坟前早备好了纸扎香烛,不免眼角通红,对着皇帝郑重行礼。
皇帝将她拉起,没说别的,只道:“去吧。”
荷回颔首,转身走到两座坟前,直直跪了下去,“娘,奶奶。”
等荷回重新回到马车上时,已经是一炷香后,她眼角虽然有些发红,但精神头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郑重向皇帝道谢,“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见到她们,再给她们磕头了。”
“高兴了?”
荷回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高兴,皇爷待我的好,我至死不敢忘。”
皇帝听见这话,却不大高兴,“什么死呀活呀的,嘴里也没个忌讳。”
荷回无奈:“皇爷不喜欢,我往后再不说就是了。”
皇帝这才满意:“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荷回不住拿眼觑皇帝,皇帝还从未见过她这幅神情,不禁捏着她下巴,问:“瞧什么呢?”
他离得太近,可荷回不知怎么的,却并不想推开他,道:“没什么,只是想问,皇爷这回特意没有按原路回京,而是往南绕上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叫我见见家人,给娘和祖母磕个头?”
皇帝先是唔了声,等荷回满心愧疚时,又道:“你想哪里去了,当然是为了正事。”
谢天谢地,万幸不是因为她,否则她不成了祸害明君的妖孽了?为一己私情动用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属实不应该是明君的作为。
皇帝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揶揄道:“放心,朕不是昏君,你也当不了祸国妖妃,好好养身子,别成日里胡思乱想。”
被他这样轻易看穿,荷回闹了个大红脸,别过脸去小声道:“民女不懂皇爷您在说什么。”
皇帝闻言,只是轻笑,“当真不懂?”
荷回点头,“不懂。”
皇帝又开始亲她。
荷回身子倚在车厢上,被他攥着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将注意力落在眼下。
落在皇帝宽阔温暖的怀抱,以及两人此刻正在互相追逐的舌尖上。
他们在紧要关头及时停止,没有再继续,荷回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眼,望向男人,皇帝微热的呼吸洒在她面颊上,沉声开口:“你昨日累了。”
荷回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背过身去,捂住了脸。
回去的路上,荷回兴致有些高昂,瞧见田野间跑着只野兔,于是睁着一双杏眼,直直地瞧着它。
皇帝看出她的蠢蠢欲动,道:“想抓?”
荷回回头,可怜兮兮问:“皇爷,可以吗?”
她用这幅表情和语气同自己说话,皇帝哪里受得了,于是带她下了马车。
“抓过吗?”皇帝问。
“没有。”荷回怕皇帝嫌弃自己,打了退堂鼓,“我不抓了,咱们回去吧。”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望向那只野兔,“心无旁骛,眼睛除了它,什么都不要看,去吧,朕等你。”
他这样鼓励她,荷回亦不想叫他失望,于是提着裙摆,小心朝那只野兔缓缓走了过去。
然而那兔子着实太过警惕,荷回废了好大的功夫仍旧碰不到它分毫,几个回合下来,她额角已经生出细密的汗珠。
皇帝在一旁问:“累了?”
荷回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
皇帝又道:“别逞强,想要帮忙,告诉朕一声。”
荷回骨子里的执拗浮现出来,闻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再次摇头,将两只袖子卷起,再次朝兔子扑了过去。
像个打不败的士兵。
皇帝望着她,看她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却还是一声不吭的样子,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在不知多少次失败后,他终于听见荷回从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朝他挥了挥手,“皇爷,我抓到了!”
她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两只手抓着那只兔子的耳朵走到他面前炫耀,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皇爷,您瞧!我就说我可以!”
皇帝望着她的眼睛,恍惚间瞧见一个人。
那是许多年前,才初出茅庐的自己。
用尽一切力气去证明自己可以,即便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也绝不放弃。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奇怪,宫里那么多女人,自己究竟为什么非沈荷回不可,让他宁愿冒天下大不违也要想办法得到她。
若说是图她年轻,宫里年轻的小姑娘,并不只她一个。
若说图她的色,他如今已经得到她的身子,所谓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可他非但没有产生任何厌倦之情,反而那份要让她彻底属于自己的心开始变得愈发强烈。
方才瞧着她,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荷回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瞧,有些奇怪,“皇爷?”
皇帝回过神来,将她手中的兔子提过来,问:“开心吗?”
荷回颔首,眼睛变成一弯
月牙儿,“嗯,开心的。”
皇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路边一个老汉瞧见两人手里提溜着兔子,远远喊着:“兔子卖不卖?”
荷回望了一眼皇帝,皇帝道:“你的东西自然是你做主。”
荷回于是笑起来,冲那老汉挥挥手:“卖的老伯。”
笑起来时,眉眼间的那份生机,叫皇帝目光越发变得柔和。
也不讨价还价,荷回将那兔子给老汉,老汉瞧他们两人这样好说话,便掏出几个铜板给荷回,嘴里说着奉承话。
“老爷太太真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方才我远远瞧见,还以为遇见神仙了呢。”
“般配?”皇帝抬眼。
荷回闻言,以为皇帝是生气了,毕竟能同皇帝用这两个字的,就只有皇后,她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
因此连忙摆手,想要否认,然而刚有所动作,便见皇帝朝一旁的王植看了一眼,王植会意,立即上前往那老汉怀里扔了一锭足金。
“借老伯吉言。”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拉着她便上了马车。
那老汉拿着那锭金子,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立马十分识眼色地朝马车上的两人道:
“老爷太太万福金安,天生一对,夫妻和满,多子多福!”
话音未落,脚下便又多了一锭金元宝。
“哎呦,今儿真是遇到神仙了,多谢老爷太太,多谢多谢”
荷回坐在马车里,脸颊有些发烫,埋怨皇帝:“他说错话了,您做什么给他钱?”
兔子没换几个铜板,反倒搭进去不少。
“说错话?”皇帝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幽幽,“朕倒觉得,他说的话十分中听,不是吗?”
荷回别过脸去,脸愈加发烫。
皇帝看了她片刻,抬手将她昨日那只被李元净抓着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
见上头红印已经消了,皇帝的指腹轻轻在上头摩挲。
“疼么?”
荷回一愣,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缓缓摇头。
“往后离净儿远点儿。”皇帝知道她多半不大喜欢自己提这样的要求,毕竟她心里有李元净,又怎么舍得远离他?
于是未等她开口便缓缓垂眼,唇微微张开,印在她手腕上,彻底将李元净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荷回脊背下意识一颤,只觉得他此时落在她手腕上的吻,比方才落在唇上的,还要烫上十倍-
而此时的寺庙内,淑妃已经起身,梳洗完毕,正端着吃食朝皇帝所在的禅房来,走近了,发现房门口守着的不是常见的王植,便不免问了一句:“王大伴怎么不在?”
守门锦衣卫道:“回娘娘的话,王大伴正在里头陪着万岁。”
“怎么?”淑妃道:“皇爷还没起身?”
锦衣卫说没有。
淑妃抿了唇。
皇帝一向是起早贪黑之人,即便没有早朝,也要起来打拳,锻炼身体,像如今这般天亮还没醒的情况,当真是不多见。
她有些担忧,“皇爷可是昨日下雨,着了风寒?”
锦衣卫只道不知。
淑妃下意识感觉这些人有事在瞒着自己,可他们到底皇帝的人,她也不便为难,只能将手中吃食交给他们,嘱咐他们等皇帝醒来让他吃。
“臣等谨记。”
淑妃转身离去,抬脚往太后那里走去,伺候太后的宫女只说太后还未醒,不便进去打扰。
淑妃见她们言语间的意思,好似里头还有别人似的,便问:“里头除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有谁?”
“禀娘娘,还有沈姑娘。”
淑妃:“她也没醒?”
众人点头。
淑妃下意识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太后她老人家未醒便罢了,沈荷回那样一个谨慎的小辈儿怎么可能不提前起身收拾,以便待会儿太后醒来,好近身伺候?
淑妃想了想,抬脚进去。
越过一道花鸟屏风,瞧见太后正睡得香,而不远处的窗户边,有一个小榻,应当便是沈荷回的床榻。
那被褥鼓着,里头人好似正蒙头酣睡的样子。
淑妃看了片刻,抬脚朝窗边走去。
第67章 第67章怀疑
禅房门窗关闭得极为严实,外头晨光熹微,天色将要大亮,而屋内仍旧光线暗淡,走路都要小心桌椅,避免磕着碰着。
淑妃停在罗汉榻前,低头瞧了眼脚踏上的绣鞋,又将视线落在隆起的被褥上,微微蹙眉。
往日沈荷回虽然瞧着有些拘谨,不大爱说话,但为人还是比较守规矩的,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睡起懒觉来。
都这个时辰了,还睡得这样死,难不成还等着太后待会儿醒来伺候她?
淑妃压下心头不满,耐心地拿手轻轻拍了拍被褥,然而手掌刚落到上头,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怎么这么软?不像是人,倒像是
淑妃动作一顿,下一刻,抬手掀开被褥,见到里头情形,下意识轻‘啊’一声,怕被太后听见,惊扰她老人家歇息,又连忙拿手捂住唇,然而太后还是听到一丝响动,翻了身子,闭着眼问:“谁?”
淑妃缓了缓神,将被子重新盖回去,缓步走到太后跟前,小声道:“回太后,是妾,没什么事,您继续睡吧。”
妃嫔起早过来伺候婆婆是寻常事,因此太后只是唔了一声,说:“你先到外头忙你的去,等我起了,自会有人叫你。”
淑妃称是,又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罗汉榻,起身离去,到了外头,见秋彤领着小宫女们正在翻花绳,轻脚走去。
“娘娘。”秋彤放下东西,起身行礼,“奴婢早说过,太后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早就累坏了,加上昨日到这寺庙里,又是拜佛又是听寺里师父讲经,到了亥时才睡,今日必定要晚些时候才醒,娘娘要不先回去,等太后醒来,奴婢再派人通知您?”
左右她住的屋子离这里不远,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
然而淑妃闻言,却并没有吭声,秀眉微蹙,好似心中藏着事儿似的。
秋彤见状,不免收敛了笑意,“娘娘这是怎么了?”
想到什么,下意识朝屋子瞧去,语气有些急切:“可是太后——”
“不是。”淑妃打断她的话,叫她安心,“太后无事,正睡着。”
秋彤心下稍松,道:“那便好,瞧娘娘眉头紧锁,奴婢还以为太后出了什么事。”
说完抬头又道:“娘娘为何事烦恼,若娘娘信得过奴婢,还请告知一二,奴婢说不定还能帮娘娘拿个主意。”
淑妃却似有些犹豫的样子,半晌才道:“你方才说,沈姑娘也在里头?”
秋彤不明白淑妃怎么忽然提起荷回来,点头,“正是,可是沈姑娘起来了?”
淑妃听她不似作假,这才告知她实情,“起来什么,里头除了太后,压根就没人。”
秋彤闻言,不便愣住,道:“怎么会?昨日沈姑娘确实是歇在太后屋里没错。”
“那是何故?”淑妃还以为自己是撞鬼了,“里头鞋子衣裳都在,只是不见人,可是她已经出来了,你们没瞧见?”
秋彤说不会,“我们几个一直在外间,天还未亮便起了,并没瞧见姑娘,况且娘娘方才不是说了,姑娘的鞋子衣裳都在里头,若要出来,也该将这些穿上才是,总不能赤脚只着一件中衣便到外头来,娘娘别不是瞧岔了?”
淑妃摇头:“是与不是,你进去一探便知。”
秋彤进去前还有些不相信,只以为是里头太黑,淑妃没瞧清,等瞧见里头果然没有荷回的身影,这才一脸惊讶地出去。
“这这是怎么说的?”
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
“娘娘。”秋彤怕太后听见担心,压低声音道:“可否请娘娘差人找一找?”
沈姑娘虽是一介平民,但却是太后私下认定的未来宁王妃,若是有个好歹,底下伺候的人,难保不会被连累迁怒。
淑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掌管后宫之事,这事她自是要管,“你先将沈姑娘的衣物收起来,待会儿太后醒来,便说她到我那里去了,剩下的等之后再说。”
秋彤点头:“是,娘娘。”
这是在宫外,沈荷回又身份特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叫人知道不见了,不免有些不好,因此淑妃特意嘱咐底下人寻人时不要声张,只默默在寺里头找便是。
然而她们如今在外头,她一介后宫妇人,除了伺候的,身边可用之人到底有些不够,寻了两炷香的时间,还是没个音讯。
淑妃于是便想到了那些锦衣卫,他们素来是办案的一把好手,平日里连官员私下锁起门来说的悄悄话都能探听个一清二楚,如今不过是寻一个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只是这些人除了皇帝,不听任何人的调令。
淑妃放下手中茶碗,缓缓起身。
说起来,因为太后的关系,皇帝对沈荷回倒是颇为看顾,只要太后有的东西,她都能得一份儿,有时候,待遇甚至比她这个掌管后宫的皇妃还要好。
要说不在意,那是假的,可她明白,以自己的地位,同沈荷回这样身份的人争这些东西,着实是没有必要。
可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偶尔仍旧有些不舒服。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有些感谢沈荷回,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同皇帝见面的理由。
为了太后,在听闻此事之后,皇帝绝不会做事不管,定然要召见她。
如此一来,她便能再次伺候圣驾。
她已经好些时日不曾见过皇帝了,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王植那些人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只是想到自己如今竟要借助一个外人才能同自己的丈夫见面,淑妃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悲凉。
但她一向懂得开解自己,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整理好心绪,起身,带着人再次朝皇帝如今所住的禅房走去。
然而这回,皇帝仍旧未曾露面,就连王植也瞧不见一点人影儿,还是原先那些宫人,开口闭口便是让她回去。
淑妃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儿,“皇爷还未醒?”
宫人道:“回娘娘的话,皇爷已醒,不过有些事忙,正在屋里批阅奏章。”
既然已经起来,不先去给太后请安,反而悠闲地在这里批阅起奏章来?
淑妃朝宫人身后的窗户望去,眼底渐渐浮现起一丝疑惑。
皇帝是极孝顺之人,便是队伍因为有些缘由未曾按时抵达行宫,又找不到房屋安置,只能原地扎寨为营,他都要按时到太后那里问安,从不曾缺过一次,今日这是怎么了?
沉吟片刻,淑妃将荷回不见之事和盘托出,“本不便打搅皇爷,只是出了这事,太后那里不好交代,你将此事禀明皇爷,请他派些人手去寻人。”
宫人闻听此言,笑道:“是,奴婢一定将话给娘娘带到,娘娘还是回吧,此事皇爷会管的。”
“那便好。”虽不能见着皇帝,但到底将沈荷回的事解决了,皇帝出手,即便过后沈荷回出了什么问题,太后那里也怪不到她分毫。
淑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往自己所住的禅房走去,然而刚拐弯踏过月洞门,脚步便下意识顿住。
“娘娘,您怎么了?”贴身宫女见状,有些狐疑地开口。
“太快了。”淑妃喃喃开口。
“什么?”
淑妃微蹙眉头,道:“他的反应,太快了。”
她不过才开口,那宫人便已经接上她的话,且眼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像是早知道此事一般。
淑妃下意识转头,目光朝皇帝禅房的方向望去,缓缓握紧了手帕。
皇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亦或者说,沈荷回不见,同皇帝有关?
后头的那个猜想叫淑妃下意识心头一跳,手一松,手帕掉落在地。
“给娘娘请安。”
正当淑妃怔愣之际,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头见着来人,愣了下,等缓过神来,这才点头:“安王殿下。”
抬手抽出他手中自己掉落的手帕就要走,却被他唤住。
“殿下有事?”她一个后妃同皇帝弟弟呆在一起,若叫人瞧见,难保不传出闲话来。
安王瞧着还是那副笑模样,道:“娘娘这是刚从皇兄那边来?”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淑妃颔首:“是。”
安王:“娘娘想必是没有见到皇兄,是也不是?”
此事与他有何干系?淑妃心中有些不悦,面上却不显,道:“我还有事,便不同王爷说话了,告辞。”
然而刚转过身,便再次被安王唤住,淑妃已经有些不耐烦,然而没成想,他接下来的话,却叫淑妃大吃一惊。
“娘娘可是在寻人?太后身边那位沈姑娘乱跑,倒是把娘娘累坏了。”
淑妃眉心一跳,下意识便以为是手底下哪个宫人泄露了消息,有些不满,面上却笑道:“王爷说笑了,沈姑娘好好在太后那里待着,哪里需要人寻?”
安王也不拆穿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娘娘既想见皇兄,又想寻着沈姑娘,不若臣弟教娘娘一个两厢便宜的法子。”
他冲淑妃缓缓扯起唇角,像是在同她分享一件极有趣的事。
“娘娘顺着这条路直走,到二角门那里等着,很快就会有一辆马车进来,到时您要找的人,无论是皇兄还是那位沈姑娘,臣弟保证,您都能一并见到。”
这话着实是太过惊悚,淑妃听罢,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猛地抬头,抿唇朝他问:“王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安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摆了摆手,“只是早晨没睡醒,胡言乱语罢了,娘娘不必当真。”
说着,含笑转身离去,独留淑妃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你说,安王的话,究竟是何意?”淑妃捏着帕子,询问身边的宫女。
宫女一头冷汗,低头回道:“奴婢不知。”
“是不知。”淑妃望向她,“还是不敢?”
宫女手心发凉,不敢言语,半晌,道:“娘娘,安王也太大胆了些,什么话都敢编排,他那话分明是在暗指——”
“暗指什么?”淑妃盯着她道。
“奴婢不敢说。”宫女头垂得越发低。
淑妃也不难为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回走。
然而一边走,安王方才的话便一边不停在她耳边回荡,经久不息,叫她满心烦躁。
她的宫人说的不错,安王属实太过大胆,那样的话也敢编排。
他言语之间,分明在暗示她。
皇帝并不在寺庙内,而是坐马车出去了,同沈荷回一起。
安王属实是胆大包天,这样荒谬、冒犯天颜的话,他也敢说出来,也不怕她在皇帝那告他一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是不信这些话的,皇帝那样一个极注重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同沈荷回单独坐车出去?孤男寡女,他们
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然而想到皇帝素日里对沈荷回的那些远远超出她身份的赏赐,淑妃不免捏住了手中帕子。
在外头这些时日,皇帝不曾召幸过一次妃嫔。
他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身子又没有毛病,怎么会一次嫔妃都不召?
除非他身边有人给他舒缓。
她一直以为那人是他身边伺候的宫女,可是观察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经过安王这一提醒,淑妃才发觉自己可能观察错了人。
也许,并不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
也许,是沈荷回呢?
当这个声音在心里响起的那一刻,淑妃不免手心发凉,立时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不会。
沈荷回是未来的宁王妃,皇帝未来的儿媳,即便他再饥渴,也不可能朝她下手。
那是爬灰,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皇帝那样一个注重名声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定是安王居心叵测,污蔑于他!
她早知安王并不像表面瞧起来那样温和,他内心深处一直是狼子野心,时刻想着取皇帝而代之。
她不能相信此人的话。
然而越是告诫自己,心中那份怀疑便越是加重,不多时,淑妃猛地停下脚步。
只是看一看罢了,不碍什么事儿。
只是看一看
淑妃捏紧帕子,转身朝二角门走去。
在那儿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见并没有安王说的什么马车,淑妃心下稍松,转身就要离去。
未曾想刚走两步,便瞧见有一辆马车远远驶进来,很快,马车停下,有人从车辕上下来,从上头搬了板凳搁在地上。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王植。
紧接着,有一只属于女人的纤纤素手从里头伸了出来,握住了车帘。
而那女子手腕上戴的镯子,正是太后从前赏给沈荷回的那只。
淑妃正眯眼瞧着,却见很快,又有一只男人的手从里头出来,手掌覆在女人的手背上,缓缓握住,即便如此,仍旧不满足,大拇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擦了下。
淑妃望着这一寻常却又十分香艳的场景,呼吸不由狠狠一滞。
第68章 第68章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唇。(……
“娘娘?”
正当淑妃怔愣之时,忽听有人唤了自己一声,淑妃下意识要走,却见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植,不由惊愕。
这种时候,王植不帮着替皇帝隐瞒,怎么还主动往自己跟前凑?
只得装作还不知情的样子,强自镇定道:“大伴,这么巧。”
王植躬身行礼,“娘娘这时候怎么在这儿?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不愧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到了如今这时候,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跟没事儿人似的。
淑妃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没事儿,不过是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如今时辰不早,我也该回了,大伴自便。”
她想着给彼此留些颜面,本以为王植听闻自己要走后会异常欢喜,却没成想他却开口拦住自己,一脸恭敬地笑道:“娘娘且慢,奴婢有一事,还请娘娘帮忙。”
说着便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淑妃瞳孔微缩,一只手紧紧攥住帕子。
怎么,难不成是发现事情败露,想着要她帮着隐瞒不成?
正要拒绝,只见帘子微动,那只宽大的手再次伸了出来。
淑妃下意识别开脸,就要躲避。
这事太突然,也太大了,她心中纷乱,还没做好要面对的心理准备。
正要寻借口离去,却听王植道:“昨日太后说想要吃捻转,可惜擅长做此物的师傅年前告老回乡,这次带出来的人做的都不合太后心意,幸好那位师傅老家就在这一带,所以皇爷今早便差奴婢将人接过来,专门给太后做捻转,也好叫她老人家吃个舒坦。”
“还请娘娘待会儿禀明太后,就说人已经到了,请她稍候片刻就是。”
淑妃人已经有些糊涂了,什么捻转,什么师傅,里头的人不是皇帝和沈荷回?
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马车里的两人已经下来,确实是一男一女,却是两幅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淑妃一愣,快步走到马车跟前,随即抬手猛地掀起车帘。
里头空无一物。
“娘娘?”王植见着她这番动作,像是有些奇怪。
淑妃愣愣出神,问:“只有他们两个?”
王植:“娘娘说笑,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淑妃缓缓放下车帘,抿起嘴唇。
幸好。
幸好不是真的。
可若是假的,安王怎么会平白无故同自己说那番话?难不成就是为了戏耍自己?
不会。
在她面前污蔑君父,暗指他同自己未来儿媳有染,他那样谨慎,不像是会干出此事之人。
可若他所言属实,眼前这幅情景要作何解释?
说皇帝和沈荷回在马车上,可如今她却连两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淑妃视线在马车边的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那妇人身上。
王植见状,连忙道:“这是朱师傅之妻,胡氏,过来替他打下手。”
淑妃的目光又落到胡氏手腕上,那只同沈荷回一模一样的镯子上。
王植:“这是太后提前赏的,娘娘可觉得不妥?”
淑妃沉默片刻,摇头:“未有不妥,既然是太后想吃,大伴还是赶快领人到灶下去,我这便去禀明太后此事,你们也快着些。”
“是。”
王植望着淑妃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站直身子,半晌,终于朝身后两人道:“走吧,别叫太后久等。”-
却说淑妃满心狐疑地返回太后所住的禅房,刚进月洞门,便见荷回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不由下意识停下脚步。
只见她上头着一藕粉色鼠皮小袄,底下渐变色湘裙,头发规规矩矩梳着,上头簪一卧兔,一瞧便知是仔细打扮过。
淑妃视线在荷回浑身扫过,最后落到她一张脸上,微微眯起眼睛。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显眼,荷回刚将水盆交给一个小宫女,便下意识朝淑妃这边望过来。
“给娘娘请安。”
望着荷回如往常般过来给自己行礼的模样,淑妃兀自出神,直到荷回再次开口,方才将人叫起。
“方才姑娘到哪里去了,倒叫我们一顿好找。”
荷回恭敬道:“是民女的不是,民女原本只是想到佛前给太后求个平安符,因为怕吵到秋彤姐姐她们,所以未到卯时便起了身,方才才回,叫娘娘和秋彤姐姐担心,是民女的不是。”
“求平安符?”淑妃抬眼。
“是。”荷回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平安符给她瞧,“正是这个,民女也不知领不灵验,不若娘娘掌掌眼?”
淑妃说不必,“左右都是姑娘的一番心意,不管灵验与否,太后她老人家都会高兴的,只是”
她视线落在荷回的袄子上,轻声询问:“我方才进去,瞧见屋子里有姑娘的衣裳,姑娘怎么没穿那个?”
荷回竭力叫自己镇定,回道:“昨日晚间姚朱替民女拿了两套衣裳备着,今日民女选了身上这件来穿,那一套便搁在那里了。”
“是么?”淑妃视线在荷回身上来回扫视,“这件银鼠袄子瞧着眼生,倒是从未见姑娘穿过。”
“这袄子是出宫前新做的,出宫后一直压在箱底没拿出来,娘娘没见过,实属寻常。”荷回将那枚平安符重新塞进袖口,低垂着脑袋,希望对方没发现自己手心沁出的湿汗。
难不成当真只是一场误会?
一切都很合理,可淑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正待要再说什么,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淑妃转头一看,连忙收起话头跪下:“见过皇爷。”
皇帝一身家常贴里,外头罩着狐皮大氅,朝这边走来时,脚上的白底皂靴
若隐若现。
他一双脚在淑妃跟前停住,叫起,问:“天气转凉,这样冷,你在外头做什么?”
淑妃自然不敢像方才打量荷回一般打量皇帝,恭敬道:“没什么,不过是遇上沈姑娘,同她说说话,皇爷忙完了?”
皇帝像是才发觉她身边还站个人一般,随意瞥了荷回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收回来,落到淑妃身上。
“没有,还剩几本奏章,想起今日还未曾给太后请安,特意过来。”皇帝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方才寻朕寻了两趟,朕在里头都听见了,只是实在分身乏术,这才没见你,没生气吧?”
这一番话下来,淑妃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道:“妾哪里敢生皇爷的气,皇爷以国事为重,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皇帝点了头,两个人说着话朝屋内走去。
荷回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松口气。
今日这事,总算糊弄过去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荷回忽然想起寺庙的人,立马忧心忡忡催促着王植赶回来,而皇帝却一脸淡定地吻她:“别急。”
荷回怎么能不急?
他是无所谓,恨不得早些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可她却始终未曾做好准备。
一想到被发现,将要面临的情况,她就不由得心跳加速,浑身不舒坦。
还好时间来得及,紧赶慢赶回到太后所住的禅房,这才有惊无险度过这一遭。
虽然皇帝早将一切安排好,在寺庙外就让宫人将自己收拾妥当,换掉弄脏的衣裳,又将这平安符交到自己手中,想好大清早不见的理由,但荷回一颗心到了如今,才算彻底放下。
只是
荷回目光落在皇帝与淑妃并肩而行的身影上,垂下眼帘。
真奇怪,他们的事没被发现,她应该同往常一般,感到庆幸才是,怎么如今心底反倒漫上一股没由来的失落?
姚朱见她一直盯着皇帝的背影看,眼底还隐约流露出一丝恍然之色,不由提醒道:“姑娘,该进去了。”
荷回猛然回过神来,缓缓点头-
雨已然停歇,众人在寺庙又修整一日后,终于再次开拔,不过七日的功夫,便已然回到紫禁城。
此时,京城已经入冬,街道旁的杨树上,叶子已经落得一片不剩,枝丫光秃秃的,像是人剥了衣裳,赤|裸地站在那儿被人打量,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地打起颤来。
天地间是一片灰扑扑的萧瑟,一路上灰墙黑瓦,直到快到皇城,众人才远远瞧见一抹大红的鲜活。
荷回望着高高|耸立的朱红城墙,心头不知怎么的,忽然浮现起一丝悲凉。
这些日子在外头,皇帝处处护着她,带着她游玩谈心,那些在紫禁城内要守的规矩,在彼时已经被视若无物。
她身子有恙,他亲自抹药,他不按时吃饭,她便柔声劝导,有时甚至明明周围都是宫人,她却可以旁若无人地给他甩脸子。
即便她如此,他也不生气,反而温声宽慰道歉,叫她许多时候当真有种错觉,好似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也不是被太后指定给他儿子的人,他们只是世上最寻常一对夫妻罢了。
从前还好,自从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这种感觉在荷回心里便愈发强烈。
然而在看到紫禁城那一瞬间,这种感觉便忽然消散了,荷回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
这些日子的肆意温情不过是假象,他们都该回到彼此的身份当中去,这世间的规矩只是暂时被她故意视而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她只是他见不得光的情|人罢了,再想要更多,便是罪过。
她应该远离皇帝,不能越陷越深,否则当真会万劫不复。
然而人若是当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便好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日中的春|药的药性还未发散完,即便她已经竭力控制自己,可仍旧会不自觉的想他。
从前只想躲着他,可这回回来,她总是不自觉打听皇帝的消息,想着他何时来同自己见面。
去给太后请安,再不似从前般躲着人走,反而会不自觉寻找皇帝的身影,看他在时不在,若在,便满心欢喜,若不在,便控制不住地失落。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小事,最叫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开始不停出现在自己梦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在梦里,他总是肆无忌惮地抱着她,探索她的身体,并且丝毫不讲场合。
幕天席地、树林山坡,她的绣鞋总是在他肩头不住地晃悠,叫她没来由地发晕。
她怨怪他没个轻重,却惹得他在耳边止不住轻笑。
“好人儿,你不喜欢?”
荷回不理他,耳边架子床的声响没完没了,像是永不会停歇似的。
吱呀,吱呀。
像老鼠在打洞。
等醒来时,身上的亵|衣已经不能穿,湿漉漉的,沾满汗液以及从身体里出来的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她明明没有与皇帝欢好,身体却还是有了反应。
这时候,她恍然意识到。
她的身体,在渴望着他。
当意识到这一点,荷回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幼时不理解隔壁家的刘寡妇为何会时常说自己心火难耐,浑身不舒坦,要她的情郎来才成。
如今,她好似明白了。
她们的身体被人点了一把火,要男子才能浇灭。
羞耻吗?
自然是的。
女人,怎么能有欲|望?那是可耻的,是要被浸猪笼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控住不住想他。
想他的脸,他的唇,他数次拂过自己身体的那双带着薄茧的手
她想,她大抵已经变成了世俗意义上的荡|妇。
这全是他的错。
幸好,她只是想念他给她带来的欢愉而已,并不因为喜欢他才想他。
不是。
她这般暗示自己。
就这么着,回宫后,荷回心烦意乱地又过了大半个月,期间,她一直躲着皇帝,深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叫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她整日抱着玉小厮在屋里窝着,除了给太后请安,平日里几乎不出去。
玉小厮很聪明,自己大半个月在外头没见它,它也能认出自己来,自从回宫,便一直粘着自己不放,很是乖巧。
只是相比上个月出宫那时,它的毛长长的了许多,都打了结。
荷回便叫姚朱拿了梳子来,坐在火盆前给它梳毛,每当这时,它喉间总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听着很是惬意,一人一猫,就这么安静坐着消磨时光。
只是这一平静终究还是被人打破了。
张司籍又带着人上门来,说要将春宫图上还未教完东西继续教给她。
荷回表示拒绝。
在从前,面对这种场景,她虽然会觉得有些羞耻,但毕竟只是图画而已,随便听听看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她已经知了人事,甚至亲自体验过,再听张司籍讲这些,就不知是羞耻这样简单了。
她只想逃。
因为其中有些姿势,她已经同皇帝亲身试验过。
张司籍讲解那些图时,荷回总是不自觉想起皇帝当时是怎样摆弄她的身体,又是怎样亲吻抚摸她的。
那些图变成了一个个真实的场面,不停在她眼前显现。
那些被她刻意忘掉的画面,又再一次被人从脑海深处勾了出来。
当然,有些姿势他们没试过,荷回不了解,但在张司籍的绘声绘色描述下,她仍旧会忍不住想象自己和皇帝若是做这些,会怎么样,感受如何。
这太荒唐了,荷回难以接受。
面对她的竭力拒绝,张司籍一脸正色,“沈姑娘,这些东西你迟早都要学,还是不要让太后担心为好。”
荷回实在受不了,开始装病,却被张司籍一眼看穿,“没什么,既然姑娘肚子疼,
躺在床上看,也是一样。”
荷回终于败下阵来,随她去。
这日原本是最后一日,本以为熬过去便成,哪成想李元净却忽然到访,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荷回赶忙让张司籍将东西收起来,却听她道:“小爷来了正好,一起听便是。”
荷回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说不成。
她朝李元净使眼色,“小爷,妾这里不便,您还是待会儿再来。”
然而李元净却像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似的,一屁|股坐下来。
“害什么羞,不管小爷选不选你当王妃,你终究是要嫁给我的,这些事往后躲不掉。”
荷回瞠目结舌,她没想到,李元净竟然同他那个父亲一样无耻。
一个同未来儿媳偷|情,一个亲事还没定下,便同姑娘一起看春宫图!
荷回还想赶人,却见李元净蹙了眉,“怎么,你不想嫁给我?”
荷回立马住了嘴。
为怕露馅儿,荷回只好重新坐回去。
听着张司籍又开始讲解那画,荷回只觉得自己此刻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姿势,她同皇帝有过。
若在方才,她可能还只是想逃,可如今她就坐在李元净身边,脑袋里想的却是同他老子做过的那些亲密勾当,便想死了。
这叫什么事儿。
太荒唐!
好容易送走张司籍,荷回已经抬不起头见人,抱着玉小厮对李元净道:“小爷可还有事?”
李元净精神有些不好,坐在杌子上许久不曾动弹,最后才道:“庆嫔死了。”
荷回一愣。
李元净抬头看她:“说是受了风寒,刚回京,人便没了。”
荷回抱着玉小厮缓缓坐下,兀自出神,“这么快。”
“你觉得,她当真是因为生病没的?”
李元净看她。
荷回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是他看出了什么,缓了缓神,这才问:“小爷怎么会这样说?”
李元净摇头:“只是有些怀疑罢了,头天晚上父皇见过她,第二日便打发她会来,紧接着人便没了,这一切也太凑巧了些。”
荷回抱着玉小厮的动作有些紧,惹得它叫了两声,荷回回过神来,连忙松开臂膀,用手给它顺毛。
“小爷想说什么?”
他是发现了什么,想要揭穿她?
荷回以为自己会很怕,可临到头,她心里除了有些紧张,余下的,只有平静。
然而同她设想的不同,李元净并不知道她和皇帝的事,只是有些伤感:“没什么,只是庆嫔到底是我的庶母,从前关照过我,有些叹息罢了。”
荷回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心情有些复杂,道:“这些话,小爷往常从不会对我说。”
李元净点头。
从前,他累了倦了,有什么话,倾诉的对象都只会是姚司司。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他不知不觉便走到这里来,想坐在这里歇会儿。
他太累了。
猜父皇的心思累,同那帮大臣打交道累,好容易回宫,姚司司却满口都在向他打听朝堂上的事,连他口渴都不曾注意到,还不如沈荷回对他贴心。
察觉到李元净的目光,荷回以为他又相出什么法子整治自己,下意识站起身来,“小爷?”
李元净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有些久,蹙眉起身。
他想对荷回说些什么,然而终究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荷回有些莫名其妙-
这日太后生辰,又恰逢冬至,宫中大摆宴席,荷回也没法再窝在储秀宫中不出来。
去时,在宴上没见到皇帝,荷回的心情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闷闷的,偶尔同太后说上几句话,也是心不在焉。
太后察觉到她不大对劲,问:“沈丫头这是怎么了?”
荷回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并不碍事。”
太后却拉着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原本听见这话,荷回还有些紧张,然而很快却又听她道:“你放心,皇帝的话只不过是说说罢了,那些秀女即便是再好,也越不过你去,净儿不会选她们的,你放心。”
太后只以为她是在为李元净可能选旁人当王妃而担忧。
荷回扯了扯唇角,心中有些愧疚。
太后这时候还在为她着想,而自己却
她低着头,不敢看太后的眼睛,“是。”
皇帝是跟淑妃一起来的,除了太后,众人起身给两人行礼。
荷回低着头,看着两人的鞋面先后在自己眼前走过,彼此只差不到一尺的距离,不免垂了眼。
半晌,她随着众人被叫起,抬头便瞧见皇帝正在同淑妃说话,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或许是荷回看得久了,被姚朱发现,从身后拽了拽她衣袖,“姑娘,该入座了。”
荷回这才发现众人已经入席,只有自己还呆呆站在原地,甚至因为她发呆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人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荷回重新低下头去,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后的时间,荷回脑海中都是皇帝方才同淑妃说话时的场景,怎么都挥之不去。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演着五女拜寿,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荷回饮了几杯酒,便借口宽衣,到外头来。
被冷风一吹,荷回这才稍稍有些清醒,望着天上的月亮,搓了搓自己有些发冷的手臂,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去,刚走两步,便被突然窜出来的一个人拉到旁边抱厦内。
“皇——唔”
荷回刚张嘴要说话,便被对方抱在怀里,抵在门板上不住亲吻。
她想要逃,对方不让,攥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荷回被熟悉的气味包裹住,这才渐渐安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黏腻的声响在巴掌大的抱厦内响起,震耳欲聋。
直到荷回有些呼吸不过来,手轻轻在男人肩膀上拍打,他才终于将人松开。
昏暗光线内,一根银丝在两人之间被扯开,皇帝目光暗了暗,抬手将她嘴角的银丝抹掉。
“吃酒了?”他问。
荷回并不看他,说没有。
“是么?”皇帝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挲着,再次向她凑近,哑声道:“那姑娘方才吃了什么,这样甜,朕需得好好尝尝。”
说着,再次将她含在唇里。
他这样霸道,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等荷回意识到不对,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起。
因为双脚离地,她不得不将整个人身子挂在他身上,两只臂膀搂住他脖颈。
这样的动作,叫他们的身体离得更近,身上的头冠和禁步发出叮铃的碰撞声响。
荷回怕别人听见,慌忙推开皇帝,“不成”
皇帝被她这样推,也不脑,握起她的手在嘴边轻吻:“朕知道,只是许久不见,朕有些情难自禁。”
他吻了一下她的手心,道歉:“吓着荷回,是朕的不是,你原谅朕。”
他这样温言软语,荷回哪里还狠得下心,别着脑袋低声道:“皇爷言重了。”
“既如此,过来。”皇帝叹口气,“叫朕抱抱。”
荷回不动,皇帝挑了挑眉头,凑过去将她重新抱在怀里。
“这些日子怎么躲着朕?”他问。
荷回摇头:“没有,皇爷说笑了,民女怎么敢躲您,只是外出一趟,着实有些累,所以不大出门。”
皇帝手掰过她的脸,“生气了?”
“没有。”荷回矢口否认。
皇帝:“张口闭口民女,还说没生气。”
荷回又不吭声了,皇帝无奈,单手拍了拍她脊背,“到底怎么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不说?”皇帝缓缓张口,“既然不说,朕便回去了。”
说
着,作势就要松开她。
荷回咬着唇,再度别过脸去,声音低低的,“嗯,淑妃娘娘身子不好,您快些回去陪她吧。”
话音刚落,皇帝动作便顿住,视线落在她脸上,眼神晦暗不明。
荷回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将视线投过去,却瞧见他正直直望着自己,目光中竟隐隐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吃醋了?”皇帝将落在她脊背后的手拍了拍,低声询问。
荷回连忙摇头:“没有。”
她是什么身份,哪里有资格吃淑妃的醋,她只是只是有些心里不舒坦,缓一缓就好了。
“民女只是吃了酒,胡言乱语罢了,皇爷莫要当真。”
皇帝静静望着她,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在他的目光下,荷回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拙劣。
她方才明明否认了自己吃酒一事,如今又说有,当真是错漏百出。
荷回无地自容,将一只手从他脖颈上拿下来,捂在自己脸上。
皇帝抱着她,小孩儿似的哄。
“淑妃有事同朕禀报,所以朕才同她一起过来,方才在太后跟前,朕也只是询问她一些事情罢了,你莫要吃味。”
他越是这样说,荷回便越觉得自己坏透了。
他堂堂天子,哪里用给自己交代这些,淑妃本就是他的妃嫔,便是他们再亲密无间,也实属寻常,旁人有什么理由不满,更何况她还是这样一种见不得光的身份,便更没有资格。
可是荷回控制不住。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失落和郁闷正在一点点蚕食她的心智,叫她变得越发不像自己。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叫她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荷回捂着脸嗡声道:“皇爷,我就是难受。”
“朕知道。”皇帝手臂收紧,下颚在她鬓角轻蹭。
“您讨厌我吧。”她忽然放下手,目光盈盈地望向他,“我妒忌别人,坏透了,一点都不好。”
他讨厌她,她就有理由远离他,就不必再如此痛苦。
皇帝抱着她坐到里头罗汉榻上,叫她坐在自己膝头。
“朕很高兴。”
“什么?”
“朕很高兴,你嫉妒朕的妃嫔,这说明,你在乎朕。”
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皇帝从前从不放在心上,只觉得厌烦,可是如今,对着怀里这个小姑娘,他却一反常态,希望她吃醋吃的多些。
天知道之前她那副对自己无所谓的模样叫他有多头疼,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好似一粒石子入海,毫无波澜。
如今,她竟然学会吃醋,怎能不叫他惊喜。
“你喜欢朕。”
往常面对他这般说话,她多半都要反驳,可是这回,她只是安静坐在他怀里,不发一语。
皇帝心中欢喜,吻了吻她的耳垂。
“好姑娘,还不答应么?”
荷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想要她答应做他的妃嫔。
荷回手紧紧攥着,没再像往常那般立马拒绝,而是道:“今日是太后寿诞,不成”
太后她老人家对自己这样好,她不能在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给她添堵。
他们的关系,太过为世俗所不容,太后一心要将她许配给李元净,若是乍然听闻此事,还不定要怎么样。
皇帝见她没拒绝,反而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些喜出望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答应了?”
荷回咬着唇,说不是,“咱们的三月之期还没到,等到那时,我”
皇帝的目光太过灼热,荷回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我再给皇爷您一个答复。”
话音未落,皇帝猛地将她放到桌上,重新吻了上去。
两人身上的禁步叮铃咣当作响,唬了荷回一跳,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功夫去计较这声音会不会叫外头人听见,只是抱着皇帝,回应他的炽热。
心里的渴稍稍得到缓解,荷回仰着脑袋大口喘气。
雪白纤细的脖颈如白天鹅在空中轻颤着,仿佛只要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皇帝眼底一暗,吻了上去。
外头的锣鼓声、欢笑声、脚步声经久不绝,传入荷回耳中,带来阵阵心颤。
她推着皇帝,一只手将他的龙袍攥得紧紧的,低声道:“时间来不及,不成。”
皇帝低低‘唔’一声,手隔着衣衫放在她心口。
“可是你的身体告诉朕,你不想停。”
荷回心跳得飞快。
真是不知怎么了,她身子燥的不行,沾上他,便没个好,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一塌糊涂。
然而这样的事到底不能承认,低声道:“没有,待会儿就好了。”
说着伸出舌尖,无意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双唇。
皇帝的指腹在她唇上掠过。
往常两人好时,她虽然也会脸红,但从未红成这样,像是将整盒的胭脂都倒在了脸上,唇更是干得要命,身上的热气一阵一阵,比他还甚。
是吃了酒的缘故?
瞧着不像。
“口渴?”皇帝提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荷回就着他的手喝了,点头,“还要。”
她一双杏眼望着他手中茶壶,眼神中露出渴望。
皇帝又倒了一杯给她。
荷回又飞速喝光,就在她想喝第三杯时,皇帝将水壶放下。
荷回有些不满。
皇帝将她抱坐起来,问:“这些日子一直喜欢喝水?”
荷回愣了一下,点头。
皇帝抿了唇。
方才在宴席上,她除了喝酒,便一直在吃桌上的橘子和龙眼,一刻也不曾停歇。
他想起王太医告诉他的话,慢慢垂下眼帘。
“陛下,这些汤药虽能够调理沈姑娘的身子,叫她有受孕的可能,但吃多了也是不好,容易上火。”
“燥火难消,姑娘怕是受不住。”
他当时一心要调理她的身子,竟忘记了这一茬。
“这些日子,一直喝王太医的安神药?”他问。
荷回不知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点了点头。
“每日都用?”
荷回咬着唇,有些羞耻,“嗯,有时一日两剂。”
她这些日子总是想他,需得压一压才成。
皇帝动作一顿,不知怎么的,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点掩盖不住的揶揄。
他甚少这样看自己,荷回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有些慌张,“皇爷,这样不好么?”
“嗯。”皇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道:“隔一日喝一剂便好。”
荷回愣愣点头,“王太医告诉您的么?”
皇帝说不是,“是药三分毒,喝太多总是不好。”
荷回不敢告诉他自己总是想他的事,只好点头。
眼瞧着出来的时间有些长,怕人起疑,荷回想走,然而双脚刚一碰地便不自觉一软,被皇帝抱在怀里。
皇帝重新将她抱坐在桌子上,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道:“你身子里的火没发出来,这样出去,人人都知道你做了什么。”
荷回不信,然而等皇帝拿来镜子给她瞧,不免吓了一跳。
镜中的人是自己么?
眼角带魅,双颊通红,整个人每寸肌肤都带着股欲求不满的味道。
“我我不是”荷回有些慌张,深怕皇帝误会。
皇帝抚着她的背脊叫她平静下来,“朕知道,别怕,待会儿就好了。”
荷回咬唇,凄然道:“会被人听见的。”
“不会。”皇帝撩开她的裙摆:“朕不用那个。”
荷回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越发通红,磕磕绊绊道:“那您用什么?”
皇帝静静望着她,一双眼眸此刻显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深邃。
他抬起手,在她万分惊诧的目光中,缓缓指向自己的唇。
荷回呼吸一滞,脑袋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猝然炸开。
第69章 第69章“吃下去。”
虽说在春宫图上见到过那种姿势,但荷回从未想过让皇帝替自己做这个,就连张司籍在看见那幅画时也只是匆匆翻过,说她用不上。
是啊,李元净是天之骄子,在房事上哪里能那样低下头颅讨好一个女人。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他父亲?
他是天下至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有供人瞻仰的份儿,像她这样的人,这辈子能得见天颜、与他同塌而眠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能奢望他替自己做这些?
这着实太过骇人听闻。
荷回震惊过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却被皇帝按住。
他挑起俊俏的眉梢,手在她纤腰上收紧:“做什么?”
“我,我”荷回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后退,险些栽下桌,幸好皇帝眼疾手快,将她有惊无险捞了回去,只是过程中,他的手掌落到腰后某些地方,即便隔着层层布料,依然叫荷回忍不住蜷缩起脚趾。
荷回手心里都是汗。
只是寻常被他碰一下,她便如此这般,若是照他说的那样做,还不知要如何浑水滔天。
“不成。”她手攥紧他的衣袍,下意识拒绝,“哪里能这样,您别害我折寿。”
她这条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这是什么话。”皇帝捧着她的脸:“荷回。”
“嗯?”
荷回落在他衣襟上的手收得越发紧。
别靠这样近呐,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从前不觉得,怎么如今看他,觉得这样好看。
他的眼睫很长,黑压压连成一片,落下的阴影越发显得他一双眼睛无比深邃,仿佛一汪清澈的深潭,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陷进去。
他鼻梁英挺,亲吻时总是时不时碰到她的脸颊,带着丝丝冰凉,叫她在同他的亲吻中保持一丝难得的清醒。
还有他的唇,薄薄一片,时刻散发着温热,给她带来无限欢愉
荷回疑心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不然如何只是单单瞧着他,心便跳得这样快?
她飞快将视线移开,目光落在虚无处,可终究还是不行。
即便她不看不想,他身上的味道还是会不停钻进她身体里,将她整个人占据包裹住,叫她眼里心里都是他。
他别不是个精怪托生的吧,否则怎么会这般勾|引她?
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皇帝自然是不知道,他只是轻啄了下她的唇,迫使她目光与自己对视。
“我是谁?”
荷回的整个身体被他勾得浑身燥热,脑袋昏昏沉沉,一双眼睛含着水望向他,“皇爷。”
“不对。”他的指尖点上她的唇。
荷回目露疑惑。
皇帝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挲,语气却无比认真,“我是你的檀郎。”
荷回不解。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①”皇帝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没听过?”
荷回怕他小瞧自己,小声辩解道:“听过的,只是后主那样的昏君,怎么能跟您比呢?”
皇帝无声轻笑,“原来朕在我们荷回心里这样好。”
荷回当真怕了他,他如今说话总是将‘我们’同‘荷回’一起说,加上他嗓音低沉,话说出口,像一杯甘甜的酒,经久不散,叫她无法招架。
“您究竟想说什么?”
再不转移话题,她都要浑身冒烟了。
“好姑娘,还不明白,白费朕一片心。”皇帝手指往上,轻点她的鼻尖,“朕此刻只是你的檀郎,不是什么皇帝,所以,你不会折寿。”
荷回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震,望着皇帝,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别过脸,喃喃开口:“这样的话,您对几人说过。”
皇帝嗤笑,掰过她的脸道:“你以为,这样的事,朕还会为谁做?”
“我怎么知道?”
“只有你。”
荷回一愣,却见皇帝静静注视着她,说:“荷回,这辈子,也只有你了。”
“所以,待会儿若是不舒服的话,你别生朕的气,毕竟朕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不熟练。”
荷回望着他,脸慢慢烫得像炭火。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为了这个。
明明是这样私密叫人难以启齿的事,怎么他却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讲出来?
她心里说不出是感动更多还是羞涩更甚,只是问:“非要如此么?”
皇帝再次将镜子拿给她瞧。
这回,她的情况比方才那会儿更加明显,即便不知人事的人,也能一眼瞧出她的不对劲。
荷回当即放下镜子,咬唇:“您轻点。”
天爷,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想躲,然而已经来不及,红纱裤被褪到膝盖上,有风往裙子里灌,带来阵阵凉意。
皇帝用方才荷回用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俯身渡给她。
荷回‘唔’了一声,喉头不住滚动,水一半流入咽喉,另一半则顺着唇角,流入衣领之中,留下一片浅浅的水渍。
她提出抗议,“一会儿别人瞧见,要疑心。”
皇帝嗯一声,手指轻点在她唇上,抬起,指腹上便瞬间坠上一滴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又重新滴落回去,被她吞吃入腹。
“还渴么?”他问。
荷回望着他那双红润的薄唇,看它张开又阖上的样子,只觉呼吸微重,“渴。”
“待会儿就好了。”皇帝安慰她。
他漆黑的眸子落在她目光里,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着。
外头锣鼓落下,第一场戏就要落幕,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在寻找他们。
皇帝抬手,缓缓将头顶的金丝翼善冠拿下来,轻声搁到荷回怀中,然后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伏下身去。
荷回紧紧抱住那象征着大周朝最高地位的冠帽,脖颈下意识扬起,一只手捞过自己的衣袖,紧紧咬住,方才未曾喊叫出声。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
叫人生,同样也叫人死。
同从前经历的那些全然不同,她如今面对的,是一种从未预料到的,全新的体验。
从前,都是些疾风骤雨,如今的,是春暖花开,天上滴星,一切都是暖的,她坐在溪水边,有一条由温水化作的小蛇,正不停往她脚心里钻。
她能清楚发觉,哪些是那条小蛇的唇,哪些是牙,又有哪些是它的舌头。
外头喧嚣声更浓,锣鼓声飞速加快,优人的唱腔一声急似一声,伴随着春雨,打落一树桃花,扑簌簌往荷回身上落,险些将她埋住。
荷回手上没了力气,怀中的金丝翼善冠从身上滚落,咕噜噜掉落桌下,伸手要去够,却在下一刻,手猛地攥住桌沿,指尖泛出青白。
一出戏来到最紧要处,戏腔骤然拉到最高,咿咿呀呀唱完,紧接着便是洪水般的掌声响起,将世间一切淹没。
那面菱花镜还好好搁在耳畔,好半晌,荷回侧过头去,恰巧瞧见镜中自己的脸,只觉心中一惊。
镜中人红|唇微张,乌发微散,两排贝齿之间,是不知何时探出的一点舌尖,微翻的眼瞳现如今还有些不聚焦,以至于那张脸落入荷回眼中时,面容还带着些许模糊。
她从未见过自己这般模样。
震惊之余,分出些许余光去看将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只见他衣袍整齐,头发被高高竖起,腰间的禁步静静垂在那里,整个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同方才在外间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那被摘掉的金丝翼善冠,还有
那从鼻端到下巴的莹莹水光。
那样持节端正的一个人,偏偏被她染上了那些东西。
这样的他,叫她想起话本子里,被蛇妖缠上的得道高僧。
高僧一脸正色,然而衣摆下,整个人正被一只蛇妖从头到脚缠住。
香烟阵阵,高僧清心寡欲的脸渐渐被蛇身覆盖住,只余片片抖动的蛇鳞,在阳光下,泛着青色的光芒。
锣鼓声褪|去,外头的敲门声渐渐传入耳畔。
有人寻来了。
荷回微喘着气,抬起松软的身体,说着就要拿汗巾子擦掉男人脸上的东西。
然而如今她这番模样,又哪里还有力气,汗
巾子无声从她手中落下,飘然掉在皇帝鞋面上。
敲门声越发急了。
荷回无声问怎么办?
皇帝望着她,眼底漆黑一片,像是一汪潭水,无声起伏奔流。
他指尖在唇上轻点了下,随即将指上的东西用舌尖卷入腹中。
正当荷回抽气时,他整张脸凑到她身前,含|住她的唇,声音沉哑惑人。
“吃下去。”-
当半炷香后,太后重新在席上瞧见皇帝时,他正端坐在御座上,眼睛瞧着台上的戏,目不转睛。
太后问,“方才做什么去了,出去这么久?”
皇帝将视线收回:“酒吃多了,闷得慌,出去散散心。”
太后不置可否,只是余光瞥见他衣领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水渍,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怎么说的?”
皇帝一向端正持重,便是平日里也断乎不容许自己的仪容有任何不当之处,在她的寿宴上,他只会更加注意,怎么如今衣服上竟沾染了这些?
皇帝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声音无波无澜,“许是方才吃酒时没注意,洒上的酒水,还请母后宽恕儿子冒犯之罪。”
这样寻常的话语,听在荷回耳中却如惊涛拍浪,她状似随意般低下头去,将两只手收进袖口中,掩饰手心里冒出的湿汗。
太后离得远,自然未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在听闻皇帝的话之后,只是淡淡点头,“这也没什么,待会儿换身衣裳也就是了。”
安王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垂下眼去,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缓缓端起自己跟前的酒盅吃酒,笑道:“皇兄这酒水洒得还真是地方,连衣领都能染上,这酒是有多好喝,叫皇兄竟吃得这样急?”
皇帝淡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安王随之一笑:“皇兄恕罪,臣弟只是说笑罢了。”
皇帝抬手,叫人将自己眼前的青玉酒壶拿到安王桌上。
“确实是好酒,御酒房所酿的佛手汤,二弟尝尝。”
安王起身拜谢,“既是皇兄赐酒,臣弟是该好好品鉴品鉴。”
饮了一杯,叹道:“果然好酒。”
太后见两人兄友弟恭的模样,深觉宽慰,拿帕子掖了掖眼角,道:“要是你们爹爹瞧见你们兄弟这样好,不知多高兴。”
众人见状,连忙宽解。
太后摆摆手,“没什么,先帝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
余光瞥见李元净与荷回在底下安静坐着,不免起了意,转头对皇帝道:
“马上就要过年了,日子过得快着呢,等明年开春,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就要定下,到时纳吉,得有官员担任正副使领着人给沈丫头下聘,虽然如今沈丫头在宫里住着,但这道程序也不能省了。”
“皇帝可想好正副使的人选没有?”
第70章 第70章“我喜欢您。”(三合一……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齐放下手中东西,下意识朝皇帝望去。
宁王的婚事一直是太后的心病,半年前就已经提上日程,只是到如今还未完全定下。
听太后的意思,她已经定下未来宁王妃是沈荷回,并且皇帝也知晓此事,但他到如今还未曾下旨赐婚,便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了。
要说他不满意沈荷回,那不能够,又是赐菜又是破例叫御医替她治病的,上回狩猎她不见,还是他将人带了回来,平日里遇见她,皇帝虽然话不多,但也算和颜悦色,未曾有过甩脸子的时候。
可若说他满意沈荷回,瞧着也不像,毕竟若当真满意,便不会在前段时间,将那些未封位份的秀女们也列入未来宁王妃的备选名单了。
难不成是宁王还惦记着让姚司司当王妃,私下求过皇爷?所以皇爷才迟迟不下旨意?
想到这里,众人又不自觉将目光落到李元净身上。
而李元净此时的心情,属实有些复杂。
他原本不喜欢沈荷回,可经过这几个月与她的相处,他又觉得,若是叫沈荷回当自己的王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这样一来,他便有负于姚司司,还会给众人落下一个负情薄幸、三心二意的印象。
因此这几个月以来,他对未来的王妃人选一直未曾彻底决定,如今听闻太后已经开始考虑到纳吉时正副使的人选,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识转头去瞧沈荷回,却见她并未像他想的那般害羞,反而抬着眼帘,视线落在某一处。
他顺着她目光望过去,发现她视线的尽头,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父亲。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围场不见,皇帝将她带回来时,两人坐在马上时的场景。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但此时此刻,那十分‘亲密’的场景却仍旧那样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毫无征兆。
自己这是怎么了?
沈荷回不过是太想嫁给自己,所以才迫不及待想听见父皇给他们赐婚而已,他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众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席上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台上伶人宛转悠扬的唱腔在耳边回荡。
皇帝神色淡淡的,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道极轻的‘啪嗒’声响。
“年前事多,人选儿子还没定下,不过母后放心,已经有了眉目。”
太后闻言,不免笑了,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不少,这些日子见你一直不言语,还以为你把这事给忘了。”
转头朝里李元净道:“净儿,瞧,父皇惦记着你呢。”
李元净起身,“是,父皇记挂孙儿,孙儿自然明白,孙儿自当尽心尽力,侍奉父皇与祖母。”
一派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此时的荷回,心情却不如方才那样好。
她知道皇帝的话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罢了,可在听到的那一刻,心中仍旧不免平添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失落。
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拒绝掉太后的提议,说他不会给她和李元净赐婚,还是期待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他与她的私情,说他早就想纳她为妃,就在不久前,两人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了一场堪称激烈的情事,他衣袍和嘴巴里,至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别做梦了。
即便他再想要她,也做不来这般昏聩之事。
真奇怪,他这般藏着掖着,明明是她心之所向,从前他但凡做出那些可能叫人发现的行为,她都要提心吊胆,如今他按照她所期望的那般尽力隐瞒,她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甚至忍不住去想,他说那话,当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若他当真是那般想的,该怎么办?
若他与自己的私情,不过是一时兴起,为的,不过是寻求刺激而已,又该怎么办?
这些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开始迅速在脑海里生根发芽。
她眼前甚至开始不自觉出现皇帝与她断情绝义,给自己和李元净赐婚的场面。
就在不久前,若是他这般做,她只是满心欢喜,可是如今,光是想象着画面,她便已经手脚冰凉。
她想,在最开始,她就不应该答应皇帝的要求,同他有什么三月之期,以至于自己一步步越陷越深,如今已经到了难以抽身的地步,三月之期只过了大半,她便已经近乎被他全然捕获,握在掌心逃脱不得。
怀着这般的心思,之后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众人说了什么话,戏台上又唱了什么戏,荷回都没了印象,回到储秀宫后,便叫姚朱替自己准备热水。
衣衫褪下,亵裤上满是黏腻。
荷回不解,明明出抱厦前,皇帝已经用帕子替自己擦过,怎么还那么多?
幸亏冬日里衣裳厚,若是夏日里,他们闹这一遭,不被人发现才怪,说不定连她坐的椅子都
想到这里,荷回略有些难堪地捂住整张脸。
她这具身子,才这样短的时间,便被他调|教成了这般。
虽然净房里燃着炭火,但裸着身子站久了,依旧
能感受到阵阵凉意漫上来。
荷回松开手,转头去拿搁在架子上的长巾,打算擦拭身子,然而一低头,便不自觉‘啊’一声。
守在外头的姚朱听见声响,还以为是她摔倒了,连忙要推开净屋的房门进来,“姑娘,你没事吧?”
“别进来!”
姚朱的手微微一顿,“姑娘?”
半晌,才终于听见里头传来一句,“我没事,姐姐,你替我再提一桶热水来。”
姚朱答应了一声,去了。
而净屋里的荷回胸口正微微起伏,再次低下头去。
映入眼帘的手印和齿痕叫她暗自吸了口气。
冤家。
属狼的吗?牙这样利。
她小心将东西擦了,随即一把将长巾扔到架子上,抬腿进入浴桶之中。
沐浴过后,荷回到榻上歇下,姚朱过来询问还要不要服安神汤,荷回原本想点头,但想到皇帝的嘱咐,便说不用。
说来也怪,没有了安神汤,她身体里的那份燥意反倒散去不少,不再如前几日那般,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沉沉进入梦乡。
太后寿诞之后,安王原本要回封地,然而由于快要过年,太后不舍得放安王回去,皇帝向来孝敬太后,便破例叫安王在京中多呆些时日,等到来年上元节之后再回去。
安王上表,不胜感激,朝堂上下,一片赞誉,说皇室这般和睦,是黎明百姓之福。
临近年关,宫中之人都分外忙碌,腊月二十四祭灶过后,宫眷们便都换上葫芦景补子,尚膳监和各宫小厨房开始蒸各式点心分发各宫,荷回今年收到的点心显然比去年要精致许多,来送点心的长随更是与去年的敷衍不同,满口吉祥话。
荷回月钱不多,但皇帝却私下赏赐了她许多金银珠宝,都是借着太后的名义登记在册的,叫她留着自己玩儿,或是赏人都成。
可荷回却不敢动那些名贵的东西,只能随意抓一把八宝联春金稞子给那长随,多谢他跑这一趟。
长随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有这么多好东西,须臾,便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去了。
过年了,众人都忙了起来,反倒是荷回,除了每日陪伴太后,无事可做,不过她因为同皇帝的事儿,原本也不大爱出去,如今正好窝在储秀宫养神。
三月之期就快要到了,皇帝这些时日,却不再提起此事,甚至连见她的次数也少了起来。
荷回望着瓷瓶中那支绽放的红梅,呆呆地出神。
姚朱打帘子进来,抖落肩头的雪花,“姑娘,您要的东西奴婢拿来了。”
荷回闻言回神。
天冷了,她又无事可做,便打算给自己纳双鞋,也好打发时光。
她从簸箩里拿出剪刀,打算先剪个鞋样出来,然而一旁的姚朱瞧着瞧着,便发现了不对劲。
“姑娘,是不是有些大了?”
那鞋样,明显是属于男人的。
荷回动作一顿,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姑娘想给皇爷做双鞋子?”
“别浑说。”荷回当即否认,“皇爷的衣裳和靴子都由尚衣监负责,哪里会穿别人的东西,我是给我爹做的,久未在他面前尽孝,给他做双靴子,也能聊表心意。”
姚朱点头,没有再问。
这日,荷回听见外头隐隐传来鞭炮声响,好奇问了一句,姚朱便道:“那是乾清宫门前在放烟火呢,要到正月十七才消停,只可惜只有前朝的那些大臣能有幸一观,咱们是看不到的,只能听个响儿罢了。”
荷回点头,低下头去,没有再吭声,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模样。
然而不过一日的功夫,皇帝身边的小火者便来了储秀宫,将一套宦官的衣裳给了她,“姑娘随奴婢来。”
青天白日的,皇帝竟这样大胆,这般明打明敲地传唤她过去。
荷回本以为自己会拒绝,然而不知怎么,口中却下意识吐出一个好字。
“姑娘快些,奴婢等着。”
荷回换衣裳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这算什么,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上赶着同皇帝偷|情?
这是要遭天雷劈的。
然而,她想见他。
明明她身体里的燥火已经下去,她也不再做那样的梦,可还是忍不住想见他。
或许,她那些身体的反应不是因为上火,只是因为她想他而已。
当踏进乾清宫门槛儿的那一刻,荷回便清楚听见里头皇帝的声音,他似乎在同朝臣商量国事,声音不急不缓,单单听着,便带着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叫人下意识信任臣服。
与同自己说话时的温和哄诱,很不一样。
荷回被带到暖阁外,那小火者还有事,便率先下去,紧跟着,那些原本侍立的宫人全都跟着走了,只留下荷回一人。
荷回有些莫名,正要跟着离去,却听里头传来皇帝声音:“茶。”
荷回一愣,想张口唤人,却想到里头还有大臣,自己一张口只怕要露馅儿,而要再找人,只怕来不及,便硬着头皮,倒了两杯茶进去。
刚掀起棉帘,鼻端便瞬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夹杂着暖意,一股脑儿扑面而来。
暖阁内,皇帝与一个着仙鹤绯袍、胡子花白的大臣正坐着说话。
荷回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他,通今博古、镇定自若,在那大臣提出异议时,不着痕迹地拐着弯儿叫他同意自己的意见,还能叫对方心悦臣服。
他往日使在自己身上的手段,竟不及对臣工们的万一。
似乎是察觉到异样,皇帝将视线投了过来。
荷回下意识垂下脑袋,将茶奉了过去。
刚将茶碗搁在炕桌上,手腕便被皇帝悄然握住。
温润的触感慢慢爬上荷回心头,带来阵阵战栗。
被发现了。
皇帝目光中的沉静散去,漆黑的瞳孔带上几丝愉悦,视线落在她被抓的手腕上。
荷回这才发觉是皇帝上回给自己找回的手镯暴露了身份,赶忙将袖子拉了下去,将镯子全然盖住。
“您放开。”她无声对他开口,幸亏她站的位置正好挡住皇帝的身影,不然叫身后那位大臣瞧见被他崇敬的天子拉着一个宦官的手腕不放,可不要吓坏?
皇帝抬起手。
正当荷回要松口气时,却发现他的手并不曾离开,而是转头与她的手指勾在一起,期间,他的中指指腹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手背。
而即便与她暗自做着这般勾当,他面上仍旧是那番端稳持重的模样,甚至还有空指出她身后那位老臣方才所说策略中的不当之处,同他辩论一二。
荷回一颗心怦怦乱跳,却再没有往常那般的紧张,反而心底涌现出一丝连她都未曾觉察到的刺激。
那位臣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同皇帝说话的声音慢了一瞬。
荷回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不动,在那臣子起身之前,终于用指尖在她手心里轻挠一下,将手收了回去。
“到后头等朕。”她看见他无声对自己吩咐。
荷回险些将余下那一碗茶给撒出去。
终于有惊无险将茶奉完,荷回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两盏茶后,皇帝终于来到后殿梢间,见荷回正坐在窗下练字,不免悄声过去,站在她背后。
“嗯,果然进益了许多。”
原本应当是李元净教荷回写字,但不知是他事忙还是忘记了,自打上回外出围猎开始,他便一直未曾提及过此事,这些日子,一直是皇帝在教她。
一开始,皇帝还因为她的字有些像李元净而不满,直到如今才好些。
荷回吓了一跳,回头瞧见皇帝,捂着心口道:“皇爷莫要再这般神出鬼没的,我可受不了。”
搁下手中笔,“皇爷可还要吃茶么?”
不过一句寻常话,却叫皇帝想起她方才在前头暖阁里那股惊慌失措的可怜模样,不免点头:“方才吃过,如今便不吃了。”
荷回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免红了脸。
“那皇
爷想吃什么?”
“你。”
皇帝捞过她腰肢,叫她两膝岔开,抱坐在膝上,开始吻她。
荷回如今还穿着宦官的青色曳撒,头上的冠帽随着两人的动作掉落在地,青丝散落,覆盖在皇帝手背上。
皇帝的手指缓缓卷起她一缕发丝,在亲吻的间隙哑声问:“你问过朕这么多问题,也该朕问问你。”
“上回的东西,好吃么?”
荷回原本被他弄得迷迷糊糊,闻言,怔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整个人立即红成一只被炒熟的虾,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跳下去。
“不好吃,您太坏了,怎么能这般欺负人?”
“朕如何欺负你了?”皇帝挑眉。
“您,您”荷回实在说不出口,“您就是欺负我,别不承认。”
见她这般模样,皇帝眸光轻闪。
她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松了,像是一朵被精心呵护已久的花,语气和眉眼间都带着股天然的娇气,叫人听之欲醉。
谁能想到半年前,她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一副木讷害怕的模样?
见皇帝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自己,荷回忍不住开口:“您说句话呀。”
她如今对他说话,尾音都带着钩子,像一片羽毛在他心尖儿上不停轻拂。
皇帝捏着她的耳垂,说:“怎么自己的东西都嫌?”
这话太过于直白露骨了,荷回当真受不住,再次挣扎着要走。
“别动。”皇帝呼吸微重,手在她腰上收紧。
荷回感受到什么,下意识也没了动静。
她咬着唇,怯怯望向他,“您这么忙,别累着身子,好歹忍一忍。”
“你倒是教训起朕来了。”皇帝捏她的脸。
荷回说不敢,“我也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
皇帝望着她,没好气地问:“若是忍不了,该怎么办?”
这话可叫荷回有些作难,思索片刻,她红着脸道:“我像从前在储秀宫那次一样帮您。”
皇帝唔一声,“若还不成呢?”
荷回凑过去,在离他唇不过一寸的地方停下,“那我亲亲您,亲亲您就好了。”
皇帝忽然想起他们初次发生关系时,她好似也对自己说过这话。
只不过那时,她中了春|药,神志不清,在他的刻意引诱下才吐出这般言语,而如今,却是她主动提及。
她变得这样乖。
有什么东西在皇帝心头闪过,叫他语气放得越发柔软,“嗯,朕把自己交给我们荷回,你可要好好待朕。”
这样将自己放在低处的一句话,被他讲出来,却带着股难言的雅痞之气,叫荷回听得越发脸红。
“我想将这身衣裳换下来。”
她总觉得穿这身宦官的衣裳做这种事,有些不大合适。
皇帝却按住她,“别换,就这样。”
说完这句话,皇帝头不自觉扬起,眼睛却仍旧那样直勾勾盯着她,叫她越发紧张。
他微蹙眉头,轻叹一声,微张开唇。
荷回凑了过去。
“荷回。”
“嗯?”
“你有没有小名?”
荷回哑声道:“母亲和祖母叫我小荷花。”
“好名字,很衬你。”
皇帝将舌尖从她齿间收回来,轻声叹息。
“小荷花,卿卿,往后多吃点。”
他眼底的灼热像岩浆那般不停翻滚,落在她身上的手忽然用力。
“你太慢了。”-
等屋子里再次只剩下荷回自己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那件宦官的衣裳已经不能穿,荷回坐在榻上,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明明他们只是亲吻,并没做什么,可荷回却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皇帝还有事要处理,刚刚出去,而她要等宫人送来干净的新衣裳,所以只能暂且穿皇帝的寝衣。
可问题是,寝衣之下,她底下什么都没穿,一伸腿便容易走光。
她实在是忍不了皇帝回来时,自己用这幅样子见他,只能去拿衣裳,可衣物都被放在屏风后,要去拿,得需要走一段不小的距离,不过索性屋里没人,并不会被瞧见。
荷回小心掀开被褥,虽然地上铺有氍毹,但她还是记着皇帝的话,不敢赤脚下榻,可如今这里只有皇帝的睡鞋,没别的可穿。
她想了想,终究是将两只脚踏了上去。
然而刚将衣裳抱在怀里,便有个宫女端着一双绣鞋进来,恰巧碰见她穿着皇帝的寝衣和睡鞋,散着头发,露出半截小腿的模样。
宫女愣在原地。
荷回轻‘啊’一声,连忙抱着衣裳跑进屏风内。
她竟然这般衣衫不整地被人瞧见,虽然皇帝宫里的宫女都早知道她和皇帝的事,但仍旧免不了有些尴尬。
她在这里紧张羞恼,却不知外头的宫女正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她震惊的,不是为荷回跟皇帝的私情,而是为她身上那件皇帝的寝衣,以及她脚下踏的那双鞋。
若是她没瞧错,那是皇爷的御|用之物吧,别说她们,便是皇爷的那些嫔妃,也是不让碰的,可如今,就这么大咧咧地被沈姑娘穿上了?
震惊过后,宫女连忙将绣鞋放下,“姑娘,您的鞋奴婢已经替您拿了过来,可要奴婢送进去?”
半晌,才听见一声娇滴滴的‘不必’。
宫女称是,“那奴婢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唤奴婢一声就成。”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里头道:“且慢。”
宫女停下脚步,细心倾听。
荷回在里头抱着衣裳,声音有些发紧,犹豫好半晌才道:“之前,有谁来过这儿?”
宫女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荷回问的是后宫的那些娘娘们,道:
“姑娘说笑了,除了您,还有谁能被皇爷带到这里来,别说遇见姑娘前没有,便是见了姑娘后,也不曾听说过,自从见了姑娘,皇爷连妃嫔都不幸了,又哪里会带人回乾清宫?”
荷回闻言,愣了好半晌。
皇爷他,已经这样久不曾召幸过妃嫔了么?唯有的两次,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同她幽会。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就只跟她有过,而他们两人上次做那事,也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了,之前在太后寿宴上,他只替自己解决,而他自己却强自忍着。
怪不得,方才两人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单纯帮他,他便弄得她衣裳都没法穿。
正想着,皇帝忽然回来,瞧见荷回站在那里,不免挑了挑眉头。
荷回顺着他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瞧见那件寝衣,这才意识到不妥。
御|用之物,她怎么能随意穿,那是大不敬之罪。
刚要谢罪,身子便忽然一轻,却是皇帝已经大步过来,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这样就下榻?”
荷回一只手抱着她脖颈,另一只手小心护着怀里的衣物,嚅嗫道:“我没衣服穿。”
“所以就穿朕的?”他问。
荷回不敢反驳,毕竟这事情确实是自己不对,“您要处罚我吗?”
“嗯。”皇帝将她放下,说:“转过去趴好。”
荷回颤颤巍巍趴在那里,被皇帝提起寝衣,啪啪在臀上轻拍了两下。
“好了。”
荷回‘腾’的一下,整个人被烧个彻底。
老不羞!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能这么对她?
皇帝疑心是自己没控制好力道,将她抱在怀里,“疼?”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羞耻,荷回咬唇,“您再这样,我便不理您了。”
“是吗。”皇帝也不急,语气笃定,“好事多磨,朕方才那样你都受不了,只要朕离你近些”
话音未落,荷回便已经飞快捂住他的嘴。
他那个‘磨’字咬得那么重,傻子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他们方才
“您别再说话了。”荷回两颊飞红,有些羞恼。
“好了,朕不跟你闹了。”皇
帝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手中吻了吻,“跟朕到前头看烟火去。”
“皇爷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
“朕有千里眼,顺风耳。”皇帝摸了摸她的发丝。
见他如此逗弄自己,荷回不免忍不住笑了,“那皇爷先回避,我换衣裳。”
“你的什么朕没瞧过,避什么?”皇帝握住她的一只脚往亵裤里套。
荷回还是有些不适应,“使不得,皇爷,求您。”
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皇帝也不难为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快些,朕到前头等你。”
荷回心里有些甜蜜,点头。
白日里放烟火,其实瞧不到什么光景,不过是图个热闹和吉利。
噼里啪啦的炮仗往天上窜蹦,听得人心也振奋起来。
隔着帘子,荷回被皇帝捂住耳朵。
“皇爷,往后”
皇帝没听清,垂下眼帘,“什么?”
荷回摇摇头,“没什么,这烟火真好看。”
皇帝笑:“等夜间宫里点鳌山灯,你再看。”
“我瞧过的。”荷回点头,“去年皇爷在外出征,我在宫里瞧过,是很漂亮。”
她嘴里说着漂亮,可皇帝却并没在她眼睛里瞧见该有的欢喜。
“等上元节,东安门外有灯市,到时候朕带你去瞧,就只咱们两个。”
荷回眼睛一亮,“当真可以?”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还是不了,若叫人知道了不好,况且,也不安全。”
御驾若是在外头磕着碰着该怎么办,便是蹭破点皮被熏着了,都是她的罪过。
“朕会安排妥当,你安心跟着就是。”
皇帝拇指轻轻摩挲她脸颊,“小荷花。”
她的小名被他唤出来,竟显得这般旖旎,荷回光是听着,便忍不住红了耳尖。
“嗯?”
“朕想叫你高兴。”
荷回一颗心怦怦直跳,像是被什么东西忽得击中,有些发胀发酸。
在这寂寂深宫里,有一个人,这样惦记她。
“嗯。”外头都是人,虽然有帘子遮着,他们也知道两人的事,但荷回仍旧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用小拇指在袖中轻轻勾起皇帝的手指,缓缓点头。
皇帝目光微闪,缓缓将她的手彻底握在手中-
到了上元节这一日,因还要参加宫中宴席,皇帝与荷回早早便换了便装从宫中出来。
到了东安门外的一条偏僻小巷内,皇帝便带着荷回从马车上下来。
将他们带出来的王卿见状,趁着夜色赶忙拦上去,冲着皇帝不住拱手作揖,小声道:
“我的好皇爷,好主子,您可得记着弟弟我的话,只有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完了,您必须得回来,否则我小命不保哇。”
“还有这位”他眼睛止不住往带了幂篱的荷回身上飘,想探探这位能叫他的皇帝表哥这般不顾身份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被皇帝一个眼风扫了回去。
皇帝拉着荷回往前走:“不是一直想要一匹好马?宫中御马坊新进的马随你挑。”
“得嘞!”王卿抚掌,在背后冲两人摇手,“哥哥嫂嫂玩儿得尽兴,小弟随时在此恭候大驾”
荷回想叫他别乱喊,却被皇帝拉入人群之中,“别管他。”
原本荷回以为,上元节灯市便只有彩灯可看,却不成想各家铺子都开着门,人流攒动,有挣着抢着到铺子里欣赏字画的,也有在摊位上把玩瓷器的,更有那驻足在弹月琴的跟前听曲儿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当然,最瞩目的当属那由竹篾和各色纸做成的鳌山灯,模仿飞禽走兽、妖魔神仙,惟妙惟肖,这鳌山灯足有数人之高,虽跟宫里的比不了,但却多了几丝民间的烟火气。
荷回瞧得高兴,皇帝也瞧着得趣儿,荷回转头看他,道:“老爷从前没怎么出来过?”
在外头,她不敢称呼他为皇爷,怕人听见。
皇帝说没有:“小时候想,但爹娘管得严,不让出来,后来能自己做主了,也没那个闲情,只我一个,好没意思。”
“那老爷今年有我陪着了,可有意思么?”荷回歪着头问他。
虽然瞧不见她容貌,但皇帝依旧能想象出她此时略显俏皮的神情,不由会心一笑。
“有。”皇帝握紧她的手,“托娘子的福。”
荷回听着欢喜,拉着他去猜灯谜。①
第一个是螃蟹灯,谜纸上写着‘咏咏咏咏咏咏’,猜一人名,彩头是一把湘妃竹骨、画着鸳鸯戏水的折扇。
荷回正想着,皇帝凑到她身边说了什么,荷回眼睛闪动,冲着摊主道:“是陆游。”
“娘子猜得好。”摊主取下折扇给她。
第二个是兰花灯,谜纸上写‘双雁齐飞’,打一字,彩头是装有香茶的穿心盒一个。
荷回:“从。”
第三个是飞天灯,谜纸上写‘三星半月’,照旧打一字,彩头是一把雕刻和合二仙的木桃梳。
荷回刚要张口,便听那摊主道:“这位老爷可莫要再告知娘子答案了。”
“瞧不起人?”荷回轻哼一声,仰头道:“心字,是也不是?”
摊主抚掌称是,将木桃梳取来送与她,“老爷娘子可是新婚不久?”
皇帝道:“我与卿卿还未成亲,等到成亲之日,请你吃喜酒。”
“哎呀。”摊主道:“原来如此,我说呢,瞧着老爷娘子这般恩爱模样,便知是好事不远,承两位的福,等两位成亲那日,我必送上厚礼,小的在这儿祝老爷娘子永结同心,早得贵子。”
等走得远了,荷回还在道:“这些人怎么都爱浑说,上回那个老汉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老爷夫人的叫,您还故意引着他们误会。”
皇帝替荷回整理着有些歪掉的幂篱,“你又怎知他们说的不会成真?”
荷回闻言,微微一愣,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帝笑了笑,没吭声,拉着她离开人群。
“要不要到上头去瞧瞧?”
荷回点头,上头位置好,看灯也方便。
到了上头二楼站定,荷回细细清点着赢来的东西,发现都是些隐含男女情爱的物件儿,有些想丢掉,被皇帝拦住。
“这可是你千辛万苦赢来的,舍得丢掉?”
荷回道:“只有最后一个是我得的,其他都是老爷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咱们分什么你我?”皇帝淡淡开口。
荷回叫他注意点儿,“这是在外头呢,叫人听见不好。”
皇帝便笑,这一笑,恰如悬崖峭壁上开了花,晃眼得很,惹得周围的妇人们纷纷投来视线。
荷回这才知道,原来皇帝就算剥离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照样是那样招人。
咬了咬唇,将东西收好,冲皇帝招手。
“您来。”
皇帝挑眉,凑了过去,她在外头无人认识的地方,倒这样大胆。
荷回将幂篱掀开,将他一同遮住。
“皇爷。”荷回在他耳边小声开口,呵气如兰,“从前您好几次问我喜不喜欢您,我都回答会,可我那都是逼不得已,浑说的。”
皇帝动作一顿,低头瞧她。
“可是这次——”荷回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深怕他误会,飞快接着道:“可是这次,我说的是真话。”
她抿了抿唇,暗自给自己鼓劲儿,一双杏眼在幂篱遮盖下依旧亮如繁星。
“我喜欢您。”
“很喜欢很喜欢。””
可我是个胆小鬼,总是害怕,所以,您往后可否每日多喜欢我一点,叫我有勇气继续喜欢您?”